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距離早自習結束還有5分鐘，阿偉掉過頭，捅了捅趴在桌子上看小說的陸言，陸言沒搭理阿偉。

“昨晚上我從家里偷了一盒好煙，待會下了早課，咱去C棟廁所點上?！卑バ÷晫﹃懷哉f到。陸言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本不想搭理阿偉繼續(xù)看小說，但聽到有好煙，立馬來了精神，收起手機，說：“哪用等下課，現(xiàn)在就去！”不等阿偉反應，陸言已走向教室后門。

陸言和阿偉就讀的市一中是重點高中，學校的特色是早晚自習沒有老師，學生全憑自覺在教室里自學。早自習溫習英語、語文這種需要記憶性的科目，晚自習在教室寫作業(yè)。這期間，學生可以在教學樓內自由走動，但僅限于去老師的辦公室請教問題。年級主任老于偶爾會挺著大肚子來回巡視，抓一抓個別遲到、早退、帶零食進教學樓的。總的來說，一中的學習氛圍很好，基本上不需要老師費心。當然了，也有例外——陸言。他自己抽煙逃課上網不說，還帶壞了一些學生，別人都說阿偉就是陸言帶壞的，不過像阿偉這種了解陸言的同學，從不在乎老師和其他人對陸言的看法，陸言身邊總是圍著一群男生，其中不乏成績優(yōu)秀、大家眼里的好學生。

班長張小杰看到陸言和阿偉從后面溜出去，不用想也知道是去抽煙，早已見怪不怪，心想這都高三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打高二和陸言分到一個班，張小杰就勸過陸言不要再吸煙，也管過他不要遲到逃課，不僅沒有效果，反而跟他鬼混的人越來越多。這次她繼續(xù)假裝沒看到，捏了捏橡皮，繼續(xù)做英語習題。

“嘿，咱就這樣走出去，碰到于主任咋辦？”阿偉有點心虛。

“碰到了就說去找老師問問題呀，怕啥?！标懷詽M不在乎地回道。

“要說我去找老師問問題，那肯定沒問題，但你從來沒去過老師的辦公室，倒是經常去于主任辦公室，每次都是被修理，你說你去問問題，估計于主任要笑掉大牙?！卑ルm然天天和陸言一起瞎混，起碼能考二本，他自然不擔心被于主任看到。只是覺得有陸言在，這借口應付不了于主任。于主任從高一到高三，一直是他們的年級主任。他每天挺著個大肚子，或者騎個老式自行車在學校里轉悠，趕上于主任穿帶扣子的衣服騎車，可以看到中間靠下的扣子因為緊繃而向一側歪著，感覺一個急剎車，肚子上的贅肉就可以憑慣性把扣子彈出多遠。一雙瞪大了也只有勉強的一條縫的眼睛銳利無比，學生那點雕蟲小技都逃不過于主任的眼縫。一中規(guī)定不許學生帶食物帶進教學區(qū)域，于主任也樂于佇立在教學樓入口，不管任何人用任何方式夾帶零食進教學樓，他總能一眼看穿，最終沒收零食據(jù)為己有。據(jù)說，于主任就是把路上攔截的零食全部自己吃了，所以肚子才那么大。

陸言聳了聳肩，表示不置可否。隨即岔開話題：“你小子最近老去C棟，不就抽個煙么，我們A棟地下室哪里不好了？跑那么遠，我看你是對韓映雪有意思吧？”

說得阿偉臉紅了，“我去，你怎么知道？”陸言笑了笑，沒回答。

下課鈴響起，學生們開始去食堂吃早飯，教學樓馬上熱鬧起來。陸言他們的習慣是先去廁所抽根煙提提神，再去吃早飯，吃完早飯再找個地方抽根煙，享受那“飯后一根煙”。今天他們選擇提神的地點是C棟廁所。

2

C棟是特長生的專用樓，除了體特生每天在操場訓練，其他特長生在自己的班級上完文化課后，就在這里練特長。陸言說的韓映雪是美術特長生，他和韓映雪從幼兒園、小學、初中一直都是同學，關系好到讓很多男同學嫉妒。高中韓映雪讀文科，又是美術特長生，陸言讀理科，也就不可能在一個班了。不過每次兩個人在校園里相遇時，韓映雪都會熱情地和陸言打招呼。阿偉第一次見到她，是在一次偶遇。那是在才升入高三不久，梧桐葉開始泛黃，但還不舍得離開樹枝的時候。北方的秋天，經常是晴空萬里，那天太陽毫不吝嗇地灑下陽光，但微風中卻夾雜著幾分寒意。陸言和阿偉走在食堂回教室的路上，討論著過幾天是不是要穿秋褲，不然在A棟樓下抽煙真冷之類的無聊話題。韓映雪到陸言，開心地像個小孩，跳過來打招呼，韓映雪微微泛紅，讓她本就可愛的臉變得迷人起來。陸言愣了一下，原來當年和自己一起流鼻涕長大的小丫頭，已經是個小美女了。但阿偉喜歡上她韓映雪是因為她身上有種說不出的特質。

陸言和阿偉到了C棟的廁所，偉哥殷勤的給陸言遞上從老爸那偷來的好煙，接著打著了火，陸言嘬著了煙，兩個人就開始吞云吐霧起來。C棟因為只有特長生，平時人就不多。加上這個時候是早餐時間，廁所里就只有這兩個煙民。

“阿偉啊，去年我就看出你喜歡韓映雪了，那次和我一起偶遇她后，你就時不時的和我韓映雪雪的事情，特別是你知道我們從幼兒園到初中都是同學后，你和我打聽她的頻率就更高了。到了今年，你都開始來C棟抽煙了，我們A棟的地下室哪里不好了？很明顯是想和韓映雪偶遇嘛！可惜啊，每次韓映雪看到我們笑臉相迎的時候，你連個話都不敢搭?！标懷赃厪椫鵁熁疫吅桶フf。

阿偉吸了一口煙，說：“陸言，如果咱們現(xiàn)在讀高一高二，我肯定追她，還要求你幫忙。但現(xiàn)在是高三，我至少不能影響她學習吧！再說，沒多久了，等高考后，我馬上去追她?！?/p>

陸言聽阿偉這么說，連吸了幾口煙，說：“我媽媽和她媽媽是工友，小時候一起讀的職工幼兒園。從小她就是那種乖女孩，很好相處。后來吧，好像是小學二年級，她爸出車禍去世，她就像變了一個人。我那時候和她是同桌，經?？此谡n上偷偷趴著哭?！?/p>

“那她一定難過了很久吧？”

陸言伸出兩個手指，阿偉一個機靈，馬上遞上了煙，點著了火。

“也不是很久吧，我記得她那段時間經常偷偷哭，也不和同學玩了，下課了就一個人坐在座位上。我就陪著她坐在教室里，她不說話，我就看書。她想說話，我就陪她隨便聊聊。后來升了一級，我們雖然還是一個班，但不是同桌，她逐漸恢復了以前的樣子?？赡苁撬龐寢屜胱屗中陌桑o她報了美術班，一直畫到現(xiàn)在。本來我以為，她已經走出了失去父親的陰影，她確實比其他女孩都要堅強，但沒外人的時候，她也會展示出脆弱的一面。我記得中考后，好像是有一門沒發(fā)揮好吧，她找我哭了很久。原來啊，她知道我肯定能讀一中，如果她因為沒考好差幾分不能讀一中，就不能再和同班讀書了。我當時還笑她傻，我說，就算都考上了一中，也未必就還能分到一個班呀，我們從幼兒園到初中都是同班，已經是奇跡了，高中就別指望了。”

“原來你們關系這么好啊，她特意找你哭就為了想和你繼續(xù)同班？”阿偉的語氣酸溜溜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和韓映雪，怎么說呢，可能因為是一起光屁股長大的吧，互相從來沒往那方面想過。”陸言是實話實說。阿偉也似乎想起什么，他點頭表示完全相信陸言。

“哎！原來她還經歷過這些。如果能追到她，我肯定會對她好，可是，她那么漂亮，又是搞藝術的，總覺得配不上她。再看看你我這種，一看就是學生混子。啊，不對，你是混子，我起碼看起來還像個學生。”阿偉的不自信是有根源的，自從關注韓映雪后，偶有她的消息，都是某某人追韓映雪的，每次聽到此類消息，阿偉心中忐忑難安，他爸的煙都不夠他抽。當又得知韓映雪拒絕了追求者后，心中便多了一份欣慰。阿偉就這么一直徘徊在忐忑與欣慰之間。

“這和藝術不藝術有啥關系?！标懷圆恍计饋恚骸拔矣X得吧，大家都是普普通通的高中生，他們現(xiàn)在也只是打基礎，就像我們文化課打基礎一樣。我們這個年齡和閱歷，能懂什么叫藝術？別給自己壓力，哈哈?！?/p>

“哎呦，陸言，你還對藝術有研究？”

“嘿，研究談不上，我就說說我的看法。他們的特長生主任，你知道吧？就那個頭發(fā)有點長，每天都搞點什么東西固定發(fā)型那個?！?/p>

“知道呀，胡主任嘛。我們學校很多油畫都是他畫的，講道理，我覺得他畫得挺好的呀！”

“那你說說，好在哪里？”

“你看學校里掛著很多他模仿的畫，那不都挺好嘛！”

“他無非就是對著照片，復制了人家的作品，我看他教的學生啊，都是各種臨摹，哪有什么發(fā)揮藝術細胞的作品。你不信去看看他們的作品展廳，哪個作品你能看出是有點個性的？是不是所有作品都只會讓你說畫的好，但是沒有讓你駐足思考？我不是說臨摹不好，我們都是普普通通高中生，這個年紀，打基礎而已，能不能搞藝術，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p>

“你這么一說，還真的是啊?！卑ケ魂懷哉f得一愣一愣的。

“我還發(fā)現(xiàn)，他們C棟的閱覽室，擺著的都是什么讀者文摘之類的，搞藝術的，不給弄點人文歷史類的書，看那些有啥用。”

“那種雜志和的郭敬明的小說現(xiàn)在確實流行啊，好像每個班都定了讀者這種雜志，老師辦公室里也有不少沒收的郭敬明的書。再說了，你不也天天偷摸地看小說啥的么？”

“我是看小說，但我也看其他的啊，比如最近我在看《孤筏重洋》?！?/p>

“沒聽說過，這個不是小說嗎？”阿偉好奇地問。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知道不？”

“海子寫的書？”

“不是，據(jù)說海子臥軌自殺的時候，隨身攜帶的書中，就有這一本《孤筏重洋》。我很喜歡海子的詩，但我不理解，一個能寫出‘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這樣詩句的人，為何自殺。我想讀一讀他隨身攜帶的書，看看是否能找到一些答案?！?/p>

阿偉開始重新打量起陸言，平時這家伙給人的感覺吊郎當兒的，上課不是睡覺就是看閑書，業(yè)余愛好不是去網吧就是抽煙，反正就是不怎么學習，沒事還和老師唱反調。阿偉一直以為，陸言平時看的都是消磨時間的小說，沒想到他看的居然是人文歷史。

陸言吸完了第二支煙的最后一口，吐出一個失敗的煙圈?？偨Y起來：“那個搞藝術主任，給學生讀讀海子的詩、看看《孤筏重洋》這種書也好啊。至少可以為了以后搞藝術積累點筆墨和知識，《讀者文摘》那種，還是算了，沒品位?！?/p>

話音剛落，廁所最里面響起了沖水聲。緊接著門打開，走出來的正是他們討論的胡主任。胡主任是C棟的老大，所有特長生都歸他管。因為他自己是搞畫畫的，對美術特長生格外關照，韓映雪便是他的得意門生。胡主任研究生畢業(yè)后就來了一中教美術。這哥們沒折騰幾年，就培養(yǎng)出幾個考上清華的美術特長生。校長等領導對他可是當寶貝，年紀輕輕就當了主任。加上人長得還不錯，平時衣著也比較前衛(wèi)，學生都覺得他很有藝術范。

“你們兩個小子，一邊抽著煙，一邊討論我們搞藝術的，還別說，有那么幾分見解啊！”胡主任說這話時，鐵青著臉。

陸言倒不擔心他們討論胡主任的事，而是吸煙被抓。一中的校風很嚴，每次抓到吸煙，先請家長再回家反省，年級主任再狠狠地給記上一筆。不過陸言被抓過很多次，多一次也不痛不癢。但以前都是被于主任抓，這次被胡主任抓，那可不好說，如果這哥們直接把他們送到校長那去，他又是校長面前的紅人，隨便說幾句諸如這兩個孩子態(tài)度囂張之類的話，校長肯定不留情面的收拾他們。陸言更擔心阿偉，這是阿偉第一次被抓。

胡主任臉色越來越難看，不知道是不是陸言剛剛的言論讓他不舒服，但領導欣賞的人，肚量還是有的，沒有發(fā)作。他說：“今天這個事情，太不像話了，抽煙不說，還詆毀老師。你們哪個年級的？帶我去見你們年級主任！”

“我們高三的，抽煙我認，但我沒有詆毀老師，我們就單純的討論藝術而已?！?/p>

“就你們兩個學生混混，還討論藝術，得了吧，帶我去見你們于主任?！闭f著要動手去抓阿偉和陸言。

陸言一聽是去找于主任，也就放心了，三人一起走出C棟，去找于主任。

3

于主任坐在滑輪椅上，隆起的肚子有節(jié)奏地上下起伏著——于主任正在對兩個學生發(fā)飆，他罵人一貫是用內力，故而丹田部位時而涌動。胡主任見于主任一大早即進入狀態(tài)，也不好打斷，陸言和阿偉也只能排隊等著被訓。

打發(fā)走那兩個學生，于主任發(fā)現(xiàn)了這位深受校長器重的年輕高材生，立馬站起來打招呼，從抽屜里拿出一盒煙。于主任從不抽煙，但抽屜里塞滿了繳獲來的各種戰(zhàn)利品。

“不抽了。”胡主任拉下臉，沒好氣的拒絕了于主任。

于主任一看這樣，馬上問情況：“怎么回事呀，這兩個小子把你惹啦？”還不等胡主任回答，于主任已經把目光鎖定在陸言身上。說是目光，其實是看不到的，于主任的眼睛奇小，那縫隙中，仿佛可以射出一道寒光，讓人不寒而栗。陸言早習慣了，一副滿不在乎。

“你說你們啊，跑到胡主任那邊干啥去了？！尤其是你啊，陸言，你可別告訴我高三都要畢業(yè)了，你想去搞藝術??！你們在這好好給我站著，一會兒我來收拾你們！”說完，轉過身，盡力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在抽屜里翻出一包中華，遞給胡主任?！昂蠋?，你裝著，這兩個小子，一會兒我好好收拾?！庇谥魅文菨M臉的橫肉瞬間圓潤起來，這變臉速度著實讓陸言一行人佩服。

胡主任揣起煙，也客氣起來，說：“你的這兩個學生啊，跑去C棟廁所里抽煙，還······”胡主任突然打住，“這兩個學生抽煙的事，你處理一下吧，我先去吃早飯了?！?/p>

“那我就不送了?！庇谥魅文克妥吆魅?，一轉身，臉上的橫肉又緊繃起來。使勁拍了一下桌子，吼道：“說！你們怎么去惹胡老師了！”

“我們就是在C棟抽煙，被他看到了，就是這樣?！标懷詮母咭坏浆F(xiàn)在，因為抽煙被于主任抓過無數(shù)次，早習慣了，所以語氣非常平和。

“就這點事兒？”

“是啊，真的就這樣。”

于主任還以為發(fā)生了什么大事，原來就抽煙這屁大點事。他嘆了口氣，說：“我還以為多大事情，本來想把你們直接放了，可好歹是胡老師抓來的，你們二位總得接受點懲罰，這樣吧，在我辦公室門口罰站半天?！?/p>

“知道了?！标懷源藭r想起，他們兩個人還沒吃早飯，這站一上午可有得受了。

“你們兩個一大早被抓來，有沒有吃早飯？”于主任問道。

“還沒，謝謝于主任關心，我們馬上去吃早飯，然后就回來罰站?！标懷哉f。

“想得美，我只是問問，誰說讓你們去吃早飯了，現(xiàn)在就去門口罰站！”

陸言、阿偉無奈地走向門口。

“回來！”于主任喊住了他們，二人回頭，看到于主任指了指自己的抽屜，阿偉乖乖地上交了剩下的煙。剛一出門，發(fā)現(xiàn)胡主任還沒走。胡主任壓低聲音，似乎不想讓于主任聽到，說：“不管你們兩個誰喜歡韓映雪，那是你們的自由，但我奉勸你們，馬上就高考了，別害人害己。”

“升學率就那么重要嗎？”陸言馬上問道。

“可能你覺得高考對你不重要，但對我的絕大多數(shù)學生來說，高考很重要，所以我不希望你們打擾我的學生，用你的話來說，就是影響我的升學率?！焙魅握f完就走了，不給陸言說話的機會。其實陸言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他確實不在乎高考，但是他身邊的人都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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