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前夕(其二) Chapter 2 The Eve (Episode Two)
原作:山本崇一朗(《擅長捉弄的高木同學》)、“波蘭蠢驢” (《賽博朋克2077》)
Original?by Soichiro Yamamoto (Teasing Master Takagi-san) and CD Projekt RED (Cyberpunk 2077)?
? ? ? ?(本作品中世界觀的部分設(shè)定有參考“波蘭蠢驢”游戲作品《賽博朋克2077》,故將其也列于原作者之列?!髡咦ⅲ?/strong>

? ? ? ? ? ?? ? ?? ? ? ? ? ? ?一
? ? ? ?“喝酒?!奔t頭發(fā)的男孩舉起酒杯,對著坐在自己身旁的另一個男孩說。
? ? ? ?“你自己喝吧,安德森?!绷硪粋€男孩操一口帶日本口音的英語,“我最近才改裝了腦義體,現(xiàn)在就喝酒,恐怕它吃不消。”
? ? ? ?“怕什么,你早就過了排異期了,長澤!”安德森猛灌下一口酒,氣勢宛若大口漩渦。他抬起頭,通紅的臉比燈還亮,“你這人啊,別的毛病沒有,就是總是會怕這怕那!我這么灌自己,不也一點事沒有?”
? ? ? ?“你不一樣,你上個月才更換的義體。一個義體就算再怎么垃圾,一個月了也該適應(yīng)新身體了——而我前天才換。有這么快的么!”長澤搖頭道。
? ? ? ?“呸,你把我當傻子嗎?”安德森輕吐出一口醉氣十足的輕云,“別瞞我,老子不知道從什么時候就認識你了,你什么德行,我還不清楚?你會去買那些廉價的貨色嗎?你昨天買的是‘Unlimited Brain 3200’的義體,幾乎不會使身體產(chǎn)生排異反應(yīng)。嗬,長澤,對于你在黑市上撈錢的本事,我還是甘拜下風的,你不用謙虛。”
? ? ? ?長澤無言以對。安德森這家伙像是寄生在自己身上一樣,對自己——甚至是整個幫會所有成員的事情——都能說出個八九不離十出來。對此,長澤猜測,這可能是因為他的義體大大增強了他的判斷和邏輯能力。
? ? ? ?安德森又喝下一大口,并悵然地說道:“唉,你怎么就是要滴酒不沾呢?從不喝酒還能在道上混得風生水起的人,至少在美國,除了你,我沒發(fā)現(xiàn)第二個。”
? ? ? ?“我很久以前就戒了——該死?!遍L澤的聲音沉了下去。
? ? ? ?兩人坐在“蒙恩”碼頭旁一家快餐店里,看似在云淡風輕地閑聊消磨時日,實際上一直在死死盯著門口的流浪漢不放——已經(jīng)有兩個鐘頭了。
? ? ? ?那流浪漢也很奇怪,從下午兩點就一直坐在店門前的臺階上,兩個小時過去了,別說稍微挪動下位置,就連他那枯瘦如細木棍的手臂做出哪怕一丁點兒的調(diào)整動作,也不曾有過。他的模樣也是不為兩人所知,他戴著一副極昏暗的的墨鏡,白色的毛發(fā)像打在樹葉上的霜;穿著一件極其不協(xié)調(diào)的單褂,衣角在冷風的抽打下孤寂地搖擺。在長澤看來,他完全就像一尊立在那兒的上了彩繪的上世紀的雕塑失敗品——同時也符合本次交易任務(wù)中,對方所描述的中間人的模樣。因為對方說,當那個流浪漢開始移動的時候,這次交易就算正式開始了,所以兩人一直蹲在店里守候。
? ? ? ?流浪漢緩緩地坐了起來。
? ? ? ?長澤像是收到了什么信號似的,“噌”地從椅子上站起,拉起安德森就往店外走。“好了,整理下你的儀容儀表,安德森。我可不想給對方留下‘卑彌呼幫’的成員跟街上的暴走族一樣不修邊幅的印象?!?/p>
? ? ? ?兩人走出快餐店,來到那位流浪漢的跟前。安德森上前一步,大力地拍在流浪漢的右肩,并說道:“嘿,老兄,在這一動不動地坐了兩個小時,你很有毅力啊。不怕得血栓嗎?”
? ? ? ?流浪漢的墨鏡之下投射出幽幽的黃色光亮,那明顯是他的“眼睛”,可不知道他究竟在看哪里。這也證實了長澤心中的一個猜測——這流浪漢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個無比逼真的機器人,也難怪他能端坐在那這么久。
? ? ? ?機器人眼中的光上下浮動,應(yīng)該是在給兩人做全身掃描。掃描完成后,機器人老邁的外表之下竟發(fā)出了與之極不相稱的渾厚有力的聲音,干燥如黃土龜裂的皮膚竟顯現(xiàn)出爽朗的大笑:“哈哈哈,還以為你們還沒到,沒想到啊,竟然是我姍姍來遲了。”
? ? ? ?“廢話少說,橋本。你和我都不喜歡拖泥帶水。”安德森的酒醒了一大半,“說吧,在這機器人殼子里寄居了兩個多小時,我們要的東西你帶來了沒有?”
? ? ? ?“第一,不要懷疑我的信用。身為你們的老朋友,我難道還能出爾反爾?”機器人從身上背著的破布包里掏出一枚小得像棋子的芯片,“第二,我也沒有寄居在這殼子里,這機器人方才一直是待機狀態(tài),我只是喚醒了他,并讓他與我的腦義體連接而已?!?,這玩意兒很小,拿穩(wěn)了?!?/p>
? ? ? ?“這么爽快?身為擁有‘舊金山之鯨’之尊號的人,居然就這么把自己的組織給出賣了?”長澤半開玩笑似的說。
? ? ? ?“我榮膺那個至高無上的稱號,和我堅持‘利益至上,組織其次’的原則又不沖突。”機器人的嘴角勾出狐貍一般狡黠的微笑,“再說了,那幫混賬迫使我與我苦心經(jīng)營的幫會一刀兩斷,我也早就與它沒什么感情了!你們‘卑彌呼幫’不是一直看不慣‘旭日幫’的驕橫跋扈和作威作福,想給它點教訓嗎?它走私成噸毒品的證據(jù)全在那枚芯片里,把它交給SFPD的條子們。這下夠他們在牢里度過余生了!”
? ? ? ?長澤聞言,心里不由得暗暗吃驚。長久以來,他和老大就一直輕看了這位老人。別看他曾經(jīng)端坐在“旭日幫”代表最高地位的交椅上叱咤風云,仿佛一柄插在王座上的光閃懾人的寶劍,凡逆“旭日幫”者,都被他這柄寶劍騸掉了,或被攪成了肉餡;可如今他從王座上跌落,他甚至不吝對自己所曾熱愛的組織刀劍相向,只因為幫會成員們排擠了他,使他的尖牙利齒失去了嗜血的機會。真是個可怕的老人,耄耋之年的皮膚之下仿佛流動著致命的毒液似的血。
? ? ? ?長澤剛要接過芯片,只見機器人機敏地往后一縮,芯片被它藏在了身后。安德森瞪大眼睛看向機器人,而機器人臉上的微笑更詭異了,就像是涂了劇毒的彎刀。
? ? ? ?“橋本!你……!”安德森脫口而出。
? ? ? ?“急什么,我說了不要懷疑我的信用。只不過在道上混了這么多年,有些‘繁文縟節(jié)’還是很難改掉啊。”機器人“嘿嘿”地干笑,但完全沒有尷尬的成分,“那么,請允許我重復那個實在多余的問題——我之前開出的價碼,你們應(yīng)該還記得吧?”
? ? ? ?“廢話,怎么會不記得。當我們說話是鬧著玩么?”安德森點點頭,“放心好了,等到了俄羅斯,我絕對拿葉夫根尼的人頭過來見你?!?/p>
? ? ? ?“爽快!”機器人又拿出芯片。
? ? ? ?接過芯片,長澤對機器人鄭重地說:“橋本十三,我敬你是個心狠手辣之人?!?/p>
? ? ? ?“彼此彼此?;斓郎系?,就不能不明白這一點——幫會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吸血。‘旭日幫’吸買不起高級義體的普通老百姓的血,你們‘卑彌呼幫’吸像‘旭日幫’這種幫會的血,幫會之間所做的事,無非就是使血傳遞于不同人口中罷了。但他們既然不許我吸血,那我也不屑他們的死活了?!睓C器人冷笑著,吐出一口溫度在冰點以下的空氣。
? ? ? ?“雖然我也不想說這種多余的話,但我還是想說:你想好了?這可不是在開玩笑?!卑驳律研酒迦胩栄?。
? ? ? ?“當然!我可是美利堅合眾國的‘舊金山之鯨’!”機器人高聲豪笑。
? ? ? ?“你應(yīng)該說‘used to be’才對?!卑驳律m正,“你英語怎么還是這么爛?!?/p>
? ? ? ?“對了,你們不是說‘卑彌呼幫’以前的老大病逝了,這幾年換了個新老大么?怎么現(xiàn)在他沒來?”
? ? ? ?長澤看了看嵌在手腕上的電子腕表,“他還有事。我們倆也該走了。那,謝了,老朋友,以后我抽空請你喝一杯。——還有,記得替我們向‘旭日幫’的家伙們問個好?!?/p>
? ? ? ?“收到?!闭f完,機器人眼中的光漸漸地黯淡了。長澤長出一口氣,和安德森一起融入霓虹閃爍的夜色之中。

? ? ? ? ? ? ? ? ?? ? ? ? ? ? 二
? ? ? ?夜幕降臨,美國舊金山的日本風情街上,道道亮色調(diào)的霓虹光開始閃爍,鮮明而又迷幻,仿佛是疊在一起,散發(fā)金光的金箔紙。
? ? ? ?街道口人頭攢動,顆顆頭顱透出電子義體的光,像一個個鑲有水晶的顱骨。在人群中,唯獨有一個男孩格格不入。男孩走在街上,雙手插兜,露在外面的皮膚被燈光襯成小麥色,衛(wèi)衣上的黑色帽子戴在頭上,全身上下只有黑、灰、紅三種顏色,像一幅移動的傳統(tǒng)素描畫。而且更奇怪的是,他身上竟沒有義體發(fā)出的光,在人們眼里,他完全是上個世紀的古人了。
? ? ? ?不過他的相貌是有些英氣的,在他走過一間“居酒屋”時,不少穿著和服的女孩把視線停留在他的身上片刻,眼義體的光海潮般浮動——男孩知而不語,那是一種“機器語言”,說話者的情緒越激烈,光浮動的頻率越大。在這個“純種人類”越來越稀少的時代,“機器語言”漸漸成為了避免與陌生人爭執(zhí)的最有用的工具。
? ? ? ?男孩閉上眼睛,任深夜街上的清風和嘈雜聲像大掌般拍在自己臉上。他駐足街道上片刻,睜開眼睛,扭頭走進身旁的一家面店。
? ? ? ?店里客人很多,見男孩進來,他們紛紛起哄似的說道:“唉,唉,這不是東區(qū)的那個老大么?跑來西區(qū)吃面來了?”
? ? ? ?“豚骨拉面,小碗。外加一碗味噌湯,別太辣了。”男孩簡短地點餐,美式英語標準得令周圍的日本人自愧不如。說完,他朝店里的客人們無所謂地笑了笑,挑了張離門口最近的座位坐下。
? ? ? ?客人們開始議論紛紛起來。所議各有不同,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男孩是日本街東區(qū)的黑幫團體,“卑彌呼幫”的老大,在道上頗有名望。他來西區(qū)并不少見,但人人見了都不免調(diào)侃幾句。
? ? ? ?他無比放松地舒展開身體,看樣子在此之前他趕了很長的一段路。他脫下帽子,解開套在身上的衛(wèi)衣,只留下一件薄薄的單衣。這下,所有的人都見識到了男孩的容貌——一副土生土長的亞洲人面孔,頭發(fā)像他說的話一樣簡短。他稍稍睜開瞇著的雙眼,只見猩紅色的瞳孔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臉上還有一道腦義體移植后留下的疤。單衣之下是如丘陵般堅挺的肌腱,更令人嘆為觀止的是,男孩的皮膚上文著壯觀的紋身,紋身上龍與虎相互撕咬,云與海在肌肉上交錯,兇殘的場景中還有一個巨大的日本姓氏,“Nakai”。
? ? ? ?“哎喲,我去!中井這家伙的瞳孔是這種紅色!”客人中有人用日語說,“這種紅色很罕見的!”
? ? ? ?“什么意思?”有個不懂日語的美國人問身旁的日本人。
? ? ? ?“中井瞳孔的顏色,你看見了吧?猩紅色!”對方用英語解釋,“那種猩紅色極少見,一般是得過γ型賽博嗜血癥的人才有這種瞳色。”
? ? ? ?意外地,名為中井的男孩不但沒有反駁,反而大大方方地承認:“是的,我確實有賽博嗜血癥病史,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因為當初移植腦義體時,排異反應(yīng)太過強烈,所以自主程序出了問題?!?/p>
? ? ? ?沒想到這個像上世紀的人的男孩,竟也移植了電子義體,還是賽博嗜血癥患者。人們聞言,臉上紛紛露出刮目相看的神情——賽博嗜血癥的患者通常被稱為“電子撒旦”,他們因為程序錯誤嚴重,對與電子義體相連接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造成破壞,所以自主意識稀薄,純粹是個憑殺戮本性行事的怪物。幾年前那個殺人魔就是例子,它最后被人殺死在九龍城寨——但中井臉上全無血腥之氣,看上去甚至有些柔弱,像連刀都拿不起來似的,也難怪店里的客人今天才發(fā)現(xiàn)這一點。
? ? ? ?當然,中井的柔弱只是表面上的特征罷了,在上個月爆發(fā)的生化武器逃逸的危機中,他曾揮舞電鋸砍殺許多被安裝了可操控芯片的半人怪物,殺得血肉飛濺,這一點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 ? ? ?“您的豚骨拉面和味噌湯?!盇I店員端來面和湯。中井沒再說話,抽出筷子,大口大口地席卷起餐食來,默默地聽著無所事事的客人嚼舌根——
? ? ? ?“嘿,就那個,‘卑彌呼幫’,最近不是被曝出與‘金氏集團’私下里有非法交易么?你難道沒聽說?”
? ? ? ?“這誰不知道?鬼他媽知道真的假的。你信?”
? ? ? ?“媽的,這我敢說?道上的事,我要是亂說,你下次恐怕就只能見到殘缺不全的我了?!?/p>
? ? ? ?“話說這是誰傳出的消息啊?之前一直都沒聽說過有這種事,一夜之間就開始流言四起了?!?/p>
? ? ? ?說是“我不敢說”,實際上竊竊私語的聲音整個面店都聽得到。人們都知道這是赤裸裸的挑釁,混道上的基本上都看不慣“卑彌呼幫”,不僅是因為它是日本街上的龍頭,更因為它一直積極監(jiān)督其他黑道團體的行為,用他們的話說,“卑彌呼幫”就是以正道之名行不齒之事,并且沒人比它更會多管閑事。而說話人的意思也很明白:你自己都犯法,有什么資格管別人?
? ? ? ?不時有人饒有興趣的看看中井,想瞧瞧他會作何反應(yīng)。但令他們失望的是,中井只是埋頭解決豚骨拉面和味噌湯,頭也不抬,不知是沒聽見,還是根本沒把話放在心上。面店里回蕩著吃面的“哧溜”聲。人們失望地嗤了聲,都回頭聊自己的事去了。
? ? ? ?很快,中井解決完面和湯,付了錢,瀟灑自如地走出面店。他聽見他身后傳來別人悻悻的咒罵:“狗娘養(yǎng)的雜種!”

? ? ? ? ? ??? ? ? ? ? ? ? ? ?三
? ? ? ?其實,中井哪里是沒把話放心上,他反倒非常把那些人的話當回事,只不過一直忍著,沒有發(fā)作。就在剛剛那人咒罵的時候,中井就想扭身回店,給那個口無遮攔的家伙一記直拳,把他臉上的電子義體打得稀爛。但如今他身處風口浪尖,本不該在街上到處亂晃,更別說隨便打人,所以他忍不住也得忍。
? ? ? ?還有一點原因,就是他今晚有事要忙,沒時間照顧自己的私人情緒。他剛剛坐在離門口最近的座位上,就是為了更好地觀察街面上的情況。
? ? ? ?果不其然,就在中井大口吃面的時候,一輛黑色的長轎車大搖大擺地直驅(qū)而入,黑色的車身和雪白的遠光燈像一支古老的儀仗隊,見之者無不讓道。中井雖然沒有親眼看到,但他的腦義體能通過聲音還原物體——類似于聲吶——所以他很肯定,那就是自己要找的車。
? ? ? ?中井重新戴上衛(wèi)衣帽子,雙手插兜,循黑色長轎車遠去的方向前進。車開得并不快,中井幾步路就趕上了它。兩者之間保持著遠遠的兩百米距離,使中井既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也不容易把車跟丟——跟丟了也無所謂,中井已經(jīng)無聲無息地黑入那輛車的車載網(wǎng)絡(luò),車的位置基本上無所遁形了。
? ? ? ?車緩緩停下,熄了遠光燈。中井皺起眉頭,閃進一個狹窄的巷口,由于距離比較遠,他用聲波和感光義體探測車附近的情況。數(shù)字模型在他眼前緩緩生成——
? ? ? ?車停在了一家夜店面前。店門口,氦燈和氬燈發(fā)出炫人眼目的橘紅色和藍紫色的光,高處“DREAM?TO DEATH”幾個大字像妖冶扭動的旗幟,中井明白這是一家娛樂場所。車門打開,走下四個西裝革履的男人,都是美國人,有兩個人還在合力提起一個皮革袋子,看上去鼓囊囊的,似乎裝滿了東西。
? ? ? ?“老板這次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想玩女人的話,舊金山一抓一大把,怎么就非得千里迢迢跑到中國,就買個女孩子回來?!碧岽拥钠渲幸蝗瞬粷M地埋怨。
? ? ? ?“閉嘴,你個白癡!你他媽忘了我們的心臟上安的東西了嗎?!”另一個人惡狠狠地怒罵,“你最好對老板恭敬點,不然我們四個全陪你一起完蛋!”
? ? ? ?“你罵個屁!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那個人反唇相譏,“那個在中國差點說漏嘴,差點泄露出去組織的秘密的蠢貨是誰?需要我提醒你嗎?”
? ? ? ?“你們兩個就像是互相抽巴掌的小屁孩!別扯這些了,快點把那女孩抬進來,我們好交差!”走在前面的人不耐煩地喝道。
? ? ? ?女孩?那個袋子里裝著一個人?中井聞言一驚,這是他意料之外的事。
? ? ? ?“可就算這樣,這女孩也太年輕了些。”一直不說話的那個人插嘴道,“我之前從那個小皮條客那里拿人的時候細細檢查過她,那女孩幾乎沒怎么發(fā)育,完全讓人提不起興趣。我也很奇怪這次老板怎么會對她感興趣。”
? ? ? ?“廢話,還用問嗎?如果老板不為人知地對小孩子也感興趣,不就說得通了嗎?”最開始的那人獰笑著說。
? ? ? ?“哦,得了吧,就你會想?!弊咴谇懊娴娜藫u頭道。說完,他把眼睛對著門上的微型掃描裝置一掃——中井認出來,那是虹膜識別裝置——只聽“叮咚”一聲,“DREAM TO DEATH”的門開了。四人提著袋子,陸續(xù)走進去。
? ? ? ?中井打開通訊義體,說道:“長澤,注意,他們進去了。你和你的人隨時待命,我先進去?!?/p>
? ? ? ? ? ? ??? ? ? ? ? ? ? ?四
? ? ? ?兩天前,在日本街眾黑幫的地下交易所里,中井得知了自己幾年來一直渴求得到的消息。
? ? ? ?“可信嗎?”中井向面前這個一臉警惕的男孩問,“我是說你剛剛說的事?!?/p>
? ? ? ?男孩環(huán)顧周圍,確保四周是否有人不懷好意。他最后盯著中井看了會兒,才聳聳肩,說道:“跟我合作,就無需擔心這樣的問題。我若沒有十分把握,是絕不可能叫你和我見面的?!?/p>
? ? ? ?中井鷹一般的眼神死死地與男孩的目光針鋒相對,兩人周圍嘈雜的人聲仿佛無影無蹤。好一會兒,中井的視線才稍稍松了些,繼續(xù)問道:“你查到了有關(guān)當初我父母慘死的線索了,對吧?”
? ? ? ?“沒錯。你說在你六歲的時候,也就是七年前,你的父母在一天夜里遭到槍擊,當場身亡?!蹦泻Ⅻc點頭,“所以我強行侵入SFPD的信息數(shù)據(jù)庫,把當年的案件卷宗調(diào)了出來,果不其然,警察局當年確實立了案,還做過不少調(diào)查,最后無功而返,此案也被作為疑案處理?!?/p>
? ? ? ?“你查出了兇手的身份?!”中井情不自禁的喊道。他實在過于興奮,以致于向來沉穩(wěn)的他也忍不住放大了音量,近處幾個閑聊的混混被此舉嚇得停止聊天,并看向這個頗有名望的幫派老大。
? ? ? ?男孩顯然也沒意識到中井的反應(yīng)會這么大,有點手足無措,他示意其冷靜道:“慢著,慢著,老兄,聽我說完。當年的殺人兇手究竟是誰幾乎已不可考,案發(fā)現(xiàn)場被毀得差不多了,卷宗里的信息也很模糊,所以我不知道兇手姓甚名誰……但是我至少可以確定,兇手隸屬于某個組織,組織性質(zhì)不詳,但活動范圍很廣,在全世界都有其蹤跡?!?/p>
? ? ? ?中井冷靜下來,發(fā)問道:“組織叫什么?怎么找到它?”
? ? ? ?“組織名叫‘九色蝶’,在網(wǎng)絡(luò)上的名稱多為‘NINE-COLOR BUTTERFIY’,是一個游戲玩家的組織。其在網(wǎng)絡(luò)上既不張揚也不沉默,其組員一般在網(wǎng)上討論游戲玩法之類的,網(wǎng)站域名為‘www.ninecolorbutterfly.net’?!?/p>
? ? ? ?“游戲玩家的組織?”中井聞言詫異,“你確定沒錯?”
? ? ? ?“我以人格擔保,一點不錯?!蹦泻⑾喈斢凶孕?,“玩家來自于一款叫《Resident Killer》的絕版游戲,想必你有所耳聞?!?/p>
? ? ? ?“當然,我手下有不少人玩過?!敝芯穯柕?,“你是說,是那個組織里的某個玩家殺了我父母?”
? ? ? ?“這只是猜測,不過確實有這個可能性?!蹦泻u頭,“能查到的也就這些了,那個網(wǎng)站提供的信息極有限,但我敢打賭,那個組織絕不像網(wǎng)站里描述的那么簡單?!?/p>
? ? ? ?“你怎么知道?”
? ? ? ?“情報收集這事我做過不少,這是幾年下來我積累的經(jīng)驗。你想,一個連警察都查不明白的組織,哪有那么簡單就能摸清的呢?”男孩解釋道,“來美國之前我一直住在俄羅斯,有很多事情都是這種情況。”
? ? ? ?中井沉吟良久,說:“那……最近他們有沒有什么動向?”
? ? ? ?“說起這個,我有個有趣的發(fā)現(xiàn)!”男孩滿臉洋溢著自豪,“直到昨晚,我還一直因為有關(guān)那個組織的信息太少而發(fā)愁;這時,一個想法在一瞬間閃過我的腦海!如果從整個組織的角度不好入手,那為何不從每個組員入手?”
? ? ? ?“我懂了,你開始調(diào)查每個組員。”
? ? ? ?“對。在那個網(wǎng)站里,有所有組員的ID。于是我迅速編寫并執(zhí)行了一套程序,開始同時檢索有關(guān)于各個組員最近的消息。你猜怎么著?有個名叫‘NewYorkBastard’的ID在最近跟一個IP屬地在中國湖北的ID有過交流。那個ID的屬地在紐約,根據(jù)聊天內(nèi)容,他將來到舊金山的日本街進行某種交易?!?/p>
? ? ? ?“他會來舊金山?!什么時候?”中井艱難地壓抑自己又沸騰起來的情緒。
? ? ? ?“兩天后?!甆ewYorkBastard’就說了這些,其他的一字未提。至于那個中國的ID,據(jù)查,與‘九色蝶’組織無關(guān)?!蹦泻⒄f,“我順藤摸瓜,把‘NewYorkBastard’開的車都查出來了!”
? ? ? ?中井驚訝地瞪大眼睛。男孩又一次解釋:“其實也沒什么。那個人的車的車載網(wǎng)絡(luò)和‘NewYorkBastard’這個ID是相連的,可能是為了在車上也能用車載網(wǎng)絡(luò)正常上網(wǎng)的原因。你要那輛車的信息嗎?”
? ? ? ?“要!”中井不假思索,回答。
? ? ? ?接下來就是準備工作了。中井動用了些關(guān)系手段,獲得了兩天后全舊金山交通網(wǎng)絡(luò)的監(jiān)管權(quán)——這樣一來,他通過自己的腦義體就能探知每時每分在舊金山大街上流動的車輛的信息——然后又動員“卑彌呼幫”的部分成員準備兩天后的行動。直到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中井才徹底踏實地睡了一回覺。
? ? ? ?一切的部署只為一個目的——通過脅迫“NewYorkBastard”說出組織的領(lǐng)導人及相關(guān)信息,查出當年殺害自己父母的人究竟是誰,最后親手殺死兇手雪恨。
? ? ? ?時間回到現(xiàn)在。
? ? ? ?中井把提前準備好的面具戴在臉上,踏進這個他原以為自己永遠不會踏進的地方。穿過黑黢黢的長廊,他看看四周,“DREAM?TO DEATH”里居然還挺熱鬧,前臺大廳里正進行一場舞會,亢奮的鎂光燈像頭發(fā)了情的大牛似的閃,汗津津的人們瘋狂地搖動手臂和身體,仿佛狂風吹得樹林搖曳。他們的手臂上青紫的針眼無數(shù),中井知道那是往靜脈注射了毒品留下來的。激情四射的重金屬樂怒吼,中井艱難地擠過人群,不禁開始擔心起自己耳義體的工作壽命來。
? ? ? ?“Fuck you!”粗俗的喝罵在人群之中炸響。人們像是一群受到了什么號召的健壯馬群,頓時如同一排排承重柱似的站穩(wěn)了??簥^的鎂光燈停止了閃動,激情四射的重金屬音樂就像被攔腰砍斷了一樣,倏地止住了。平靜的人們不知從哪里掏出一副副眼鏡一樣的東西,戴在臉上,眼鏡閃過幾道異樣的光。他們的軀體痙攣了一下,然后便靜止不動了。
? ? ? ?中井知道這是在干什么。全美國的娛樂場所,大致可分為低等和高等兩種,“DREAM TO DEATH”充其量也就是個低等中的高等。像這種低等地方都是有錢人所看不上眼的,因為紐約和洛杉磯有數(shù)不清的高等場所可供玩樂。高等場所的娛樂方式中井不是很清楚,但對于低等場所——比如說這里——他了解得幾乎透徹。普通人多是沒錢享受高級待遇的,所以他們只能時而用重金屬音樂狂歡,時而用眼鏡給自己播放一些下流的“超夢”,直到自己的心肌被這種折磨撕裂。
? ? ? ?他正要往通向包間的走廊里走去,一個換了合金皮膚的女人笑盈盈地走來,還不住地向中井送秋波,說道:“抱歉,客人,今晚的包間爆滿,所有的‘超夢’剪輯師都被要走了。您下次若想來,可以通過網(wǎng)絡(luò)預(yù)約服務(wù)哦?!闭f完,她還做了個“請回”的手勢,顯然是下逐客令了。
? ? ? ?但中井臉上沒多少驚訝的神色,似乎早有所預(yù)料。他平靜地說:“小姐,我有點事想和您的客人談?wù)?。還請您讓讓,我談完了就會走?!?/p>
? ? ? ?女人的臉色忽然笑得更嫵媚了,但中井只覺得那種笑像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果然,只見女人從白嫩的大腿內(nèi)側(cè)抽出一把短刀,用匕首般的笑容對中井說:“您真會說笑。今晚客人有規(guī)定,禁止非預(yù)約客人進入包間區(qū)。您執(zhí)意要進去,對嗎?我只能說,‘DREAM?TO DEATH’對于蠻不講理的客人,是有權(quán)行使強制措施的?!?/p>
? ? ? ?中井皺眉,暗暗咒罵了一句。他不怕動武,別說一把短刀,哪怕這女人掏出來一把UZI沖鋒槍中井也能輕松脫身,只是他不愿在自己有任務(wù)在身的時候隨便動用武力,更何況自己身為“卑彌呼幫”老大,在一間這樣的店里跟別人大動干戈,只會讓“卑彌呼幫”目前的景況雪上加霜。中井決定不做過多糾纏,突破女人的攻擊防線就作罷。
? ? ? ?不料,女人在幾乎可忽略的時間差里閃到中井面前,以驚人的力氣死死地把中井按在墻上!中井連躲閃都來不及,就頓時失去了反抗的力量。
? ? ? ?“實話實說,我是β型賽博嗜血癥患者?!迸死湫Φ?,“雖然我不如γ型患者那樣狂暴,力量也不如他們大,但是我能夠鈍化人對于時間的感知,爆發(fā)力也比常人高出不少。所以您完全不可能招架住我的攻擊!”
? ? ? ?女人一只手扼住中井的咽喉,另一只手操控腦義體遠程鍵入密碼,只聽沉重的一聲響起,平整的墻面上赫然開出了一個矩形的缺口。女人輕輕一甩,像扔一個輕便的易拉罐似的,把中井摔進矩形缺口。中井連打了幾個滾,站起來,發(fā)現(xiàn)缺口里是個陰森森的暗室,能見度很低。女人又不知何時站在了中井面前,把他踩在腳下,雙眼是焦躁的紅褐色。
? ? ? ?“來了便是客,我總不能讓你就這么回去!”女人焦躁地大吼,完全不同于先前的嬌嫩和魅惑,此刻的她像要從口里噴出火來,“老娘在這憋屈了五年,就是為了不讓別人發(fā)現(xiàn)我是賽博嗜血癥患者的事實!剛剛一時口快,不小心說了出來,但不需擔心,等我調(diào)教了你之后,你自會什么都不記得!”
? ? ? ?中井還是第一回碰上這樣的對手,剛想反擊,身體卻完全沒有反應(yīng)。他一驚,意識到自己的腦義體被女人非法侵入了,現(xiàn)在自己是任她擺布。女人高聲獰笑,狼一般朝中井的身上撲去。
? ? ? ?低吼般的槍聲響起,女人弓一般緊繃的身體霎時間癱軟了下去。她登時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望向身后,只見原本已經(jīng)緊閉的暗門被強行打開——被好幾發(fā)改制的霰彈轟開——一個綠色瞳孔的少年端著手槍,槍口直指女人的后背。中井趕緊把昏死的女人從自己身上推開,有些尷尬地面對少年的目光。
? ? ? ?“中井!你沒事吧?打到那個女的沒有……嗯?”少年走進暗室,看見尷尬不堪的中井,一臉茫然。
? ? ? ?中井飛速整理好自身,問道:“長澤!你怎么在這?你不是在外面待命么?”
? ? ? ?“你昨天不是讓我和你的腦義體共享網(wǎng)絡(luò)么?這樣我就能查看你的生命體征了?!遍L澤快速地說,“結(jié)果我等得閑極無聊,就看了看你的定位和生命體征,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你被外界入侵了!好在定位還在,我就抄起手槍不顧一切地沖進來……就發(fā)現(xiàn)……”
? ? ? ?“停!長澤,我跟你說,這事你和我知道就行,別對其他任何人說!我也沒想到這女人是個賽博嗜血癥患者?!敝芯疂M臉陰影,“還有,你下次可不能不經(jīng)指示就擅自跑進來!——你打死了她?”
? ? ? ?“那倒沒有,我又不是殺人魔。麻醉彈而已,打進身體藥物就在血液里溶解,夠她睡的?!遍L澤晃了晃手槍,瞥了眼趴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女人。
? ? ? ?“其他人呢?他們在外面嗎?”
? ? ? ?“在,安德森管著呢?!?/p>
? ? ? ?中井努力讓自己的腦義體恢復至完全清醒的狀態(tài)。剛剛女人的強行侵入不可謂不兇猛,直接奪走了中井身體的控制權(quán),要不是中井的自衛(wèi)程序還在做著微薄的努力,這一下甚至能使腦義體被毀壞殆盡!雖然現(xiàn)在侵入者已經(jīng)停止侵入,但中井要想完全恢復過來怕是不太容易,最好是事后找個義體醫(yī)生看看。
? ? ? ?不過現(xiàn)在中井和長澤可以在包間區(qū)里隨意穿行了,這里不會有巡邏機器人之類的東西看管。

? ? ? ? ? ? ? ? ? ? ? ? ? ? 五
? ? ? ?“把昨天我交給你保管的U盤給我。”中井向長澤伸出手。
? ? ? ?長澤點點頭,把插在左太陽穴處的U盤拔出來,放在中井的手心里。中井用眼義體掃描了一番,確認無誤后插入自己的后頸。霎時間,海浪般的數(shù)據(jù)在中井復雜的電子門路里穿行,經(jīng)系統(tǒng)處理后,“DREAM?TO DEATH”的平面圖就在他眼前徐徐展開,上面有四個閃動的紅點。長澤也能看見,他們兩個的視覺是能共享的。
? ? ? ?“那四個紅點是什么?這次的目標?”長澤小聲問中井。他們現(xiàn)在不能太大聲,因為各個包間內(nèi)還有剪輯師和客人,那些客人多半是不愿在大廳狂歡,才要了間包間來自娛自樂。
? ? ? ?“算是,但主要的目標是得知‘九色蝶’領(lǐng)導者的下落?!敝芯酝瑯拥囊袅炕卮?。
? ? ? ?“昨天我檢查U盤時既沒有平面圖也沒有紅點啊,你什么時候下載的這些?”
? ? ? ?“我已經(jīng)下好了,準確的說是下好了整個舊金山的平面圖,只是被特意隱藏了而已;至于那四個紅點沒法提前下載,只不過我先前就錄入了那輛車的信息,凡是連接過此車的車載網(wǎng)絡(luò)的義體都會在平面圖上變作紅點,也是為了便于追蹤而輸入的?!敝芯矍暗钠矫鎴D時斷時續(xù),方才的侵入所留下的損害仍然存在,“那四個紅點停止了移動,應(yīng)該是在某個包間里——第135號房?!?/p>
? ? ? ?中井說著,眼睛緊盯著平面圖上靜止的四個紅點,思緒卻不由自主地飄回幾分鐘前,在店門口看見的那個裝著人的袋子——中井沒想到他們居然還帶著一個人,聽起來還是個女孩子——他現(xiàn)在還沒把這一點跟長澤說,不知那女孩子和“九色蝶”組織是否有關(guān)?
? ? ? ?兩人來到135號房門口,中井眼神示意,和長澤迅速一左一右在門邊站好。長澤調(diào)高自己的耳義體的靈敏度,靠在門上靜聽。除了從其他包間里傳來的客人欣賞“超夢”時的玩樂聲,135號房里還有那四個人窸窸窣窣的交談聲:
? ? ? ?“把女孩放在這行了吧?”
? ? ? ?“對!然后上面說讓我們四個待在外邊待命。”
? ? ? ?“鮑勃,袋子別系太緊了,留點縫隙通風!上頭說自己可不希望自己要的女孩是個死人?!?/p>
? ? ? ?“明白?!?/p>
? ? ? ?長澤也能聽懂英語,他用“機器語言”向中井簡單陳述了一遍,再加上一句:“難道他們都不派一個人在門口望風嗎?”
? ? ? ?“可能是他們以為不需要吧?!敝芯卮穑霸趺礃??房內(nèi)情況如何?”
? ? ? ?“他們要出來了?!?/p>
? ? ? ?“那行,把槍架好,長澤你破壞房門的電子鎖,我們準備進去。”中井回應(yīng)。
? ? ? ?房門沒有鎖,這扇沉重的門是半掩著的。兩人默數(shù)到三,隨后仿佛兩道天上閃過的雷電一般奇詭地鉆入房間,兩柄PSS手槍像箭鏃的尖端緊盯房內(nèi)四人的頭顱。長澤往后一踢,房門被重重地關(guān)上,隨后開口道:“你們連個剪輯師也不要,難道你們四個互相玩么?”
? ? ? 四個人聞言大驚,都不約而同地看向門口,看見兩個十幾歲的少年端著槍指著自己。離中井最近的那個人一聲斷喝:“誰?!”并把藏在衣服內(nèi)測的手槍掏了出來。
? ? ? ?中井無聲無息地上前,巨龍般凌厲的勾拳漂亮地劃出,沉重地打在那人密布神經(jīng)的小腹上。劇痛令那人閉了嘴,但槍口仍如毒蛇的眼睛,不懷好意地看向中井的額頭。這時,只見中井猩紅色的雙眼一瞪,槍口像被嚇著了的小孩一般躲開,指向身旁另一個人的腳面。中井再一眨眼,失去了自主控制權(quán)的那人的手指扣下了扳機!
? ? ? ?由于手槍加裝了消音器,所以沒有槍聲。腳面被打中的那人痛苦地低嚎,同時憤怒地大罵:“威爾伯,你他媽是瞎了嗎?你打我干什么?!”
? ? ? ?“我不知道!”威爾伯驚恐地大叫,“這……這個男孩能控制別人!我的手不聽使喚!”
? ? ? ?威爾伯持槍的手像是機器人身上生了銹的零件似的,僵硬地抬起來,調(diào)轉(zhuǎn)槍口指向自己的太陽穴。那只手臂像是獨立于身體之外一般,威爾伯現(xiàn)在只想把他卸下來。
? ? ? ?中井瞳孔里的猩紅色變得更加可怖,還泛著淡淡的紅金色,像是遠古的巨龍體內(nèi)流動的鮮血。見狀,包括長澤和威爾伯,都明白了——中井其實原本是個γ型賽博嗜血癥患者!所有的賽博嗜血癥患者都能在不依靠電腦等工具的條件下侵入對方腦義體達到控制的目的,但每侵入一次都會極大地耗費身體的力量,甚至使患者死亡,唯獨γ型患者不會。像剛才那個患β型嗜血癥的女人已屬特例,而像中井這樣已經(jīng)不是嗜血癥患者卻仍能控制別人的人則更是屈指可數(shù)!
? ? ? ?很快,其他三個人也被迫用槍指著自己的太陽穴。中井已經(jīng)不再是嗜血癥患者,無論是力量還是控制別人的能力都所有減弱,一次性控制四個人有些吃力,但仍還算輕松地說:“你們可以反抗,只要你們不怕你們手中的槍里的子彈!現(xiàn)在聽我說!你們其中一人是不是在《Resident Killer》上有個ID,叫‘NewYorkBastard’?”
? ? ?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說什么《Resident Killer》,聽上去真是要多蠢有多蠢!”其中一個人掙扎著說。長澤聽出來了,這是先前提到的鮑勃。
? ? ? ?鮑勃的頭像敲鑼似的在墻上重重地猛嗑,墻體非常厚實,敲起來發(fā)出沉悶的“咚咚”聲,那聲音像小刀扎進其他三人心臟里的插刀聲。四個人都明白了,現(xiàn)在自己的命是那個男孩說了算,男孩在他們眼里是個肆意毀壞自己的玩具的任性小孩,但嘴里仿佛含著鐵鋸鋼刀,稍微碰碰就砸出火花。
? ? ? ?“你想要什么?”威爾伯壯著膽子說。
? ? ? ?“你們其中一人就是‘NewYorkBastard’,對不對?告訴我,‘九色蝶’組織的領(lǐng)導人是誰?他在哪?”中井猩紅色的雙眼直逼被控制的四個人,像滴著血的鐮刀依次刮過四個人驚懼的臉上。
? ? ? ?“‘九色蝶’?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聽不懂!那是個什么東西?”又一個人說話了,他叫維斯卡,“你想殺人?我告訴你,這地方?jīng)]有人不帶槍,你若動手沒有勝算!”
? ? ? ?“我不是來殺人的,要殺人我也不會就帶把PSS手槍?!敝芯椒€(wěn)地說,“我只是想知道以上問題的答案?!?/p>
? ? ? ?四個人扭著仿佛已不屬于他們的脖子,十分困難地面面相覷。最后,四個人中叫阿爾伯特的那個人說話了,聲音嘶啞得像兩張砂紙在地面上刮擦:“好,我說。我說了之后,你是不是就會放了我們……?”
? ? ? ?“前提是你提供的信息是真的,不然我會重新找上你們?!敝芯敛涣羟槊娴卣f,“那你說?!?/p>
? ? ? ?“其實,你說的那個‘NewYorkBastard’,是我們的雇主……他……他自稱愛德華茲,至于真名,他沒有說……我們也不敢問……”阿爾伯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答,“我們……我們四個只是受雇于他,等這件事結(jié)束了,他就會給我們一大筆酬金……所以我們也沒有試著調(diào)查這個人,連他長什么樣子,我們都不清楚……”
? ? ? ?“雇主?你覺得我會信嗎?”中井的語氣驟硬驟冷,像南極無時無刻不在呼嘯的狂風,“你是說那個雇主隨隨便便把車借給你們這些被雇傭的人開?”
? ? ? ?“這……這是他的指示,我們誰也不知道原因……”維斯卡頓時慌了,他驚惶不安地看向自己那根隨時會扣下死亡扳機的手指。
? ? ? ?中井皺起眉頭,沉吟著,若有所思。他回頭對四個不敢動彈的人說:“這么說來,你們也不知道那個ID的真實身份?”
? ? ? ?“不知道!我們完全不知道!”威爾伯的情緒差點失控——腦義體被強行侵入的人,往往也很容易意識崩潰,像電腦死機——他驚恐地大喊,“放過我們吧,我們只是聽命行事!”
? ? ? ?中井沒有回答,似乎是在思考這四個人所說的話的可信度。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沉重甚至是暴躁的敲門聲,像小型炸藥爆炸的聲響:“喂!你們吵什么吵!你們他媽不知道這地方隔音不好嗎?!”
? ? ? ?“Fuck off!”中井不耐煩地對門外大吼。他聽那人說的話就明白了,想必是自己和那四個人適才弄出的聲響過大,攪擾了其他客人的雅興了,所以對方跑來質(zhì)問。門外的人罵罵咧咧地離開了,中井不由得松了口氣。他可不希望彼此之間的事被外人瞧見。
? ? ? ?門外的人是走了,可四周還是有窸窣的腳步聲。中井開始警惕起來,他的PSS手槍像古代鐘表的秒針一樣緩慢地做著旋轉(zhuǎn)運動。這里的隔音效果出奇的差,“噠噠噠”的聲音像是鼓槌不停地敲著鼓沿而發(fā)出來的,并詭異地朝四周擴散,以中井腦義體的運算能力,竟沒法判斷聲源的位置——它分析的結(jié)果是,四面八方都是聲源。
? ? ? ?威爾伯身后的墻壁忽然平滑地裂開……裂痕十分整齊,不細看甚至看不出來,根本不是墻體碎裂所造成的。中井一眼就看到了,他立馬意識到了不對勁!“小心!”中井朝威爾伯高喊,同時解除了對四個人腦義體的控制。
? ? ? ?“什么——”威爾伯還保持著舉槍瞄準自己太陽穴的動作,顯然還沒意識到自己已重獲自由。但很可惜為時已晚,威爾伯還沒來得及好好享受這轉(zhuǎn)瞬即逝的自由,一根水平移動的黑亮且極細的線從平直的墻縫中鉆出來,迅速地從威爾伯身體的中部無聲無息地穿過!
? ? ? ?“趴下!”中井見狀大驚,立刻大聲下令,并按著長澤的頭顱下壓,中井和長澤順勢一起趴下來。那根細線從兩人頭皮上方擦過,刀一樣割斷了數(shù)十根頭發(fā)。
? ? ? ?幾乎同時,維斯卡絕望地大叫:“快趴下!是切割線——”他沒能說完最后那個單詞,那根極細的切割線就像劈開嫩豆腐似的,橫穿四個人身體的中部位置。中井和長澤及時趴在地上,躲過了死神的鐮刀,但那四人就沒那么走運了,只見四個人的身軀從中間慢慢地斷裂開,像畫在紙上的人身像被剪刀從中剪開。再就是血液從斷口處滲出的恐怖的聲音——中井的耳義體聽得格外清楚——最后,四人發(fā)出短暫的慘叫聲,大片鮮血隨即像從高壓水槍噴射出來似的涌出,墻上、地面上、中井和長澤的臉上頓時滿是噴濺狀的血液,大片殷紅十分瘆人——四個人的心臟最后把幾乎全身的血液泵了出來。
? ? ? ?威爾伯沒有立即死去,他在血泊中爬行,像地獄中爬行的厲鬼。他斷氣前死死地盯住中井,用嘶啞的聲音對中井說了一句話:“我們完全不知道會這樣……”
? ? ? ?他是想說這絕不是自己指使的么?中井想著,內(nèi)心其實已經(jīng)猜到這是來自第三者的攻擊——但他完全沒想到會有第三者介入這件事。
? ? ? ?那面有裂痕的墻的中間處“咣當”一聲,化為了齏粉!室內(nèi)頓時煙塵四起,中井和長澤站起來,拔出PSS手槍,指向那面中間開了個大洞的墻。墻外是街道的暗巷,“DREAM?TO DEATH”的每一個包間都緊挨著暗巷。偷襲者用切割線神鬼不知地清理掉室內(nèi)的人,然后再粗暴地破墻而入,這種進攻方式,在中井的記憶中只有一個團隊采用。
? ? ? ?煙塵未散,從墻洞中心倏地飛進一顆手榴彈!中井頓時反應(yīng)過來,幾乎抱著長澤奔出門外!剛打開135號房的門,手榴彈就在身后爆炸了,像地面上開出一朵金色的死亡大花,強大的沖擊波掀翻二人,中井飛了起來,一頭撞開對面包間的房門,與門內(nèi)氣勢洶洶的粗壯男人撞個滿懷。
? ? ? ?“又是你?你他媽搞什么幺蛾子?!怎么搞出這么大的動靜?!”男人瞪眼,怒喝,“怎么,你一副乳臭未干的樣子,也來這里找樂子?我——”男人抬頭看見135號房里的狀況,一時間嚇得面如土色,立馬把中井踢出去,關(guān)上了門。長澤站起來,滾滾塵煙中,三個黑色的身影緩緩走出來!

? ? ? ? ? ? ? ? ?? ? ? ? ? ? 六
? ? ? ?“你這次用的道具夠狠?。 逼渲幸粋€身影興奮地說,她們用的是日語,“在切割線兩端安上裝了芯片的磁鐵,并通過墻縫吸附在室內(nèi)兩側(cè)的墻上,然后操控磁鐵往前水平移動!”
? ? ? ?“一般一般,比這殘忍得多的武器我都用過?!绷硪粋€身影說道,聲音相對沉穩(wěn)些,“那個客戶說要什么來著?綠色的生物芯片?”
? ? ? ?“是藍色的,你記錯了?!敝虚g的身影撫額糾正道,語氣像個對自己淘氣的孩子無何奈何的母親,“喂,我說,你剛才用這么粗暴的方式進來,難道不怕傷著那個女孩嗎?”
? ? ? ?“怕什么,管他人怎么樣呢,只要那芯片沒事就行?!眰€子最矮也最興奮的身影說道。
? ? ? ?女孩?!中井聞言一愣,他立馬想到了那個袋子中的女孩,剛剛那番折騰竟使所有人都遺忘了她。他心里像打雷似的轟鳴,不知那個女孩有沒有遭到那條切割線的殺戮?
? ? ? ?中井有預(yù)感,那個女孩是個很重要的人物——盡管他不清楚是哪方面很重要——他強撐著爬起來,撞開135號房的門,用PSS手槍依次掃過三個身影,幾乎是有氣無力地喝道:“你們停下!”
? ? ? ?話一出口,中井就意識到了自己的莽撞。以他手中的武器,要對付一個可自由操控切割線,且隨身攜帶手榴彈這種殺傷性武器的三個偷襲者,無異于閉上眼猛撞向?qū)Ψ降臉尶凇8螞r,一股虛弱感在他的身體里正如水流般彌漫擴散,拿槍的手正漸漸地失去準心,中井想到,也許方才那個手榴彈有電磁脈沖什么的,其對義體的傷害開始顯露??傊?,他暫時還能舉起槍,卻失去了開槍的勇氣。
? ? ? ?興奮的女孩看見這個不速之客,不由得皺著眉頭說:“真麻煩!怎么還有漏網(wǎng)之魚?剛才那個切割線沒殺死他?”
? ? ? ?“那就現(xiàn)在殺了他?!蹦莻€沉穩(wěn)的女孩向來不會廢話,她一甩短發(fā),按下安裝在手腕處的激活開關(guān)。她的手亮起幾道細小的光,一瞬間,那雙手似乎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手指活動時竟發(fā)出了具有金屬質(zhì)感的聲音!
? ? ? ?那雙手顯然是一種非常特殊的義體,通過按壓那個開關(guān),可以使手變得堅硬或柔軟。中井對此了解得不多,只知道那種義體是由“高木”研發(fā)的,使用了某種新發(fā)現(xiàn)的元素。那種元素通電會改變其物理性質(zhì),因此可以制成義體,通過某種電子開關(guān)以控制義體的軟硬——軟的時候可以像棉花一樣軟,至于硬的時候……
? ? ? ?女孩一個直拳過去,正中中井的面門!中井狠狠打了個趔趄,口中和鼻腔中鮮血直冒。但他原本是嗜血癥患者,身體結(jié)構(gòu)已經(jīng)不同于常人,憑借著身體素質(zhì),哪怕已受到電磁脈沖的污染也能比較穩(wěn)地立住。中井挨了重重一拳之后,不知從哪里涌上來的勇氣,他迅速抬起頭來,抬起PSS手槍,在女孩再度沖上來前,對準她的額頭開槍!
? ? ? ?中井一開始就沒做好開槍的打算,所以干脆連消音器也沒裝。槍聲穿透墻壁,像游蛇一般在不隔音的包間區(qū)回蕩!奇怪的是,哪怕槍聲大作,每個包間都仍是大門緊閉,甚至沒有一個人想到開門,至少看看發(fā)生了什么事。但中井沒有心思思考這是怎么回事了,因為他看見,女孩額頭中槍后,子彈打出一朵火花,然后飛向一邊報廢了!
? ? ? ?女孩被子彈的動能打得后仰,停下了腳步。但一秒不到,女孩就再次沖上前!她琥珀色的眼睛爆發(fā)出強烈的殺意,變得堅硬的拳頭像古代的大炮打出的炮彈,直擊中井的小腹!沉重的“咚”的一聲,中井的眼珠差點奪眶而出,驚人的痛感在全身蔓延,神經(jīng)劇烈的反應(yīng)深深地折磨起腦義體來。血腥味上涌,殷紅色的液體飛出口腔,濺了女孩一臉。中井失去重心,重重倒在地上。
? ? ? ?“……嘁?!迸拹旱啬ㄖ樕系孽r血。她掏出柯爾特手槍,想著干脆打穿中井的心臟算了。
? ? ? ?“這就不行啦?真沒意思。”矮個子女孩叉著腰,不屑地說。
? ? ? ?“快點動手吧,芯片已經(jīng)到手了!”高個子女孩像母親招呼兒子回家,“蘭斯洛特發(fā)消息來了!”
? ? ? ?話音剛落,槍聲驟響,子彈刺破中井的肌膚,炸出刺眼的鮮血!女孩轉(zhuǎn)身,滿意地打了個響指,似乎在宣告對方已經(jīng)死亡。
? ? ? ?風聲突然刮過耳際,女孩的后背突然多出五條血溝!劇痛將女孩拉回現(xiàn)實,她——包括在一旁觀戰(zhàn)的兩個女孩——都露出驚訝的神情!女孩回頭,只見中井已經(jīng)站了起來,用手指將子彈從血肉中拔了出來!中井看向女孩,他的眼睛里,赤金色的瞳孔仿佛在暴怒地流動,像是滾燙的熔巖在怒吼!中井的面部猙獰,從眼角、嘴角等處都流出血來,喉嚨里發(fā)出低低的吼叫,像憤怒的猛獸的吼聲。三個女孩都聽見了中井暴風般的呼吸聲。
? ? ? ?“你是……γ型嗜血癥患者?”女孩皺著眉,對幾乎喪失了理智的中井問道。
? ? ? ?一切嗜血癥沒有所謂的“痊愈”,只有“不再發(fā)作”。換句話說,所謂“痊愈”,只是抑制嗜血癥的癥狀不表現(xiàn)出來罷了。盡管中井不是嗜血癥患者,但在某種特殊條件下,潛伏在體內(nèi)的嗜血癥會被重新喚醒——就像現(xiàn)在的中井。
? ? ? ?中井幾乎融散在了空氣中,只留下兩道刀割般的猩紅色的殘影!女孩一驚,一下子將義體的感知能力調(diào)到最高,在中井的拳頭擊中面部之前,她迅速地用柯爾特手槍做盾擋在眼前!接下來,仿佛是鐵球轟擊玻璃一般,堅硬的手槍外殼被打得粉碎!
? ? ? ?巨大的動能逼得女孩連連后退,她將斷掉的槍柄甩在一邊,呆呆地看著面前這個渾身血紅,喉嚨發(fā)著不屬于人的低吼聲的男孩。中井顯然是嗜血癥發(fā)作了,但肯定并非完全發(fā)作,不然他會更加暴戾。中井沒有繼續(xù)發(fā)動攻擊,應(yīng)該是自衛(wèi)程序在努力地喚醒中井正常的人格。
? ? ? ?高個子女孩操作眼義體,將面前的一幕記錄下來。接著她悄聲對負傷的女孩說:“喂,收手吧,該回去了。他是γ型嗜血癥患者,以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很難應(yīng)付的?!?/p>
? ? ? ?“……算了,就這樣吧。我可不想再斷一次手?!迸⒄f著,將手的狀態(tài)復原,接過藍色的芯片,和另外兩個女孩一起消失在暗巷中。
? ? ? ?中井忽然痛苦地嚎叫起來。正好此時,長澤受到污染的腦義體稍稍恢復了些,他聞聲沖進135號房,只見中井跪在地上,雙手抱頭,大口吐著濃腥的鮮血。中井看見長澤進來,非常艱難地說:“快……槍!打我!”話未說完,又吐出幾大口血來。
? ? ? ?長澤立馬意會,他拔出PSS手槍,將整整一個彈匣的子彈幾秒內(nèi)打進中井的身體里!槍槍打進血肉,但子彈未能打穿骨骼,這是嗜血癥強化身體結(jié)構(gòu)后的結(jié)果??梢话l(fā)彈匣似乎還不夠,中井用微薄的自主意識拔出腰間藏的短刀,狠狠扎進股四頭肌里去!刀被立刻拔出,中井大口喘息著,無力地倒在地上。
? ? ? ?長澤舒了一口氣,看樣子中井成功戰(zhàn)勝了狂暴的人格。對于中井這樣的嗜血癥患者,在病癥發(fā)作而身無解藥的時候,疼痛和失血是野蠻卻有用的藥物,但要適可而止,否則反倒會置自己于死地。
? ? ? ?暗巷傳來SFPD的警車聲,過了一會兒,陣陣槍聲又在外面響起。這兩種聲音又將長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可避免地想到,“DREAM?TO DEATH”里鬧出這么大動靜,外面肯定是被警車圍得水泄不通。至于那槍聲,憑分辨槍支種類,長澤就認出是安德森開的槍——“卑彌呼幫”和警方槍戰(zhàn)上了!
? ? ? ?“靠,怎么這里會有條子?!老子才剛搞好‘超夢’!”時不時有客人探出頭來叫罵。但一想到方才從135號房傳出的槍聲,他們就隱隱猜到出事了,于是都立刻關(guān)上了房門。
? ? ? ?“媽的,管不了那么多了!中井,你振作點別死了,這幾天‘卑彌呼幫’的日子想必會更不好過,這爛攤子我可不想自己一個人收拾!”長澤把近乎昏迷的中井背在肩上,還說著十分不好笑的調(diào)侃。
? ? ? ?長澤無意間把目光投向那原本只有一個透氣口的袋子。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個袋子中的女孩已經(jīng)爬了出來,只見她的眼神像只發(fā)恨的小貓,死死盯著長澤和不省人事的中井。
? ? ? ?“你是……?”長澤警惕地說。
? ? ? ?女孩沒有回答,只是盯著他們倆看。

? ? ? ? ? ? ? ?? ? ? ? ? ? ??七
? ? ? ?中井像一段干枯的稻草般躺在鋁合金的小艙內(nèi),雙眼無神地盯著石英玻璃蓋。在小艙外,有一個手臂上印滿紋身,聲音像純機器人的男人說道:“怎么樣?老大他沒什么大問題吧?”
? ? ? ?“沒有,只是失血有些過多?!绷硪粋€質(zhì)感差不多的聲音答道,“老大他本來就處于剛解除賽博嗜血癥癥狀的狀態(tài),自愈能力暫時不會回降。只是輸血有些困難,因為他的血管堅韌的程度遠超常人,針頭很難插進去。”
? ? ? ?“是嗎……那就這樣吧,安德森,時刻注意老大的情況,一定要全力救治。我去照顧那些受傷了的弟兄們。”
? ? ? ?“明白。”
? ? ? ?……
? ? ? ?寬大的廠房內(nèi),或大或小的男孩們呻吟著,多多少少都纏著些紗布,躺在鋪在地上的白布上。長澤皺著眉頭,幫醫(yī)療機器人處理各種傷口。
? ? ? ?“醫(yī)用酒精!快!”長澤對醫(yī)療機器人下令道。醫(yī)療機器人迅速地取來,遞給長澤。
? ? ? ?受重傷的男孩看見那么大一瓶酒精,就像牛羊看見屠刀似的,不禁驚恐地顫抖起來,口里迷迷糊糊地說著些什么。長澤輕輕地說道:“抱歉了,老兄,接下來可能會有些痛苦,你要不要什么東西咬在嘴里?”
? ? ? ?男孩重重地點了頭。長澤把男孩身下的白布撕下一塊,卷成卷后塞進男孩嘴里,并要求他一定要死死咬住。還沒等男孩再次點頭,長澤就已經(jīng)旋開了瓶蓋,接著,酒精就如瀑布飛流而下一般傾瀉,洪水般在幾厘米深的創(chuàng)口上翻涌!狂瀾般的疼痛在男孩腦中猛地炸開,渾身上下無一塊肌肉不在痙攣,差點把大口胃酸嘔吐出來,冷汗熱汗一齊涌出。但長澤沒有放松些許,仍狠狠地按住男孩,免得他亂動。
? ? ? ?一番沖洗過后,長澤取下男孩口中的白布,旋緊酒精瓶,對仿佛脫了層皮似的男孩說:“好了,過會兒讓醫(yī)療機器人給你處理吧。”
? ? ? ?“我的義體……應(yīng)該沒問題吧?”男孩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在長澤的眼里,他的五官正不斷地閃動,這說明他方才的生理狀態(tài)和情緒波動很大。
? ? ? ?“很抱歉跟你這么說,但……對不起,這我說不準?!遍L澤蹲下身直視男孩,“其實我已經(jīng)很小心了,應(yīng)該對你植入的義體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實際上,你如果全身上下都裝滿了義體,我反倒還不敢往你的傷口上倒酒精呢?!?/p>
? ? ? ?一個頭上纏著紗布的男孩急匆匆地跑過來,口里直喘氣。長澤看了眼他,皺了皺眉頭,呵斥道:“慢點走路,地上躺著傷員!”
? ? ? ?“長澤,其余的傷員都送回來了!”男孩手上的紋身寫著“橘”,“還有……這是名單,請你簽字。”
? ? ? ?“這是……?”
? ? ? ?“這是在這次槍戰(zhàn)中死去的弟兄們的姓名。差不多有二十人。”橘的臉上掠過一絲悲痛的陰翳,“按照幫會規(guī)矩上說的,凡是在歷次戰(zhàn)斗中犧牲的幫會成員,幫會有義務(wù)替死者承擔其父母的贍養(yǎng)費或其子女直至十八歲的生活費,這需要你簽字?!?/p>
? ? ? ?長澤如鐵般堅硬的臉上露出了黃昏般悲哀的神情。他接過名單,無聲地用手指輕拂著一個個熟悉如親兄弟的名字,仿佛在撫慰哀傷的魂靈似的,筆在名單上勾勒出十分沉重的線條。他加入這個幫會已有好幾年了,照理說人情味兒應(yīng)該比普通人要淡,可心里仍舊會一陣陣刺痛般的悲傷。那二十個名字,分明前些天還一起在賭場里喝過酒來著,分明他們的音容還在這個廠房里盤旋,怎么轉(zhuǎn)眼就各自躺進棺槨里去了呢?
? ? ? ?遞還名單,長澤沉聲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我們的成員會和警察起沖突?”
? ? ? ?“這不清楚……但我想,肯定是有人把警察招來的?!遍僬f,“或許是‘DREAM TO DEATH’里的人報的警也說不定。而那些警察對我們黑道本身就有些神經(jīng)過敏,所以……”
? ? ? ?“是警察先開的槍?”
? ? ? ?“是的,安德森可以作證。有個年輕警察先對著岡本開了一槍,然后就爆發(fā)槍戰(zhàn)了?!遍冱c點頭。
? ? ? ?這時,醫(yī)療室門口傳來焦急的阻撓聲:“老大,等等!你的傷……”
? ? ? ?“我很好,不用浪費藥了,把藥留給弟兄們用吧。我剛從賽博嗜血癥的狀態(tài)中解脫出來,自愈能力還不會下降?!敝芯焐线@么說,可走起路來仍不穩(wěn)當,“長澤呢?叫他來見我?!?/p>
? ? ? ?“在!”長澤小跑過來,十分小心,以免踩著了在地上躺著的傷員。
? ? ? ?中井問他:“交付給你和安德森的事,辦到了沒有?橋本那只老狐貍說了些什么?”
? ? ? ?“辦到了。芯片原本插在安德森的太陽穴里,現(xiàn)在在我手里,這就是。至于橋本,出人意料地,他一句多話也沒說,見我們答應(yīng)他開出的價碼,就十分爽快地把芯片交給我們了?!遍L澤把芯片交給中井。
? ? ? ?“價碼?我們不是給他錢了嗎?”中井一愣。
? ? ? ?“是這樣沒錯,可還不夠。他說,我們要去俄羅斯見見他的一個老朋友,只有這樣他才能放心地把芯片交給我們——老朋友就是那個叫葉夫根尼的混血,我們與他之前見過的?!遍L澤聳聳肩。
? ? ? ?“呵呵……這狐貍的狡黠真是不減當年。還好他現(xiàn)在不是‘卑彌呼幫’的敵人?!敝芯研酒迷谑种锌戳丝矗€給長澤,“不過這幾天應(yīng)該是沒法把它交給警察們了……跟橘說一聲,叫他擇日把這東西交給SFPD?!?/p>
? ? ? ?“明白!”
? ? ? ?“還有,那個女孩怎么樣了?她的狀態(tài)如何?”中井想起那個神秘至極的女孩,不由問道。
? ? ? ?長澤當然還記得她,因為正是他把那個女孩好說歹說帶回來的?!八诳醋o室里,有人在門口監(jiān)管。不過……”長澤欲言又止。
? ? ? ?“怎么了?”
? ? ? ?“她的情緒狀態(tài)比我想的糟糕得多。她基本上和誰也不說話,頂多也就向我問幾個‘這里是哪里’之類的問題,而且非常容易暴躁,力氣也很大,橘不小心撞到了她,她就往他的腦袋上打了重重一拳。”長澤看向頭上纏著紗布的橘。
? ? ? ?“是嗎……那我去見見她吧?!敝芯肓讼耄蚩醋o室走去。
? ? ? ?“等一下!還有一件事我忘了說了。”長澤急忙叫住中井,“就是……她好像不是日本人也不是美國人,她說中文。其他弟兄都聽不懂她說的話,只有我勉強懂一點兒。所以你可能從她的口中問不出什么東西來……”
? ? ? ?“不要緊,我的腦義體能實時轉(zhuǎn)譯,如果放慢點語速,我們倆應(yīng)該都能聽懂?!敝芯當[了擺手,“好了,不用多說了,帶我去見她吧?!?/p>
? ? ? ? ? ? ? ?? ? ? ? ? ? ? 八
? ? ? ?看護室的白色大門緩緩打開,亮堂的白光映入中井的眼簾。中井的視線剛投射進室內(nèi),就突然像被釘住了似的,一動不動地照射在門內(nèi)百無聊賴的女孩身上。
? ? ? ?女孩身上原本只有一件單薄的衣裳,像個遭受過風吹雨淋的晴天娃娃,在她被長澤帶回來的路上不斷地發(fā)抖。盡管這幾天的美國并不冷,但女孩還是打了一兩個輕微的噴嚏?,F(xiàn)在她身上披著長澤給她的外套,所以看上去才好了些,面色也漸漸紅潤起來了。此刻女孩的樣貌才被真真正正看清——她的頭發(fā)并不太整齊,但更不雜亂;眼睛里沒有中井想象的瘆人的光,相反的還有一絲溫順,但絕不柔弱,更不用說無精打采了??偠灾@女孩長大后應(yīng)該是個美人,卻不知為何莫名地被裝進袋子,出現(xiàn)在美國舊金山的一家娛樂場所里。
? ? ? ?而且,這個女孩說的是中文……中井突然想起,幾個小時前在“DREAM TO DEATH”門口,那個名叫威爾伯的人就說過,他們是千里迢迢跑到中國,把那個女孩帶回來的。難道這個女孩是中國人?
? ? ? ?懷著重重疑問,中井慢慢朝女孩走近。女孩后退一步,像只盯住來人的小鷹似的,警惕地看向這個不知意欲何為的男孩。中井走了三五步,女孩突然開了口:“你……是要找我?”
? ? ? ?中井聞言,停下了腳步。他內(nèi)心暗暗點頭,那女孩果然說中文。他想了想,盡量較為平緩地說:“嗯,算是吧。你不用害怕,我們不會傷害你,如果你需要幫助,那就……”
? ? ? ?“讓你身后的男孩,出去。”女孩突然插話,眼睛看向站在中井身后的長澤。長澤顯然聽懂了這句話,他不知所措起來,猶豫地看向若有所思的中井。
? ? ? ?中井沉吟良久,扭頭對長澤說道:“抱歉,長澤,你能先出去一會兒嗎?這女孩似乎不愿意和別人待在一起。還有,你出去之后,切斷這里與外界的網(wǎng)絡(luò)連接,確保這里的對話只有我和她知道?!?/p>
? ? ? ?“唉?”長澤一愣,滿肚子的疑問像蒸汽機冒出的蒸汽一般涌了出來。他不明白,對于那個女孩,明明中井也是所謂“別人”,可那女孩卻只是讓自己出去。但既然她都指明了要自己出去,再加上自己也不愿打擾中井辦事,于是再多的疑問也只能壓在心底里了。他迅速地走出看護室。隨著幾道聲響,看護室的網(wǎng)絡(luò)甚至電力都被切斷了,房間里昏暗下來。
? ? ? ?中井舒了一口氣,猩紅色的瞳孔與女孩亮紫色的瞳孔沉默地相對。
? ? ? ?“那個,呃……你,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中井邊思索邊說。他實在有些無奈,他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這個女孩,于是只好用“你”來代替了。
? ? ? ?“我不叫‘你’,我有名字?!迸⒁荒樀牟粷M,“我叫真野?!?/p>
? ? ? ?“什么?”中井懷疑自己聽錯了。
? ? ? ?“我說,我叫真野。‘真實’的‘真’,‘野外’的‘野’?!迸⒄J認真真地重復道。
? ? ? ?中井聽了有點吃驚,這個女孩居然說自己的名字叫“真野”。這聽上去一點也不像是中國人會取的名字,更何況是個女孩。日本人中倒是有不少叫真野的,可若真是那樣,她又為什么要說中文呢?但是女孩的眼神非常認真,像一只誠誠懇懇的小貓,如果說女孩是在和他開玩笑,中井是很難相信的。
? ? ? ?“那么,好吧,真野,希望我之前的無禮沒有冒犯?!敝芯缓庙樦囊馑颊f,“回到剛剛的話題,請問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 ? ? ?真野低著頭,似乎有點猶豫。過了很久,她才重新抬起頭,說道:“在此之前……我想問,你們究竟是誰啊?這里又是哪里?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 ? ? ?“這里是美國的舊金山,我們是這個地方的一個黑道組織,我則是這個黑道的老大——你知道黑道嗎?”中井倒也不遮掩,直接亮明了身份,這在黑道人物中算是極缺乏和稀有的了。
? ? ? ?真野瞪大了眼睛:“你說什么?美國?舊金山?這里不是中國?你們是黑道?”
? ? ? ?中井點點頭,說道:“是,這里不是中國,你是被人帶到這里來的。我們也確實是黑道,不過和其他人不同,我們不會傷害你的?!?/p>
? ? ? ?不料,真野的臉色又一次從紅潤變得煞白,她失聲道:“怎么會……我怎么會來國外?我明明住在荊州啊……”
? ? ? ?“什么?”中井詫異了,“荊州?那是什么?”
? ? ? ?真野頹然地坐在地上,小聲說:“那是我出生長大的地方……這下糟糕了,我只身一人在異國他鄉(xiāng),該怎么回去啊……”
? ? ? ?這時,那個男孩的聲音又鬼使神差般的回蕩在中井耳際:“……有個名叫‘NewYorkBastard’的ID在最近跟一個IP屬地在中國湖北的ID有過交流。……”
? ? ? ?中井一愣,隨即開口道:“那個,插句嘴,請問你說的荊州,和一個叫湖北的地方,有什么關(guān)系嗎?”
? ? ? ?“湖北是個省,荊州則是受湖北管轄的一個市……你們美國人不是不搞這種行政劃分嗎?為什么問這個?”
? ? ? ?“啊,沒什么,問問而已?!敝芯泵ζ查_話題,“那,我可以問你問題了嗎?”
? ? ? ?真野沉默地點頭。
? ? ? ?中井從角落里搬來兩把椅子,一把讓真野坐,一把給自己坐。隨后,中井緩緩地發(fā)問道:“真野,你還記得你來這里之前發(fā)生了什么嗎?或者問,你為什么會昏迷呢?”
? ? ? ?真野想了想,搖頭道:“只記得個大概……好像是在大晚上的時候,我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結(jié)果半路上就看見有個男孩在我對面探頭探腦的……一開始我還沒在意,結(jié)果突然被某個人捂住了口鼻,身體一下子就軟了下去……好像就是這樣?!?/p>
? ? ? ?“就是這樣而已?”中井追問道。
? ? ? ?真野有點被問住了,她實在不明白為什么這個比自己高出很多的男孩要緊緊追問自己這些問題。她為難地說道:“是啊,就這樣……我也很莫名其妙的?!?/p>
? ? ? ?中井剛要接著問,真野急忙打斷了:“那個,那個……你……”
? ? ? ?“我叫中井?!敝芯α诵φf,“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叫中井,你就這么叫我就行?!?/p>
? ? ? ?“哦,哦,好……那個,中井,我想先問問你……我被迷暈后,就被帶到這個叫舊金山的地方了,對吧?那四個人呢?為什么我會被帶到這兒?這兒又是哪?”
? ? ? ?中井緘默著,眉頭皺得像是理不清的絲繩。好一會兒,他似乎考慮好怎么說才行后,才慢慢地開口:“聽好了,真野,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荒唐,但……如果真如你之前所說,那么你很有可能是被那四個人拐賣了……我這么說不要緊吧?”
? ? ? ?真野聞言,亮紫色的眼睛就像是被一束電光照亮了似的,暖紅的臉頰像不知所措了一般,奇怪地展現(xiàn)出一副夾雜著震驚與疑惑的表情。中井見真野沒有過于激烈的反應(yīng),遂接著說:“你被拐到這兒來后,那四個人不知道要對你做些什么,或者說他們要在那里等某個人,但好巧不巧,我和他們有事要談。于是我們就找準機會闖進包間,在那里對峙……不過很顯然,結(jié)果不怎么樣,甚至還一不小心把警察給招來了。你恰好在此時醒過來,剛剛那個和我一起進來的男孩想了想,覺得要是你落到警察手里,那情況會變得遠比現(xiàn)在麻煩,就決定把你帶回來了?!?/p>
? ? ? ?“中井,你不久前說,你們是黑道?”真野似乎有點明白了。
? ? ? ?“……是的,真野,我們是黑道。在舊金山這個地方,黑道組織是可以存在的,只要它不為非作歹?!敝芯班А钡芈冻鲆槐蹓延^的紋身,“這個地方原本是一個廢棄的工廠。幾年前,我們上一任老大和另一個幫會用火拼的方式,就為了把這么一小塊地方據(jù)為己有。等到這個地方的合法性得到承認,我們就把這里改建成了‘卑彌呼幫’的總部?!?/p>
? ? ? ?“‘卑彌呼’?”
? ? ? ?“‘彌生時代’的邪馬臺女王,是個幾千年前的古人了?!敝芯中α诵Α鳛閹蜁洗?,他真的很少對人這么笑過——但很快又換回嚴肅的表情,“總之就是這樣,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我也不知道我說得對不對,但我想是八九不離十了?!?/p>
? ? ? ?“那我該怎么辦?我怎么回去?”真野的聲音低了下去,眼睛的色彩也淡了些。
? ? ? ?“那倒不是特別要緊,等我把我的問題問完后,我會找個時間把你送回中國去的?!敝芯畬捨康馈⒁獾?,真野的瞳色微妙地閃了閃,“真野,你確實不認識那四個人,對吧?”
? ? ? ?“當然不認識?!?/p>
? ? ? ?“那你說的那個男孩呢?你認識嗎?”
? ? ? ?“似乎有那么一點印象……”真野回憶著,但很顯然非常吃力,“嗯……應(yīng)該不認識?!?/p>
? ? ? ?“是這樣么……”中井靠在椅背上,雙眼凝視著天花板,若有所思——就在這時,那三個半路殺出的女孩的身影像幽靈似的閃過中井的思緒。
? ? ? ?“怕什么,管他人怎么樣呢,只要那芯片沒事就行!”這是其中一個女孩說過的話。
? ? ? ?芯片?!中井立馬像彈簧似的站起來,只見他滿臉都是急切,對低著頭的真野忙問:“對了!真野,那個芯片呢?”
? ? ? ?真野抬起頭來,疑惑的雙眼與中井的滿臉焦急相對。她搖頭道:“芯片?你說什么芯片?”
? ? ? ?“就是……藏在你身上的芯片?。〔粫娴谋荒侨齻€女孩拿走了吧?”中井的語速頓時變快了。他早該想到,既然那四個人千里迢迢只為找到那個芯片,那就說明它和那個“NewYorkBastard”必然有聯(lián)系?。∫苍S那就是揭示其真實身份的關(guān)鍵線索!而那個芯片說不定已經(jīng)被半路上的絆腳石似的三個女孩奪去,和她們一起消弭于人海了!
? ? ? ?真野對此似乎一無所知,只見她只是瞪大了眼睛聽著,仿佛全身上下都發(fā)著燈泡一般明亮的疑惑的光。她依舊搖著頭,說:“中井,你在說什么?我什么時候身上藏著芯片了?”
? ? ? ?中井怔住了,半晌說不出一句話。慢慢地,中井無力地順著椅背滑落在座椅上,像是一股虛弱的流水順著山壁淌下。好久,他才稍稍振奮了些精神,臉上又帶了些活氣,并對真野解釋道:“啊,不,不是……我剛剛思緒有些混亂,一時口不擇言,說錯話了……抱歉?!?/p>
? ? ? ?真野默默地看著中井猩紅色的瞳孔難以察覺地黯淡了下去,就像赤金色的熔巖不再流動,而漸漸地冷卻、凝固,變得如同石頭般灰暗。這時,一種莫名的沖動令她想上去安慰他,但她一個一無所知的局外人,又能說些什么呢?只能無聲地坐在一旁沉默。
? ? ? ?“中井?”真野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只能這樣開口。
? ? ? ?這一聲喚醒了萎靡的中井,他連忙抬起頭,用微笑急匆匆地將臉上的陰霾甩干。他擺擺手:“啊,我很好,不用擔心。謝謝你,真野,我要問的就這么多。你好好休息吧,這幾天委屈你先待在這個地方,等事件平息了我再想辦法送你回去?!?/p>
? ? ? ?真野居然也笑了。中井很樂意看到,她那亮紫色瞳孔的光澤好像變得更耀眼了,和暖紅色的兩頰像是兩盞流光溢彩的明燈般,交相輝映。這么看來,真野確實是個漂亮的女孩,只不過她是朵含苞的小白花,在世間的大花園里并不脫穎而出。難道在中國就沒什么男孩喜歡她嗎?
? ? ? ?“唉,對了,我一直想問你來著……”中井忽然轉(zhuǎn)移了話題,“盡管有些唐突——聽我的弟兄們說,你對其他人都是冷漠的態(tài)度,基本上連一句話也不講;可從你剛才與我的所有對話來看,你卻一點也不像是個冷淡的人。我想問,你為什么偏偏愿意和我說話呢?”
? ? ? ?慢著,這么問是不是太沒禮貌了?中井想住口,但他已經(jīng)把整句話完完整整地吐露出來了。
? ? ? ?令他意外的是,真野非但沒有詰責,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那可能是因為……我做過一個夢吧?!?/p>
? ? ? ?“夢?”
? ? ? ?“是的,我做過一個夢……”真野的聲音低了下去,但完全不同于先前的沮喪,“在夢里,我是一個初中女生,穿著上世紀的校服,和上世紀的同學們相處?!?/p>
? ? ? ?中井的眼角不為人知地震顫了一下。只聽真野繼續(xù)說:“在學校里,我的朋友很多,既有男生,也有女生。其中,與我最要好的有十二個人……”
? ? ? ?中井極力想掩飾自己內(nèi)心的震驚:“他們,都是誰呢?”
? ? ? ?真野悵惘道:“不知道……那樣的夢我做過很多次,可到現(xiàn)在我還不知道他們究竟叫什么名字,連相貌也很模糊……”
? ? ? ?接著,真野頓了頓,遂話鋒一轉(zhuǎn):“但唯一一個相貌相對來說比較清晰的,是一個男生。而我如今見到你才發(fā)現(xiàn),那個男生長得很像中井你!”
? ? ? ?中井聞言,渾身上下像有電流爬過,幾乎壓迫得他難以呼吸。但他還是故作鎮(zhèn)靜地對真野說:“真是個有趣的夢。所以你就對我格外親近?”
? ? ? ?“是又不是。與其說是因為長得像,倒不如說是因為在夢中,我和那個男生有一點……奇妙的關(guān)系。”真野本想繼續(xù)說下去,可她立馬就結(jié)束了話題,“總而言之就是這樣啦……所以我才愿意在現(xiàn)實中和你多說幾句話?!?/p>
? ? ? ?“原來如此。”其實,中井很想扭頭跑出看護室,因為方才發(fā)生的一切都太始料未及了,他的腦義體一時間有些不明所以。不過他還是禮貌地走到看護室門口,對真野說:“那就這樣吧。你好好休息,幾天之后就送你回去。”
? ? ? ?燈又亮起來了,網(wǎng)絡(luò)也在下一秒恢復了連接。

? ? ? ? ? ? ? ? ? ? ? ? ? ? ?九
? ? ? ?“中井!”見中井出來,長澤連忙跑到他身邊詢問,“怎么樣?那個女孩怎么樣了?問出些什么了嗎?”
? ? ? ?只見中井的臉面上掛滿了隱形的霜,一言不發(fā)。長澤知道,要是中井的臉上出現(xiàn)這種表情,那就說明他一定是遇上了什么不太愉快的事情了。果不其然,中井嘆了口氣,十分惆悵地說道:“你猜得不錯,果真什么也沒問出來……還以為這次終于能夠找到當初的兇手呢。沒想到無功而返,還把弟兄們折磨得生不如死?!?/p>
? ? ? ?“別自責了,中井,這不能全怪你。要不是那三個女孩突然干涉……”
? ? ?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感到有點愧怍而已?!敝芯忠宦曃@,“啊……該死。頭好痛……”
? ? ? ?“怎么回事?!”長澤一驚,只見中井的雙腿一軟,差點像一攤烤化的黏液一樣跪倒在地上,幸虧長澤及時扶住。他很快就明白了,這是因為那個爆炸的手榴彈釋放了電磁脈沖,現(xiàn)在其對義體的破壞性開始顯露。
? ? ? ?“真他媽的該死!”長澤怒罵,高聲呼叫道,“橘!橘!快過來!老大他出問題了!”
? ? ? ?橘幾乎飛過來,一看見中井的病相,霎時變了臉色。他果斷地揮手,招呼周圍的醫(yī)療機器人道:“快!手術(shù)!料理完傷員傷勢的,立馬到手術(shù)室進行手術(shù)!”
? ? ? ?……
? ? ? ?幾日后,鋪天蓋地的報道像颶風一般,吹刮著整個美國的網(wǎng)絡(luò)。同時發(fā)生的兩大涉黑事件——“卑彌呼幫”在舊金山日本街與SFPD警察槍戰(zhàn),以及“旭日幫”走私毒品的事實被揭露的事件,引發(fā)了不少美國民眾和政治評論家的聲討。一名評論家對著鏡頭憂心忡忡地說,如今的社會早已遠遠不如步入“賽博時代”前的社會那般穩(wěn)定,許許多多的治安問題已經(jīng)層出不窮;如果政府再不推出新的法案,只怕更大的災(zāi)難會在所難免。
? ? ? ?盡管長澤和安德森百般勸阻,但中井仍舊愿意站在鏡頭面前,向民眾解釋這一切。數(shù)十個攝像機和話筒像數(shù)十把刀槍斧鉞直逼著他,可中井卻顯得從容不迫。他說,“卑彌呼幫”導致的一切,“卑彌呼幫”自會承擔,還請社會各界人士不要把怒火轉(zhuǎn)向所有黑道成員。采訪從下午硬是拖到了晚上才結(jié)束。
? ? ? ?……
? ? ? ?中井疲憊地坐在方桌的一端,一口灌下半瓶白蘭地。安德森見狀,很想大聲說些什么,并與中井一同暢飲,可一想到他為了應(yīng)付來自四面八方的記者,早就已經(jīng)身心俱疲,也不好意思再做這種不合時宜的事。
? ? ? ?“中井……沒事吧?你已經(jīng)喝了兩大瓶白蘭地了?!遍L澤在一旁不無擔憂地說,“你大病未愈,酒精還是別攝取太多為好?!?/p>
? ? ? ?“我……沒事!我很好的,對不對?!”中井似乎酒勁上來了,說起話來都有種粗獷的感覺。
? ? ? ?長澤不由得扶額道:“老大他明知自己酒量不太行,卻還是要固執(zhí)地給自己灌這么多……”
? ? ? ?“老兄,這不是很正常嗎?”安德森干脆也放下矜持,往酒箱里抓出一瓶上好的啤酒,“老大就是老大,該喝酒的時候絕不敷衍!不喝酒的黑幫算個屁!”
? ? ? ?“你……!咳,我可不記得有哪條法律明文規(guī)定要求黑幫成員必須喝酒!”長澤被氣笑了,“我已經(jīng)戒酒啦。你再怎么勸也沒用的。”
? ? ? ?“哎喲,他媽的,你是哪座山里的高僧啊,寧死也不肯還俗!”安德森豪邁地大笑,像是一條由啤酒組成的千丈瀑布。長澤也少有地大笑起來,并看著安德森十分熱心地與周圍的弟兄們頻頻敬酒。
? ? ? ?另一邊,中井的雙頰已經(jīng)掛上了火燒云般的醉紅色,只見他百無聊賴地把玩著酒瓶子,嘴里哼著奇怪而不成韻的小調(diào)。身為義體醫(yī)生的橘自然坐在一旁,嚴格把控著中井的酒精攝入量——他要是不坐在旁邊,中井今天晚上非被灌倒不可。
? ? ? ?“唉,我說,橘……”中井突然開了口。
? ? ? ?“不行,老大,你今晚不能再喝了。我剛剛檢測了,你血液里的酒精濃度已經(jīng)很高了,再喝會對義體有害的。”橘即便只是個義體醫(yī)生,卻仍舊毫不留情地否決了中井喝酒的欲望。
? ? ? ?“沒跟你說這事。我是說,你先前對我說的……那個什么……呃,電磁脈沖!就它,還要緊么?我還得每天晚上吞藥片?”中井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 ? ? ?“哦,那個啊?!遍冱c了點頭,“好是好了很多了,不過藥還是得吃。別忘了,老大,你如今的體質(zhì)已遠遠比不上你患賽博嗜血癥時的體質(zhì)了。”
? ? ? ?“開……開玩笑!我,我……我是什么人??!”中井幾乎已經(jīng)語無倫次了。
? ? ? ?“唉,每次都喝成這個樣子……”橘覺得自己像個臨時聘過來的保姆機器人,每天都得看護好一不留神就會搗蛋的小孩子,“對了,老大,還有一件事……我建議你去看看一個人?!?/p>
? ? ? ?“嗯?”中井的酒似乎醒了一些了,“什么人?”
? ? ? ?橘將自己的義體網(wǎng)絡(luò)與中井的義體網(wǎng)絡(luò)連接。霎時間,流水般的程序閃過,中井的眼前漸漸加載出一個窗口。窗口上是一個十五歲左右的男孩的照片,照片上的他正在操控著一臺義體手術(shù)裝置。“這是誰?”中井問。
? ? ? ?“我在網(wǎng)上認識的一個朋友,是中國人,也是一個義體醫(yī)生?!遍俳榻B道,“他的醫(yī)術(shù)比我高明得多。你現(xiàn)在的體質(zhì)很容易留下后遺癥,我的建議是,你做好抽個空去中國找他看看?!?/p>
? ? ? ?中井饒有興趣地望著照片上那個稚嫩又不失英氣的臉,點頭道:“我知道了,我會抽空的。他住在哪里?”
? ? ? ?“等一下,我把定位發(fā)送給你……”
? ? ? ?又有一道程序的洪流在數(shù)碼的大道上魚貫而過,坐標信息被載入進一張中國地圖后,被完完整整地發(fā)送給中井。一個閃動的紅點在地圖上顯現(xiàn),卻同時讓中井的內(nèi)心如同原子彈一般炸響!中井簡直不能自已,仿佛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在其心中悄然升起。地圖上的紅點好像一個興奮的小孩,正焦急地提醒中井把目光投向它所在的地方——一個熟悉的地名,“Jingzhou, Hubei”。
? ? ? ?“湖北荊州”?又是這個地方?難道會是巧合嗎?中井的心頭仿佛被一個大鍋蓋蓋住了似的。他一開始還在考慮究竟要不要去中國一趟,現(xiàn)在無論如何他也想去,即使如今的他已是各大網(wǎng)絡(luò)報刊所關(guān)注的人物。既然現(xiàn)在的自己不便搭乘到那兒的航班,那或許可以乘坐私人飛機,只要向中國方面申請,使自己獲得暫時的領(lǐng)空飛行權(quán)就行(在如今,領(lǐng)空飛行權(quán)已經(jīng)不是什么難以獲得的東西了,只要申請者不是來搞軍事侵略,那么就隨時可以獲得飛行權(quán))。
? ? ? ?而且,說不定這次還可以解決真野的問題!中井想著,剛喝下肚的酒就像瞬間消失了似的,只見他立馬站起來對橘說:“橘!那個女孩怎么樣了?我能把她一起帶去中國嗎?”
? ? ? ?橘的臉微微抽搐。只聽他說:“老大你是指那個待在看護室里的女孩?——這恐怕不行。”
? ? ? ?“‘恐怕不行’?為什么?”中井愣住了。
? ? ? ?橘像有什么難言之隱,沉默了片刻才說:“老大,前些天我們很忙,一直忙著處理爛攤子,所以我一直沒來得及告訴你這件事……但現(xiàn)在可以了。老大,那個女孩……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離開不了美國了。”
? ? ? ?中井聞言一愣,半晌才說出:“什么?!”
? ? ? ?“這很復雜,你聽我說。就在那個女孩來到這里的第一天,我就用醫(yī)療機器人給她做了全身的檢查。結(jié)果我發(fā)現(xiàn)……她的心臟被安裝上了一個微型的炸彈,而且是定位式的,只要炸彈所發(fā)出的信號是在美國之外傳來的,那個炸彈就會爆炸?!?/p>
? ? ? ?中井的表情已經(jīng)不足以用“驚詫萬分”來形容了,倒像是把一個捏好的泥人頭像的五官,東一拉西一扯而形成的。他說:“難道那個炸彈不能被拆除么?就算不拆除,難道不能用程序中斷它么?”
? ? ? ?“沒那么簡單。那個炸彈不是普通的炸彈,沒有傳統(tǒng)的物理線路結(jié)構(gòu),只由一些金屬元件組成,要是強行拆除,恐怕會立馬爆炸?!遍儆行┎恢涝撛趺凑f下去,“我于是用更精密的手段探查了炸彈的內(nèi)部,發(fā)現(xiàn)里面沒有任何化學火藥,只有正不斷地移動的高能粒子,它們完全被一個由電子程序所控制的微型電路所鎖定……”
? ? ? ?“那中斷那個程序,或直接銷毀電路不行嗎?”
? ? ? ?“不行。那個電路沒法通過外力銷毀,因為它的結(jié)構(gòu)對外界的力學接觸很敏感,除非是心肌跳動,不然會立馬爆炸?!遍兕D了頓,“我倒也想過用黑客程序中斷它或直接使炸彈的電路過熱燒毀,但沒有用,那個程序的防火墻厚得超出想象,無論怎樣也攻不進去。就算攻進去使電路燒毀,那個女孩的安全也很難保證……所以也放棄了。”
? ? ? ?“難道我們對一個炸彈束手無策……?”中井咬著下唇,簡直要把嘴唇咬出血來。
? ? ? ?“應(yīng)該會有辦法的,但我目前還沒找到?!遍僖灿行┎话?,“總之就是這樣,在找到解決那個炸彈的方法之前,那女孩是不能離開美國的……”
? ? ? ?中井心里也隱隱猜到了,炸彈也許就是那個“NewYorkBastard”提前指使那四個人安裝好的,目的就是為了在這種情況下,迫使真野留在美國。那家伙這么煞費苦心,莫非是為了……芯片!
? ? ? ?可是要怎么向真野解釋這一切呢?難道要讓她一直藏在那個慘白色的看護室嗎……?中井緊張地思索。
? ? ? ?真野、芯片、荊州、義體醫(yī)生,還有“NewYorkBastard”……他們就像一張畫有縱橫交錯的長短線的地圖,路線中間仿佛有迷霧與森林重重亂圍。盡管撲朔迷離,但最終所有的線路或許都將匯聚在某個中井看不見的一點上。
? ? ? ?中井重新坐回椅子上,看著弟兄們喝得酒氣醺醺,臉上卻再也沒有了醉意。解決掉炸彈的方法一定會找到的——但至少不是現(xiàn)在——中井默默地想。

? ? ? ? ? ? ? ?? ? ? ? ? ? ? 十
? ? ? ?劉錦惻一邊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電視里的新聞節(jié)目,一邊興致勃勃地聽著西片向他講述的離奇故事,神情微妙得耐人尋味,像吃了一個不知有毒沒毒的金蘋果。他用一根手指輕輕敲叩桌面,又用另一根手指百無聊賴地撓著額邊的頭發(fā),看上去漫不經(jīng)心極了。
? ? ? ?“真的,劉,你別不信!自從上次換了腦義體,這種情況不知怎的更加頻繁了!”西片簡直想要大叫出來,“那些詭異的夢,每次都能把我從床上嚇醒。我向我媽講了這事,可她也毫無辦法,只好叫我來找你……喂,你不會不信吧?”
? ? ? ?聽完西片過于激動的表述,劉錦惻居然極不厚道地笑出了聲,不大不小的眼睛立馬被逼壓得只剩兩條線了。看著劉錦惻一上一下的肩頭,西片眼睛都瞪圓了,但下一秒又變得神情頹喪,叫苦似的說:“唉,我知道這種話說起來很荒謬,很突?!艺娴娜棠筒幌氯チ耍∧切┠吧膱鼍耙呀?jīng)把我整得神經(jīng)衰弱了,吃飯的時候、發(fā)呆的時候都會突然在我眼前閃現(xiàn),睡覺的時候……還會硬生生地把我從夢中拽出來!你不是義體醫(yī)生嗎?好歹也告訴我這是個什么病啊……”
? ? ? ?“好啦,好啦,打住!你先別激動。我承認,我笑是我的不對?!眲㈠\惻賠笑一般安撫西片,讓他重新坐回椅子上,“那我問你,你的這個癥狀是在什么時候首次出現(xiàn)的?幾個星期前,還是幾個月前?”
? ? ? ?西片見狀,終于長舒了一口氣,說:“都不是……早在好幾年前就有了!”
? ? ? ?“什么?”劉錦惻聞言,臉上顯出轉(zhuǎn)瞬即逝的驚奇表情,“幾年前?那你怎么現(xiàn)在才跟我說呢?”
? ? ? ?“我哪知道這病會變得這么嚴重?。∑鸪醢l(fā)病的時候,隨便吃些鎮(zhèn)定藥劑也就沒事了,誰成想它還會漸漸影響到我的正常生活……”西片的頭低了下去。劉錦惻在那瞬間注意到,西片的眼睛不再像先前那般熠熠生輝,相反地,仿佛是黑夜在大海上彌漫開來那樣,他吐出的詞句夾雜著從不屬于他的無助和無奈,無聲的神態(tài)間充斥著疲憊的氣息……看來西片確實被折磨得身心俱疲,痛苦不堪。劉錦惻知道,再也容不得自己開玩笑了,他必須幫助西片。
? ? ? ?劉錦惻想了想,從座椅上起身,招呼西片道:“你躺到那個手術(shù)臺上吧,我試著在你的腦義體里載入幾道程序,看它們能不能正常運行?!?/p>
? ? ? ?西片點點頭,懷著忐忑的心躺到手術(shù)臺上,問道:“劉……是我的腦義體出了什么毛病嗎?到底是怎么回事?”
? ? ? ?“不清楚,所以我要載入幾道程序檢查一下?!眲㈠\惻說著,把兩根金屬線左右插進了西片的兩個太陽穴里,隨即回到電腦前,在鍵盤上輸入西片完全看不懂的字符。打了一大串后,劉錦惻輕快地敲下某個鍵位,屏幕上的字符像被吸收了一般一行行地消失,接踵而來的是從西片腦袋里傳出來的嗡鳴聲。西片的瞳孔像是正在爆發(fā)的行星,倏地變得高亮,而他的眼前也霎時變得燦白,世間的一切都迅速消失……隨后“嗡”的一聲,西片只覺得身體仿佛脫離了重力,然后便失去了意識。
? ? ? ?……
? ? ? ?幾十分鐘后,西片悠悠轉(zhuǎn)醒,用模糊的視線環(huán)顧四周。只見劉錦惻用欲言又止的表情看著躺在手術(shù)臺上的西片,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 ? ? ?“劉!”西片不由自主地叫道。
? ? ? ?“有沒有感覺好一點兒?現(xiàn)在那些幻覺還會浮現(xiàn)在你腦海中嗎?”劉錦惻問西片。
? ? ? ?西片使勁晃了晃腦袋,又用手指頭在自己的太陽穴處輕輕敲了三下,有些驚喜:“唉?!之前我這么做的話,那些幻覺立馬就會出現(xiàn)在我眼前;現(xiàn)在居然什么也沒有了!”
? ? ? ?劉錦惻看上去松了一口氣,悄悄地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他小心地把西片從手術(shù)臺上扶下來,并說:“沒事了就好。對了,西片,保險起見,我能否冒昧問你一個問題:‘你們家有沒有什么遺傳疾?。炕蛘哒f,你們家的人是否會天生就對金屬義體產(chǎn)生不良反應(yīng)?’”
? ? ? ?“嗯?為什么問這個……?”
? ? ? ?“啊,只是問問。醫(yī)生的職業(yè)病罷了?!?/p>
? ? ? ?西片想了想,最后說:“我想應(yīng)該……沒有吧。反正我應(yīng)該挺正常的,我既沒有什么生理上的異常,也不會對義體產(chǎn)生嚴重的不良反應(yīng),頂多也就虛弱一兩天而已吧。至于有沒有遺傳病,我媽沒跟我講過這些……我想沒有?!?/p>
? ? ? ?劉錦惻不大不小的眼睛瞇成一條縫,像是一個哲人閉了關(guān)在思考。片刻之后,他十分輕松地向西片解釋:“那就這樣吧。從我檢查的結(jié)果來看,你的腦義體本身是沒有問題的,我想可能是因為你對義體有著一種天生的排斥性,每次移植或改裝義體時你都有幾率觸發(fā)這種排斥性,只不過每次表現(xiàn)出的癥狀都有所不同而已?!?/p>
? ? ? ?“所……所以,我得了什么病???”西片還是緊張。
? ? ? ?“說不上是病,排斥性終究只是一種性狀罷了,由你的基因決定,這也就是我剛剛問你那些問題的原因——我猜可能是遺傳基因作祟?!眲㈠\惻把西片送至診所門口,“你看你平常不也沒事嗎?只不過這次排斥性發(fā)作得有些過猛而已,所以你以為是病。”
? ? ? ?“是這樣嗎……?”西片仍半信半疑。
? ? ? ?“那要不這樣吧。你要是不敢完全相信,那我就先給你開一點藥,你每天按說明書上寫的服藥。過兩天后你再找我,我給你做更詳細的檢查?!眲㈠\惻把電子說明書傳輸進西片的腦義體,“當然,你要是覺得不需要,也可以不服藥?!?/p>
? ? ? ?西片十分感激地看著這位和他差不多大的朋友,“那謝謝了,劉。”西片接過瓶裝藥,向劉錦惻鞠了一躬。
? ? ? ?“你們?nèi)毡救诉€真喜歡鞠躬啊?!眲㈠\惻調(diào)侃道,目送著西片走出診所門口。遠去的西片不知道的是,就在劉錦惻關(guān)上門的那一刻,他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只見他回坐在電腦前,在屏幕上輸入一串字符,“Yamamoto”。
? ? ? ?“有線索了。”劉錦惻喃喃道。

? ? ? ? ? ? ? ? ? ? ? ? ?? 十一
? ? ? ?夜間九時三十五分,劉錦惻——一個住在貧民區(qū)城西的邊緣的義體醫(yī)生——獨自一人站在小診所的陽臺上,無聲地望向不遠處燈火通明的荊州城,像是一塊默默無聞地在黑夜中站崗的指路牌,任憑寂寞的風孤單地在耳畔逡巡。他的神色凝重,沉得就像滂沱大雨來臨前漫天的鉛云。
? ? ? ?這時,門口傳來“噔噔”的敲門聲,聽上去很有禮貌,不急不緩。
? ? ? ?“這時候了,還有病人嗎……”劉錦惻暗忖著,走到診所門口,開了門。
? ? ? ?劉錦惻疑惑地打量來人。只見對方是一個身著灰色衛(wèi)衣的男孩,頭上戴著黑色的帽子,小麥色的皮膚在漆黑的夜色下不甚明顯。
? ? ? ?“你有什么事嗎?”劉錦惻問道。
? ? ? ?男孩聽了也是一愣,隨即用實時轉(zhuǎn)譯的中文說:“是橘醫(yī)生推薦我到您這里來的啊,他應(yīng)該告訴過您的?!?/p>
? ? ? ?劉錦惻聽罷,恍然大悟似的微微頷首,然后說:“哦……我想起來了,橘他確實說過會有人來我的診所一趟。不好意思,冒昧問一下,您貴姓?”
? ? ? ?“敝姓中井。深夜叨擾,實在是抱歉?!?/p>
? ? ? ?“啊,原來您就是中井!橘向我提起過您。請進吧。”劉錦惻熱情地對中井招呼道。
? ? ? ?診所內(nèi),中井脫下衛(wèi)衣,搭在門口一張椅子的椅背上,露出一件薄薄的單衣。劉錦惻找出兩個杯子,問道:“需要喝些水嗎?”
? ? ? ?“不用,不用,十分感謝。”
? ? ? ?“您是從日本來的嗎?”
? ? ? ?“是的,實在是打擾了。”
? ? ? ?“請問橘醫(yī)生讓您來找我,是為了什么呢?”劉錦惻把電腦打開。
? ? ? ?“是這樣。說起來有些復雜,我還是長話短說好了?!敝芯噶酥缸约旱哪X袋,“劉醫(yī)生,您可以幫我看看我的腦義體有沒有異常嗎?這幾天我忙著自己的事,不小心被電磁脈沖污染了,我怕有什么問題?!?/p>
? ? ? ?“好的,您就先躺在那個手術(shù)臺上吧,我用儀器檢查一下……”
? ? ? ?于是就像先前檢查西片那樣,劉錦惻也檢查了中井的腦義體,發(fā)現(xiàn)其義體因電磁脈沖而遭受的損傷已經(jīng)修復得差不多了,除了偶爾會對信息處理有點障礙之外,其余的都煥發(fā)如初。劉錦惻把檢查結(jié)果告訴中井,中井笑了笑,說了聲感謝。
? ? ? ?“您來中國就是為了這事嗎?橘醫(yī)生應(yīng)該也能幫您看的啊?!眲㈠\惻忽然插話,將方才一直埋藏在心底的疑問說了出來。
? ? ? ?“不,其實我之所以來中國,是為了一件私事……”中井在心里組織著語言,以免說出來的話聽上去過于荒謬,“從不知多少年前開始——好像從五年前就開始了——我的腦??偸菚r不時地浮現(xiàn)出似乎不屬于我的記憶?!?/p>
? ? ? ?劉錦惻聞言,百無聊賴的心理頃刻就消失了,就仿佛是一聲凌厲的轟雷在長空中炸開,雷光掣電,將劉錦惻的內(nèi)心劈成涇渭分明的黑白色的兩半。他的每塊肌肉像是不約而同地生吞了一顆大凍柿子似的,匝匝地收縮、緊張起來——不久之前,他就聽過西片說了很相似的話:“從幾年前開始,我的眼前就會動不動出現(xiàn)一些不屬于我的記憶的畫面,而且自從上次換了腦義體之后,不知怎的,這種情況就越來越頻繁了?!?/p>
? ? ? ?“能說得具體些嗎?”劉錦惻即興奮又緊張地追問。
? ? ? ?“當然可以。那是五年前的一天中午,我正打著盹,眼前本來模模糊糊的,可忽然就變得明晰起來?!敝芯貞浿袂槟腿藢の?,“等我反應(yīng)過來,我就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身處一個臨海的小鎮(zhèn)上了?!?/p>
? ? ? ?“臨海小鎮(zhèn)?是在哪里?”
? ? ? ?“不清楚,周圍沒有路牌之類的東西,但看上去并不是這個時代的聚落,而是在很久之前——至少是在進入‘賽博時代’之前——的一個島上的小鎮(zhèn)?!敝芯^續(xù)講述,“正當我疑惑的時候,一個似熟非熟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你醒了!’接著便跳出來一個我似熟非熟的身影。
? ? ? ?“那明顯是個女孩,而且似乎與我很熟,因為她很輕松地就喊出了我的名字??僧斘铱聪蛩龝r,卻發(fā)現(xiàn)她的臉就好像被一層濃霧覆蓋住了似的,我怎么也看不清,而且我怎么也想不起來她的名字,即便乍一看她與我是熟人。那女孩說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記不太清了,我唯一記得的是,她帶著我和一些說是‘朋友’,可我根本記不起名字的人一起玩了整整一天。我們穿著舊時代的初中校服,在那個小島上跑來跑去。而我竟絲毫不感到奇怪,好像我本來就住在那個小鎮(zhèn)里似的?!敝芯告傅纴恚Z速低緩,襯得無人的夜晚更顯靜謐。
? ? ? ?劉錦惻強忍吃驚的感覺,試探著問:“這應(yīng)該只是個夢吧?而且夢中的你不會感到奇怪也很正常啊,比方說,一個人在生活中即使是個掃地恐傷螻蟻命的佛教徒,可哪怕夢中的他對人民大開殺戒,我想夢里他也是不會意識到不對勁的吧?!?/p>
? ? ? ?“不,我覺得沒那么簡單……等我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哪也沒去,自己是在做夢。我本以為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可沒想到自從那天起,類似的夢境和幻覺就愈來愈頻繁地出現(xiàn)在我的生活中,并且其內(nèi)容都大同小異,無非是我和那個女孩,以及那些朋友一起漫無目的地在小鎮(zhèn)上玩東玩西而已。”中井頓了頓,“近幾個月,這些幻覺已經(jīng)開始影響我的正常生活了,無論是在辦事還是吃飯睡覺的時候,那些幻覺時不時地就會不合時宜地出現(xiàn)。所以我只能每次發(fā)作的時候吃一點神經(jīng)鎮(zhèn)靜藥物,才能稍稍緩解……”
? ? ? ?劉錦惻咽了咽口水。心中的猜想正一點點地被證實——因為中井講述的故事和西片說的如出一轍!
? ? ? ?“你跟其他人講過這事嗎?”
? ? ? ?“沒有,我一直把這件事埋在心里,以為現(xiàn)在還不是說出去的時候。直到前些天,我遇見一個叫真野的女孩,她也有差不多的困擾……再加上橘向我推薦您,所以我才過來找您,想問問您的意見……”
? ? ? ?劉錦惻幾乎站了起來:“您說什么?還有一個女孩也有這樣的???”
? ? ? ?中井沒料想到劉錦惻的反應(yīng)會如此激烈,怔了一下,接著回答說:“是的……她的名字正如我剛才所說,是真野?!?/p>
? ? ? ?“她跟您是朋友?”
? ? ? ?中井顯然被問住了,他躊躇了半天才說:“呃……這么說也……可以吧?!?/p>
? ? ? ?“她是幾年前出現(xiàn)的癥狀?”劉錦惻搖動中井的兩肩,急切地問,就像一只急不可耐想撲倒獵物的猛虎,“她做的夢跟你差不多對不對?”
? ? ? ?言訖,劉錦惻才意識到自己面對病人的失態(tài)。還沒等中井答話,劉錦惻就平靜了下來,他深深地吸入一口氣,坐回椅子上,慚愧地說:“抱歉……失態(tài)了?!?/p>
? ? ? ?中井倒不怎么介意,而是有些擔憂地問劉錦惻:“劉醫(yī)生……您知道這是什么病嗎?如果只是個夢,那這未免也太巧合了,怎么會有兩個人做完全一樣的夢?更可怕的是,這夢還會變成幻覺,影響人的正常生活……”
? ? ? ?劉錦惻沉默了,仿佛被身后深不可測的夜色挾持了一般。中井也不說話了,他只是默默地等著劉錦惻的答案,并看著劉錦惻平靜得幾乎詭異的目光。
? ? ? ?“我不知道。”劉錦惻用簡短的四個字打破了如死的沉默。
? ? ? ?中井好像早就料到了這一點,臉上的神情并沒有太大的起伏,就像是微風不痛不癢地刮過安穩(wěn)的水面。他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似乎已經(jīng)接受了這個事實。只聽劉錦惻繼續(xù)說:“作為一個義體醫(yī)生,我只能做出一個沒有依據(jù)的猜測,那就是——你們經(jīng)歷過的夢境,很可能是對過去的重演,或是對未來的推測。”
? ? ? ?中井抬起頭來,目光里滿是疑惑。劉錦惻一字一句地對中井解釋:“我曾經(jīng)在古人的一本書上看見過一個童話般的猜想。它說人的大腦其實從來沒有真正的休眠過,當這具軀體進入深度睡眠狀態(tài)的時候,某些腦細胞的工作才剛剛開始。那些腦細胞所做的工作,就是將白天里的所見所聞雜糅起來進行處理,傳回給大腦,這樣就形成了夢。如今人們差不多都換成了腦義體,可工作模式和人原本的大腦是差不多的,這也就是為什么我們?nèi)阅茏鰤簟徊贿^現(xiàn)在電子程序代替了大部分腦細胞的工作。”
? ? ? ?“您想說什么?”
? ? ? ?“那個猜想說,也許腦細胞在形成夢的時候,有一些腦細胞會對白天里所記錄下來的信息或事實進行整理、推算,得出一些比較符合未來現(xiàn)實的結(jié)論,隨后像剪輯電影一樣整理成連貫的畫面,變成夢。也有一些腦細胞會根據(jù)已知的信息往回推,得出一些比較符合過去現(xiàn)實的結(jié)論,再變成夢。于是便有了以下兩種情況——一是人們會在未來的某個瞬間,經(jīng)歷曾在夢中經(jīng)歷過的事;二是人們會在夢醒后,突然回憶起自己本已毫無印象的事情?!眲㈠\惻邊說,邊盯著中井的眼睛看,目光深邃得就像一個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隧道。中井身為黑幫老大,各種兇惡的目光他都見過,卻被這種深不可測的目光驚得抑止住了呼吸。
? ? ? ?“所以……?”
? ? ? ?“所以你所做的夢,說不定就是你的腦義體對過去或是未來的推測呢。”劉錦惻笑道。
? ? ? ?“可是真野她也做過這樣的夢……難道這件事正暗示著什么嗎?”
? ? ? ?“這我就說不準了。我只是一個醫(yī)生,能說的也只有這個童話般的猜測了?!眲㈠\惻最后說,“希望您還是不要過于在意這件事。我覺得這沒什么好擔心的,只要您不管那些幻覺和夢,我想它們應(yīng)該就會漸漸地緩和下來的?!?/p>
? ? ? ?中井緘默了片刻,從椅子上站起來,穿上衛(wèi)衣,向劉錦惻深深地鞠了一躬,說道:“我明白了,感謝劉醫(yī)生的建議。今夜我前來打攪,真是麻煩您了。”
? ? ? ?“不打緊,不打緊?!眲㈠\惻擺擺手,“您這是要回去嗎?”
? ? ? ?“是的,今晚我動身回日本去?!?/p>
? ? ? ?“今晚就回日本?可都這么晚了,何不等明天再回去呢?”劉錦惻一愣。
? ? ? ?中井臉上的微笑帶有無奈:“不了,我在日本還有事要忙,不能在國外待得太久,所以我還是早點動身的好?!x謝,劉醫(yī)生,今晚您幫大忙了。”
? ? ? ?“中井,記得替我向橘醫(yī)生問個好!”劉錦惻朝遠去的背影喊道。
? ? ? ?遠處的中井做了個“好”的手勢,隨即戴上衛(wèi)衣上的黑色帽子,一步一步地向墨汁般的黑暗中游去。

? ? ? ? ? ? ? ? ? ? ? ? ? ?十二
? ? ? ?劉錦惻在黑黢黢的空間里無言地等待,像一尊在平地上佇立,等待游人經(jīng)過的石雕。他的雙眼是浮沉的淺灰色,就如同鐵澆筑的一般。他皺著眉,心里思緒紛繁。
? ? ? ?“咚咚”兩聲,好似銅鐘敲響,聲波像失了魂的野馬在無垠的黑暗里潰逃。劉錦惻驟然驚醒,二話不說,把通訊義體打開。
? ? ? ?“你接電話的速度越來越快了。”來電者用刮木頭似的沙啞聲音說。
? ? ? ?“廢話,我都在這個空間里待了一個小時了,其間我不停地給你來電,結(jié)果你一次都沒接聽!”劉錦惻沒好氣地說,“你下次干脆請個人專門幫你接電話好了!”
? ? ? ?電話那頭的人笑了,笑聲如同電光劃過般令人不舒服?!澳俏揖吐犇愕慕ㄗh好了。說吧,你大費周章侵入我的賽博空間,是想跟我說什么???”
? ? ? ?“關(guān)于你的孩子們,我想我有線索了?!眲㈠\惻緩緩報出三個名字,“雖然能確定的只有三個——西片、中井,還有一個叫真野?!?/p>
? ? ? ?那人大驚,呼吸明顯地急促起來,就像拐過某個彎后突然變得湍急的流水。他的聲音因沙啞而顯得有些顫抖,其情緒之激烈,仿佛手中正捧著能保命的金丹似的?!罢娴??你一下就找到了三個?”
? ? ? ?“那三個名字你還不熟悉嗎?他們可是你的孩子?。 眲㈠\惻揶揄,“記性這么差了?”
? ? ? ?“你怎么找到的?”
? ? ? ?劉錦惻聳聳肩,盡管在這個空間里誰也看不到這個動作。“怎么說呢,也有不少運氣的成分吧??傊艺业搅巳齻€,西片在中國,并且就住在我的診所附近;至于中井和真野在哪我不清楚,不過既然中井認識橘醫(yī)生,那么他們很有可能在美國的舊金山?!?/p>
? ? ? ?“太好了……我感覺又有希望了。”那人如釋重負地說,好似一個了卻了所有夙愿,可以含笑九泉的行將就木的絕癥患者。
? ? ? ?“別高興得太早,還有八個散落在世界各地呢。”劉錦惻提醒,“我打算等這次荊州的端午盛會過了之后,將診所關(guān)門一陣子,然后去俄羅斯再找找線索,可能幾個月才能回來?!?/p>
? ? ? ?“不要緊,我已經(jīng)擁有了幾乎無盡的壽命,我可以等!”那人大聲說,倒像一個古代日本的殺伐決斷的“武士道”遵守者。
? ? ? ?劉錦惻聽那人的聲音,鏗鏘而又有點幼稚,不免忍俊不禁,內(nèi)心泛起了與四周的黑暗方枘圓鑿的亮藍色的波瀾。他最后對那人說:“那就這樣吧,我不能在這個空間待久,我怕我的腦義體因功率過高燒壞了——您老就放心好了,人我一定會去找的,一定給您一個交代!”
? ? ? ?“謝謝。祝你今晚好夢?!蹦侨撕Φ?。
? ? ? ?“同祝。別忘了叫鷹川堇給你修下防火墻?!眲㈠\惻說完,掛斷了電話,退出了這個黑暗的賽博空間。
? ? ? ? ? ? ? ? ? ?? ? ? ? ? ? ? ? ?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