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周道衰陵，乾綱絕紐；禮壞樂崩，彝倫攸斁。弒逆篡盜者國有，淫縱破義者比肩。是以妖災(zāi)因釁而作，民俗染化而遷。陰陽為之愆度，七曜為之盈縮，川岳為之崩竭，鬼神為之疵厲。故父子之恩缺，則小弁之刺作；君臣之禮廢，則桑扈之諷興；夫婦之道絕，則谷風(fēng)之篇奏；骨肉之親離，則角弓之怨彰；君子之路塞，則白駒之詩賦。

天垂象，見吉兇，聖作訓(xùn)，紀成敗，欲人君戒慎厥行，增修德政。蓋誨爾諄諄，聽我藐藐。履霜堅冰，所由者漸。四夷交侵，華戎同貫。幽王以暴虐見禍，平王以微弱東遷。征伐不用天子之命，號令出自權(quán)臣之門。故兩觀表而臣禮亡，朱干設(shè)而君權(quán)喪。下陵上替，僭逼理極，天下蕩蕩，王道盡矣！

孔子覩滄海之橫流，迺喟然而嘆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言文王之道喪，興之者在己。於是就大師而正雅頌，因魯史而修《春秋》。列黍離於國風(fēng)，齊王德於邦君，所以明其不能復(fù)雅，政化不足以被羣后也。於時則接乎隱公，故因茲以託始。該二儀之化育，贊人道之幽變。舉得失以彰黜陟，明成敗以著勸誡。拯頹綱以繼三五，鼓芳風(fēng)以扇遊塵。一字之褒，寵踰華袞之贈；片言之貶，辱過市朝之撻。德之所助，雖賤必申；義之所抑，雖貴必屈。故附勢匿非者，無所逃其罪；潛德獨運者，無所隱其名。信不易之宏軌，百王之通典也。先王之道既弘，麟感化而來應(yīng)。因事備而終篇，故絕筆於斯年。成天下之事業(yè)，定天下之邪正，莫善於《春秋》。

《春秋》之傳有三，而為經(jīng)之旨一。臧否不同，褒貶殊致。蓋九流分而微言隱，異端作而大義乖?！蹲笫稀芬藻魅G為愛君 ，文公納幣為用禮；《穀梁》以衛(wèi)轍拒父為尊祖，不納子糾為內(nèi)惡；《公羊》以祭仲廢君為行權(quán)，妾母稱夫人為合正。以兵諫為愛君，是人主可得而脅也；以納幣為用禮，是居喪可得而婚也。拒父為尊祖，是為子可得而叛也；以不納子糾為內(nèi)惡，是仇讎可得而容也。以廢君為行權(quán)，是神器可得而窺也；妾母為夫人，是嫡庶可得而齊也。若此之類，傷教害義，不可強通者也。凡傳以通經(jīng)為主，經(jīng)以必當(dāng)為理。夫至當(dāng)無二，而三傳殊說，庸得不棄其所滯，擇善而從乎？既不俱當(dāng)，則固容俱失，若至言幽絕，擇善靡從？庸得不並舍以求宗，據(jù)理以通經(jīng)乎？雖我之所是，理未全當(dāng)，安可以得當(dāng)之難，而自絕於希通哉？

而漢興以來，瓌望碩儒，各信所習(xí)，是非紛錯，準(zhǔn)裁靡定，故有父子異同之論，石渠分爭之說。廢興由於好惡，盛衰繼之辯訥。斯蓋非通方之至理，誠君子之所嘆息也。左氏豐而富，其失也巫；穀梁清而婉，其失也短；公羊辯而裁，其失也俗。若能富而不巫，清而不短，裁而不俗，則深於其道者也。故君子之於春秋，沒身而已矣。

升平之末，歲次大梁，先君北蕃回軫，頓駕於吳，乃帥門生故吏，我兄弟子姪，研講六籍，次及三傳。左氏則有服杜之註，公羊則有何嚴之訓(xùn)，釋穀梁傳者，雖近十家，皆膚淺末學(xué)，不經(jīng)師匠。辭理典據(jù)，既無可觀，又引左氏、公羊以解此傳，文義違反，斯害也已。於是乃商略名例，數(shù)陳疑滯，博示諸儒同異之說。昊天不弔，大山其頹，匍匐墓次，死亡無日。日月逾邁，跂及視息。乃與二三學(xué)士，及諸子弟，各記所識，並言其意。業(yè)未及終，嚴霜夏墜，從弟彫落，二子泯沒。天實喪予，何痛如之！今撰諸子之言，各記其姓名，名曰《春秋穀梁傳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