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 倫納德的喉嚨十分干澀，要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還有點(diǎn)困難。陌生的環(huán)境，佩刀也不在自己身邊，他心頭絲毫沒有劫后余生的喜悅，反而充滿了不安。——是的，現(xiàn)在的自己可謂手無縛雞之力，403要?dú)⑺彩且兹绶凑啤?他環(huán)視了一圈這個木屋。屋子里的布置相當(dāng)簡樸，先看到的是簡易的灶臺、暖爐和一張木桌子。桌子上鋪著一塊陳舊的、似乎是由很多塊各式各樣的碎布拼接成的桌布，上面放著一個花瓶，花瓶里插著盛開的鮮花。桌子旁邊放著兩把椅子，椅子上搭著一件黑袍。再加上墻上掛著的一把獵槍，還有旁邊一個看上去并不牢固的木質(zhì)儲物柜，就是這間屋子里的一切了。 “這里是我家?！?03回答道。一名陌生的少女走到他身邊，遞給他一個木碗。似乎聽到了倫納德與他的對話，少女有些不安又有些好奇地看了看倫納德，然后跑開了。 403將木碗擱在床頭，“藥熬好了?！彼騻惣{德伸來一只手，倫納德猶豫了片刻，還是借著他的手坐了起來。403于是把碗遞過來，那里面青綠色的湯藥散發(fā)出清苦的氣味，水面上漂浮著細(xì)碎的藥渣。而倫納德并沒有接過湯碗，還是紋絲不動地坐在那。 403見狀頗為無奈地聳聳肩，自己先喝了一口碗里的湯藥，被苦得直皺眉頭。 “看吧，沒毒。你可以放心喝了?！鼻嗄暝俅伟淹脒f過來，“如果你不喝，那女人……南茜的毒就會一直留在你體內(nèi)，估計(jì)你活不過一星期?！?倫納德做了個深呼吸，把湯藥一飲而盡。那藥的味道很苦，喝下去后卻又有一股幽微的回甜。喉嚨被液體滋潤，總算能夠說出完整的話了。 “你為什么救我？” “因?yàn)槟憔攘宋?。?03——不知名的青年回答得異常干脆，這反倒令倫納德意外，不知該做出什么回應(yīng)。 “怎么了？”見狀，青年冷笑一聲，“你是不是覺得我們異民就像你們的教科書上寫的，是不知恩義、沒有開化的野蠻人？哪怕像我們這樣的人，也懂得什么叫知恩圖報的?！彼f著，自顧自地站起身來，拿著空的木碗到灶臺旁的水槽里清洗，“再說了，留著你還有用。” 有用？他會有什么用呢？倫納德試圖結(jié)合目前的狀況思索這個問題的答案，剛剛清醒過來的頭腦運(yùn)轉(zhuǎn)卻比以往遲緩，只感到一陣頭痛。毒素——倫納德記得自己昏迷之前，曾經(jīng)聞到過南茜的那些藤蔓被灼燒時散發(fā)出來的奇異香味。大概就是那時候中毒的吧，難怪南茜那么從容不迫，并不急于殺死倫納德，原來是知道他已經(jīng)處于中毒狀態(tài)了。哪怕那時候他拼死逃脫了南茜的束縛，隨著毒素擴(kuò)散，他早晚也是死路一條。 這么說，如果沒有面前這位不知名青年，倫納德早已不在這個世上了。再度清晰地感受到這個事實(shí)，他的心頭涌起復(fù)雜的感情。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青年此時也洗完碗回到床邊，順手拉了把椅子坐下，“憲兵先生，在問別人的名字之前，難道不是應(yīng)該先報上自己的名字嗎？” 他的語氣里好像有挖苦的意味。但據(jù)倫納德至今為止對這個人的觀察，似乎這樣的表達(dá)方式對于這個人來說才是常態(tài)。 “……抱歉。我叫倫納德。倫納德·多卡米?！?“黑鳥（Black Bird）。沒有姓?！鼻嗄旮纱嗟卮鸬?，一邊抱著雙臂、翹起二郎腿坐著，瞇起眼睛打量著倫納德，“多卡米先生，還有什么問題？都問了吧?！?“叫我倫納德就可以?！?“行吧。倫納德，現(xiàn)在我的心情不錯，你可以問你想問的任何問題?！?倫納德于是做了個深呼吸，再度整理起了思緒。醒來之前的記憶有些模糊，但他記得南茜到自己家里來，還試圖殺死自己這件事。原因當(dāng)然，就是因?yàn)楹邙B的越獄事件。如果僅僅是異民越獄，倒不至于此。重點(diǎn)是，這是一個能獸化的異民。 “黑鳥先生，你依然保有獸化的能力是嗎？” “不用加先生，聽起來怪怪的?！鼻嗄曷柭柤?，“是的，哪怕是異民也并不是完全沒有核心的。核心的殘缺程度也分很多種，像我這樣大部分都是完整的例子，在我們這里也僅僅只有我一個而已。因此他們抓住了我，帶我去那個莫名其妙的研究室，試圖把我當(dāng)成某個研究項(xiàng)目的小白鼠?！?“研究室？”倫納德皺起眉。這是他從未聽過的內(nèi)容，他一開始只知道這是一位偷渡邊境的犯人。 黑鳥突然站起來，轉(zhuǎn)過身，脫掉了上衣。他的舉動嚇了倫納德一跳，不過很快倫納德就被他后背上的一個奇異的紋身吸引住了——不，那根本不是紋身，而是用燒紅的烙鐵燙出的烙印。 “看到這個了嗎？A04，這個是我的實(shí)驗(yàn)編號。當(dāng)初我被抓到研究室的時候，他們就在我身上燙了這個。還有這里?！鼻嗄晔疽鈧惣{德看他靠近脊骨附近的針孔，“他們抽了我的骨髓，而且抽了好幾次，我那時候根本不知道他們要做什么。還有這里。這是被注射了莫名其妙的藥物，讓我嘔吐了好幾天，差點(diǎn)因?yàn)槊撍畣拭＿@里是他們用電電我時留下來的。還有……”青年的余光瞥見倫納德緊皺的眉頭，于是把衣服又穿了回去。“算了，跟你說了也沒用。我當(dāng)時不記得在那待了多久，那個女人就來找我了?！?“你是指？” “南茜?！闭f這話時青年臉上露骨地流露出嫌惡，“她把我從研究室?guī)У奖O(jiān)獄?！?——你已經(jīng)沒用了。 美麗的少女隔著實(shí)驗(yàn)室冰冷的玻璃墻，用同樣冰冷的言辭向黑鳥宣告。身穿白衣的研究員們架起已經(jīng)奄奄一息的他，把他扔進(jìn)密不透風(fēng)的囚車。 “不過監(jiān)獄比那個鬼地方好多了，至少管飯，也不會有人給你打莫名其妙的針。而且監(jiān)獄的管轄比研究室松懈多了，所以我才能鉆空子逃出來。” “那個研究，到底是？” 黑鳥似乎并不急于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你知道中央監(jiān)獄建立的真正目的嗎？” 倫納德毫不猶豫地回答：“關(guān)押罪犯和異民?！边@個回答是他已經(jīng)如呼吸般自然地烙印在靈魂深處的。如果是過去的他肯定會說，這是作為憲兵的基本常識之一。 可聽到這個回答的黑鳥眼神卻變得不屑，“我是說真正目的?！?“抱歉，我不懂你的意思?！?黑鳥用鼻子輕蔑地笑了一聲，“真不知道你是真傻還是裝傻。公民的核心如果因?yàn)槭鹿势扑?，將用囚犯的核心代替他們的。你們的監(jiān)獄里關(guān)押的并不是囚犯，而是祭品?！?“我知道?！眰惣{德平靜地回答，他的平靜讓黑鳥稍微有些意外。 “你知道，為什么不說實(shí)話？” “我并不認(rèn)為我說的和你說的之間有沖突。的確有一部分的罪犯的核心會被無視他們本人的意愿移植給核心破碎的公民，但是這是他們應(yīng)當(dāng)承受的刑罰中的一部分。并不是所有的囚犯的核心都會被強(qiáng)制移植，那僅僅只是法律的一部分而已?！?聞言，黑鳥頗為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就知道，跟憲兵說這些根本沒用?！?“但是一碼歸一碼，我不認(rèn)為無理由地虐待犯人就是對的?，F(xiàn)有的制度的確有很多問題，但是國家和公民不能沒有它們。如果——” “停?！焙邙B粗暴地打斷了他，“我不是想聽你說這些的。你還有別的問題嗎？” “有很多，比如你的事情。你還記得那個研究所的事情嗎？” 黑鳥的表情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變得嚴(yán)肅?！皞惣{德，你有沒有想過。”他說這話的時候眼底涌動著清晰的憎恨，“公民們失去核心的事故那么多，而整個國家所有監(jiān)獄里犯人的核心都供不應(yīng)求的時候，該怎么辦？” 倫納德隱約明白了黑鳥話里的意思，但那個真相太過于令人恐懼，似乎動搖了他心底一直牢固的某些東西。那種動搖感讓他也變得有些怯懦，等待著青年替他把話說出口?？汕嗄昴请p天藍(lán)色的眼睛死死盯著他，根本沒有替他宣告真相的意思。 于是倫納德·多卡米終于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退無可退了。 “人造——”他試探著說出了這個詞，黑鳥點(diǎn)點(diǎn)頭，他的心便沉了下去，“核心，對嗎？” “對。”黑鳥凝視著倫納德的雙眸，倫納德也看著他的眼睛，“他們試圖制造人造而非神賜的核心。為此需要大量的研究樣本參考。用公民去做人體研究是違法的，哪怕是罪犯，也沒有被剝奪最基本的人權(quán)。所以他們找上了我，一個核心相對來說完整的異民?！? 急促的敲門聲。仿佛早就預(yù)料到它會來臨一般，低頭翻看著文件的少女停下手中的動作，“請進(jìn)?！?推門而入的果然是外區(qū)區(qū)域長凱爾·懷特。此刻的他和平時溫和穩(wěn)重的樣子截然不同，臉色煞白、額頭上結(jié)滿汗珠。 “監(jiān)獄長。倫納德他——” “我知道?！蹦宪绲鼗卮?，不緊不慢地將一縷垂落肩頭的長發(fā)撩到耳后，“尋人啟事已經(jīng)發(fā)布了?！?被上司格外冷淡的態(tài)度迎頭潑了一盆冷水，凱爾因?yàn)闅怵H和憤怒握緊了拳。他深呼吸以平復(fù)自己的情緒，努力控制著顫抖的聲線，“請讓我參與他的搜索任務(wù)，拜托了！” “不行。”少女輕而溫柔的聲音卻如同一把鐵錘重重砸在了凱爾的心頭，“凱爾·懷特先生，請您忠于自己的職守，回到您的崗位?！?“為什么？”凱爾不可置信地問。南茜抬起眼，盯著他的面孔兩秒，然后如妥協(xié)般嘆了口氣。 “本來這不是您應(yīng)該知道的事情。今天下午，有憲兵在邊境目擊到他和一位異民在一起。那位異民應(yīng)該就是403號，也就是在多卡米先生的區(qū)域越獄的囚犯?！?“您是說……”南茜話里的意思讓凱爾的思緒一片混亂，幾乎無法理解那些字眼。 “是的。就現(xiàn)狀來看，倫納德·多卡米先生是協(xié)助403號越獄的共犯。” “怎么可能！”再也壓抑不住強(qiáng)烈情緒的青年拔高了聲調(diào)，“倫納德他、他絕對不可能做這樣的事，您應(yīng)該很清楚的！” “目擊者不止一個?！蹦宪巛p描淡寫地答道，“懷特先生，如果您再繼續(xù)在這里胡鬧，我就要叫警衛(wèi)了?，F(xiàn)在，請您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