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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亂用電子腦看電影,小心人格分裂(上)| 科幻小說

2020-04-30 22:38 作者:未來事務管理局  | 我要投稿


「東北賽博」是未來事務管理局策劃中的一個科幻主題系列,包括一系列以東北為背景、有強烈中國本土特色的科幻內(nèi)容。

本周為大家?guī)淼氖勤w壘以「東北賽博」中不同職業(yè)的角色為主角創(chuàng)作的故事。它們獨立成篇,又環(huán)環(huán)相扣。這些故事是還在創(chuàng)作中的龐大內(nèi)容體系中很小的一部分,但已經(jīng)足夠讓大家瞥見「東北賽博」世界的奇妙魅力。

今天的故事中,主角的職業(yè)是「導演」。這個故事我們將在今明兩天分2次發(fā)布。

| 趙壘?|?科幻作家,職業(yè)經(jīng)歷豐富,全職寫作,創(chuàng)作小說字數(shù)已達數(shù)百萬字。擅長描寫心理與社會,作品多為科幻題材的現(xiàn)實主義敘事。代表作品為東北賽博朋克主題《傀儡城》系列。2018年5月出版長篇科幻小說《傀儡城之荊軻刺秦》。2019年被選為「微博十大科幻新秀作家」


真實重構(gòu)(上)

全文約15300字,預計閱讀時間30分鐘。

罌粟也好,曼陀羅也好,即使吃盡世間一切令人迷幻的藥草,都不能讓你得到昨晚還安然享受的酣眠。

——《奧賽羅》

任江流從廉租公寓的第三層跳出來時是左胳膊先著地的,他的手臂斷了,還有塊玻璃碎片扎進肉里。尖銳的疼痛讓他倒吸一口冷氣,這口氣恰巧堵住了骨頭鈍疼所引起的慘叫。他不知道這口氣還救了他的命,因為他屋里打算殺他的兩個人都以為他摔死了。

從他摔下來,對面娛樂中心的氣霧投影廣告便閃出一片光來,然后一個穿著修身T恤的女人手拿一根臺球桿,從光芒中踱步而出。她像一只野貓似的彎下腰,露出微笑還有乳溝,告訴街上的人已經(jīng)過了十點,夜間娛樂時間到。換在平時,門口會多少有幾個醉到站都站不穩(wěn)的男男女女,在等著自己的車從一公里外的停車場自動開過來。但今天一個人都沒有,連做清潔的機器人都不見蹤影。

任江流一直覺得自己的接受能力還算不錯。他今年二十五歲,電子腦發(fā)明的時候他剛剛十八,正好是拋棄過去接受新時代的好年紀。他能接受為工作把身體換成義體,也能接受用全知覺模擬在虛擬空間里扮演另外一個自己。

當然,還有外觀跟人類一模一樣的機器人,那都是小意思。至于義體暴力,知覺混亂,還有所謂的整體道德水平下降,在他看來都是時代發(fā)展的必經(jīng)之路。沒錯,都是必然的,在這個三天兩頭就有人要重新定義整個世界的時代,他作為一個記者幾乎什么都能接受。不過同時被兩個義體人追殺,那就另當別論了。

他忍住痛掙扎著想爬起來,但腦子里有個聲音在告訴他——放棄吧,你死定了,閉上眼老老實實等著就不用遭那么多罪。此時樓上傳來了大錘猛擊墻壁的轟鳴,仿佛他的小公寓里正打著悶雷。他恍然想起,跳出來之前那兩個義體人就開始了互相廝殺。一時間腦中想要窺探秘密的沖動竟然壓過了恐懼和疼痛,他抬起頭望向碎裂的窗戶。那轟鳴又響了幾聲,幾縷積攢依舊的灰塵從公寓外墻震落,洋洋灑灑地散向空中,雷聲歸于寂靜。

這時任江流的耳中除了耳鳴,又憑空響起了敲門聲,那是他設(shè)置的腦內(nèi)通訊提醒。他打開通訊回路,一個疲倦的聲音涌進了他的腦子。

—你還活著?

—廢話,我要死了回路還能打開嗎。

他有些惱火,因為他的那位刑警朋友聽起來似乎不太上心。

—你還有多久到?

—六分鐘,你能跑的話就往南站跑,那里頭有武警執(zhí)勤。

沈陽南站是不遠,只要轉(zhuǎn)過街角然后跑上五百米。

任江流咬緊牙站起來,腎上腺素和內(nèi)肽啡已經(jīng)抑制住了一部分疼痛。他邁開步子甩開乳溝臺球手,空氣大口大口進入肺里,在跑到街角時,有東西掉在地上發(fā)出了碎裂的聲音。他回頭一看,發(fā)現(xiàn)是兩支斷掉的義手。

他心里有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如果那兩個家伙斗到兩敗俱傷,他就不用跑了。畢竟對于義體人來說,同歸于盡的概率還是蠻高的?;孟胪下怂乃俣龋灏倜姿芰丝煲环职腌?。當他終于接近站前廣場時,左肩突然一涼,接著一股巨力將他掀翻在地。憑著那熟悉的痛感,他知道又有東西扎進肉里了。

他用右肩支撐住在打滾的身體,然后拼命向旁邊的自助售貨店爬去,此間他回頭一望,只見肩后插著的卻是一支釘木料的鋼釘。再往后看,還有一個黑影從街角飛馳而來。從廣場到候車大廳只有不到一百米,但這點距離已經(jīng)足夠讓他絕望了。他感覺好像正被一個武林高手追殺,自己可不會突然醍醐灌頂領(lǐng)悟什么心法秘訣,更不會有懸崖之類的地方給他跳。他只能絕望地往一家正裝修的店鋪里爬。

可等他爬到頭,摸了一手還沒干的膩子,才發(fā)覺那是死路一條。那小屋不到二十平,進出只有一個門。他喘了口氣斜靠在墻上,有個人已經(jīng)堵在了門口。那男人一米七出頭,異常粗壯的四肢讓他的頭顯得很小,像是漫畫里注射了什么血清的怪物。他像飯后散步一樣慢條斯理地走進來,被扯破的黑色棉麻外套露出了鋼坯色的手臂。

見到那支手,任江流全身的力氣便消失殆盡,盡管他的心臟還在猛跳,但恐懼并沒有催生出憤怒,他連呼吸的欲望都沒了。那人在他身前站定,面色平靜,但說出來的話卻帶著笑意。

“對于一個長肉腿的家伙來說,你跑得可真夠快的?!?/p>


沈陽的小雨下起來,就像是天給地蓋了層薄紗,這紗由雨、重金屬粉塵與細微顆粒構(gòu)成,風一吹,紗便蕩起一片波紋,活像是眼前的一切都即將分崩離析。這種天氣加劇了任江流的頭疼。他剛才在無人公交上睡著,還做了一個被人追殺的夢,當他被到站的蜂鳴叫醒時,頭疼就像鉆頭似的開始鉆他的腦子。等到下車,看到七星山精神病院的大門時他忍不住想——死在夢里要比在這種天氣造訪精神病院舒服多了。

訪客登記面板在門衛(wèi)室的小窗戶上放著微弱的藍光,任江流走過去,朝攝像頭硬掰出一個微笑。面部掃描通過,面板閃出綠光,大門旁只能通過一人的小門滴的一聲解鎖。他握住冰涼的鐵走進去,五秒后那門就無聲無息地關(guān)上了。門衛(wèi)室里的警衛(wèi)半躺在沙發(fā)上,兩條鶴型機械腿蜷起來頂著地,至始至終都沒有把覆蓋式的VR鏡拿下來。

警察的權(quán)限就是方便。

任江流已經(jīng)記不得有多少回跟門衛(wèi)扯皮了。如今大網(wǎng)站的特約記者都不受人待見,更別說沒有證件的自媒體記者。他知道,有人拿上個世紀的狗仔隊跟自媒體記者做比較,如果狗仔隊是追著明星跑的野狗,那自媒體記者就是什么都吃的鬣狗。他也知道,大多數(shù)自媒體記者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家里蹲,他們剪輯別人報道過的熱點新聞,加入自己的觀點,有時為博人眼球,甚至會改變新聞原本的內(nèi)容。當兩個觀點相左的記者開始剪輯對方的報道,那吃的是什么,就不用再多說了。

說到底,自媒體記者經(jīng)營的是自己的人,他們多數(shù)都自稱心理咨詢師、攝影師、作家、學者或者個體導演,很少稱自己是自媒體記者。這個稱謂像個有侮辱性質(zhì)的綽號,網(wǎng)上可以調(diào)侃,私下提起來就要翻臉。

任江流清楚,這種吃屎似的自媒體早晚要被淘汰,他必須把握住機會一飛沖天。在沈陽有兩件事最吸引人眼球,一個是科技,一個是犯罪,而他決定把兩個合起來。只是科技方面他還沒有找到能搭上關(guān)系的人,至于犯罪,他倒是有一個刑警朋友。

前段時間的腦外科醫(yī)生案讓他積累了不少人氣,他是個精力旺盛且固執(zhí)己見的人,親自跑犯罪現(xiàn)場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有了渠道以后還能接觸罪犯和受害人。他以真實客觀為榮,但也從沒想過去考真記者的從業(yè)資格證。如果報導的是真相,是不是真記者也就無所謂了。亦或只要報導真相,那就是真正的記者。

任江流離開大門沿著大路往里走,他今天要去見一個特殊的案件受害人。過了地下車庫的入口,路開始變窄。十分鐘后他碰上了一個白色的巨型穹頂。有個身穿冬季迷彩大衣的警衛(wèi)在穹頂門口前負手而立,那人戴著個繪有臉譜的金屬面具,過濾器讓他說起話來甕聲甕氣,聽著倒真有些唱戲的味道。

“來看人還是來看?。俊?/p>

“來看個朋友?!比谓鲝木l(wèi)身上聞到了一絲金屬的味道。

“不用看了,他過得很好,你要進去了,那幫醫(yī)生搞不好也讓你住院?!?/p>

“我又沒病,再說讓我住我也住不起。”

“開玩笑,這里可是精神病院,說你有病,你就有病。沒錢???有多少拿多少?!?/p>

門衛(wèi)陰陽怪氣的笑了起來。任江流沒有再繼續(xù)說話,那股金屬味讓他心里發(fā)毛。

與其它名為精神病院實則監(jiān)獄的地方相比,七星山精神病院是貨真價實的醫(yī)院。這里有真正的醫(yī)生和護士,還有防污染的氣泡穹頂,里面空氣清新,頭頂有陽光和鳥叫,遍布的投影錨點讓人意識不到自己正生活在大溫室里,要不是手里還握著門把手,他差點以為自己連進了模擬空間。

其實住進來也不錯。他一邊這么想著一邊往大廳走。精神病院的大廳要比普通醫(yī)院的大廳小得多,墻壁上還有很多分不清到底是淡藍色還是青色的裝飾。這顏色猛一看很放松,但看的時間長了就會讓人發(fā)瘋。而且肯定會有人爭論那到底是個什么顏色,就算沒人跟你爭,你自己也會跟自己爭。

時逢午飯時間,大廳里醫(yī)生和護士三三兩兩地結(jié)伴往食堂去。任江流到接待處想問出病房號,結(jié)果接待處的短發(fā)姑娘正跟一個長相俊朗的醫(yī)生聊天,根本就不搭理他。

“我找十月份轉(zhuǎn)到這里的夏威。能幫我查一下病房號嗎?”他提高聲音又說了一遍。

“等一下?!?/p>

接待姑娘厭煩地看了他一眼,開始點面前的屏幕。

“是從渾南綜合療養(yǎng)院轉(zhuǎn)過來的,重度精神分裂的那個?”

那位英俊的醫(yī)生歪著頭從接待處出來,臉上饒有興致的神情引起了任江流的戒備。

“嗯?!?/p>

“你是他的……”

“朋友。”

“我?guī)闵先グ?,他是我的病人,我有些問題要問問你?!?/p>

說完他回頭讓接待姑娘等他一會,趁著這個機會,任江流看清楚了他胸前的銘牌,精神科主治醫(yī)師何震。

“你跟夏威關(guān)系怎么樣?是好朋友?”

“其實……一般?!?/p>

任江流含糊其辭回答了一聲,然后跟著何震進了電梯。

“你能聯(lián)系到夏威的父母么?”

“怎么,他的病情加重了?”

“現(xiàn)在還說不好?!焙握鸢聪戮?,電梯門緩緩吸合,隨后嗡的一聲開始上行。“我覺得夏威的精神分裂是電子腦非正常連接引起的。目前電子腦引起的精神疾病,大都可以通過激素調(diào)節(jié)和療養(yǎng)治好,在治療過程里,親朋好友的陪同有很重要的作用??晌以跀?shù)據(jù)庫一個夏威的親戚也查不到,我問他本人,他也不愿意告訴我。既然你是他的朋友,我就想問問你能不能聯(lián)系到他的父母,或者任何親屬。”

任江流抬頭望著樓層數(shù)字不斷變化,心里在盤算該怎么騙他。

就在這時何震突然開口道:“夏威這個身份是假的對吧?!?/p>

任江流吃了一驚,他費了好大勁才管住自己的嘴,沒去問他是怎么知道的。

“這話怎么說?你也知道他有精神分裂,給自己虛構(gòu)身份也很正常吧?!?/p>

“他在綜合療養(yǎng)院的治療記錄都是空的,入住記錄又是在轉(zhuǎn)院的那天補辦的,我想不出來其它的可能性?!?/p>

“你該去當警察?!?/p>

“過獎,過獎,比起你們來我只是小兒科?!?/p>

任江流一時搞不清楚他這番帶著諷刺的話是什么意思,等到電梯停下,他反應過來是何震把他當成了便衣警察。

“好了,我不是想多管閑事?!焙握鹛こ鲭娞荩缓筠D(zhuǎn)過身惱火地說,“他有重度精神分裂,你們卻給他搞出一個假身份來,讓我怎么去治療?他到底犯了什么事?要是是重犯就轉(zhuǎn)到鐵西去好了?,F(xiàn)在既然放到我這里,我就得治他的病。”

何震擋在了電梯口,他體型并不大,但整個人有一股無形的氣勢。

“前段時間的腦外科醫(yī)生案你知道嗎?”

任江流側(cè)著身子出來,他不知道真正的警察應該怎么辦,也許應該撞開肩膀出去。

“把老婆的腦子取出來放進模擬軟件然后還一起過了兩年的那個?我聽說主犯都已經(jīng)判刑,關(guān)到山城精神病罪犯院去了。別告訴我他就是那個外科醫(yī)生。”

“他像么?”

任江流轉(zhuǎn)過身示意何震帶路,但何震依舊站著,一副不搞清楚絕不罷休的意思。任江流沒法,只能繼續(xù)往下說。

“那個案子還有另外一個受害人。有個黑客不小心黑進了裝著那腦子的模擬軟件,就是他跑去報案,那外科醫(yī)生才被發(fā)現(xiàn)的。那個黑客從模擬軟件里出來以后就得了精神分裂。”

他說完就有些后悔,說得太多了。腦外科醫(yī)生的案子已結(jié),自己再過來就得有個理由,話說得越多,他不是警察的事就越容易被發(fā)現(xiàn)。他舔舔發(fā)干的嘴唇,看著何震,那位醫(yī)生沉思的樣子倒確實很是迷人。

“這么說《危情五月》那電影講的是真的,還真是有個黑客碰巧黑進去以后才去報案,我一直以為是那醫(yī)生的老婆自己想辦法報了案呢。”

“總有人能拿到內(nèi)線消息,沒法?!?/p>

任江流頗有些自豪,那電影就是他做的。他的好生活幾乎就要從那部電影開始了。

“那他的真實身份……”

何震抬起頭來,他的眼神再配上他的俊臉,能讓絕大多數(shù)人沒法抵抗。不過任江流已經(jīng)提前看向了別處。

“再往下我就得請示上級,你要真有心,這些就夠你查出他的真實身份了?!?/p>

“好吧。至少我可以確定他精神分裂的原因是電子腦事故了?!?/p>

他嘆了口氣,終于離開了電梯。在路過層中的休息室時,任江流看到有很多面容呆滯的人坐在小圓桌前等著吃飯,那桌子由白色的橡膠包裹,看起來軟塌塌的。兩個護士正把紙質(zhì)餐盤從小推車里端出來,重油炒的青菜和燉成糊的魚讓人提不起半點食欲,而她們臉上的微笑也疲倦得懶得去說這玩意有多少營養(yǎng)。

任江流沒忍住,好奇地停下來問道:“這些人得的都是什么?。俊?/p>

“目前我們叫它癡呆癥,醫(yī)科院那邊還沒起一個正式的名字。”

何震朝兩位護士點點頭,她們臉上的笑容立刻明亮起來。

“這病是怎么回事?看著得的人不少哇?!比谓鲾?shù)了一下,總共七個人,有三個嘴巴微張著,連吃飯都要人喂。

“這個,說來慚愧,病因我們現(xiàn)在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患者大多都長期使用全知覺模擬軟件。要我說,肯定跟搞虛擬現(xiàn)實的公司脫不了關(guān)系。你看,以前軟件都是裝在手機或者電腦里的,出問題頂天就是硬件沒法運行?,F(xiàn)在可是用電子腦直接連進大腦的,腦子沒法轉(zhuǎn)可怎么辦。再說以那幫人發(fā)布軟件的速度,我看他們也沒弄過長期測試?!?/p>

發(fā)布晚了可就賺不到錢了,任江流心想。他在網(wǎng)上對這種病略有耳聞,據(jù)說長期使用全知覺模擬會出現(xiàn)類似躁郁癥的癥狀。抑郁和狂躁在這個時代幾乎人人都有,但會發(fā)展到這種地步可就有問題了,他把這一幕默默記在心里,一篇專題文章已經(jīng)像座冰山一樣,從他的腦中慢慢浮現(xiàn)出一角。

“你可以不告訴我夏威的真實身份。”何震一邊走一邊說,“但我真的要請你幫忙找一下他的親屬,治療必須盡快開始,不然他可能也會進入那種癡呆狀態(tài)?!?/p>

“癡呆?”任江流逐漸飄遠的思緒被拉了回來,“他不是精神分裂嗎?”

“電子腦引起的精神疾病如果病情惡化,最終都可能會進入癡呆狀態(tài)。我們有幾個病例在研究,但是目前完全沒搞清楚頭緒。激素治療和療養(yǎng)雖然有效,可這種搞不明白的治療就像是摸黑過河。運氣好,能過去,運氣不好,意識咕咚一下就不見了?!?/p>

“那他現(xiàn)在的情況怎么樣?”

“比較平穩(wěn),但不是好的那種平穩(wěn)。他已經(jīng)在腦子里創(chuàng)造出來了一個人格,還經(jīng)常會跟那個人格對話,除此之外跟正常人一樣。我對治療精神分裂還算有點經(jīng)驗,這種情況看起來像是穩(wěn)定了,但實際上只是兩個人格取得了暫時的平衡,一旦平衡打破病情就很可能惡化。更糟糕的是……”

何震在928號病房前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任江流從他深褐色的眼眸里看到了一絲憐憫,還有一些沒法理解的感情。

“他剛來的時候胳臂被打斷了,手指也斷了幾根,好像一直在害怕什么東西?,F(xiàn)在他不怕了,整天就是念叨著自己犯了哪些罪過,愧對了哪些人。”

“這不是好事?”

“不,不,你不懂,這一點也不好?!焙握鹞兆¢T把手說,“那些準備離開這個世界的人,最后做的事情就是懺悔和道歉。等他們覺得自己做的足夠了,就會自殺?!?/p>



任江流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把何震打發(fā)走,那位盡職的醫(yī)生堅持要旁聽,而任江流則堅持要單獨會面。他要從夏威的口中挖一些秘密,而那些秘密對夏威的病情不會有幫助。最后何震只能交待,不得留下任何尖銳物體,也不能留下任何編成繩結(jié)的東西。

小題大做,他心想。要自殺的人想死,辦法多得是。但等他進入病房,他的想法就變了。那是一間裝著泡沫墻壁的病房,房間里敞開著一扇六分格的大窗戶,不過從那窗戶里可跳不出去。那是一扇投影錨點做的假窗,除非耳朵有問題,不然誰都能聽到空調(diào)嗚嗚往里吹的假自然風。

病房里的家具很簡單,一張單人床,一把裹著橡膠的塑料椅,還有一張邊角都是圓弧的小桌。因為都包裹著軟性材料的緣故,房間里的東西看起來都軟塌塌的,包括躺在床上的人。

夏威的真名叫鄧文,他是前不久腦外科醫(yī)生案的兩個受害人之一,當然,至少任江流覺得他是受害人。警察那邊都只當他是個在錯誤的時間連進了錯誤頻道的倒霉蛋。任江流在制作《危情五月》時采訪過他,除了案情之外,他還了解到了一些頗有意思的事情。鄧文偶爾會提到一種叫做人格重塑的概念,從只字片語中任江流隱約猜到,那是一種用電子腦數(shù)據(jù)重塑人行為模式的技巧,或者說技術(shù)。不過當時旁聽的醫(yī)生對此嗤之以鼻,認為這只是瘋言瘋語罷了。

任江流對秘密有著靈敏的嗅覺,他知道瘋子有時會自創(chuàng)一些聽起來很高深、實際上毫無意義的名詞,可鄧文說的至少有百分之五十是真的。精神分裂就是這樣,只有當分裂的部分開始交鋒時才是瘋的,其它時候都正常得很。

“鄧文?你還記得我么?”任江流想讓聲音顯得平靜,結(jié)果卻做過了頭,話沒說完就靜得聽不見了。

鄧文側(cè)躺在床上,手指扣弄著泡沫墻壁,門打開時毫無反應,聽到有人說話才坐起身子打量來者。他臉頰消瘦,頭發(fā)一縷一縷地黏在一起,像剛從水箱里撈出來的海帶。任江流發(fā)現(xiàn)他臉色蠟黃,還有因激素失調(diào)起的暗瘡。他比一個月前更安靜了,眼睛可以看人,卻沒法聚焦。白色的棉麻病服和白色的病房都讓他看起來像是完全瘋了。

“我記得你?!闭f到這,鄧文的眼神突然飄了一下。他再開口時聲音里有了期待?!澳悴辉搧淼??!?/p>

“為什么?”

“我知道的都已經(jīng)告訴你了,你為什么要來?”

任江流一時搞不清這是反問,還是鄧文根本就忽略掉了他的問題。

“你說那個醫(yī)生取出妻子的腦子也算是一種人格重塑,我想再聽聽這個人格重塑是怎么回事,那是個什么樣的技術(shù)?!?/p>

“那是我瞎編的?!编囄膯蕷獾卮瓜骂^說,“我是個瘋子,你不該相信我的話?!?/p>

“比起外面的一些人,至少你知道自己瘋了。”

鄧文笑了一下,但眼睛依舊了無生氣。任江流走進房間,把椅子拉出來想坐下,但他拎起椅子感覺到重量時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好吧,先不談那個。我做的那部電影你看了嗎?”

“危情五月?我看了,在你的電影里我好像跟那個只剩腦子的人妻有奸情?!?/p>

“噢,你知道,商業(yè)化考慮?!比谓骶狡鹊負掀鸨亲诱f,“觀眾總要去想你入侵加密模擬軟件的動機。之前你告訴我說你入侵別人的模擬軟件只是小興趣,但模擬軟件又不是什么郵箱賬戶,你入侵它有什么東西可看呢?”

“只是一點愛偷窺的小毛病而已,沒要看什么,也沒什么意義?!?/p>

說完鄧文歪著頭,目光偏向椅子,似乎有人正在那里聽取他的意見。接著他聲色俱厲地說:“這本就沒什么意義,你改變的東西不過是一場假象,你救了她嗎?她原本在自己家里過得好好的,現(xiàn)在她成了別人實驗室里的玩具。你還把自己也搭了進去,你覺得自己做了什么有用的事嗎,不過是個自以為是的小屁孩在妄想罷了?!?/p>

任江流有一瞬間覺得最后一句話是說他的,但他馬上反應過來,這是鄧文在跟另一重人格對話。話里的她應該指的是那位外科醫(yī)生的妻子,她假死的腦子是給送到實驗室去了。

不,不對。任江流仔細想了一下剛才那番話里所用的人稱,他并不是跟另外一重人格對話,而是另外一重人格在跟他對話??蓛煞N人格是不是都可以代表是他呢?

感覺到腦袋隱隱作痛,任江流就趕忙止住了想法。這無關(guān)緊要。

“我聽說她還是有可能恢復意識的。再說,至少你幫一個人從謊言中醒過來了?!?/p>

“謊言不過是真實的另外一種體現(xiàn)罷了?!?/p>

“那你的假身份又體現(xiàn)了什么,夏威是你朋友的名字嗎?”

“我沒有朋友,這一切不過是我的想象。”

你不可能光靠想象就能轉(zhuǎn)院還能造假身份。

“那在你的想象中,是誰幫你辦了轉(zhuǎn)院還登記了新身份?”

“什么轉(zhuǎn)院,只是由東到西換了個房間而已?!?/p>

“嘖,好吧。”挫敗感讓任江流很煩躁,他意識到自己掉進了神經(jīng)病的圈套。而鄧文嘴角帶著淺笑,身子緩緩地前后搖擺,把身下的床當作愜意的搖籃。

“你覺得何震醫(yī)生怎么樣?”任江流清清喉嚨說,“他看樣子是真擔心你的病,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可以幫你聯(lián)系你的父母,讓他們過來照顧你?!?/p>

“不準提他們?!编囄穆曇敉蝗惶岣吡?,但很快就像爆炸的煙花轉(zhuǎn)瞬即逝。他身子緊緊繃著,似乎想跳起來,然而雙手又死死抓著床沿?!安灰嵛业母改福乙呀?jīng)完了,不要把他們牽扯進來?!?/p>

“什么完了?現(xiàn)在還有什么比你的病情更重要的嗎?”

“噢,說得你好像真的關(guān)心一樣,你有什么重要的東西嗎?你沒有?!?/p>

說到這,鄧文突然頭疼似的皺起了眉頭。

“那個女人也不要重要,你都已經(jīng)決定要死了,還擔心她干什么?她從來就沒有在乎過你。對了,如果你真擔心她就該馬上去死,你死了她才安全?!?/p>

任江流試著弄清楚他在跟誰講話,還有她是誰,而鄧文似乎完全陷入了看不到對象的爭吵。他紅著臉,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沙啞。盡管如此,任江流卻發(fā)現(xiàn)他沒有任何的肢體動作,他像是在跟誰用電話吵架,又像是……

腦內(nèi)通訊。

任江流打開通訊回路,一聲聲納的回響,表示電子腦正在搜尋開啟回路的對象。很快,他的腦中響起一陣靜電雜音,在雜音停息的剎那間,一個被放大到極限的聲音涌進了他的腦子。

—去找夏錦榮,讓她回家。

任江流的腦子與耳膜同時疼了起來,他瞇起眼睛,以至于沒有發(fā)現(xiàn)連接成功的那一刻,鄧文的眼中便有了一個凜冽的焦點。

—夏錦榮是誰?

—去我家,你要的東西在她身上。

就在任江流打算繼續(xù)追問之時,鄧文忽然起身按下桌上的一個按鈕,然后朝他猛撞過來。因為長期缺乏鍛煉,這一撞并沒有太大傷害,任江流只是退后兩步頂?shù)搅藟ι希麤]來得及反應,就被一雙皮包骨頭的手掐住了脖子。

“閉嘴!”鄧文喊道,“你這一生盡是可恥之事,你會害死她,還有這個白癡,你會害死所有人!”

任江流掙脫出來退到門邊,鄧文抓起塑料椅舉到頭頂想要砸下來,結(jié)果椅腿蹭到房頂?shù)奈敓艚o卡住了。這時一位男護工及時沖進來接住椅子,隨后攔腰抱住鄧文,把他按在床上。

“鎮(zhèn)靜劑,微量?!?/p>

護工頭也沒回地朝后伸出手,跟著一起進來的女護士熟練地把一枚注射式的小劑量鎮(zhèn)靜劑擱在她手心。

腦內(nèi)通訊斷了,任江流還想問些話,但女護士把他趕了出去。


任江流回到位于沈陽南站旁的公寓時已經(jīng)晚上十點了,他帶著空空如也的胃回到家,門一開,一股腐爛的酸臭就迎面撲來。水池距離門只有兩步,幾塊橙子皮蓋在水槽上,已經(jīng)干了,酸臭的來源是下方垃圾桶里的壞橙子,以及一小把捂得化成綠泥的韭菜。他把垃圾袋整個拎起來放到門外,然后去衛(wèi)生間洗了臉。他的喉結(jié)還在疼,路過小冰箱時都沒打算去找吃的。

半個月前的那部電影讓他賺了點錢,他給自己這間不到二十五平的廉租公寓置辦了一整套廚房用具,只是一周后,他做飯的興趣就被擺不開的油鹽醬醋還有房子里的油煙味給消耗殆盡。如今鍋碗瓢盆都塞進了柜子。他有想過給房子裝一套投影錨點以假裝住的是豪宅,但投影可散不掉味道。到最后他還是覺得,自己需要的是一間真正的大房子。

他脫去外衣鉆進被窩,半小時后溫度依然和睡意一樣少得可憐。鄧文的那一句“你這一生盡是可恥之事”引出了他一段難堪的回憶。高一時他有段時間沉溺于AR空間,以至于半學期沒有去上課,班主任憤怒地把他的母親請到學校里去,而他的母親卻開口說:“我的兒子還在上小學啊。”

他的母親有很嚴重的解離性失憶癥,常常忘記自己的丈夫有很多年都沒回來了。在其他離異家庭的孩子被父親或者母親哄騙的時候,他已早早從真實的謊言中發(fā)現(xiàn)了真相。而他的班主任則把他的事跡做成了一個反面典型,常拿來在全班學生前宣傳做人要知道羞恥,仿佛一個不幸的家庭一定要催出一朵善良懂事的花。

如今他身在沈陽,而他的母親在武漢的養(yǎng)老院,一天又一天地在模擬軟件中過著二十年前的生活。鄧文不找父母的舉動他多少能理解一部分。

時間到半夜一點,他終于放棄睡覺的念頭,坐起來梳理起思緒。鄧文的轉(zhuǎn)院和假身份,恰巧證明了他掌握著真正的秘密,而且這個秘密還不小。現(xiàn)在的問題是,這個秘密到底是什么。之前任江流覺得這個人格重塑是一種技術(shù),“你要的東西在她身上”是不是可以解釋成,那個夏錦榮也會這個技術(shù)?

要找到這個夏錦榮應該不難,他想只要給他的刑警朋友塞點錢就好。

—那王八蛋還好意思叫海瑞。

腦中突然響起的聲音嚇得他一哆嗦,有幾秒鐘他覺得是自己的電子腦被黑了,不過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只是腦內(nèi)通訊自動打開了而已。以前也發(fā)生過這種情況,但從沒有聲音出來過,這種電子腦跟腦子對話的感覺讓他感到既有趣又可怕。

—你好。

他自己打了一聲招呼,結(jié)果自然是沒有人回。

—白癡一樣。

他笑了笑,壓住心里的怪異感,然后按下床頭柜上的投影開關(guān),一束幽光從天花板上撒下來形成一塊屏幕。他查閱了一下郵箱,來商討版權(quán)事宜的一概歸到垃圾郵件,還有不少邀請他去當編劇和制作人的,他也一封一封地放了進去。

他沒有打算找一個正式的職業(yè)去干。太慢了,他想明年就在東陵公園旁邊買套三室兩廳。他把一封封郵件滑進垃圾桶,到右手的食指開始抽痛時,便想著干脆全選一股腦放進去。這時,一封署名為幻界傳媒的郵件吸引了他的注意。

幻界經(jīng)營的模擬空間目前位列全國第二,鄧文登記的職業(yè)正是那家公司的系統(tǒng)工程師。他點開郵件,里面的內(nèi)容跟別的邀請他去做編劇的郵件沒什么兩樣,但最后的署名卻讓他決定明天去那家公司看一看。那署名是幻界人力資源部——夏錦榮。


夏錦榮已年過三十,盡管精心燙卷的短發(fā)和白皙圓潤的臉頰讓她看起來年輕又有活力,灰色的西服加上百褶半裙,也讓她像是踏入職場兩年就意氣風發(fā)的成功人士,但任江流還是能看出來她至少有三十歲了,活力與笑容都是常年偽裝的結(jié)果。他看女人的年齡很準,因為年少時他就常常得憑感覺來判斷,自己的母親處于哪個年齡段。

“任先生,稍等一下,總經(jīng)理會親自過來接待您?!?/p>

“噢,沒事。”

他心想,不來也沒事。

幻界公司位于世博園旁邊,是一棟半圓型的大樓,從空中往下看像半個月餅,不過餅皮都是鋼化玻璃。大廳現(xiàn)在除了夏錦榮之外看不到半個人影,要不是二樓有個圓桶型的清潔機器人嗡嗡響著,任江流都快覺得這大廳可能是投影出來的了。他坐在待客的仿皮沙發(fā)上用余光打量夏錦榮,她也時不時抬眼看他。尷尬的氣氛悄然生長。

“我看過你的《危情五月》?!彼氏乳_口說,“拍得真好,聽說你只用一個星期就拍出來了?”

應該是做的,不是拍的,他心想?!鞍颂??!?/p>

“真厲害?!?/p>

“還可以吧。對了,有人說我把那個黑客拍得跟女主角好像有曖昧,你覺得有嗎?”

“啊。”她昂起頭,巧妙地掩住臉上的為難之色,“應該有一點吧,不然他為什么花那么大力氣把她救出來呢。”

“我做電影的時候倒沒想過,其實他本人只是出于巧合才入侵到了那個模擬軟件。”

“也許吧……”她先轉(zhuǎn)開臉,然后順勢走向飲水機說,“你要喝水嗎?”

沒等任江流說話,她已經(jīng)拿著紙杯走了過來。放下水杯后她坐到對面,黑色打底褲裹住的腿緊緊并在一起,一雙對于女人來說有點大的手交疊著,像是在互相取暖。

“鄧文……他還好么?”

“還……好吧。”任江流猶豫片刻,最后還是決定不裝出驚訝的樣子?!澳阏J識他?”

“我是人力資源主管,這個公司的人其實不多,我基本上都認識?!?/p>

“你只做人力,不做技術(shù)嗎?”

夏錦榮掩嘴輕笑道:“我是學管理的呀,跨行可跨不了這么大?!?/p>

“噢,那……你跟鄧文關(guān)系怎么樣?”

“還行吧?!彼聪螂娞萑缓蟠瓜骂^說,“出事以后我去看過他兩次,后來就聽說他轉(zhuǎn)回老家療養(yǎng)去了,聯(lián)系也聯(lián)系不上?!?/p>

“他老家是哪的?”

“記得是嘉興那邊。他皮膚不太好,剛見到他的時候,我還以為他不是北京的就是河北的?!?/p>

“那邊的霧霾已經(jīng)治得差不多了,現(xiàn)在最差的應該是沈陽了吧。”

“誰說不是呢。不過咱們這里都裝有空氣凈化器?!?/p>

“噢……”

任江流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他知道她隱瞞了一些什么,但又隱隱約約覺得她隱瞞的不是他想知道的事。鄧文昨天總是談到危險和死亡,但她看起來卻只是在煩惱日常瑣事。

“鄧文有沒有給過你什么東西?”

“什么?”

她的細眉微微皺起,是真正對這個問題感到疑惑。任江流準備再說一遍,這時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一只看著就很貴的運動鞋首先踏了出轎廂,接著有個身穿白襯衫系著領(lǐng)帶,但沒穿西服的男人從里面邁著大步走了出來。

“任大導演,幸會,幸會?!?/p>

夏錦榮趕忙站起來說:“這是我們的總經(jīng)理?!?/p>

“王偉?!蹦侨松斐鍪謥恚缓蠛敛槐苤M地打量起任江流的臉?!翱礃幼幼蛱鞗]睡好?”

“嗯,在做一部新電影?!?/p>

“好!那種賺到錢就到處吃喝玩樂的不適合咱們這?!?/p>

任江流握住他那支潮乎乎的手,滿臉賠笑,實際上他昨天是通宵查了幻界公司的資料。

“走,咱們先上去,先帶你參觀一下?!?/p>

王偉熱情地拉著他的手就往電梯走,在進電梯之前他回頭一望,正巧與夏錦榮的視線碰上,兩人對視一秒,結(jié)果誰也沒有說話。

“小夏很不錯對吧?!?/p>

電梯門剛剛關(guān)上,王偉發(fā)出了促狹的笑聲。任江流很難判斷王偉的年齡,他的臉看起來三十過半,但上半身領(lǐng)帶襯衫,下半身抓絨褲運動鞋的怪異裝扮讓他看起來有裝嫩的嫌疑。似乎這種打扮方式就是一夜成名的創(chuàng)業(yè)者專門為跟規(guī)則對著干而創(chuàng)造的,說起來是叫做居家事業(yè)風。

“嗯,她人是挺好的?!?/p>

“咱們這個公司人不多。不瞞你說,她今年年初離婚以后,有一半人都打算追她?!?/p>

“那有人成功嗎?”

“據(jù)我所知,還沒有?!?/p>

王偉又咧開嘴笑起來,一小塊嚼成白色的口香糖在他整齊的牙齒間掙扎涌動。電梯在第四層停下,面對著電梯口的是咖啡廳和健身房。

“咱們就不去辦公室了。”王偉說,“你們這些搞個人影視制作的都愛自由,我也不強迫你搞什么規(guī)章制度,你可以在家辦公,開會用全息影像來也沒問題?!?/p>

“你不面試一下嗎?我還從來沒有給模擬空間做過故事線,說不定我不適合這份工作?!?/p>

“我看過你的電影,你編故事絕對是大師級的。”

“那也不全是編的?!?/p>

“至少你讓那個事情變得有趣了不是嗎。你以為那些無聊的人為什么要玩模擬空間?”

不是因為在那里頭什么都可以干嗎。他在心里大聲說著。燒殺淫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記得沒錯的話,你們主營的是古代空間模擬吧?”

“沒錯,唐朝,還有明初和明末。目前做得最好的是這三個?!?/p>

“我不太懂歷史?!彼蠈W時歷史就從來沒有及格過。

“我也不懂。不過我們有學歷史的專家,還有一幫武俠小說迷,你有時間可以跟他們聊聊。哦,對了,我們這里甚至還有一間冷兵器收藏室。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可惜他還沒來得及說,就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到了。那是一個類似酒吧的房間,里面有整整三面墻的唐刀和唐劍,空著的那一面是窗戶。

“呃,說實話,我連模擬空間都很少玩?!?/p>

“啊?你真的是這個時代的人?”

任江流被房間里散發(fā)出的寒氣壓得沒敢進門,好像只要他進去,王偉就會隨便挑一把出來砍死他。

王偉快步出門,走到了隔壁一間布滿投影錨點的房間。那房間是古代客棧的樣子,灰泥墻,紙糊的窗子散發(fā)出了逼真的破敗感,只是房間中央的兩把黑色沙發(fā)很是破壞氣氛。王偉從沙發(fā)旁一個精致的小盒子里拔出連接線。任江流沒有動,通宵的倦意抓得他腦仁生疼,面前的男人又熱情得有些異常,而連接線接口處的金屬光澤更是讓他不寒而栗。

“來試試?噢,對了,你應該是那種獨身主義者吧?!?/p>

“差不多?!?/p>

“那我用外面的?!?/p>

王偉心神領(lǐng)會地一笑,然后便走到門外蓋上了門。所謂那種獨身主義者,指的是只在獨身一人的封閉環(huán)境中才愿意去連模擬軟件的人。他確實是那種人。一個人的神經(jīng)得多大條,才會把身體毫無防備地放在別人面前?

任江流忍不住嘆氣,他一向拿這種把想法強加于人的家伙沒辦法。

不就是模擬空間嗎,又能怎么樣呢。他脫下大衣披到沙發(fā)上,然后坐進去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閉上眼。連接線上的冰冷順著后頸進入腦子,他的精神為之一振。

當他睜開眼時,身下已是硌人的木椅,他的毛衣也變成了粗布衫。出門后他看到一身書生長衫的王偉已等在門外,一把暗紅色唐劍系在他的腰間。

不合時宜。即使是任江流這樣的歷史盲也知道,唐朝沒有這樣的書生長衫。

“感覺如何?”

來到大街上,任江流被耀眼的陽光刺痛了眼。他聽到馬嘶還有賣貨的吆喝,空氣中有泥土和青草的芬芳,仔細去聞還能聞到一絲血的味道。

“是挺不錯的。你們居然連氣味也做了?!?/p>

“當然,我們能排全國第二可不是只靠炒作?!?/p>

他得承認,他對非現(xiàn)代的模擬空間有很強的排斥心理,因為很少有人能把所有人物細節(jié)都做到位。但這里的環(huán)境細致入微,上到騎高頭大馬的官員,下到街角賣饅頭的小販,表情動作都細致到與真人無異。

“你們的美工團隊真是厲害?!?/p>

“其實我們整個公司加起來不到二十個人?!蓖鮽プ院赖匾恍φf,“但是每一個角色后面都是真人。”

“什么意思?”他的第一反應是這些人都是真人透過聯(lián)網(wǎng)扮演的,可這不太現(xiàn)實。

“我們的用戶會共享電子腦數(shù)據(jù),而且我們也鼓勵共享,你玩得越久,共享的數(shù)據(jù)越多,折扣和福利也越多。我們的工程師會用數(shù)據(jù)重構(gòu)出角色。這個辦法簡單又快捷,你知道,美國有一個做模擬西部的公司,搞了十幾年還在想法用程序去還原人的行為,他們沒破產(chǎn)也是夠奇怪的?!?/p>

人家那是追求不一樣。任江流仔細琢磨了一下,國內(nèi)的模擬空間做得好的,大多是AR時代活下來的公司,幻界這個成立不到兩年的公司能竄到全國第二,也是得有過人之處。秘訣是不是就是所謂的人格重塑呢?

“不過我們最近也到了一個瓶頸。雖然我們有真實的人物,但沒有有趣的故事,玩家也缺乏引導。自由世界膩味得很快。不知道你有什么建議?!?/p>

“呃,擴大規(guī)模把各門各派都做出來,讓玩家去選擇,互相對抗,然后做成一個大開放世界?”

“哈。”王偉笑著,毫不掩飾臉上的輕蔑,“為什么你們這些年輕人總想搞一個世界出來?”

“也許,越大越精彩?你們的宣傳語不就是一人一世界嗎?!?/p>

“那是對外的宣傳語,我們內(nèi)部管這個項目叫俠客鎮(zhèn)。一人一世界這句話你知道是怎么來的嗎?”

任江流沒說話。問了顯得很蠢,但不問又顯得不戰(zhàn)自降。

“因為這個小鎮(zhèn)就相當于整個世界。”王偉自顧自答道,“我們也試過把空間范圍做大,可就算把整個亞洲做出來,玩家最終還是會回到最開始的這個小鎮(zhèn),只不過系統(tǒng)會根據(jù)經(jīng)歷生成一些痕跡。你說讓玩家互相對抗,這都是上世紀網(wǎng)絡(luò)游戲的老玩法了。你知道嗎,過去的玩法是讓玩家贏,現(xiàn)在是讓玩家控制一切。還是把你的世界忘掉,來一點俠義精神吧?!?/p>

話音落下,一輛馬車由街道北邊緩緩而來,馬車兩邊各有兩個護衛(wèi),任江流仔細看了下,發(fā)現(xiàn)四個護衛(wèi)都是女的,而且是類型各不同的美女。

“你知道嗎,我看以前那些武俠小說的時候總會有個疑問?!?/p>

王偉臉上又出現(xiàn)了在電梯時的促狹笑容。

“好像他們的世界里是個人就會武功,是個女人就是美女,這一點兒也不真實啊?!?/p>

馬車行至客棧門前,一名壯漢卻攔在了路口。任江流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那手腳壯于常人的男人是剛才扛著木材走過的木匠。他再一看,剛剛各自忙碌的小二,馬夫還有賣饅頭的小販紛紛停下活計將馬車圍住。

“來者可是林家的大小姐?”

壯漢粗著嗓子對馬車喊,但眼睛卻來回瞟著幾個護衛(wèi)。

“是又如何?”

右邊騎黑馬的小個子護衛(wèi)答道,聲音倒完全不像練武之人。

“這林大小姐的美貌,可是在幽州城里傳得神乎其神,今日路過這小地方,不如給兄弟幾個解解惑,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么驚為天人。”

“你也配?”

俗。任江流已在心里模擬了好幾種后面的發(fā)展,沒一個能逃出俗字??杀M管如此,他還是腦袋興奮得發(fā)熱,手指緊繃著,想要握住什么東西揮舞。

“嗯,我是不配,我比較喜歡你這種小丫頭?!眽褲h咧開嘴露出一口黃牙,隨后兩步跨上前去,揚起壯如樹瘤的胳臂,一把將黑馬劈倒。那小個子護衛(wèi)輕巧地一踏馬鞍便躍向空中,她小手輕巧一動,四根鋼針已經(jīng)釘進了壯漢的手肘。待她單腳立于馬車上時,夾著一柄長刀的馬夫鼓起了掌。

“阿輝,還不快謝謝人家,到底是名門正派,都不稀得用毒,不然你都死了四遍了?!?/p>

壯漢不屑地悶笑一聲,若無其事地將鋼針拔了出來。這時左邊騎白馬的長發(fā)護衛(wèi),頭微微一點,隨即長劍出鞘,后方的兩個女子踏馬而起,數(shù)十柄飛刀以鋪天蓋地之勢射向前方眾人。馬夫已將長刀舞至身前,小二躲到了柱子后,小販掀起了桌子,而那壯漢只是簡簡單單地用手護住眼。

就在這時,一切停頓下來,王偉的兩根手指夾住了一柄正射向任江流眉心的飛刀。

“準備幫哪邊?”

將飛刀收走之后,王偉將自己的唐劍遞了過來。此時的任江流已口感舌燥,灼熱的亂流從腹部升起向四處攢動,暗紅色的木制劍柄散發(fā)出了非凡的吸引力。他已不在腦中構(gòu)思未來的發(fā)展,親身參與的快感主宰了他的身體。然而在這時,他的耳邊隱約響起一句話。

“你要知道點羞恥?!?/p>

一股痛苦的憤怒炸裂開來,燒掉了所有的思緒。那剛剛?cè)计饋淼幕鹗ヰB(yǎng)料,悄然泯滅。他閉上眼,斷開了鏈接。

任江流從沙發(fā)上起來時腦門上滿是虛汗,再環(huán)顧房間,高清影像已經(jīng)變得如塑料假景一樣讓人尷尬。他喘著氣,拎起大衣逃了出去。王偉過了好一會才從隔壁的房間出來,他臉上的厭煩都不需要去猜。

“還是先談談工作吧。”任江流咳嗽了一下,試圖緩解尷尬,但沒成功。

“好哇,任先生,我得考慮下你適不適合這份工作了,你看起來很討厭我們的模擬空間?!?/p>

“不,不,你們的空間做得很好。只是我昨天熬了夜,身體不太舒服?!?/p>

說完他做了個深呼吸冷靜下來。汗水開始變涼了,通宵的眩暈讓他沒法集中注意力去思考。他的記憶還連著昨天,他清楚地記得鄧文掐著他的脖子,說他會害死所有人。

“我需要考慮一下。明天給你答復可以嗎?”

“明天是周六?!?/p>

“下周一?”

王偉聳聳肩表示他勉強接受。

“那下周一再見。”

任江流頭也不回地走向電梯,身后,那位總經(jīng)理用嘲笑的口吻喊道:“記好了,我們可不做武俠世界?!?/p>

大廳里依舊只有夏錦榮一個人,孤獨和哀傷冰冷得在滿是直角的現(xiàn)代化裝飾間蔓延,那些精致的棱角仿佛就是為了刺傷他人而設(shè)計的。邁出電梯以后他們的視線再次相交在一起,他想說聲告別的話,可全噎在了喉嚨里。她有一瞬間露出了哀傷的表情,但隨之而來的商業(yè)笑容馬上占滿了她的臉。

“希望你在這里過得愉快,慢走,保重身體…….”


“……你是不是又熬夜啦?”

一碗熱騰騰的刀削面打斷了任江流的思緒。老板劉雪蘭坐到他對面,仔細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的黑眼圈,做出以上結(jié)論。她的頭發(fā)沒有光澤,草草扎在腦后,眼角的魚尾紋清晰可見。她跟夏錦榮一樣有雙大手,而且她的手要粗糙得多。劉雪蘭看起來像是三十過半,但任江流知道她頂多三十歲。她們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氣質(zhì)截然相反。任江流覺得造成這種差別的原因除了工作不同以外,更多應該是有沒有結(jié)過婚造成的。

“嗯,忙到早上六點?!?/p>

“你趕著去投胎嗎?”

帶著沉穩(wěn)醉意說話的是合伙人林惠,她們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出來以后就一起在白塔堡開了這家清河飯館。任江流不知道林惠為什么要投資開實體餐館,如今投資餐飲業(yè)的都喜歡網(wǎng)點餐小作坊的模式,一間民用房,一套全自動化設(shè)備,一個操作員和兩個送貨機器人足矣,開實體餐館的不是大連鎖店就是酒店。這里要品牌沒品牌,要服務,總是醉醺醺的林惠也從來不給人好臉色看。

林惠是女人,而且還是個頗有氣質(zhì)的美人。她身材高挑,眼神銳利,只可惜常年留著男人的寸頭,衣服也只穿男式服裝。這使得外人都覺得她才是老板,而劉雪蘭是老板娘。當然,也有人說她的目的正在于此。

“你也好不了多少?!眲⒀┨m走到收銀臺,一把奪下她手中的口杯。“要投胎你倆就搭伴去投吧?!?/p>

“跟這小屁孩?噢,得了吧?!?/p>

“林大小姐,你也老大不小了,喝酒你上酒吧去喝呀,認識點帥哥還能介紹給我,整天呆在這干嘛?!?/p>

“哦,你這是在趕我走嘍?我當電燈泡啦?你還要租個機械送貨員,到時候不是更嫌棄我了?!?/p>

任江流聽著她們斗嘴,思緒逐漸沉淀下來。他開始思索,所謂的人格重塑是不是就是拿電子腦數(shù)據(jù)重構(gòu)角色。電子腦數(shù)據(jù)現(xiàn)在是個很敏感的東西,每個人都知道它很重要,但又不知道它有什么用。鄧文對這個技術(shù)的恐懼,以及王偉的坦率,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也許這個人格重塑就是幻界發(fā)家致富的訣竅,也或許鄧文是真瘋了。

他吃著面條,腦中回味起在模擬空間時的奇異感覺,在排斥反應出現(xiàn)之前那種感覺讓他無比舒服。他忍不住想回去看看結(jié)果會如何,還有林家大小姐到底長什么樣。別的模擬空間從沒讓他有過這種感覺。

等到面條吃完,他的思緒又回到了現(xiàn)實,他要把這個人格重塑搞清楚。無論如何,這件事都牽扯到一種新技術(shù),還有一家大型上市公司。他會在自媒體界變得有名,變得權(quán)威。之后他會有底氣地向劉雪蘭表達自己的感情。他相信劉雪蘭肯定會很驚訝。然而等他起身結(jié)賬時,又覺得那兩個精明的女人早就把他看透了。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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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 宇鐳

題圖 | 電視劇《西部世界》(2020)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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