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早八點，這時雪已經(jīng)不下了。我去到東邊的一大片郊野，雪莽莽鋪在田和路上，近處有塊空地，是我小時候常去的，至今仍是空地，雪讓它更純潔，即使放眼還夾雜一派萎靡，是那些枯枝敗葉，卻都被雪折服的。遠近是一樣的朦朧和潔凈，天是縹緲，雪是縹緲。我就在這樣的皚皚里寫下些文字。

梨樹的枝杈貼了雪片，在空中施展，因而我行走在樹的夾道間就彎身一點。前面的雪伸向南墻，從磚下溜走，于是望過去就不見盡頭的，要是這時雪洋洋灑灑下來，我能想象一個仙境的存在。我不敢走了，再有就是旁邊的雪地，平坦得像天空的肚，我也不敢過去，怕腳印擊破這兒的整潔。開始我不甘，為了使雪的天地不受侵擾，竟令我踟躕了。稍后卻平靜下來，我想這樣的觀摩也有些趣味，看那雪地變不變的，最終當然是不變，不變就有不變的美，美就靜靜的，靜到一聲呼吸都像炊煙從人家上走，靜到我霎時間就知道電線桿的鳥撲棱翅飛去。

沉默并不是寂靜，實則這里不時有人騎著車經(jīng)過，像是農(nóng)人在冬天活動，所以即使無風的天氣，聽得見動靜也就不由我驚訝了，但那陣草的騷動還在持續(xù)。我懷疑是狗潛藏著，因為地上恰有狗的兩串腳印，但不然，我悄悄聽下去。我想象那枯萎的草叢里，雪讓它稍復靈氣，也便滋生了雪兔的出現(xiàn)。我躲在磚后，看見兔子輕輕出來，紅的眼忽眨忽然又消失，那時這兔也就融入雪白，只是我衣物的一聲摩挲，叫兔驚了，她當時警覺地站立，扭頭看向我，像要開口說：

“你在這干什么？”是個小女孩說話，米黃的上衣，黑的棉褲。是她在草叢間藏著，這時居然跳出來。“抓兔子?！蔽艺f。她來了興趣，兩只手臂挑起著過來，“哪呢？”“都怪你把它嚇走了?！蔽艺f時指向狗的腳印?！澳鞘切」贰！彼购苈斆?，“你瞧瞧，我知道的比你都多。”孩子這樣笑笑，這卻沒打破雪的沉著，反而讓冬天更像冬天了。我說你連件外套都不穿，不冷嗎？她則有了架子，說：“爺爺把院里的雪掃了，所以我出來玩?！蔽蚁胨焕洌闹又f：“雪化了是干的?！蔽覔u搖頭，“雪化是成水了，所以是濕的。”她竟不高興，“是干的！”這下子底氣讓我站不住腳，轟坐在雪上，她也再笑了起來，“雪化了就是干的?！蔽疫@時不再爭辯，不愿氣著她讓她逃走，可是孩子飛舞起來，模擬著雪的漂泊，哼著不曾聽過的調(diào)子，就走了，走得迅速像白兔藏進雪天。

我仍不知道她怎么以為雪化了是干的，總之我走動走動，去到路邊眺望冷靜的雪原，是等待著回聲的鼓面，也是溫馴柔和的告慰，告慰了我，告慰了地下小蟲的睡眠。我走，直到天空還是天空，雪地還是雪地，一切都未曾變化。而雪或許早停了，或許她已經(jīng)悄悄地復蘇，派來一點點零星地飄著，讓我無法察覺。

我辭了這雪，往家中回去。路上的雪已被掃在兩邊，我享受踏雪的聲音，另一側(cè)的兩個男孩子走過來，四年級左右的，我聽見一個說：“你等著吧，雪準得再下。”另一個就不信，卻聽見這時他喊：“你看！你看你看！”我看，我看看天，雪正悄悄落下，像完成一場未竟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