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啪啪啪……”

晚上八點鐘，瑤兒拍門的聲音準時響起。我一如既往地裝作沒聽見，滑動手機，快速瀏覽著今天的ACG資訊。

“兔子，兔子！晚飯吃不吃呀？都涼了！”瑤兒扯著嗓子，朝門的那邊喊道，“就不能讓我省點心嗎？快出來?！?/p>

“你不會要學人家減肥吧？我說你啊，專心學習，不要整天學人雜七雜八的，那不是你現(xiàn)在應該在意的……”

瑤兒啰啰嗦嗦地，說個沒完，又是學業(yè)前景，又是人生長路啥的。但任她把嘴皮子說破了，門的那邊就是沒有任何回應。

瑤兒放棄了。她嘆了口氣，無奈地說出了她的那句經(jīng)典臺詞：“怎么就攤上了這么個孩子……”

我默不作聲地泡了壺茶，給老婆的杯子滿上。

老婆歪著嘴，拖鞋在地板上揦出不爽快的聲響，屁股重重一墮，坐上了沙發(fā)。我殷勤地把茶雙手端給她。她接過茶，瞪了我一眼。

我想當作無事發(fā)生，但她就坐那，歪著嘴，直勾勾盯著我，實在是讓人不自在……

“害，老婆，你管她那么多干啥??？兔子她不是傻子，餓了她會自己會出來吃的，你**心干嘛……”我放下手機，故作輕松地笑道，“咱喝茶，喝茶。”

“你啊，我想說什么你也都知道，每次都給我打哈哈。”瑤兒抿了一口茶，又嘆了口氣。

她又忽然吊起眼角，震聲道：“能不能上點心啊你！”

上心？對誰上心？兔子，還是她？亦或兩者都有？

說真的，我不知道她為什么總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嘆氣。結婚以前，她待人處事可比我爽快多了。我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她變得這么“啰嗦”。

害，每天都整這一出，不膩嗎？孩子生是生，養(yǎng)是養(yǎng)，但她怎么長，長成什么樣，那真和開盲盒似的，隨緣啊……

當然這只是我的想法?，巸阂恢眻孕胖?，教育和環(huán)境可以決定孩子的模樣。

“這樣下去不行的?！爆巸河终f了一句，似乎是也不想多說什么了，拿起桌上的遙控就摁，看起綜藝來了。

這樣下去確實不行。每天這么嘮叨，兔子不嫌煩，我都煩啊。

兔子，兔年生，我女兒。長得……并不是多可愛。單眼皮，小肉臉，小短腿。一咧嘴，兩顆大兔牙不要太顯眼。和我當年還是一名死宅時，幻想的寶貝女兒一比……呵呵，只能說現(xiàn)實很骨感。

小時候她倒是乖巧聽話?，巸鹤屗龑W吹笛子，她就吹笛子；讓她參加奧數(shù)比賽，她就參加奧數(shù)比賽；讓她別玩游戲，多看點古今名著，她還真就窩房間里，用端正的坐姿看書，擺她房間里的電腦她碰都不碰一下。

但上了初中后，這娃的叛逆程度肉眼可見地提高了。飯菜不合胃口，只吃一口，就撂筷子不吃了；夜出晚歸，瑤兒打了十個電話，她接了一個，掛了七個，兩個就晾著不理；未經(jīng)她允許就擅自幫她整理房間，她憋紅著臉，把她媽推出房門，再用力把房門關上……

雖然我覺得也都還好，比起我初中那會，真的已經(jīng)是乖孩子中的乖孩子了。起碼，她目前還沒出言頂撞過我和瑤兒。我覺得，生了這么個女兒，已經(jīng)是十分幸福的事情了。

但瑤兒不這么覺得，也不要我這么覺得。她有些不甘地對我說：“咱女兒這成績，你滿意啊？滿意！你敢滿意！”

她狠狠地掐了一下我的胳膊肉，說：“隔壁家的張小明，上次又考全校第一了。人長得又帥，鋼琴彈的又好，奧數(shù)金獎，博古通今，甚至還會法語！”

“咱女兒將來進了社會，可是要和這樣的同齡人競爭?。∧阏f她現(xiàn)在會啥吧？她什么地方是出彩的？”瑤兒一句接著一句，語氣中真的透著絲絲焦慮。

我思考了一下……兔子她……好像連吃都不是很能吃，噗嗤。哎呦，疼。

“笑，笑什么笑，說出來我也開心開心?！爆巸河弥讣准夂莺莸仄宋乙幌拢遗ゎ^看她，她的黑眼眶比以前更嚴重了，眉眼中是真真切切的著急。

我順了順她的發(fā)絲，說：“咱女兒，雖然說不上多才多藝，但總是不至于一無是處的。這世道，只要不是一無是處的飯桶，總能過活的。順其自然，放寬心嘛~”

“我怎么……哎，怎么就攤上看這么個孩子……”瑤兒在我的安撫下，慢慢閉上了雙眼，縮進我懷里。我無聲笑笑，將臺燈拉暗。

嘿，早睡早起，女兒的事咱別管太多。

同舟共濟的老婆，性子尚且不能如我所愿，隔了二十幾年代溝的女兒，那能事事如我們所愿嗎？

能才怪了。

“早戀，出息了??！”瑤兒手里拿著兔子的手機，兔子憋紅了臉，想要把手機搶回來，瑤兒卻把手機高高舉著，不讓兔子碰到。

“媽媽怎么和你說的？等你大學畢業(yè)后……”

“還給我！”

“我還給你！”

瑤兒長久以來積攢的焦慮，似乎在今天抓到兔子對著班里男同學的聊天記錄傻笑的那一瞬間，開始爆發(fā)式上漲，并且在這一刻達到了峰值。她揚起手，把那部她送給兔子的十七歲生日禮物，用力狠狠摔在了地上。

“我還給你！”瑤兒扯著嗓子，唾沫飛到了兔子的臉上，我看的清清楚楚，“你拿什么還？還我這么多年，還我這十七年對你的……栽培，還我對你的期待？！”

兔子紅著眼，癟著嘴，像一只真正的兔子一樣，大顆的淚水從她的眼眶里滑落，但她沒有哭出聲來。

“我……我怎么就攤上了這么個孩子……”瑤兒還想說什么，卻被我抱住。我摸著她的后背，給她順氣，一邊說：“老婆算了算了，這波我來教育，這個我擅長解決……”

“你擅長解決個錘子！”老婆瞪了我一眼，她也有淚珠從眼眶里滾動，“你整天給看你直播的觀眾解答情感疑難，你關心過你女兒嗎？十七年啊，一直是我在操心……你們兩個……”

“哎呦，我的錯我的錯，惜，惜，惜（方言：疼愛）?！蔽业男乜诒滑巸河昧Φ卮妨艘幌?，我痛得要命。中年肥宅誒，幾百年不出門運動的，這一拳可太疼了。但是我還是默默吃下了這一拳，抱緊瑤兒，試圖安撫她的情緒。一邊朝兔子使了個眼色，兔子彎下腰，撿起屏幕裂得和蜘蛛網(wǎng)似的的手機，懨懨地低著頭，走回了她的房間，并把門鎖上。

我抱緊著瑤兒，感受著她的體溫，感受著她微微顫抖的身體，嘆了口氣。這一次，其實我是理解她的?，巸焊咧性鐟偈苓^不小的情傷，還因此高考落榜，走上了原本期望軌跡完全不同的人生。

她大概是害怕的，害怕瑤兒走上她的老路。

夜，我躺在床上，摟著瑤兒。

我醞釀了一下，問道：“瑤兒，你記得，生孩子那天的場景嗎？”

“當然……記得啊?！爆巸赫f，“廢了老大勁，生出來的女兒。滿心歡喜，看著她蹦蹦跳跳長大……怎么一不注意，就變成這樣了……不如生塊叉燒啊。”

“哈哈，兔子出生那天的景象，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呢?！蔽椅罩氖?，翻了個身，看著她的眼睛，說，“記得那天我說的嗎？不管什么樣的孩子，都是上天賜下的禮物?！?/p>

瑤兒眨了眨眼，沒有說話。

?

“生出來了，是個女孩。”

我的腿裝了彈簧似的直了起來，欣喜的心情像夏季的山泉水一樣沽沽涌出。身邊的老爹拍了拍我的肩，說：“不是一直想要個女兒嗎？”

“男女都好，都好的。”我半敷衍地應著，小碎步?jīng)_入了產(chǎn)房。產(chǎn)床上，瑤兒臉色蒼白地躺著，頭發(fā)濕漉漉地一坨，惹人心疼的疲憊。但她的嘴角，幸福的微微上揚。

產(chǎn)床旁是老姐，她抱著剛出生的小女孩，輕輕搖晃著。她看向我，朝我笑笑，說：“很健康，分量挺足，不會缺斤少兩。”

我笑著朝她點了點頭，卻并不急著看我的孩子。我走到瑤兒的身邊，握住她的手，貼在她耳旁輕聲說：“老婆，辛苦了。”

她也握住了我的手，說：“女孩，你喜歡嗎？”

“男女都好，都好的。”我看著瑤兒的眼睛，說，：“不管什么樣的孩子，都是上天賜下的禮物。”

“孩子的名字，我想了，叫‘林夏好’，你覺得成不？”她聽到這名字，嘴角的弧度又往上挑了幾挑，我也笑出了聲來，“哈，咱倆的姓，加一個好字，我覺著是挺妙的。”

她想了想，說：“好，都好的?！?/p>

“林夏好”，我和瑤兒給兔子的名字，端端正正地填在我們一家三口的戶口本上。這是我們給予她最初的祝福，百無禁忌，一切都好。

“這養(yǎng)女兒啊，和抽盲盒似的。她最后出社會時，長成了怎么樣的一個人，咱管不了那么多的。命運不是那么容易可以被把握的東西，人的成長更不是?！蔽覍Μ巸赫f，“你看，你當初要是沒上那所大專，也不會遇上我不是嗎？你覺得和我過日子，是很糟糕的事情嗎？”

“這還不糟糕啊？”

“淦?！?/p>

“馬馬虎虎還行吧?！?/p>

“呵。你看我，當年還志向當文豪嘞，現(xiàn)在呢？”

“呵，三流臭主播?！?/p>

“什么三流啊，我人氣還行的啊喂！”看著瑤兒被我逗著有了一絲笑容，我懸著的心也慢慢放了下來。我一邊撥弄著她的頭發(fā)，一邊說，“咱倆呢，也是第一次人生，對兔子的人生指手畫腳的，我覺得就算作為父母，其實也不是那么合適的?！?/p>

“可是……”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放心，這事給我整。早戀也分個情況啊，不能一棒子敲死。我來考察，你喝茶。”

“呵，別待會我喝著茶，你眨眼功夫把事情搞砸。”

“淦，我靠譜成年人好吧！”我輕輕掐了一下瑤兒的脖子肉，說。

“哼，怎么攤上了這么個孩子。”她輕哼一聲，“說到底還不是當初攤上了你這么個不靠譜的老公?！?/p>

兔子要結婚了。

沒錯，對象是她高中那會“早戀”的小伙子。好吧，那會也還沒早戀，只是互相欣賞罷了。之后是日久生情。

瑤兒捂著嘴，眼淚嘩啦嘩啦地往下落，一邊摸著兔子的頭，又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一邊祝福著，又啰里啰嗦地叮囑了一堆話。搞的兔子的眼眶也紅紅的，新郎在旁邊尷尬而不失禮貌地笑著。

害，至于嗎，多大人了，還跟教小孩子似地說個不停。兔子進入社會這幾年，已經(jīng)向我兩證明了自己能力。勤勞謹慎，短短三年，已經(jīng)將房子首付的錢給攢了下來，比我強多了。

我淡定地把小伙子拉到一旁，向他舉起酒杯。他感激地向我舉起酒杯，輕輕一碰，豪爽地飲下。

咱是開明的家長，幫自家女婿解圍，應該的。

但是到了分別的時候，我似乎又不是那么開明了?？磁畠罕恍吕杀е匣檐囘h去，我不明不白地，悲從中來，眼眶不由自主就濕潤了。

這大概就是，種的白菜被豬拱了吧。

瑤兒掏出紙巾，幫我擦去眼淚。一邊嫌棄道：“老男人了，女兒出嫁而已，哭啥呀我是想不明白?！?/p>

“我……兔子她這就……成別人家的了呀？你看的走的時候，笑的那么開心……她心里有惦記著我這個老父親嗎嗚啊……”我的聲音里不爭氣地帶了點哭腔，“怎么就攤上了這么個孩子啊……太不貼心了！”

終于趕上了。

這篇對我難度很大，畢竟戀愛都沒談過，全靠想象寫這種內容真的是太難了嗚嗚嗚。

希望大佬們可以給些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