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沒錢了，晚兩天可以嗎？

剛接觸「章子」沒多久的鴨鴨在微信群看到一位群成員說自己沒錢的時候是震驚的。開始工作后，她基本沒看過一個人坦坦蕩蕩表示自己沒錢，請求別人寬限幾天。不管是說話人坦蕩的態(tài)度，還是對方付不出的金額其實只有 7.5 元都讓她很震驚。

事實上坦蕩的人不止一個，在一個人哭窮之后，其他群員也表示自己「尾*」了，得等幾天。

面對這個不理解的「黑話」，鴨鴨直接在群里詢問了這個詞的意思，而其他群成員給她的回答是——尾火就是「屁屁著火，付不出錢」。

▲ 群成員表示自己尾火，章圈人大多是尾火人

章子什么都能做，但要等

作為一個粉絲，鴨鴨并不「合格」。因為她不做數(shù)據(jù)不控評，買喜歡藝人的代言依舊按照自己的需求選購，章子是她唯一會購買的周邊產(chǎn)品。閑魚是她接觸章子最初的渠道，在 app 信息流中看到喜歡藝人的經(jīng)典造型變成工藝徽章時，她就想買章了。

當時看到之后馬上就買了，章子加上郵費 40+，我覺得很劃算。那個造型對我來說很有意義，官方也很少出這種好看周邊，收到之后超開心。

而這只是開始，在第一次入手了喜歡的明星章子之后，鴨鴨發(fā)現(xiàn)萬物均可做章子。

喜歡的公眾人物，經(jīng)典的詩句名言，動漫游戲紙片人，身邊的親人寵物……這些都可以凝固在金屬中。他們的受眾是粉絲、觀眾、讀者這類對喜歡章子內(nèi)容有感情的人。

▲ 直樹和湘琴的金屬徽章. 圖片來自：金屬徽章約稿超話 @番茄也是西紅柿

這里說的章子一般指的就是金屬徽章。給網(wǎng)易、拼多多都做過類似章子的供應(yīng)商王者表示，類似的徽章多為金屬材質(zhì)，從一張設(shè)計圖到徽章需要經(jīng)過打磨、拋光、電鍍、上色、烤制等不同工藝，最終才能呈現(xiàn)一個精美的金屬章。

作為供應(yīng)商，王者一般對接的品牌和廠商訂單都不小，起訂量 500 起，上萬數(shù)量的章子是獨屬于 B 端的生意。但鴨鴨他們喜歡的章子沒有那么大的市場需求，50、100、150 的數(shù)量才是私人訂制徽章的常見數(shù)字。

整個金屬徽章的定制流程很長。想要做章子的人會拿圖片找畫手約稿，畫手一般有自己的排期，排到開始為定制者畫圖，畫出線稿后經(jīng)定制者確認后上色，整個流程短的一周，長的三四個月。圖片設(shè)計完成后，聯(lián)系工廠，打樣，在同好群體中宣傳后確認定制數(shù)量，再給工廠下單。

▲ 章子定制車主會使用這個小程序進行數(shù)調(diào).

工廠的流程也不快，由于訂單小要求多，產(chǎn)品定稿到出大貨一般有幾個月的時間。在這個過程中，什么都可能發(fā)生。

進章圈 10 個月的小 A 已經(jīng)入了 100 多個章子，但到今天也只收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還在等待補貨、補郵。

開車做章的「車主」Roxy 遇到過上車「乘客」微信被封、完全消失的情況，對方剛付完章子的均攤費用，單價還沒付，等了快半年也不知道人到底去哪里了。

上過幾百輛車的「乘客」Rannia 則知道更多的八卦軼聞。在漫長的到貨期中，有很多車主消失了，山河令「車主」卷款 14W 跑路，受害者超過 3000，電競俱樂部 AG 的章圈車主也拿著 1W+ 的預(yù)付款消失。每次車主的跑路，都至少有上百受害者。

▲ 章圈有人制作了「卷錢跑路必死」的金屬徽章

這個章圈，「黑話」不斷

章圈是一個略有些封閉的圈子，里面有著特別的規(guī)則和用語，剛進入圈子的人常常一頭霧水。

沒有人比蕭登更明白這種感受。95 年的蕭登已經(jīng)是章圈的「老人」了，他剛開始進入章圈只是為了找一找給女友的生日禮物，給她送幾個王者相關(guān)的現(xiàn)貨章子，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連正常溝通內(nèi)容都看不懂。

我一開始以為是 00 后的「黑話」，但在發(fā)現(xiàn)我侄子也不知道這些詞之后，我就確定了這是章圈黑話。

▲ 蕭登收到的王昭君章子.

一邊在各種群中輾轉(zhuǎn)收現(xiàn)貨章，一邊努力理解章圈的專業(yè)術(shù)語。

• 均攤：一個章子的打樣費用和畫稿費用由所有買章子的人平攤，均攤一般在 2-30 元之間。

• 空氣章：付了錢都還沒收到現(xiàn)貨的章子，你只是擁有了空氣的歸屬權(quán)。

• 尾火：買章子買的太多，付不起尾款。

• 薯條（數(shù)調(diào)）：在章子大貨前開放購買章子的權(quán)利，讓車主更好確定大貨數(shù)量。

• 跳車：不想要章子可以下車，但在鎖車后跳車會被車主拉黑，進入車主黑名單。

• All*?：章子買了之后，不能高價出售，不能捆綁出售，不能和其他章子交換，只能自己持有。

▲ 有的車主總結(jié)了一些上車的專業(yè)術(shù)語，幫助新人迅速明白規(guī)則

在眾多的「黑話」中，讓蕭登覺得自己最無法融入的是「媽咪」這個稱呼。

蕭登購買的章子大多是王者榮耀和電競主題，這類章子一般默認無盈利，車主開車完全是靠愛發(fā)電。他們工作非常辛苦，不僅要牽頭找畫師做畫稿，找工廠溝通情況，還得負責(zé)篩瑕發(fā)貨。乘客感謝他們的付出，因此也會親熱地叫她們媽咪。

▲ 媽咪開車后還需要在各個群聊進行宣傳，否則就會「燒車」. 圖片來自徽章蹲群

但作為 25 歲的男孩子，面對那些年紀大多比自己小的車主，蕭登實在是喊不出「媽咪」兩個字。雖然對這種過度親密的稱呼敬謝不敏，但他進章圈后的很多經(jīng)歷還是會讓蕭登覺得意外的暖心。

知道他是找章子送女朋友之后，有好幾個女孩子一直主動幫他找現(xiàn)貨章，把他拉進群聊，有人出馬上就分享他。有個在閑魚出現(xiàn)章的女孩子在知道他的用途后讓他別買自己的章子，因為有小瑕疵不適合送人，之后還幫他和另一個出章的人牽上了線。一個出坑的粉絲沒有要他支付疊郵費用，因為「大家都是粉絲」。

▲ 金屬徽章其中一種工藝，烤漆細節(jié)圖. 圖片來自：東莞濟安工廠宣傳圖

入圈一個月，蕭登已經(jīng)收到了 48 個現(xiàn)貨章子，這些章子單價只要 30 左右，但多次疊郵和均攤的費用加起來總價超過了 1400 元，而這已經(jīng)是章圈里難得一見的高效。與他高效做對比的是整個章圈行為的低效，章子流程基本兩個月起，收錢都得收三次，很多交易方式都非常古老。

我會覺得這個圈子還是太年輕了。很多車主都是學(xué)生，有的甚至沒成年，只在寒暑假開車。

他們有時候會很執(zhí)拗，我看過有些車主在群里吵架，那種行為挺幼稚的，還有人會把別的車主違規(guī)行為整理成 PDF 形式的文檔去掛人，這些其實都是我在進這個圈子時想不到的。

▲ 王者榮耀粉絲自制的梅蘭竹菊金屬徽章

違反商業(yè)邏輯，章圈自成規(guī)則

除了是乘客，小 A 也是一個畫手。

有不少人會通過閑魚找到她約稿，飯圈、競?cè)?、主播圈、相聲圈都有，而憑借自己的技能已經(jīng)在章圈賺錢的小 A 其實也是一個學(xué)生。

▲ 金屬徽章廠商康銳分享的明星大偵探徽章實物. 圖片來自：@康銳文化

年輕是這個圈子的另一大特點。在章圈的各種群聊里，總有群員表達自己對收假的悲傷，群聊內(nèi)搜索「作業(yè)」還能看到很多群員的生活日常。

Rannia 曾經(jīng)上過的車有車主會注明自己尚未成年，擔心可不入章。在章圈呆了更久的她還遇到過高中生春節(jié)開車，然后以要高考為由徹底消失、聯(lián)系不上的車主?！傅赡贶囍饕膊皇?100% 安全，山河令章子就是成年車主做的，14W 金額很大，受害者 3000 多人?！?/p>

小 A 是個競?cè)θ耍矚g的章子幾乎都是電競相關(guān)。在她看來，喜歡同樣徽章的人基本都有比較相同的喜好，在群聊里分享交流也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情。但有人渾水摸魚進行詐騙，圈子沒有完善的監(jiān)管和交易渠道也讓她很苦惱。

▲ 競?cè)照略O(shè)計圖片

如果說攜款潛逃是眾人皆知的犯罪的話，章圈有很多規(guī)則估計還違反了消費者權(quán)益法。

All *?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當乘客從車主手里買到了喜歡的章子后，因為車主的要求他們沒辦法轉(zhuǎn)賣、交換。在不少二手平臺上，每當有人掛出了 All *?章子時還能收到別人的友情提示「這個是 All *?哦！」但這也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要真的想出也是沒人能攔的，只是更多的乘客都怕登上黑名單。

這個圈子的售后同樣有著較為苛刻的規(guī)則。沒有開箱視頻就沒有售后一說，開箱視頻需要 360 度在鏡頭前展示未拆封的外包裝，在不放大鏡頭的情況下拆開包裝，挨個展示徽章，最后展示鏡頭里沒有東西才可以。同時售后門檻也很高，一個章子必須有 4 處瑕疵才能保證售后，這和線上購物的七天無理由退換形成了鮮明對比。

▲ 售后規(guī)則非常復(fù)雜

即便如此，也沒什么人會去挑戰(zhàn)這些違反商業(yè)邏輯的規(guī)則，因為大部分人都知道車主很辛苦。

鴨鴨就表示自己只買章，不做章，因為做章實在太麻煩了。小 A 則見過不少無盈利車的車主從默認不盈利的電競?cè)θチ藠蕵啡﹂_車：「一個能掙 10 以上，盈利章幾乎都會挑火的東西去弄，可以賣幾百個的那種?！构?yīng)商王者則表示做章只會越做越便宜，最貴的是模具，之后每一個價格其實都很低，如果要盈利確實有很大利潤空間。

▲ 金屬徽章約稿圖片. 圖片來自：金屬徽章約稿超話 @peasecod

但很大一部分章子其實有侵權(quán)的風(fēng)險，他們的人物肖像未經(jīng)授權(quán)。有的明星后援會會號召大家不要買，有的官方會進行監(jiān)管，但這些永遠都禁不住，規(guī)則永遠只能規(guī)范部分人的行為。

車主 Roxy 倒不覺得自己辛苦，她覺得愿意上車的乘客是在給她平攤成本，讓她能自己做出自己喜歡的東西。對章子的愛就能讓她精力滿滿，即便需要報備章子、公示賬目、手動發(fā)貨，她也不會覺得難熬：

有時候我覺得章圈挺像烏托邦，一群人因為同樣喜愛的事情聚在一起，就像眾籌一樣做一件事。加上限制高價出章這種避免新的同好成為冤大頭的行為，大家的喜歡其實都很純粹，沒有炒作什么的，這讓我對做章的熱情永不枯竭。

當然，跑路、撞稿、吵架也是有的，只能說即便是烏托邦，也是有紛爭的。

題圖來自@徽加徽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