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怠心客

封面：《B: The Beginning》

3 月 31 日，Anitama 分享了 Production I.G 社長石川光久和 BONES 社長南雅彥關于與 Netflix 全面業(yè)務合作的對談。而在早些時候，石川光久社長曾經接受過 Business Insider（https://www.businessinsider.jp/post-163594） 網站的一篇采訪，從另一個角度講述了與 Netflix 合作的幕后故事，以及這一合作會給 Production I.G 帶來的影響。

石川社長說，由于押井守監(jiān)督的功罪，Production I.G 總是在背叛大家事先的期待，轉一個圈回到原地，大家才會覺得“這作品也還行”，這已經成了 I.G 的一個特征。他們的很多作品，交貨的時候都會擔憂“做出這種東西真的行嗎”，但是等反芻消化之后，才會嘗到其中的妙味。

但是這次的《B: The Beginning》卻不一樣，是一部非常能滿足期待的作品。石川社長非常引以為傲，認為能在當今時代做出內容如此豐富的作品實屬不易，命中了他心中的要害。他確信，這部作品的完成度大獲成功，想要對監(jiān)督和制作團隊夸耀“真是部了不得的作品”。

說起和 Netflix 簽訂全面業(yè)務伙伴協(xié)議的由來，石川社長回憶說，在大約 3 年前，Production I.G 和美國 Netflix 總公司簽訂了單部作品的協(xié)議，制作《B: The Beginning》。然而，在腳本的階段，兩家公司卻發(fā)生了很大的爭執(zhí)。

在美國，腳本就要寫出 100%，接下來就是怎么給這個腳本添上畫面。然而在這部作品里，腳本只是給監(jiān)督腦海里的畫面打草稿、打地基用的，腳本階段的完成度連 50% 都不到。

由于對待腳本的態(tài)度不同，兩家公司爭論得非常激烈。這時，是 Netflix Japan 的工作人員介入其中，向總公司解釋了日本動畫獨特的做法和好處，說服了總公司。

在這個過程里，石川社長感到，和 Netflix Japan 可以合作。

而再看完成的《B: The Beginning》，石川社長覺得做出了一部好得讓他想對制作組下跪的作品，并且認為，以過去已有的形式，很難做出這部作品。

于是，石川社長產生了自信，認為就算簽訂長期協(xié)議，也可以做出成果來。

在這種含義上，石川社長非常感謝 Netflix Japan。如果只是美國總公司，或許他們就很難去締結全面業(yè)務合作關系了。

和 Netflix 的這個全面業(yè)務合作，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石川社長解釋說，大家可以想象成日本的職業(yè)棒球合約，就會比較好懂了。一般來說，選手都是簽單年合約，按照合約上一年要做出多少成績的條文工作。而等到選手積累了一定成績，俱樂部覺得不想把這個選手轉賣給別的俱樂部，就會和他簽多年約。

棒球里的這個單年合約，就是《B: The Beginning》時的單部作品協(xié)議。而這一次的全面業(yè)務合作，就相當于多年約了。他們的合同， 不是說你“在 2018 年度里必須做到打率三成、三十次本壘打”，而是要賭“在這幾年里必定會拿到本壘打王或者打擊王的頭銜”的可能性。

雖然石川社長不能披露具體的合作時長和作品數(shù)，但是他可以告訴我們，這是一個多年、多部作品的合作，而且如果一部作品，比如說《B: The Beginning》成功了，還可能再讓你做第二季、第三季。

在動畫公司的合作伙伴里，Netflix 的限制沒有那么多。這是和他們合作有意思的地方。雖然他們對腳本提了很多意見，讓監(jiān)督和團隊都不高興，但是一旦開做了，Netflix 就放得很開，不會半中間跑過來說“給我看看人設”或者“這劇情跟說好的不一樣”之類的。

如果是 TV 動畫，那就要考慮原作之類的，播出時間也是定死的。但是 Netflix 會優(yōu)先考慮你現(xiàn)場的日程情況，如果要花一年那就給你一年，讓你可以把時間充分地投入到制作中。

Netflix Japan 的辦公室。

需要注意的是，《B: The Beginning》的制作協(xié)議，是 Production I.G 和 Netflix 總公司的單部作品協(xié)議。但是這一次的全面業(yè)務合作，卻是 Production I.G 和 Netflix Japan 的協(xié)議。

石川社長說，他們和 Cartoon Network 合作的時候，是從后者的母公司華納兄弟那里拿錢。一般來說，那種開分支連鎖的美國公司，直接和總公司簽協(xié)議，金額和條件都會更優(yōu)越。

但是 Netflix 卻不一樣，和日本分公司簽約的全面業(yè)務合作協(xié)議，條件反而比和總公司簽約的《B: The Beginning》更好。

比如說，《B: The Beginning》制作了 20 國語言的字幕、5 國語言的配音。這些多語言展開的費用，和動畫的制作費是分開的，是由 I.G 負擔的。

和 Netflix 總公司簽約的時候，配音版、字幕版的費用都要由動畫制作公司來承擔。這不僅僅需要成本，制作公司還必須掌握本地化的知識和人脈之類，這就提高了合作的門檻。

但是，在全面業(yè)務合作協(xié)議里，Netflix Japan 會包攬所有的多語言展開工作。這樣一來，動畫制作公司只要有有意思的創(chuàng)作者、有想做的東西，就可以和 Netflix 一起做片子，Netflix 也可以更加簡單地作為制作公司的合作伙伴參與到制作中了。

和外企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二鬼子”比真“鬼子”往往更難伺候。像 Netflix 這種和日本分公司簽約條件反而比和總公司更好的例子，恐怕是不多見。

石川社長澄清，他們和 Netflix 簽約，不是看中人家的錢。 Production I.G 的制作費，跟普通動畫公司的標準不一樣。

比如說，《攻殼機動隊 STAND ALONE COMPLEX》是 16 年前的 4 季度 TV 動畫，制作費用是普通 TV 動畫的一倍左右。而且不光是價格高人一等，Production I.G 對日本的制作委員會也會投資。

那么為什么要和 Netflix 簽約呢？石川社長說，是因為可以通過多年協(xié)議，投資到長期的人才培養(yǎng)中去。

同樣和 Netflix 簽訂全面業(yè)務合作協(xié)議的 BONES 社長南雅彥也說過，和網飛合作，可以給制作組和企劃充足的資金和時間。因為必須一次**清 10 集或者 12 集片子，所以制作公司可以深入地構思企劃、對人才投資。

另外，動畫是 IP 經濟。Netflix 動畫可以由動畫公司自己主導二次展開，這一點也很重要。如果和日本企業(yè)合作，展開規(guī)模就會限制在日本國內，預算也會受到限制，制作委員會愿意投資的內容也萬變不離其宗。

Netflix 條件雖好，但是要在全集動畫交貨之后才支付授權金。 為了能確保制作過程中的資金，有些制作公司同時還采用了制作委員會制度。如《惡魔人 crybaby》《A.I.C.O》《裝刀凱》等，都是如此。

而石川社長卻斷言，I.G 不會這么做。因為 I.G 是上市公司，所以有資金儲備。他認為，不從屬于大集團的獨立系動畫公司，很少能有 I.G 這樣充沛的資金儲備。

而且，就算是用制作委員會制作出來的日本 TV 動畫，視作品不同，也有作品交貨時才收到制作費的案例。

就算不馬上拿到制作費，公司也不會破產。擁有這樣的企業(yè)體力，或許也是 I.G 的長處所在。不過，石川社長笑著補充，要是能先拿到一部分錢，那當然是最好不過了。

沒有了制作委員會制度，日本動畫公司的立場或許也會發(fā)生改變。石川社長認為，動畫公司的形態(tài)會回歸到三四十年前的樣子。

石川社長曾經在龍之子任職五年。35 年前的原創(chuàng)動畫的合約，是贊助商出制作費、動畫制作公司做片子。一兩年里重播個兩次左右，最晚 3 年以內，作品的權利會回到龍之子手里。

40 年前也沒有 DVD，不可能構建起現(xiàn)在的制作委員會制度的商業(yè)模式。所以 40 年前那些能做原創(chuàng)作品的動畫公司，如日本 Sunrise（現(xiàn)在的 Sunrise）、東京 Movie（TMS）、龍之子、東映動畫等，都具備可以培養(yǎng)人才的環(huán)境。

然而不知何時，贊助商的贊助時段等出現(xiàn)了問題，TV 動畫要不到贊助商的錢，轉移到深夜戰(zhàn)場，DVD 之類的影碟銷售額變成了制作委員會的主要資金來源。

圖片來自三菱 UFJ 研究咨詢公司 《平成28年度コンテンツ産業(yè)強化対策支援事業(yè)（映像コンテンツの海外展開と資金調達の在り?に関する調査事業(yè)）報告書》（http://www.meti.go.jp/meti_lib/report/H28FY/000847.pdf）

制作委員會成員按照出錢多少依次分配權利，所以就算是原創(chuàng)動畫，做片子的制作公司如果不對制作委員會出資，就賺不到錢，作品的收益到不了制作公司的手里。就算多少有些原作權，處境也一直很困難。

但是，石川社長也不是要否定制作委員會制度。他說，可能是日本人的思考方式使然， 制作委員會不是“契約社會”，而是所謂“村社會”——不是通過合同條款，而是依靠彼此的信賴關系成立的。 制作委員會的財主老爺們會覺得“雖然這次失敗了但是上次做了好片子，所以可以再給你們一次機會看看”。

石川社長認為自己是制作委員會一手帶大的，制作委員會沒虧待過他，他也不會忘恩負義。

但是，時代變了，DVD 已經當不了商業(yè)的支柱了。所以石川社長認為，現(xiàn)有的制作委員會的構造，必須先毀壞一次，必須做出改變。

如今的動畫制作公司雖然更容易做片子了，但是卻難以長期持續(xù)，容易陷入貧困。所以從人才培養(yǎng)的角度來看，動畫公司的處境非常艱難。

之前，公司培養(yǎng)出的水平高超的作畫，10 個人里能有 1 個留在公司，那個人就能支撐著這家公司做出片子來。但是隨著少子化，年輕人本來就少了。動畫業(yè)界又窮，吃不開飯，年輕的動畫作畫就更緊缺了。

所以面對這個問題，石川社長認為， 必須創(chuàng)造出一個能讓動畫公司培養(yǎng)人才、能干活、能吃開飯的環(huán)境。

石川社長還談到了出版社的問題。他說，現(xiàn)實是，出版社和動畫公司的利益構造，是相悖的。

日本動畫之所以強，可以說是因為漫畫原作強。漫畫有培養(yǎng)出人才的土壤，而動畫有把原作做成動畫的作畫的才能，這兩者都很重要。

但是，要把原作改編成動畫，需要出版社的授權。 這種時候，如果動畫公司和出版社之間沒有人去斡旋，那么像是金錢之類的問題，二者就不好直接交涉了。

從出版社的角度來看，動畫界去找他們要授權，是在請出版社給動畫公司飯吃。而 I.G 集團有自己的出版社 MAG Garden。那么如果他們自己出頭去找出版社要改編人家的原作，那些大出版社就會不高興，覺得“明明是要我們賞飯吃，你還要在你自己那里出書”，那就不好談了。這種時候，就需要制作委員會存在。

而與此同時， 如果原作掌握在動畫公司自己手里，作品展開的時候，可以在公司內部實現(xiàn)循環(huán)，收益可以多出一位數(shù)。

如今 Production I.G 制作的動畫，改編：原創(chuàng)基本上是 8:2。雖然他們收編 MAG Garden 至今已經過了十年左右，但是基本上沒有做過 MAG Garden 原作改編的動畫，直到現(xiàn)在，主流還是改編集英社、講談社的原作。

好不容易等到 MAG Garden 出版了《魔法使的新娘》這樣的暢銷作品，可以制作 MAG 原作的動畫了。這時候，I.G 集團對動畫的出資會超過一半，自己成為制作委員會的中心。

而現(xiàn)有的 8:2 這個比率，今后也可能會變動。石川社長說，由于和 Netflix 簽訂了全面業(yè)務合作協(xié)議，今后原創(chuàng)的數(shù)量將會增加。

很多人都關心一個問題：和 Netflix 的合作，能給現(xiàn)場的創(chuàng)作者帶來多少好處。

石川社長說， 如果一口氣把原畫單價提高到二倍，就會打破原畫和動畫、上色等部門的平衡、還有和其他作品的平衡 ，所以很難實現(xiàn)。但是，他認為，至少可以讓原畫單價提高 20%，視情況甚至提高 50%。

但是，有一個問題，就是包括監(jiān)督在內，創(chuàng)作者們對制作費都非常地認真。 制作費提高了，他們想動用的費用也會水漲船高 ，動畫張數(shù)和 CG 質量都會提升，所以結果就是提高了制作成本。石川社長認為，這也是創(chuàng)作者的本質。

所以 Netflix 動畫的制作費雖然提高了，但是他們不可能減少制作預算，把多出來的這些錢用來提高各部門的單價。要提高畫面質量，也是需要時間和勞力的，這些都是成本。

石川社長還哭窮說，如今，動畫對 CG 的依賴要比作畫還大，這是一個不可扭轉的趨勢。而 CG 需要的投資比作畫更多。再加上工作室所在的建筑物的管理費、水電氣等間接費用也都得交。算上這些費用，按現(xiàn)在的 TV 動畫的預算正常做片子，也只會賠錢。Netflix 的錢還要用來補缺，由不得他們浪。

石川社長說，Netflix 提高的制作費，他們會按照增加的比例付給創(chuàng)作者。但是隨著制作費增加，觀眾對畫面的要求也會提高。所以現(xiàn)在的狀況是， 雖然單價有所提高，但是和要制作高質量畫面需要花費的勞力相比較，接活的創(chuàng)作者可能會覺得不是很劃算。

Production I.G 的作畫大約有 100 人，就算每年的制作費增加了 5000 萬日元，能多付給每個人的錢，也只有一年 50 萬元。多了這 50 萬元的年收，大家的生活規(guī)模完全不會有什么改善。

如果制作費的增加量能提升 10 倍，變成 5 億日元，那環(huán)境就可以大為改善，能夠和所有人簽拘束約了。

但是，和 Netflix 的合作，有一點不同，就是網絡播出以外的全部版權都歸動畫公司所有。一旦作品走紅，動畫公司的收益數(shù)字會大為改觀。所以動畫公司也會更容易向創(chuàng)作者支付報酬，包括獎金在內。石川社長認為，作品走紅、拿到二次使用費用、向創(chuàng)作者支付了獎金之后，他們才會覺得自己做這部作品是賺到了。

論及 I.G 未來要做的作品，石川社長說，他們和 Netflix 簽訂的全面業(yè)務合作協(xié)議里，有一個目標，就是“做出大紅的片子”。光是“走紅”滿足不了 Netflix，非得是“大紅”才行。

“大紅”是個什么定義呢？石川社長浸淫動畫界 30 年，他感覺， Production I.G 參與過的“大紅”作品，只有兩部，一部是《新世紀福音戰(zhàn)士》，一部是《進擊的巨人》。

《攻殼機動隊》知名度和質量也很高，但是為了達到這個質量，他們花費了許多制作費。所以從給出資者帶來的回報和利潤的角度來看，《攻殼機動隊》在金錢上算不上“大紅”。和 EVA、巨人相比，可能差了有一位數(shù)。

Production I.G 在 EVA 和巨人里是出資者。EVA 的制作者是 GAINAX 和龍之子，而《進擊的巨人》是 I.G 的集團公司 WIT Studio 制作的。兩部作品都不是 Production I.G 做出來的。

做了這么多年的動畫，石川社長一看企劃書和標題，也能聞到走紅的氣息，能判斷這片會走紅。但是，他也很清楚把能走紅的作品做出來有多困難。

做走紅作品非常不容易，要現(xiàn)場嘔心瀝血的努力才能實現(xiàn)。石川社長到了這把年紀，也想能在自家公司制作出一部走紅作品，想要“大紅”一把。畢竟，他已經是老爺爺了，不知道自己接下來還有多少年可活。

采訪者西山里緒提出一個問題：Netflix 有沒有提出要求，要 I.G 給他們做《攻殼機動隊》的新系列？

石川社長沉思良久，回答說，合作好比相親，Netflix 有他們無法讓步的條件，而 I.G 也有一直合作過來的制作委員會在。

Production I.G 不是獨自做出《攻殼機動隊》的，是制作委員會一直對這個系列下賭注、投資大額的制作費，做出了這部作品。如果 Netflix 要石川社長拋棄一直支持他的業(yè)務伙伴，他是不會同意的。

I.G 和 Netflix 的合作，是要彼此讓步，才能實現(xiàn)的。

至于 今后會如何，要取決于兩家公司未來的關系。 石川社長認為，雙方都有做新攻殼這么一個選擇。但是，并沒有條文規(guī)定說你得給我做《攻殼機動隊》新作，我才跟你簽全面業(yè)務合作協(xié)議。而這也是和 Netflix 合作的魅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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