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icideCompany自殺公司》I.《蘇醒在“生”與噩夢之后》

一切都是那樣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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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這一切從何時開始,也毫無印象何時結(jié)束。那只是一瞬間的記憶。她只知道自己剛剛似乎處在自己家的小房間中,伴隨的則是幾分喧鬧;后來她能感受到的便是耳畔呼嘯而過的風(fēng)以及宛若五臟六腑被積壓在一塊般的不適。那時候她覺得時間過得很慢,而再之后便沒有任何印象了?,F(xiàn)在她來到了這里的某個地方,這感覺就如同一打開房門便見到了遠(yuǎn)處碧波蕩漾的海岸線一般:聽見海浪聲,聞見海風(fēng)帶來的咸濕腥氣——豁然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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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而言之,她于此——某位少女。此處除她以外別無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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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平躺在一處白色的空間中,這里除了光芒在靜靜地浮動以外便沒有任何其他事物發(fā)出的動靜了。那少女就這樣躺在這些浮動的光點之上,如同潔白而又靜止的湖面上漂流的一根黑天鵝羽毛一般。她的雙眼平靜而又安寧地閉著,滿曈的紫霞與星辰均安靜地藏在瞼后。她的雙手交叉著放在腹部,嘴角浮起一絲渺茫的笑。她就如躺在一片隨風(fēng)輕輕舞蹈的蒲公英田中享受午間的休憩一般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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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很溫暖——它從四面八方來。那些光粒如同調(diào)皮的蝴蝶一般停在了少女的鼻尖。那光溫柔得好似這輩子都不曾擁有一般。它將她層層包裹,就如同某個久別重逢的故人。她的耳畔似乎響起了天使如泣如訴的歌。午睡似乎要接近尾聲了,她揉了揉眼睛,戀戀不舍地微微睜開。她搖搖晃晃地坐了起來,就像一位渴睡的幼兒。在光芒的照耀下,她瞧見了自己熟悉的東西——她那白皙如玉的肌膚。她的雙眸則是明亮的、紫羅蘭色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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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天鵝”撥弄了一番自己那滿頭的烏黑秀發(fā)。和之前一樣,那頭發(fā)是如初的——好似細(xì)膩的玄色絲帛。檢查一下周身,也并無大礙。她決心四處看看。這是一個無限的光的世界,空無一物,溫暖與光明便是永恒。但盡管如此她還是感到了一絲戰(zhàn)栗——這是一絲脫離出來的不安感。她是于這圣潔天堂之中隨波逐流的黑色秋毫,似乎是這里唯一的多余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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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是......在哪兒?我為什么在這里?什么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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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丹唇微啟,發(fā)出了嘆惋似的疑問?;蛟S是出于困惑,但更多的還是恐懼與不安。盡管這里很溫暖,但她卻如同溫水之中待煮的青蛙一般坐立不安。這種溫暖是不真實的,或者說它脫離了它應(yīng)當(dāng)處在的時期——就像是襁褓一般,我們疏遠(yuǎn)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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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光芒......是怎么一回事?——請等一下!我什么都不記得了,”少女惶恐地從原地躥了起來,“喂——喂!這里有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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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天使”仍在吟唱著它們那如怨如慕的頌歌,盡管它們均羞澀地掩飾住了自己的面容好不讓別人瞧見。這里的環(huán)境一直在通過她的感官告訴她“冷靜下來”,但很不幸,愈是如此她便愈發(fā)感到自己不配享受這里的安寧。這里除了她和那些光粒便沒有別的東西了。唯有她的回音在與她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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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怎么會呢?我是誰,現(xiàn)在這里是什么地方?想想看......不!——喂喂!我需要幫助!有沒有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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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打算四處觀望,但那白色卻是一眼望不見頭的。沒過多久——直到她聽見就連自己走步的回聲也在這篇空間中回蕩之后——“黑天鵝”決定拍打翅膀騰空飛起了。這空間困住了她,是一個無邊的囚籠,而她則在這個名為“天堂”的囚籠中迷了路。少女漫無目的地飛奔著。她不屬于這里,一無所有,甚至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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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無論是誰——請您讓我離開這里吧!......我不屬于這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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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水奪眶而出,流淌在她的臉頰上;在此地溫暖的白色光芒的相稱下她的臉上泛起了陣陣紅暈。盡管不知道該去向何處,但她依然選擇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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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求您......上帝大人,”她繼續(xù)奔跑著,平底鞋將這光芒鋪成的地面踩得嗒嗒作響,“請讓我......離開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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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一邊奔跑一邊哭泣的緣故,她很快便因體力不支而慢慢停下了步伐。少女停了下來,顫抖著立在原地,似一支脫離翼膀的黑羽。她無助地“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顫抖著,掩面啜泣。她就像是一名悔罪之徒,那白色空間則愈發(fā)明亮,一場無形的審判即將開庭。空間中的光點開始匯聚到一塊,它們越聚越多?!巴彙遍_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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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也察覺到了周圍的一切發(fā)生了變化,透過婆娑淚眼她似乎看見在那光芒之中有著些許攢動著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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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快便會醒來?!币粋€聲音說道,夾雜在愈發(fā)響亮的天使的頌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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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凡流人血的,他的血也必被人所流......”另一個聲音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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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神造人,是照自己的形像造的。”一個聲音隨后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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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條誡命禁止......非法殺人,和一切關(guān)于害人的事......”又一個聲音響起,含糊不清,似乎在說著“殺”與“被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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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深信無論是死,是生,是天使,是掌權(quán)的,是有能的,是現(xiàn)在的事,是將來的事......是高處的,是低處的,是別的受造之物......都不能叫我們與神的愛隔絕......”某個第五者說著聽起來像是神甫才會說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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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愛是我們的主所賦予的......這愛是在我們的主耶穌基督里的。這愛必不應(yīng)被褻瀆?!蹦撬坪跏亲詈蟮慕Y(jié)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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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嘈雜的頌歌之中,少女的意識又漸漸模糊了起來?!巴彙甭湎箩∧?,一錘定音。之后所有的光點便像尋得著落的蒲公英一般朝少女聚集起來。很快它們便將少女的身軀團(tuán)團(tuán)圍住,在那之后便一并迸發(fā)出了耀眼的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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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她終于還是融入了進(jìn)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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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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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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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驚叫后,少女再次醒來。這次她手舞足蹈,拼命睜開自己的雙眼;頃刻間她頓時感到一抹鮮紅在自己的眼前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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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發(fā)覺自己此次正坐在地上,兩只腳彎曲著疊在一起,一只手撐著地面,另一只手則捂著自己的腦袋。她半閉著眼睛,感到一陣頭暈?zāi)垦?。此刻她的手掌觸碰到了一些毛茸茸的東西,再回頭看,那是一塊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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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zhuǎn)過腦袋四處張望了一下:黑色的皮革沙發(fā)、泛紅的大理石墻面與地磚、暗紅色的木桌子和皮椅。這儼然是一副辦公室內(nèi)的模樣,還是公司高層的那種。在那木頭辦公桌上還有一臺電腦正在發(fā)出點點微光。只是......這個辦公室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或者換句話來說,她為何會在這里?少女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她注意到在那張辦公桌的后面還有一個巨大的三角形徽標(biāo),但那個東西實際上卻是不可名狀的。少女端詳了一會兒,覺得像是一把剪刀,中間又像是一個十字架。她還發(fā)現(xiàn)在那徽標(biāo)的下面有一個類似計數(shù)器一樣的東西,滾軸上的數(shù)字停在了“786000”,閃閃發(f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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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是......又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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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環(huán)顧四周,一只手掌則輕撫著木桌那光滑的桌面。她最終把視線定在了那一抹血紅的朝陽上。透過蒙蒙朧的紅色光芒,少女隱隱約約看見在那光芒之中游離的游絲與微塵。那抹血紅色的光芒從外面照了進(jìn)來并充滿了房間的每個角落。再定睛一看,那光芒竟是窗外的“陽光”——如果窗外那個巨大的發(fā)著光的鮮紅球體能被稱作“太陽”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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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癡癡地看著窗外的世界,這里比起先前的虛無縹緲的白色空間要充實了不少。在窗外的是黑色的高樓大廈以及街道。少女確定自己的的確確是她生活過的地方,她甚至能夠感受到自己的家近在咫尺。但這些地方現(xiàn)在均是荒廢的,街上安靜得就像是從不曾有過人類一樣。大家都到哪里去了?少女于心中暗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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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噩夢了嗎?現(xiàn)在很美吧。每天日出的時候都很美呢。好好欣賞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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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身后的陰影中傳來了一陣低語。那聲音雖然動聽但卻沒有一絲溫度,空靈得就好像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一樣。那就像是一臺播放著優(yōu)美唱曲的點唱機。少女被這聲音嚇了一跳,立刻轉(zhuǎn)過頭去尋找這聲音的來源。此時她的目光落在了辦公室的一處角落里。血紅色陽光斜照著的那個地方隱隱約約映出了一個人影,她能夠看見那人身上的熟悉的平底鞋與白色的裙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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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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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主管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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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站在角落里的人走出了那片陰影,似乎已在此地靜候多時。陽光灑在她的面龐,少女此時也看清了那人的模樣。那是一個身著和她一樣的背帶裙的女孩,她的淡藍(lán)色雙眼閃爍著初雪一般冰冷而無垢的光。少女便本能地瞪大了眼睛,她發(fā)現(xiàn)那個女孩子長得和自己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她的衣服和頭發(fā)都是蒼白的,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而已。她瞧見她的肌膚就和白陶瓷一樣無瑕,好像在那之下并不存在任何血液與跳動的脈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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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孩半睜著眼,和跳芭蕾舞一樣步履輕盈地來到了少女跟前。少女見此情形本能地向后退了幾步,眼睛則一直盯著那個突如其來的詭異女孩。她感覺那女孩子似乎是飄著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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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和我往常該說的一樣——歡迎入職。”那女孩再次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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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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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連我都不記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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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正如那個女孩說的一樣,少女好像本該認(rèn)識她似的。那女孩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她好像在哪里見過她,但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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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實在記不起來了。你是誰?——”少女難為情地將目光撇到一邊去,撓了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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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可以叫我黛西。我是您的助理,主管小姐,”那個叫“黛西”的白發(fā)女孩只是閉著眼睛,“新入職的主管們總會是這個樣子的:缺胳膊少腿兒、健忘甚至腦袋搬家——一成不變。但我很榮幸能夠常駐于此擔(dān)任此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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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西小姐......說起來您長得簡直和我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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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睜大眼睛細(xì)細(xì)打量著黛西。雖然她還是有點懼怕眼前的這個古怪姑娘,但出于好奇她還是不由自主地將身體向前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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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總這樣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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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西只是簡單地回復(fù)道。但她還是微微向后縮了縮身子,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似乎對漸漸貼臉靠近自己的少女感到有些不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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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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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好像也意識到了自己過界的動作,她便立刻向后退了一步,臉上也泛起了陣陣紅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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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妨。您的好奇心是可貴的,還有您的洞察力——保持這樣的品質(zhì)相當(dāng)重要,”黛西清了清嗓子,“所以您現(xiàn)在能想起哪怕一絲一毫關(guān)于自己的事情了嗎?——比方說您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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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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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飛快地在腦海中思索著,可是居然沒有任何頭緒——哪怕她只是試圖回憶起自己叫什么。這就像是她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般。在一番徒勞的努力之后她嘆了一口氣,然后便向這令人尷尬的命運舉起了白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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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不起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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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黛西點點頭,“看樣子這次的情況的確比之前的要更加嚴(yán)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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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西喃喃自語,盡管不太清晰但這些話也還是被少女聽了個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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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yán)峻......?什么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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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么,這是我對于自己的習(xí)慣性個人批判。抱歉讓您感到了困擾,”黛西解釋道,“但歸根結(jié)底,想不起來也沒什么關(guān)系,畢竟從您來到這里的第一刻起就代表著和過去正式告別了。那就在以后的工作生涯中慢慢重新認(rèn)識自己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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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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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回頭看了看窗外的景色,然后又將目光重新落回黛西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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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話說回來你剛剛說的「入職」以及「主管」是什么意思呢?”她詢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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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就是說,您成為了這家公司新的主管,”黛西微微睜開眼,“我們的新領(lǐng)導(dǎo)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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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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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主管小姐。要不然您以為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呢?我們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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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殺公司」?!?/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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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驚愕地盯著黛西的一開一合的雙唇,似乎不敢相信剛剛從黛西那里聽到了什么。黛西則依然平靜,似乎只是在陳述一個如同太陽東升西落一般的普遍真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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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憑什么是我呢?憑我的年齡應(yīng)該是沒法擔(dān)任公司高管的吧?”少女感到十分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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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根據(jù)普遍認(rèn)知的話,我想您是對的,但在這里我們通常無法用普通的邏輯去解釋問題,”黛西回答道,“在這兒——自殺公司——這些事情其實都一樣。那都只是明面上的東西而已。事實上這里的所有人都是平等的——高管也好,職員也罷。這里沒有高低貴賤之分,讓誰來做都可以——反正得有人。簡單說,只是您恰巧落在了這個位置上罷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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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太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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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公司存在的目的并不是簡單的盈利,而是另有其故。每個人在這里都是為了一個統(tǒng)一的目標(biāo),這也就是意味著我們所背負(fù)的「東西」都是一致的——只是各司其職而已。畢竟在這個令人心灰意冷的殘酷世界中,每個人都無處可逃。”黛西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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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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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一時語塞。她的指尖微微顫抖。半張著嘴,欲言而又止。在這短暫的沉默后,黛西似乎察覺到了少女心之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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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我一大早就自作主張和您探討這些令人傷心的事情,但那些東西私以為您還是盡快知道為好,”黛西的語氣比起先前來說要緩和一些了,“不過不喜歡也沒關(guān)系,讓我們換一個話題。既然您現(xiàn)在已經(jīng)冷靜一些了,我就從頭和您一五一十地講述一遍好了——先從簡單的開始。我會耐心地指導(dǎo)您,直到您能夠獨當(dāng)一面,或者等您想起一些什么來。——總之先過來這邊坐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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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西彬彬有禮地示意少女隨她一同坐到一旁的沙發(fā)上,待到少女坐定以后她也才入了座。那抹血紅色的陽光此時也默默爬上了那張黑色皮革沙發(fā)的表面,少女用手輕撫,但卻沒有感受到任何應(yīng)有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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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說的公司......它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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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這次率先發(fā)問。如那個黛西所說的,她現(xiàn)在是公司主管,她也正試圖進(jìn)入自己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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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首先您應(yīng)該要知道一點:我們的世界是「活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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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的?!——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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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努力維持的鎮(zhèn)靜又被另一條突如其來的重磅消息打破了。她驚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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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主管小姐。我沒有運用任何文學(xué)上的修辭手法,只是實話實說——我們的世界是「活」的,或者換句話來說它「有生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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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太荒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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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并不是空穴來風(fēng)。我們進(jìn)行過的各項研究表明,我們的世界的確也會和人類似地產(chǎn)生一些「欲望」。盡管那還是處于原始形態(tài)的,但也足以用‘類人’來形容了,”黛西解釋道,“簡而言之,這世界的欲望大體可被分為兩種——生與死,也就是「利比多」與「塔納托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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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納......‘多’斯?......和‘利比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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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正嘗試著理解黛西剛剛說的那些名詞。結(jié)果顯然不盡人意,她甚至連兩個名詞都說得有些磕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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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輕松。雖然那可能有點復(fù)雜,但說多了也便熟悉了。”黛西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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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盡量理解?!鄙倥c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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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回歸正題,如有遇到不理解的東西您可以隨時提出??偠灾蚁敫嬖V您的是:歡迎來到我們的世界——「里世界」,或者我們通常叫它「里域」,”黛西解釋道,“現(xiàn)如今這個地方產(chǎn)生的欲望主要為「死的欲望」——也就是剛剛說的「塔納托斯」——那是類似于人類渴望自我毀滅的本能的東西。由于它的性質(zhì),故它會催生一些恐怖的東西。而我們則是與那些「東西」做斗爭的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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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按照你的說法,如果那個‘什么什么托斯’代表「死的欲望」的話......那也就是說還有一個「生的欲望」咯?”少女試探性地詢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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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樣子您具有相當(dāng)不錯的思維能力,這是個好的開始。是的,那就是另一者「利比多」了——所以您看那其實也不難,”黛西的神情稍稍變得喜悅了起來,少女見到她向外俏皮地吐了吐舌頭,“您可以粗略地將我們的公司理解為那股‘生的欲望’的代表,但事實上我們所追求的也并非是‘生’這一者。我們追求的是這世界兩股欲望的「平衡」,就像白天和黑夜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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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有些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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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臉上也泛起了一絲笑容,似乎正在為自己剛剛?cè)〉玫某晒凑醋韵?。黛西則在一旁靜靜等候著她慶祝完屬于自己的小小勝利。就在這時少女又不由自主地回過頭來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她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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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黛西小姐,如果欲望能夠增生某種‘東西’的話,那樣不會很危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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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所以我們需要十分謹(jǐn)慎,”黛西答復(fù)道,“不過別擔(dān)心,我司已有一套完整的應(yīng)對體系,您在此地不出意外的話會相當(dāng)安全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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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其實我說的不是公司里面,”少女焦慮地看向窗外,“我說的是外面的城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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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說外面?外頭怎么了?”
“如果現(xiàn)在外頭會出現(xiàn)那些可怕的東西,那城市里的人該怎么辦呢?——我是說爸爸,還有媽媽......他們該怎么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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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說這些話時依舊滿面愁容。她頭也不回地看著窗外那些漆黑的斷壁殘垣,宛若一尊凄美的黑色大理石石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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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得幫幫他們!——”少女猛地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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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您在說什么。”黛西只是平靜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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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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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那地方根本就沒有人。除了公司里的人以外,這里就沒有別人了,”黛西一字一頓地說道,銳利而沉著,就如同有人拿著冰鎬一下又一下地敲擊著結(jié)冰的靜止的湖面那般,“尤其是外頭的那些‘城市’——從來就沒有別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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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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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做“從來就沒有別人”?少女腦海中好不容易整理整齊的思路現(xiàn)在又被這些突如其來的話語打亂了?,F(xiàn)在的問題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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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下?!怎么會是這樣呢?——從來都沒有人?這怎么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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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先不要那么急躁,請先和我說一下您的想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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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會呢,黛西!你一定是在開玩笑的吧?!......等等,這些事情有些古怪了。這座城市我記得清清楚楚。這明明就是我住的地方,我甚至都能給你指出來我住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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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如同彈簧一般從座位上躥了起來。她來到落地窗戶邊,迫切想要證明給黛西看她的結(jié)論是錯誤的。黛西則依舊面不改色地看著她,似乎真正的結(jié)果如何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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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你說,黛西。我之前就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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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剛想要伸出手指,但此時那股熟悉的感覺卻又在一瞬間消失殆盡,就像草叢里躲藏的妖精,也像黛西所言的這座“城市”中的人一般不曾存在過似的。她的手僵在了空中,一股悲傷涌上了心頭。少女用手輕輕撫摸著落地窗戶,凝視著窗外的世界——她所謂的“家”。如此近,卻又似遠(yuǎn)在天邊一樣。少女就這么一直站著,她似乎在思索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沒想。似乎是時候了,黛西見狀也便站起身來走到了少女的身旁。她也一言不發(fā),只是靜靜地陪伴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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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哪呢......?”她依舊凝視著窗外的景色。時間似乎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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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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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沉默是最好的答復(fù)——對于一個合格的主管助理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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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們的世界嗎,黛西?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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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后她吐出了一句話來,伴隨著無奈的笑。那笑聲是黯淡的。在血紅色陽光的照耀下,順著她的眼角和臉頰,滾落點點晶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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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不通......我果然是個笨姑娘......那根本就行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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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出的是哭腔,而臉上卻依舊掛著那抹笑。人們不會總是用“沮喪”的表情來表達(dá)內(nèi)心的悲傷,有時他們就會笑。那像是在嘲笑自己的愚蠢,或者為命運那荒誕的安排而發(f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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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黛西......說實在的,我很傻,不是嗎?我還想著去證明什么,但那完全就是......行不通的吧,”此時她泣不成聲,“我完全不記得任何東西了,我的名字,我住在哪里,我甚至不記得爸爸媽媽的臉了......但我......但我卻還在為所謂的‘他們’擔(dān)心,我還是對‘他們’心存愛意。喂,黛西,我真傻,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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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西微微嘆息,搖了搖頭。她只是慢慢走到了少女的身邊,然后輕輕拍了拍她的脊背。她輕撫著她的身體,默默示意她可以靠得離自己再近一些。女孩子間總是能夠準(zhǔn)確地理解對方的意思,少女此時也像一只小雛鳥一般哆嗦著投進(jìn)了黛西的懷抱。二人就這樣在凝滯的空氣中相擁,一方啜泣著,不知過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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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是我沒有講清楚現(xiàn)在的狀況......是的,我向您道歉,我知道那些來龍去脈——您的身世,現(xiàn)在發(fā)生了什么——我都知道。但我沒有告訴您......這一切都是因為我自作主張,”黛西一邊輕撫著少女的脊背一邊輕聲說道,就像是在哼唱一首溫和的搖籃曲一般,“那塊地方,其實叫做「荒原」......我......抱歉。那不是您所熟悉的......居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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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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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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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黛西。不是這些原因——這不怪你?!镉颉吘共皇俏宜煜さ模晌覅s總是自作聰明地想要去證明一些什么,自認(rèn)為自己把握了什么真相,但實際上那本就與我所想的不同吧。很可笑,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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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管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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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已經(jīng)能夠理解你剛剛說的那些話了。盡管......盡管我還是一個傻瓜,我還是無法想起那些事情。但那或許正是我在這里的原因吧——正像是你說的,我可是這兒的‘主管小姐’。我們總是會弄清楚的,而一下子就把故事的結(jié)局給弄清楚了的話,難道不會很無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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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擦干了眼淚,微笑起來。而這次在她面龐上的則是釋懷的笑。黛西知道,從那紫羅蘭色的雙瞳中流露出的是一種名為“諒解”的寶貴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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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管小姐......——嗯!我明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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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西似乎還想說一些什么,但她最終卻將那些東西統(tǒng)統(tǒng)咽了下去。她明白,此情此景,繁瑣的言語反而會是累贅,而她真正需要的則是一些更加真摯的東西。于是她露出了一個飽滿的欣慰的笑。她再度與少女相擁,再次輕輕拍了拍少女的脊背。一黑一白,在此時顯得如此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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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高興您可以與自己達(dá)成妥協(xié),主管小姐。您已經(jīng)做得很不錯了,能夠坦然地接納自己的現(xiàn)狀本就是一件偉大的事情。這是寶貴的第一步——我的意思是,您很寶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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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黛西?!鄙倥d奮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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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謝謝您,主管小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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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西心滿意足地閉起了雙眼,然后便轉(zhuǎn)過身去了。她臉上的笑顏依舊存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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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請跟我來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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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跟著黛西的步伐走到了辦公室的出口處。到了地方后,黛西則肅穆地站在一旁,彬彬有禮,像是要為這位新主管的上任舉行授權(quán)儀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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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讓我們開始今天的工作......——從現(xiàn)在起,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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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西詢問道。雖然她依舊為了保持平靜與莊重而微閉著雙眼,但她還是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那股欣喜。說這句話時,她忍不住調(diào)皮地將一只眼睛睜開一條縫用以偷看少女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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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請開始吧,黛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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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yīng)很堅定。此時,紫羅蘭色的穹宇中閃爍著點點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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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開了。二人一并向外走去。少女回過頭來,望見那個巨大的公司徽標(biāo)下還鐫刻著一行銘文似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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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死向生?!薄鞘枪镜睦砟顦?biāo)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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