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 ? 不論是大樹和小女孩，還是彼岸花與奈何橋，抑或是露水、栗鼠、溺死水鬼和紅眼瞎子——許多人都完成了他們的離別，許多好不容易成長起來的美麗生靈都在此覆滅。

? ? 他已經(jīng)看不到這里的未來了。

? ? 作為永恒的陽光，他預(yù)感到這個小小的黃泉世界將在不久的將來耗盡它全部的生機，最后與隔壁的死亡世界連為一體。而精靈們開辟的生死之間直接的通道，更是讓黃泉世界變得更加冷清，從而加劇了這一危機。

? ? 于是他選擇了離開——與其等待世界崩壞成為只有陽光燃燒的煉獄，還不如讓它提前凍結(jié)，成為被人遺忘掉的冰晶永夜。

? ? 這下好了，被神明忽視的黃泉世界成為永暗的墻角，死者的安眠之地變?yōu)樯叩聂[市，而“轉(zhuǎn)生”這一機制，也不知何時已廢置不用了。繼而，永生成為世界的夢魘，不眠成為罪惡的溫床。

? ? 在這之后，至于那個已成永夜的世外桃源——那個寂靜的黃泉世界，此刻又將成為什么呢？

<筆者>

? ? ·某冰封的風(fēng)雪之夜·夜之紀(jì)年·第一夜·

? ? 寫完故事后，吾把羊皮紙卷成句號的樣子插入最后一個瓶內(nèi)。為了能夠?qū)⑵渌统?，吾遠離了伙伴們，來到流動的水底，將瓶子送入了渾黃的急流之中。

? ? 為了吾寫故事的愛好，冰特意在凍結(jié)的黃泉上開出一個帶有旋轉(zhuǎn)樓梯的冰洞，讓吾能夠來到未被凍結(jié)的水底，將吾那些永遠不可能得到回復(fù)的漂流瓶通過與生死相連的黃泉，傳遞給某個遙遠的人。

? ? 與離開的陽光先生不同，比起旁觀，吾更喜歡記錄。而與他相同的則是，咱們都是永恒的。

? ? 吾便是黃泉世界的筆者，夜。

? ? 隨著陽光先生的離開，黃泉世界成了吾和伙伴們的地盤。這里突然少了許多故事，當(dāng)然，吾也失去了記錄的對象。而剩下的那些東西，也只能做為冰永久的收藏，靜靜地失去它們被記錄的價值。

? ? 送走最后的漂流瓶后，吾靜靜地坐在冰洞最下一級的臺階上，用盡全身的感性去體會此處寧靜中的美好。鋼筆是可以暫時放下了。

? ? 因為生存在永暗之中，吾和同伴們能微微看出黑夜里事物原本的顏色。

? ? 眼前是無聲的急流，忽而從中現(xiàn)出的一只黃棕色毛茸茸的影子使吾不禁引首觀望。用平淡的目光將其送入遠方黑黢黢的冰下水道后，吾才發(fā)覺自己差一點就滑下冰階，落入水中了。

? ? 是的，其實這個世界并未停止流動。即使死去了，它也能帶來曾存在于往昔的記憶。

? ? 這黃泉和吾的漂流瓶卻是不同的：與黃泉中，人們不斷地重復(fù)死去了的記憶不同，吾的瓶子不存在輪回。它不過是記述后便流失遠方而已。而且是沒有歸途的遠方——誰知道這黃泉會流到生死兩個世界的何處呢？

? ? 坐直身子，不禁長嘆——吾正被四面不知有多厚的堅實冰壁包圍著。冰為吾修了冰階；為吾融開一條能夠放入漂流瓶的水道；為吾建造了一個小小的冰下世界——這里是吾一人的地盤，無人打擾，寧靜無比，唯有一條細細的泉水無聲地急湍……

? ? 不，嚴(yán)謹(jǐn)?shù)卣f來，這里并不算是吾一人的地盤：朝頭上的冰頂看去，有無數(shù)白色的冰錐直指地下，也有無數(shù)白色的肢體從冰錐間探出，使人難以分辨。

? ? 那些是溺死后又被凍死的人。放眼望去，他們無一不是通體雪白、毫無血色，就像冰一樣。不過與他們不同的是，冰是可以同吾說話的。

? ? 冰頂上的死人群體表情平靜、僵直不動。他們?nèi)猿两谒廊チ说挠洃浐榱髦袉?？如今記憶的洪流被冰凍結(jié)了，他們又會如何呢？

? ? 嘛，整個地窖里無非就是這種景色罷了。不過它有著與外面不同的景象。

? ? 不同與相同，構(gòu)成了教人玩味的游戲。陽光與夜不同，卻又相似；黃泉與玻璃瓶不同，但也相像；死人與冰不同，可是都有著蒼白的四肢和頭發(fā)；冰洞還與外面的大千世界不同，同時仍有著相同的狹小。

? ? 雖然時節(jié)如流、滄海桑田，但這樣對已知事物的追憶與品味，能夠拼湊出無數(shù)故事的斷章。

? ? 看來吾的鋼筆仍不能放下——這世界如此有趣，讓吾如何棄掉記憶的筆？

? ? ……

? ? 回過神時，吾已被冰從短寐中喚醒?？磥砦崾窃诓恢挥X中趴在冰階上睡著了。

? ? ——喂！為什么要公主抱？！不要當(dāng)咱是小孩子??！

? ? ——說什么“怕你走上臺階時又被自己絆倒”……咱就絆過那一次好不好！快放咱下來！放咱下來！

? ? ——汝還真放咱下來了？……不好，咱怕摔倒，抱咱上去……

? ? ——啊~多嘴！真討厭！汝懂什么！這是命令，是身為大小姐的矜持，好嗎，管家？

? ? ——合格的管家可不會讓大小姐丟失風(fēng)度的喔……把咱垂下去的裙擺卷好啦笨蛋！

? ? 就這樣，咱們走出了封閉的冰洞，迎接豁朗的無星之夜。

? ? 吾相信當(dāng)時吾的臉上是洋溢著喜悅且幸福的笑容的，吾一直如此堅信著。

? ? 可是那只曾在水面上浮現(xiàn)了一瞬的黃棕色的栗鼠，為何令吾如此揪心呢？

? ? 等下次執(zhí)筆，隨著漂流給它送去一顆被凍住的冰蘋果吧。

? ? 吾如此想著。

<歌者>

? ? 早在陽光先生還在時，風(fēng)就喜歡唱歌。成為黃泉世界里的畫眉，是他的夢想。為此，他白天唱、黑夜唱、日日夜夜沒完沒了地唱。最終，他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是唱歌的料子。

? ? 因為地面的摩擦、森林的搖曳，和人類的驚叫，他總是無法唱出自己最清澈的嗓音。他早就想把那些妨礙他唱歌的雜物清理掉了。

? ? 終于，陽光先生離開后，冰替他做到了這一點。其實說完全做到也不太對，他只是將整個世界覆上一層冰來減小摩擦，進而削弱風(fēng)唱歌的阻力罷了。當(dāng)然，冰凍世界更不會有樹的搖曳、人的驚叫，來干擾風(fēng)的歌唱了。

? ? 沒有妨礙的風(fēng)開始了他的歌唱生涯。閃過樹林間隙，他飆起高音；走過山間小路，他揚起中音；踱過寬廣平原，他吟起低音——所有的音域他都擅長，甚至可以一人分演多個聲部。他唱湍急的黃泉，他歌頌森林和木橋，他描繪著芬芳的花朵、可愛的栗鼠，和匆匆的人類……

? ? 于是，不知何時，歡快的頌歌變成了憂郁的藍調(diào)，幸福的放聲歌唱變成了無奈的低聲淺吟——在永夜的冰凍世界里，他所歌頌的那些美好，都變成了死去的陰影，被封入冰中，失去了色彩。

? ? 風(fēng)還能歌頌什么呢？風(fēng)還能唱什么呢？種種失落與悔意化作長長的嗚咽連系暗夜的天際。

? ? 不能歌唱時，風(fēng)只想著清理眼前的阻礙；能夠歌唱時，風(fēng)卻想歌頌?zāi)切┍磺謇淼舻拿篮?。難道，成為黃泉世界里的畫眉，就僅是個無法觸碰的夢想而已嗎？

? ? ——哥哥，回答我！

? ? 他的哥哥，冰，沒有說什么。只是憐愛地撫著他的頭，將他帶到了平直光滑的黃泉冰面上。冰面的中央有一塊四方的、凸出的冰塊，顯得格外突兀。

? ? “你的舊友睡在這里，問問他吧?！?/p>

? ? 在冰說話之前，風(fēng)就已經(jīng)看出被冰封的是誰了。那樣堅實的身姿，不就正是曾經(jīng)與風(fēng)交談甚歡的奈何木橋嗎？

? ? 上次向他詢問時，他讓風(fēng)忘卻了夢想。如今，風(fēng)向他問出了曾經(jīng)問過的問題：

? ? 難道，成為黃泉世界里的畫眉，就僅是個無法觸碰的夢想而已嗎？

? ? 沒有回答。被冰封住的木橋無法回答。

? ? 風(fēng)不甘心。因為據(jù)冰所說，只有木橋能給他答案。于是，他含著淚水，再次問道：

? ? 難道，成為黃泉世界里的畫眉，就僅是個無法觸碰的夢想而已嗎？

? ? 風(fēng)的哥哥此時已經(jīng)靜默無聲地走開了?？墒秋L(fēng)抽泣著，依然窮追不舍：

? ? 難道，成為黃泉世界里的畫眉，就僅是個無法觸碰的夢想而已嗎？

? ? ——難道，成為黃泉世界里的畫眉，就僅是個無法觸碰的夢想而已嗎？

? ? ……

? ? 風(fēng)哭得愈來愈厲害了。

? ? 不知過了多久，風(fēng)的哭喊炸碎了冰面，掀起了劇風(fēng)。本被牢牢地封在冰面上的木橋此刻翻飛而起。剝落的冰屑四散飛濺，落回冰面上時至少滑行了十米遠。

? ? 風(fēng)被自己的力量嚇到了。他呆滯的目光仍停留在那個曾封住木橋的坑洞之中。繼而，他漸漸止住了哭泣。

? ? ——果然如此啊。

? ? 在那個長方形坑洞之中，有一只被木橋壓死的畫眉。

<舞者>

? ? “沒關(guān)系喲，即使生靈沉寂，你柔軟的心靈也能因他人而產(chǎn)生交疊重合；即便美好逝去，你優(yōu)美的身子也能隨著歡聲笑語去騰躍起舞……”

? ? “所以不要哭了，好嗎？”

? ? 這樣說著的風(fēng)，臉上是無與倫比的溫柔神色，充滿了憐愛與疼惜。

? ? 被他如此對待的雪心中的傷心和難過一如既往地減去了大半。她將脫力的身體的全部重量全靠在風(fēng)的身上，深深地嘆了口氣。

? ? “……誰哭了啦，笨蛋……”

? ? 在心口不一這一點上，她和她姐姐是一樣的。

? ? 與愛穿開襟長衫的哥哥不同，總是穿與發(fā)色相同的灰襯衫的風(fēng)身上，似乎有著一種死過一次的靜寂氣息。這讓靠在他懷里的雪心中有一絲發(fā)怵，但他并不討厭。

? ? 雪有著類似露珠們那樣的情結(jié)，所以當(dāng)她所戀慕的陽光先生離開之后，她傷心欲絕。這時，是風(fēng)安慰了她。自那以后，她也是時不時地需要風(fēng)的安慰。

? ? 而今天，她看到了死去的友人——小彼岸——被凍結(jié)的殘肢。這使她不禁想到：

? ? ——啊，果然就算我掩藏了她死去后的殘光，也不能改變她已經(jīng)死去的事實啊。

? ? 于是又傷心起來。

? ? ——戀慕之人與昔日的好友紛紛離去，我還能繼續(xù)生存下去嗎？……

? ? 然后，風(fēng)便再次說出了那段話。

? ? 雪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對的。也正是因為風(fēng)告訴雪能起舞，雪才起舞的。不知不覺中，隨著風(fēng)起舞，已經(jīng)成了少數(shù)幾個能讓雪回想起曾被自己忘掉過的生存價值的事情之一了。

? ? 在黃泉世界的永夜中，鋪在凍土的冰層之上的一層薄薄的雪，使得風(fēng)雪之間的空間變得異常寧靜。

? ? 就在這寧靜的無星冷夜之中，風(fēng)輕柔的吟唱起來。他唱雪的心聲：

? ? 唱陽光遠去的冷寂；唱殘花死去的悲涼；唱千雪飛卷的凄美。

? ? 漸漸地，又加入了一絲被柔風(fēng)撫慰的慶幸……

? ? 風(fēng)唱出了雪的心聲。他的歌聲帶著風(fēng)的淺灰色，溫柔地吹進雪的心中，淺淺地沾染著她。

? ? 雪慢慢起舞了。雪將帶著金輝的熾白陽光、酒紅色的殘花、灰白的柔風(fēng)全都留存在心中，然后翩翩起舞了。

? ? 將珍視的存放在自己心中，然后漂亮地起舞?！@便是雪繼續(xù)生存的價值。

? ? 伴著風(fēng)的吟唱，雪跳起了靜謐的舞步——這是因為腳下的厚雪掩藏了包括腳步聲在內(nèi)的一切聲響。現(xiàn)在需要的，只是隨著心的歌聲起舞：

? ? 雪起舞著，在覆蓋了殘花的雪層之上留下獨身一人深深的腳印。即使腳印又被風(fēng)雪掩埋，她也只顧用優(yōu)美的舞姿，帶著她所珍視的那些人和事物的色彩，于靜夜下獨自起舞。

? ? 雪起舞著，在離去的腳印之中，在純白的裙擺邊緣，在起舞的雪的舉手投足之間留下星點閃亮的光芒。即使光點被暗夜吞噬，她也只顧用優(yōu)美的舞姿，接受著她所珍視的那些人的渲染，于曠野上獨自起舞。

? ? 雪起舞著！看吧：

? ? 她張開柔滑纖長的手指，灑落淡金的光芒。櫻色的波紋自她的頭頂，流過芬芳柔順的披肩發(fā)、跳過雪白的發(fā)梢、繞過背后的開口，延伸至半透的衣袖，再往下滴落至纖細的腰肢和齊膝的女裙裙面，在其上漫出一朵朵精致高貴的花。

? ? 最后，她張開酒紅色的眸子。

? ? ——雪終于獲得了不會被忘記的、屬于她自己的顏色。

? ? 雪終于能夠獨當(dāng)一面。這樣一來，無論何時何地，她都能漂亮地起舞了吧。

<默者>

? ? 可愛又內(nèi)斂的鮑勃頭的劉海并未遮住那雙明亮清澈的灰白色眼睛。姣好的鵝蛋臉有著能看出來的柔軟。吹彈可破的潔白臉頰就像剛出鍋的湯圓一般光滑柔嫩。而且有著少女的緊致和彈性，沒有絲毫皺紋。

? ? 黑色的開襟長衫帶有金銀絲線刺繡而成的交疊延伸的煙氣花紋。內(nèi)襯的V領(lǐng)絲質(zhì)上衣的衣袖比綢緞外衫的七分袖長一點，在外衫黑色的袖口處露出一道象牙白邊。下身的黑色牛仔短褲則將將在寬松的長衫下伸出一小截。在短褲與黑色棒球鞋之間，是修長緊實的優(yōu)美雙腿。在腿部、露出衣襟的銀質(zhì)鎖骨鏈、脆弱的脖頸、柔軟的臉頰，以及雙眼的相互映襯下，穿著黑色系衣物的亮白肌膚就如白玉一般，在黑夜里泛著迷人的潤澤光芒。

? ? 用如此的形象注視著冰雪的永夜的，便是風(fēng)同母異父的哥哥、雪的半個監(jiān)護人、夜的私人管家，冰。

? ? 他翹起二郎腿坐著，單手托起軟軟的臉蛋倚靠在凍住的木橋上。這塊厚實的木頭，用來做茶幾正合適。

? ? 剛把夜抱回府邸就寢，又帶著想跳舞的雪在寂靜的森林中找到了風(fēng)——冰現(xiàn)在真是精疲力竭。獲得雪小姐的準(zhǔn)許后，他換上便服來到空曠的平原。他完全放下了管家拘謹(jǐn)?shù)淖藨B(tài)，任自己疲勞的身體化作一攤軟塌塌的爛泥。

? ? 能成為夜、雪兩人的管家，和風(fēng)的哥哥，冰心中有無數(shù)的感激與慶幸。但在這之后過了許久，他心中仍放不下那股對陽光的怨恨，和對自己的厭惡。

? ? 浮冰是一種飄忽不定的、令人不安的東西——因為它無論如何，都與其他事物間存在著裂隙。不能牢牢地與它們契合，繼而將自己安置在某個位置。

? ? 為了消除這種漂浮帶來的不安，冰無法忍耐住自己內(nèi)心中，想向周圍事物伸出雙手的沖動。這種沖動猶如一頭饑餓的猛獸，在他不安的心中愈長愈大。

? ? 可是他并不想看到周圍的東西都失去原本的生機，變成冰塊的樣子，于是他一直克制著。

? ? 終于有一天，不安在他心中成為了寒冷的深淵……

? ? 這時，陽光出來了，向他說道：

? ? “沒關(guān)系，我可以確實地碰觸到你。你我之間能夠不存在任何空隙?！?/p>

? ? 陽光撫著他的后腦，使他慢慢平靜下來。漸漸地，他那張泫然欲泣的臉也恢復(fù)了原先的平和。

? ? 陽光簡直就是他的救星，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將他從無底的深淵中拉了出來。他可以說是冰唯一的寄托了。

? ? 可是陽光卻走了。正當(dāng)冰因陽光的安慰而變得軟弱之時，陽光卻離開了。

? ? 作為冰唯一寄托的陽光離開之后，冰還有什么可以碰觸的呢？畢竟此時的冰眼中就只有陽光一人了。

? ? 于是，猛獸開始暴動，理性逐漸崩壞。孤寂與不安的漩渦，使得冰抓狂地將周圍的事物撕扯過來，以填補自己因與他人間的空隙而變得空虛、恐懼的內(nèi)心。

? ? 安靜下來時，在冰面前的是撫著他后腦，無奈且溫柔地苦笑著的、夜的臉龐。而這時候，冰已覆滅了一切。

? ? “即使后悔無比，汝也勿復(fù)再言?！?/p>

? ? 原來，這世界上還有其他能夠碰觸到自己，卻不變成冷冰冰的肉塊的存在。而且她一直默默的關(guān)照著自己，自己卻從未意識到。

? ? ——在陽光的麻痹下變得軟弱的冰，總是于夜里恢復(fù)頑強與堅定。

? ? 在此之后，他又認識了同母異父的弟弟——風(fēng)、夜的孿生妹妹——雪。忽然，冰就有了親人；有了朋友；有了戀慕著的夜。雖然心中仍有陽光離去所帶來的陣痛，但在三人的愛護下，冰感到自己變得充實且幸福起來。也不知從何時起，他看到眼前被冰雪吞噬的世界時，心中也不會感到后悔和對自己的厭惡了。

? ? ——或許，這樣很不錯？

? ? 這么想著的冰，在寧靜的寒夜中，趴在被封凍住的木橋上，舒服地睡著了。

? ? 不論真的后悔與否，他都不會說出來的。

<生還者>

? ? 眼睛又黑又亮，腮幫又軟又彈，有著柔順的毛發(fā)，喜歡吃黃泉世界里的蘋果的是誰？沒錯，就是我！我是愛吃蘋果的栗鼠，被差點淹死的那只。

? ? 不知怎么地失足落入黃泉之后，我的毛發(fā)吸足了水，把我拖到了水底。于是，我陷入了被我逼死的某人曾經(jīng)被河水淹死時的記憶漩渦之中。

? ? 淹死的人為何還會被我逼死呢？這是因為他在生之世界淹死后沒入了黃泉水的緣故。河水退去時我在黃泉邊上發(fā)現(xiàn)了他，他沉浸在自己死去時的記憶片段里無法自拔。最后，因為我的冷漠，他選擇了在黃泉世界里將自己活埋。

? ? 也好，不過是沒有相遇過罷了——我一直如此想著?？蓻]想到我被黃泉淹沒后，又與他的記憶相遇了，而且還被卷入了無休止的輪回。

? ? 這是我被黃泉淹沒的第二次了。第一次我被生之世界的主人丟入黃泉，沒入了某人的記憶輪回之中，以至于當(dāng)我順著黃泉來到生死之間的黃泉世界，之后被退潮的黃泉留在河岸上，恢復(fù)了意識時，我還以為自己就是一個人呢。

? ? 正因這第一次被淹沒的經(jīng)歷，我才沒有在第二次被淹沒時，被他人的記憶吞噬，失去自己的意識——

? ? 因為我在將被淹沒之時想起了自己原本的栗鼠身份，繼而在陷入那個被我逼死的人的記憶中時，我才能一直在心里告誡自己：我是一只栗鼠，不是一個人。如此，我才得以在僥幸逃脫黃泉的記憶洪流中時，仍保留著自己原本的記憶與意志。

? ? 畢竟，讓一只栗鼠去水里感受人的記憶時，無論如何都產(chǎn)生不了代入感啊哈哈。

? ? 現(xiàn)在我便僥幸浮上了水面，擺脫了黃泉記憶洪流的控制。我心中不禁升起對自己幸運值超高的喜悅。

? ? 四肢非常僵硬，全身都浸在冰水之中，周圍黑暗無比，異常寧靜。

? ? 寂靜。

? ? 就連水滴的聲音都沒有，黃泉的水是無聲的流動的。

? ? 我是栗鼠，而且在黑暗的水底昏迷了許久，所以雙眼能在暗夜中微微看出事物原本的顏色。張開眼睛后，我格外費力地看出了我現(xiàn)在大概是位于一個極狹窄的地下水道中。向上看去，是一片白色的冰棱柱，冰棱柱的間隙中還能看到眾多或扭曲或僵直的純白四肢。向四周環(huán)顧，我發(fā)現(xiàn)自己正處于這冰下水道由窄變寬的一段，是身后的冰岸擋住了漂流而來的我，并讓我浮出水面，恢復(fù)了意識。

? ? ……啊，好累啊，好冷啊。

? ? 根據(jù)頭上白肢的死人來看，他們都是原本在黃泉中被吞噬了記憶、全身白化了的人?？磥眍^頂?shù)谋鶎泳褪俏羧盏狞S泉。

? ? 按冰層里的死人的密度來看，也許這里還是黃泉世界，我并未隨黃泉漂流到生的世界里。而雖說這里冷得要死，但對于死的世界而言還是太過人煙稀少，和我想象中的有些出入。看來這里就是黃泉世界?？墒恰?/p>

? ? 我難以想象那樣奔流的黃泉為什么變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如果這里真的是黃泉世界的話，那么小彼岸和奈何橋他們現(xiàn)在還好嗎？

? ? 對好友的擔(dān)心促使我移動起僵硬而又疲憊的軀體。我扶著水道的冰壁，艱難地起身。

? ? 我從躺著變成半彎著腰，靠著冰壁的姿態(tài)時，我忽然發(fā)現(xiàn)，我的視角好像比記憶中高出不少。在這昏暗的環(huán)境下，我連腳下的水面都看不見了。這種突然的不適應(yīng)產(chǎn)生的眩暈感讓我忽的脫力了，然后從冰壁上滑跌下來。

? ? 眩暈？貧血？身體被凍僵了？

? ? 那些都不怎么重要了。我跌坐在地，側(cè)身倚著冰壁，發(fā)現(xiàn)我垂落下來的毛發(fā)，居然是純白色的！

? ? 曾經(jīng)頗令我引以為傲的黃棕色毛發(fā)居然被黃泉吸去記憶，變成了白色——明明第一次被黃泉淹沒后再僥幸上了岸的我的毛發(fā)，并沒有變成白色呢！這黃泉居然背叛了我的信任！

? ? 真想讓冰層里的人們都醒來?？匆娮约旱念^發(fā)一覺醒來都變成了白色的，他們也會憤怒吧。真是可惡的黃泉。

? ? ……發(fā)色變了，路還得走。過了好一會兒后，咬牙切齒的我再次起身向變寬的水道那邊走去。同時還我惡狠狠地踩著黃泉，發(fā)出啪嗒啪嗒的踩水聲。可是踩水聲沒傳多遠就撞到了轉(zhuǎn)彎的冰壁，反彈了回來，結(jié)果更令我心煩了。這個地方?jīng)]有一個活人可供我發(fā)泄，捶打冰壁又會讓我手痛。與其讓自己的怒火愈長愈大卻無處可發(fā)，還不如平靜下來，壓抑住心中的煩躁。

? ? 我真是聰明！

? ? ——煩躁。

? ? 煩躁！……

? ? “噗嘰?！?/p>

? ? ——嗯？這聲音不是我發(fā)出來的吧？

? ? 走著走著，有團濕軟的東西包覆住了我踩水的雙腳。踩在冰水中的腳居然能感到那團東西比冰水還冷。也不知又是黃泉帶來的什么麻煩。帶著些許恐懼和一絲好奇，我后退幾步，看向那團……

? ? ——黃棕色！毛發(fā)！軟軟的！栗鼠??？

? ? 啊呀啊呀~竟然在這個地方也有同伴！來，我們握握手……

? ? ……

? ? “噗通。噗嚕?！?/p>

? ? ——這是在水道旁偶然發(fā)現(xiàn)的漂流瓶從我手中滑脫，落入泉水后又浮了上來。

? ? “啪唰！”

? ? 我……我！……我?。　?。。我……我！?。　?/p>

? ? 我向后跌倒在黃泉水中。從那只隨這波浪飛起的漂流瓶中，映出的是一個穿著一襲死人的白衣，頭戴著代表死亡的白色三角巾，頭發(fā)雪白皮膚雪白全身雪白、臉色萬分驚恐、萬分驚恐的小女孩。

? ? ——我，我！我是！！……

<錯亂者>

? ? 我本應(yīng)是一只栗鼠，一直有著黃棕色毛發(fā)的、愛吃蘋果的栗鼠。本應(yīng)如此。

? ? 但在我劃小舟時落入黃泉后，我被埋沒在了人類的記憶輪回之中。雖然我能依稀記得自己本應(yīng)是栗鼠，但這黃泉的記憶洪流還是在我心中產(chǎn)生了些許代入感，使得栗鼠與人的記憶在我腦中攪得一團亂。一下子，一些記憶就溶入流水中，錯亂了。

? ? 不過我是栗鼠。

? ? 我在黃泉水中就像是做了個長長的夢，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個身材嬌小、紅發(fā)長長的可愛女孩子——

＞＞＞＞＞＞＞＞＞＞＞＞＞＞＞＞＞＞＞＞＞＞＞＞＞

? ? 我有個青梅竹馬的、胖胖高高的朋友，雖然長得一般，但看著蠻順眼。關(guān)鍵是他特別溫柔。

? ? 【我想要發(fā)冠，他便編出一只桂冠，親手戴在我的頭上；我想聞花香，他便送來一盆自家花園種的丁香；我想給狗狗一個木屋，他便拾來木片和木柴叮叮當(dāng)當(dāng)敲出一個木屋。后來狗狗死了，木屋成了墳?zāi)??！窟€有……呃？不對勁……

? ? ……哈哈、哈哈……真是有些想哭了呢。

? ? 不知多少次，同他并肩走同一條路，單純的晚霞與他分享后就成了絕勝美景；不知多少次，他因我的撒嬌，硬撐著陪我通宵玩一晚上電子游戲；不知多少次，我因他無微不至的照顧而半夜躲在被窩里忍不住笑出聲來……

? ? 總之，就是特別、特別，幸福。

? ? 終于，他在我們經(jīng)常走的那條河邊的小路上向我求婚了。

? ? 他從褲子口袋里取出裝有鉆戒的小盒，一臉平靜的說道：

? ? “和我結(jié)婚吧?！?/p>

? ? 那是同往常相比，更為燦爛的十六歲的黃昏。

? ? 我背起雙手，邊走邊說：

? ? “還不行，現(xiàn)在還不行……”

? ? 其實我是因為被嚇到了，所以用“還不行”這個詞來裝出一副以前考慮過這種事情的樣子。

? ? 我慢慢轉(zhuǎn)過身來，下定決心一般迎上他的目光，一臉認真地欠身說道：

? ? “明年。明年，我答應(yīng)你。”

? ? 他想了想，把小盒蓋住，放回了褲兜，說：

? ? “好，現(xiàn)在確實不是時候?！?/p>

? ? 他臉上還是掩飾了情緒的平靜。

? ? 看他收起小盒，聽他說完后，我對他報以最開心、最溫柔的笑容。那時，我如玉般潤澤的紅色長發(fā)與黃昏交融，襯得我的笑顏就如晚霞般燦爛絢麗。

? ? 因為他當(dāng)時對我說：

? ? “可我是多么想讓別人了解你的美好啊?！?/strong>

? ? 可是在雨季，與他約定好的這一天，【我們雙雙乘著小舟，溺死在風(fēng)暴之中。】

＞＞＞＞＞＞＞＞＞＞＞＞＞＞＞＞＞＞＞＞＞＞＞＞＞

? ? 記憶，錯亂了。我【作為栗鼠時看到的某個男人的記憶】與另一個長發(fā)女孩的記憶交織起來，變成了一個古怪卻蠻讓我產(chǎn)生代入感的故事。

? ? 我醒了，我是栗鼠，我的黃褐色毛發(fā)中的記憶并沒有被黃泉洗去，只是變淡了而已。而我的動物眼睛也仍能在黑暗中勉強辨出事物原本的顏色。

? ? 我的身體凍僵了，只好隨黑暗的水流起起伏伏。河床變淺了，我看到離我很近的河岸邊，有個穿著黑裙的小女孩坐在冰階上發(fā)呆，可是卻沒有力氣向她求救。不過也幸好河床變淺了，我才沒有被黃泉再次淹沒。

? ? 我的身體愈來愈冷，我是不是要死了？我這是死了第幾次了？……在黃泉世界死掉可是連重生的機會都沒有啊。這難道是報應(yīng)？可是報應(yīng)什么呢？報應(yīng)我曾逼死過某個情種嗎？不……這部分的記憶似乎隨著黃泉流失掉了……

? ? 我腦中屬于栗鼠的記憶現(xiàn)在就只有生之世界的主人、黃泉世界的某些規(guī)則、我自己喜歡吃蘋果這三點而已。當(dāng)然，我還記得我是栗鼠。我明明是栗鼠，卻喜歡吃蘋果。

? ? 真是的，我的記憶都去哪兒了呢？即使我知道自己是栗鼠，可沒有記憶的栗鼠有什么好的呢？還不如帶著某個有著紅色長發(fā)的女孩子十六年的記憶轉(zhuǎn)生比較好呢。

? ? “噗嘰。”

? ? 我正想著一些事情時，腹部突然受到了襲擊，讓我不禁叫出了聲。

? ? 睜開眼睛，是她。是記憶中的“我”，那個有著紅色長發(fā)的可愛女孩子。不，她的頭發(fā)是白色的，而且是短發(fā)？……

? ? “噗通。噗嚕?！?/p>

? ? 她手中的瓶子落入水中，打斷了我的思考。

? ? “啪唰！”

? ? 那只瓶子隨著女孩倒地揚起的波浪飛起，帶著些許水珠，被拋向漆黑的半空。

? ? 從那只瓶子中映出的，那個從冰頂之上掛著的冰棱柱之間露出頭部，張著被染成紅色的雙眼的男人，是記憶中那個溫柔的“他”。

? ? 他眼中亮著詭異的紅光，照出他那頭變白了的頭發(fā)。

? ? 等等，為什么他們兩個的頭發(fā)都變白了？……

? ? 這個問題的答案，我想會在我失去的那部分記憶里吧。

<研究者>

? ? ·某變動的動亂之夜·夜之紀(jì)年·第二夜·

? ? 冰管家長大了，他似乎不會因孤獨而大肆破壞了。據(jù)他所言：“有你們就夠了，這樣，或許很不錯”。看來他的內(nèi)心因為我們而逐漸溫暖了些，吾為他感到高興。

? ? 不過，只因他一人的些微改變，就讓這整個世界都有了活力，這件事倒?jié)M讓吾驚訝、

? ? 因為他的改變，黃泉那不易被人注意到的冰下水道開始自己融化了。與之相伴的，發(fā)生了一些奇妙的事。

? ? 一只坐在白衣女孩肩上的栗鼠從融化的冰層中脫身，順著冰下狹窄的水道，爬上冰階，到了地面。

? ? 被那栗鼠坐在肩上的白衣小女孩似乎是因為在水里泡久了，腦子有些錯亂，至今不說話。而據(jù)那只能正常說話的栗鼠所言，它的記憶似乎也發(fā)生了一些錯亂。

? ? ——吾本以為動物落入黃泉后能夠不受影響的說。看來這只栗鼠有著類似人的智慧與情感，這樣它才能與黃泉里人們的記憶洪流產(chǎn)生共鳴，進而使它自己產(chǎn)生錯亂。

? ? 于是吾開始了研究?？墒菦]過多久，吾在栗鼠身后發(fā)現(xiàn)了裝有吾以前日記的漂流瓶。吾只好種止研究，把瓶子里的紙?zhí)统鰜硭核槌缘袅?。瓶子看起來是沒有被打開過的樣子，所以里面的內(nèi)容已經(jīng)永遠消失在吾的肚子里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 ? 研究雖然中止了，但吾也僅憑目前栗鼠的口述中得到了一些有價值的發(fā)現(xiàn)。

? ? 首先，這只栗鼠便是那只不小心逼死了白發(fā)男人的栗鼠，是小彼岸的朋友。它再次落入黃泉后，在保持自我意識的前提下，先是陷入了那個被它逼死的男人的記憶漩渦之中。后來，因為黃泉的凍結(jié)，另外一個人的記憶又?jǐn)D進了它的腦中。那是一個女孩子的記憶，其中涉及到的胖胖高高的青梅竹馬便是那個得了紅眼病，后來落入了黃泉的瞎子。

? ? 吾需要消化一下……這些事情太巧了……

? ? 而更湊巧的是，那個被栗鼠坐在肩上的白衣短發(fā)女孩子竟然就是那段記憶里，女主人公的孿生妹妹?？墒撬淙朦S泉，被栗鼠流失的部分記憶洗去了頭發(fā)原本的紅色，就在剛剛還一直以為自己是只栗鼠。后來她知道真相后受到過度沖擊而一直失言到現(xiàn)在。

? ? 總的來說，栗鼠和那個白衣短發(fā)小女孩都曾落入黃泉，被洗掉了一些記憶。

? ? 栗鼠的腦中，有著它自己原就屬于栗鼠的部分記憶、被它逼死了的男人的記憶和那個白衣小女孩孿生姐姐的記憶。而白衣小女孩腦中，現(xiàn)在就只有栗鼠丟失的那部分記憶。

? ? 如果不考慮二次的記憶流失，難道那個被栗鼠逼死的男人生前就是那個白衣短發(fā)小女孩的boyfriend？

? ? 太巧了。

? ? 如果汝問吾有什么事情能夠比這還湊巧，那么吾會這么對汝說：

? ? 其實，那位白衣的小女孩就是在故事開篇，被愛情之樹愛上的那位……

? ? ——騙汝的啦！那白衣小女孩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人類而已。被愛情之樹愛上的那位早就被大樹壓死，和大樹一起化為泥土了。不信的話汝可以去問小彼岸，她當(dāng)時在場……

? ? 對不起！小彼岸已經(jīng)被踩碎，凍到冰塊里了……

? ? 現(xiàn)在，黃泉世界的現(xiàn)狀是：多了兩位記憶錯亂的友人、冰泉正在慢慢解凍。今后，醒來的人會愈來愈多吧，總有一天，栗鼠看到的那個掛在冰頂上的紅眼瞎子也會從冰層中脫出，然后和栗鼠與白衣短發(fā)小女孩再次碰撞出故事的火花。

? ? 可是到那時，吾還能否記下全新的故事呢？吾有些擔(dān)心。因為死過一遍的人不需要新陳代謝，僅靠黃泉世界里冰凍的蘋果就能在此存留。未來，人越來越多，蘋果卻因吾這個“永夜”的存在而無法再生。到那時，遭人唾棄的夜還會被需要嗎？

? ? 不，吾一直是一個旁觀的記錄者、研究者罷了，除了給予人們平靜，吾其實從未被需要過。

? ? 還好，就算到了那時，風(fēng)、雪和冰應(yīng)該也會陪著吾一起離開吧。

標(biāo)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