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第二話 五金店和舊書鋪

話說在建國之前，這西坪于千水原是兩座城市，中間有那龍頸山擋著，兩座城市最重要的溝通方式，要么是走江面的水路，要么是走河岸邊上的窄小平地——總之，少不了走河邊和城里坪上之間的坡路。

坡道上有一個小壩子，舊時人們叫它小許場，當年是旅人貨郎歇腳的好地方，夜晚的時候，民工們聚集于此，鍋中海椒牛油水煮開，涮些毛肚內臟蔬菜，人們管這就叫火鍋——如今千水的火鍋，仍然是有名的；如今小許場連接河畔的坡道，現在喚作“小許場正街”；當年的小許場現在也離西坪市中心看起來更近了，人們在這里居住，晚上來這里吃點火鍋，十分熱鬧。

但在晚上的時候，這街上就有兩家店，偏顯得異常安靜——兩家店錯落有致一高一低，低的里面時不時火光四濺，里面扳手電焊，螺釘螺母，空調冰箱，攤在地上，甚是雜亂，頭頂上招牌寫著“小許場便民家電五金”，老江當年從機床廠下崗，沒事可干，便將自家樓下臨街的鋪子做成了一家家電五金店，這位老工人經營這家店鋪，便是二十余年。

另一家，里面也是亂糟糟的，不過正好相反，這店里堆著的都是泛黃的舊書，在狹小的屋子里堆成三排，每排都放的有兩三米高，其間頂多能夠一個人勉強走行，還得小心不要踩到下面散落的書，這家門上也有牌匾，是拿一條深色模板寫就的：也沒有什么具體的名字，就三個字“舊書鋪”。這家人姓田，平常書客或是看書的小孩來，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和一位看著身子不是很好的婦人便會在書店迎接，有時還會有一位白發(fā)的少女，讓看書的在門口小板凳上坐好，就是有的時候隔壁的動靜，屬實有點煩了。

夏日的午后時分，千水城的溫度極度升高，惹得每個人都十分煩躁，街上路上沒什么人，還有生意的店家在店前支起來從店門延伸出來的傘，但在陰涼里，五金店的老板還在整他的活碌。

“江叔，”隔壁家的白發(fā)少女從書堆里鉆出來，她身形不高，松散的低馬尾系在腦袋后面，發(fā)起脾氣來倒也算可愛——畢竟這是兩家的固定橋段了，“您要不中午歇會唄……我作業(yè)都快寫不下去了！”

江叔叫做江興源，是一位身形強壯，留著胡茬，穿著白色汗衫的老工人，他尤其喜歡在店門前面干活，靠著涼快的玻璃柜，掄錘子動扳手，修理著周圍街坊送來的各種家電——主要其實還是為了不打擾到隔壁屋子里面的人——那老人雖然平時精神狀態(tài)甚好，但也算年事已高；而另一位女主人，已經確診癌癥多年，雖然田家平時還挺有錢的，但是堅持了幾年，最終那婦人也決定放棄治療了，于是就這樣在家中的床上和輪椅上過日子。江家這邊一直都對這個鄰居多加照顧，但江叔很多時候也會想，這家的男主人，究竟是去哪了？

“嘖嘖嘖，心靜自然涼——還有什么來著，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江興源用手撥動著手中的扳手，“嗯，反正我已經都出來干了，小姑娘，還是應該努力啊……”

“唔……”田舒然狠狠甩了甩頭，叉著腰，“啊啊啊……江叔你真是的，怎么拿著爺爺的話來說教我啊——算啦算啦，叔您接著做，反正我高三以后中午就不回來了，您半夜別做我就謝天謝地咯——”

“嗚嗚嗚，那叔不做了，叔一想到舒然高三就不會經常出現在這里說我，我還感覺有點孤寂了……”江興源雙手開擺，癱在玻璃柜前面，輕輕搖頭，陰陽怪氣地說道。

田舒然樂的花枝亂顫：“算啦，叔您就做吧，還是我鉆不下心來啊——等等，怎么還有聲音?！?/p>

田舒然往上一看，豎起耳朵聽著——在三層小樓的上方，另一個跟剛才類似的聲音在不斷的響著。

“江明嶼這個兔崽子又在鼓搗機床了……”江興源抄起扳手就打算起來。

“沒關系嘛……”田舒然溫柔的按住江興源的肩膀，“明嶼這個家伙，這個年紀愛搞這些正常，不過——他在這么搞都不知道能不能再跟我上一座高中了——讓我去收拾收拾他，收拾完該去上學了。叔，您接著做，接著做……”

江明嶼，便是江家的兒子，這個家伙，各種程度上，都很像他爸——健壯的身子，硬朗的長相，剛到準備上高中的歲數，就已經能夠給人一種成年人的安全感，平常也是鼓搗著父親的那些五金零件甚至機床，想著自己做出來些東西，但是，現在似乎不大一樣。

田舒然疾步爬上樓梯，推開天臺的門，撥開好幾根鐵架子，前方那位褐色頭發(fā)的少年，正彎腰在那幾十年的老車床前面。

“喂，我說你，什么情況！”田舒然趴在車床對面，跟著江明嶼一起看著里面正在轉動的鋼部件。

“離遠點，要開始切了?！苯鲙Z面無表情，似乎他的眼睛里只剩下那個高速轉動的部件。

“切，你這東西難道還會崩出來嘛？”田舒然倒是不信邪，靠的更近了，里面那個工件，因為車床過老，已經開始顫動了。

“建議不懂這些的文科生就不要再上這天臺了——實在不行，”江明嶼往斜前方一指，“你可以站在你家那個天臺上看，保證安全?！?/p>

“啊對對對，老子現在可要準備去上學了，不跟你廢話，但是，你自打上個月就這樣，悶著頭回家，拿螺母當球踢，上天臺就操弄你爸這些部件，你是準備不中考直接進廠嗎——那確實是挺合適的，祝你好運！”田舒然觸摸著那邊已經裝配好的部件，看不出來具體是個什么形狀，似乎是一個裝滿了齒輪的匣子。

“哦，你說得對，那就進廠算了——反正我目前也沒什么好好學習的價值，”江明嶼將壓根狠狠向下一壓，車床停了下來，“欸，你別動那個東西！”

“你說不動我就不動了？”田舒然靈活地閃到一邊，“咋了，迷茫了？只有眼前的這個小匣子能給你無窮的目標？你以為你是愛迪生？大發(fā)明家？還是什么大國工匠，將來成為社會主義的一枚螺絲釘？”

“不是，”江明嶼輕輕按住田舒然的肩膀，搶走了匣子，然后放在那邊雜亂的工作臺上，“這個是，送人的，起碼曾經是送人的，但是我要做完它?！?/p>

“哦，”田舒然點了點頭，似乎是恍然大悟了，“又有心上人了，你的上一任……”

“差不多得了！”江明嶼低沉地，像是罵人般的語氣，說著，“你根本就不了解我現在的生活……我……她……根本不是以前那個樣子……已經回不去了……我只能把它做完了?！?/p>

田舒然伸出手輕輕放在江明嶼的肩膀上：“老弟，到底……咋回事……別光生悶氣啊……”

“她是我害的……”江明嶼坐下來，靠在工作臺上，“即使做完，也已經沒法挽回了?！?/p>

“嗯哼？”田舒然靠在機床上，“接著說，盡快，我要上課了?！?/p>

江明嶼咬牙切齒，最終狠狠錘了一下工作臺：“那我簡單說吧——反正，已經是個爛人了?！?/p>

江明嶼除了是個“大國工匠”還是一位知名的探險家——早些年他和發(fā)小祝筱昭帶著田舒然，經常到附近的各種地方探險，從最開始的小許場老港口，再到后來的龍頸山老工廠，應有盡有……

但是好景不長，后來祝筱昭臨時搬家，到別的初中去了，田舒然升上高中，也是和眼前的這位少年漸行漸遠的樣子，甚至導致江明嶼現在有一種十分別扭的“叛逆”心理，這個當然都是后談了。

江明嶼在初中前后有好幾個喜歡的女生，田舒然也是通過他的各種吐槽半知半解——但是這一次，最后一次，江明嶼幾乎沒怎么說出來，但是進展卻是很快。

她的名字叫池杏，是江明嶼初三的同班同學。

如果計算的沒錯的話，她快要離開小許場，離開江明嶼，離開人世了。

第三話 池中杏花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