穿城而過(guò)的小河一直是枝江的命脈，年輕的心跳總是在此齊聚。五十年前她們騎著自行車(chē)，沿著河岸，去追逐天邊的殘紅；那時(shí)乃琳把多情藏在日落，幸虧她在無(wú)人的小巷里將它拾起，此后便再不放手。如今，太陽(yáng)被她們甩在身后，耐心地等她們講完最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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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變成了城市公園，沿著那條她們騎行過(guò)無(wú)數(shù)次的河堤蜿蜒。公園門(mén)口有些收費(fèi)的娛樂(lè)項(xiàng)目，其中最受孩子們歡迎的，就是歷史單車(chē)了。說(shuō)是“歷史”，其實(shí)只是五十年前的事罷了；其中有幾輛雙人車(chē)，乃琳和貝拉看看對(duì)方，不由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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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蹬不動(dòng)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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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拉總憂心靠河太近，怕乃琳受了寒。她給乃琳披好圍巾，看了看乃琳盯著的那輛車(ch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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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總有辦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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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頻畫(huà)面一接通，沒(méi)看到她們倆的面孔，只看到一條熟悉卻又陌生的小河。她從陽(yáng)臺(tái)走回主臥，和靠在床頭的老婦人一起盯著手機(jī)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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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然？晚晚？看得見(jiàn)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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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眉眼間有相當(dāng)別致的痕跡：歲月把恬淡塞進(jìn)了本來(lái)活潑的面龐，她們和藹的眼角，依然有頑皮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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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你攝像頭沒(méi)翻轉(zhuǎn)，點(diǎn)一下攝像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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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看看。呀！晚晚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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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旁靠著床頭的婦人有一頭漂亮的紫發(fā)，雖然在陽(yáng)光下不再煥發(fā)光澤，可依然被主人打理得很好。纏在脖子上的石膏帶很有些俏皮，白色的底板上畫(huà)著幾只紫色的小水母。明明一把年紀(jì)了，她臉上害羞的神色依舊那么靈動(dò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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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乃琳你別問(wèn)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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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色頭發(fā)的婦人接過(guò)話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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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孫女兒嚷嚷著要吃新鮮的蔬菜，她不知道哪根弦不對(duì)了，一大早起來(lái)叫喚著要去挖野菜。沒(méi)等到地方，剛出家門(mén)就被絆了一跤，把手摔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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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不好意思地?fù)蠐项^，又炫耀似地給乃琳展示自己的石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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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你看，這是我孫女兒給我畫(huà)的，好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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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晚晚又是小水母了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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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呀，都快入土了，還什么小水母，真不害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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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shuō)是這么說(shuō)，可是她很高興。嘉然自然是樂(lè)見(jiàn)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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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duì)了，怎么突然想起給我們打視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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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這才恍然大悟一樣拍拍自己的腦袋，把攝像頭對(duì)準(zhǔn)身前的貝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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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回枝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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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的身體狀況自然蹬不了車(chē)，貝拉雖然好些，但畢竟上了年紀(jì)。她們租了一輛景區(qū)的電動(dòng)敞篷車(chē)，貝拉在前頭騎，乃琳坐在后排。她突然想起了年輕時(shí)候貝拉經(jīng)常在直播間里說(shuō)的那句關(guān)于拖拉機(jī)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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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姐！你對(duì)我的愛(ài)是不是像拖拉機(jī)下山一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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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把貝拉聽(tīng)得一激靈，屏幕那頭的老兩口背上也突然一涼。乃琳好像真的年輕了很多一樣，這個(gè)沉寂了很多年的群組，似乎又迸發(fā)出全新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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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lè)不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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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上帶孩子們出去吃飯了，估計(jì)還要一會(huì)兒才能回來(lái)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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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等她回來(lái)我再打給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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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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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岸沒(méi)有很長(zhǎng)，岸上的公園甚至沒(méi)有陪小河走到最后。她們?cè)谧钸h(yuǎn)端停下，電動(dòng)車(chē)的輪子正好軋住了荒地和磚路的分界。她們從沒(méi)有興趣知道，這條小河最后匯入哪里，但依然這么眺望了五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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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動(dòng)車(chē)后排有簾子，貝拉停了車(chē)，鉆回后排把簾子放下來(lái)、握住乃琳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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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不冷？非要看什么風(fēng)景，簾子都不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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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方便操作手機(jī)，她特意沒(méi)有戴手套，雙手難免冰涼。結(jié)婚之后貝拉睡覺(jué)就沒(méi)有刻意戴過(guò)眼罩、抱過(guò)抱枕了；乃琳身上冰一些，她時(shí)時(shí)刻刻都想暖她。乃琳偷偷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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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什么？你今天好奇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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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méi)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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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噫，你好好說(shu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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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似乎是五十年前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一段對(duì)話。那時(shí)候她們都把最想說(shuō)的話埋在心底，如今，不說(shuō)也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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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姐，五十年了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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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五十年了。到年底，咱倆結(jié)婚就整整五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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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這兩個(gè)月的事兒…不知道我能不能撐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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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瞎說(shuō)！不許瞎說(shu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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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頭好看的白金色長(zhǎng)發(fā)藏在厚厚的針織帽下頭，圍巾?yè)踝×藴嫔５哪橗?，只留下靈動(dòng)的雙眼滴溜溜地轉(zh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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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不瞎說(shu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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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shí)這些話貝拉多少有些脫敏了。她自己也常說(shuō)，差不多到歲數(shù)了，不想給孩子們添麻煩之類的話。可她就是聽(tīng)不得乃琳說(shuō)?；蛟S是觸景生情，她也少見(jiàn)地脆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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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不準(zhǔn)走在我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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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主動(dòng)靠在乃琳懷里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貝拉的肩膀不寬，其實(shí)很適合窩在乃琳的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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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姐快呸呸呸，你自己也瞎說(shu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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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實(shí)在是互訴心腸的好地方。簾子一遮，上不達(dá)天、下不至地，耳畔的廝磨，全付在小河里，流向不知名的遠(yuǎn)方。乃琳的皮膚依然很白，她伸出小拇指來(lái)，逗逗貝拉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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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姐，我們拉個(gè)勾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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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想馬上勾住乃琳的手指，卻又遲疑，生怕她說(shuō)些喪氣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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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拉勾，陪對(duì)方到生命的盡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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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我當(dāng)什么，臭乃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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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勾住她的小指，體溫也傳達(dá)過(guò)去，絲絲縷縷纏繞在兩根枯瘦的指端。貝拉抽抽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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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真是老了，記性都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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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拉姐怎么突然說(shuō)這個(g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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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拉臉上有皺紋了，笑得再?zèng)]有年輕時(shí)那么動(dòng)人了。她的眼角是歲月親手藏進(jìn)去的厚重，每次流淚，都要走一遍時(shí)間的過(guò)場(ch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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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五十年前就拉過(guò)這個(gè)勾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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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貝拉的笑依然明媚。當(dāng)年穿著婚紗的姑娘，從沒(méi)有想過(guò)今天自己會(huì)是什么模樣。她早知自己不再艷麗、不再光彩照人，可她依然很自信，她對(duì)自己的笑容尤其自信。歲月不敗的，只有這般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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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求求你…再陪我五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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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