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陌漓，我回來了！”從醫(yī)院回來的欣靈進門說道。聽到她的聲音，腿腳有些不便的爺爺連忙出來迎接，而一向熱情的陌漓卻不見人影。

“誒，陌漓呢？他不在家嗎？”欣靈問。

“他受了些打擊，”爺爺說，“和那位父親交談過后，他差不多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里?！苯?jīng)爺爺一說，欣靈猜想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無法解決的煩惱。

“我進去看看他。”欣靈一邊說一邊來到陌漓的房間門前。房門沒有鎖，為了進出方便，爺爺很久以前就已經(jīng)拆掉了。推開門，正滿臉懊惱地抱著頭，坐在書桌前不知道該做什么。欣靈又湊近了一點，原來桌上放著筆和信紙，而陌漓似乎想要給誰寫些什么。

“你……是要給誰寫信嗎？”欣靈湊過來問。因為習慣了欣靈的躡手躡腳，即使她突然出現(xiàn)陌漓的心情也毫無波動，“嗯，但是卻遲遲下不了筆?！?/p>

“因為他的話刺激到你了嗎？”少女又問。

“我只是不理解，為什么梓會有一個那樣的父親，”陌漓的話中仍然帶著怨氣，“明明就不怎么關心母女二人，又強行把女兒留在自己的這一邊，還對女兒又打又罵……這樣的人，也稱得上是父親嗎？！”陌漓的憤怒也是有緣由的，那是在他小時候，他曾經(jīng)親眼見到自己的鄰居被父親施暴，經(jīng)常滿身傷痕。那時他還小，因而對大人深感畏懼。而現(xiàn)在回想起來，這樣的人真的枉為人父?；蛟S對那個身心受創(chuàng)的孩子來說，他/她也一定不愿意來到這世上吧？

“我知道，你對發(fā)生的事情有很大的情緒波動，”欣靈勸他，也是在安慰他，“不過對我們來說，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幫助梓擺脫心理陰影，盡量讓她回歸正常的生活?！?/p>

“那，那位不稱職的父親——”

警察會幫我們想辦法的，”欣靈說，“就像爺爺說的，這已經(jīng)是在盡我們所能了?！北M管少年心中憤懣難平，卻也無可奈何。這些事情，他們本就不應該插足的。

“那么，你從梓那里又了解了多少呢？”幾分鐘后，平靜下來的陌漓問欣靈。

“她的老師一直在照看她，”欣靈說，“似乎是為了避免她受到刺激，我們對她父親的事只字未提。老師也很無奈，因為那位父親似乎相當頑固?！?/p>

“別說相當頑固了，甚至根本就不覺得自己做的是錯的。”陌漓沒好氣地說。

“我肯定是不會認同他的，”陌漓說，“這樣的人，根本不配做父親?！币娔袄鞈B(tài)度堅決，她也不好意思再多說什么，只是悄悄地退出他的房間。

“爺爺，回信您寫完了嗎？”走出陌漓的房間，欣靈轉(zhuǎn)身問爺爺，“或許我們能幫到她也說不定?！毕敕ㄊ敲篮玫模珷敔斨皇菗u了搖頭。

“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吧，”爺爺說，“其他人的事情，我們作為外人無權插足。雖然寫了回信，也已經(jīng)寄了出去，但終究只能給她些許安慰，卻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p>

“可能你和陌漓會覺得我已經(jīng)老了，寫不出好的回信了，其實并不是的。寫一封回信，既要考慮對方的感受，斟酌措辭以不至于文字言辭過激；又要避免長篇大論，盡是些枯燥的說教。在這樣的要求之下，想要寫出優(yōu)質(zhì)的回信還是很有難度的。”

“或許在這之后，這件事也會平息一陣吧，”爺爺捋著胡子說，“如果還需要我們幫忙，就要看之后一切的發(fā)展如何了。你也抽些時間，安慰下陌漓吧?！睜敔斅朴频仵庵阶踊亓朔块g，而聽到爺爺?shù)脑?，欣靈也只能暫時先松一口氣。

或許是因為同樣缺少愛吧，梓的遭遇竟讓欣靈回想起些許自己在孤兒院的經(jīng)歷。明明那已經(jīng)是十年前的事情了，現(xiàn)在突然想起來，卻覺得像是不久前發(fā)生的事。只是，曾經(jīng)見過的那些人、那些名字，都已經(jīng)模糊得分辨不清。

記不得那是哪一年了，她被一個聲音有些沙啞的男子從住處牽到了這里。因為男子要和院長商量事情，暫時無人托管的她便被孤兒院里的阿姨（或者是姐姐？）帶著四處參觀。那時候的孤兒院還不像現(xiàn)在這樣，墻壁上留著很多孩子們畫過畫的痕跡，有些用蠟筆畫的畫甚至都擦不掉；有些經(jīng)常不用的房間便被棄置，那部分的走廊上覆蓋著薄薄的一層灰；就連房子里面都透著一股垂暮的氣息，仿佛過不了多久它就會自己坍塌。而孤兒院的這些變化，都是她曾經(jīng)親身經(jīng)歷過的。欣靈用那雙充滿好奇的眼鏡不停張望著四周，但她的手卻緊緊地握著阿姨的手，生怕自己走丟或是遇到什么嚇人的東西。將整座孤兒院參觀一遍后，她又被帶回了男子的身邊。她不理解那個人在和院長說些什么，只知道他一直在說“辛苦你了。”臨走前，他也沒有表示什么，只是低下頭注視了她幾秒鐘就頭也不回地離開。

“你要去哪里？”這是一個三四歲的孩子對于將要離開的人的提出的本能般的問題。

“很遠的地方，可能不會再回來了，”男子說，“以后，在你成人之前，這里就是你的家了?！痹捯粑绰?，他的一只腳已經(jīng)邁出了房間。院長沒有開口，帶著她的阿姨也沒有說話。而這一次，院長告訴阿姨，直接將她帶到她的住處去。

“我這是要去哪里？”她一邊抬頭看著阿姨一邊問。

“你的新家?！卑⒁绦χ鴮λf。推開門，那是個集體宿舍，里面已經(jīng)有十幾張床睡了人，但是仍然有幾張空閑的。阿姨將她的東西放在床上，簡單整理后就離開了。過了一會兒，她又叫她出來，把她帶到其他人面前介紹……大概，第一天發(fā)生的事情就記得這些了。至于之后的學習和生活，那些瑣碎的經(jīng)歷欣靈就想不起來了。似乎她剛好遇到了新一任的院長，他花費重金翻新了孤兒院，讓它幾乎煥然一新。因為年紀尚小，欣靈并沒有多少對于某些事情的自己的主見。就像，小孩子玩的時候會需要大孩子或者大人帶著玩一樣，她對待事情的態(tài)度，通常就是大孩子們的態(tài)度。那時孤兒院里大概有十一歲左右，而小一點的也有六七歲，像欣靈這樣三四歲的孩子雖然有，卻并不占多數(shù)。而且，有時他們實在是吵鬧得很。

大概……就只有這些了吧，雖然還想回想起更多，可是這已經(jīng)是欣靈的極限。大多數(shù)的孩子自從七歲后就不再記得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許多事情，這樣一比，欣靈已經(jīng)是很不同的存在了。不過，包括欣靈在內(nèi)，對于這些在缺少完整家庭的環(huán)境中長大的孩子們，或多或少都會有愛的缺失，但缺失的種類不盡相同。欣靈也想填補那個缺口，但缺少的究竟是什么樣的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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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似乎就這樣告一段落了。期末考結束，學校也放了假，只是那個名叫梓的姑娘最后還是沒能回來上課。對于她的遭遇小曦很難過，但她能做的，也只能是以同學的身份，給予她最大的關懷。離開教學樓之前，她特地擦去了梓的桌上和椅子上一直積攢的灰塵，象征她曾經(jīng)來過，而且確確實實在這里上課學習過。

茶館經(jīng)過短暫的沉寂，現(xiàn)在也終于恢復了往日的熱鬧。而且，因為一個學期的課程已經(jīng)結束，大家都有充足的時間來茶館幫忙。端茶送水，待客送客，幫忙回信，這三件事已經(jīng)成為了假期中不可或缺的日常。不過對于小曦和郗梓來說，她們還有寒假作業(yè)要寫。盡管山松一直吹噓作業(yè)根本不重要，那只是老師為了拴住大家的把戲，可是當欣靈點出他曾經(jīng)哭哭啼啼地求著欣靈幫忙寫作業(yè)的陳年舊事的時候，一向是話匣子的山松也不得不閉口不言。就這樣，小曦和郗梓還是要乖乖地完成作業(yè)。但是如果遇到不會的題，有陌漓、欣靈和山松教他們。再不濟，爺爺也可以教。這樣的家教搭檔，要比其他同學的好太多太多了。

“我說，之前茶館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閑暇之際，山松問道，“聽說前一陣子收到了委托信，甚至鎮(zhèn)子里的警察也找上門了？”他剛才所說的，正是關于凌和梓的事情。

“就算說是委托信……我也還是覺得那只是普通的信，”陌漓說，“因為，本質(zhì)上還是在為他們排解煩惱嘛。雖然，最后得到的結果并不那么如我們所愿……”

“能夠收到這樣的信，就是說明我們的努力也確實得到了大家的認可吧，”欣靈說，“畢竟在我們來之前，這里就一直是大家認可的排憂解難的地方。先前是在茶館里品茶和談笑風生，現(xiàn)在則是在茶館門口設置信箱接收來自煩惱的人們的回信再將回信悉數(shù)送出去。雖然不及面對面交談那么直接，但人們非常認可我們一起寫的回信呢?！彼脑捳Z中帶著些許的激動，因為這會讓她覺得，她真的幫上了爺爺?shù)拿Α３鮼碚У降臅r候，每天看著爺爺經(jīng)營茶館還要忙碌到很晚，她就特別想幫爺爺分擔些?，F(xiàn)在，她有種愿望成真的感覺。

“只是覺得接委托信根本不適合我們，”山松發(fā)牢騷似地說，“明明事不關己，卻還是將我們卷入其中。之前，你們不是也參與到委托中了嗎？”

“與其說是委托，不如說是心甘情愿吧，”欣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雖然是爺爺建議我們?nèi)サ?，但我們還是按照要求做了。先是自殺的少女，然后是被虐待的同學，這兩件事我們都有參與調(diào)查。”與警察提取證據(jù)似的調(diào)查不同，他們只是為了對對方有更多的了解而調(diào)查。只要能切實為他們排解了煩惱，稍稍偏離本職倒也沒什么關系。

“你和陌漓，還真是閑呢，”山松忍不住發(fā)起牢騷來，“真羨慕不用去學校的你們！”

“別這么說，山松哥，”陌漓連忙擺手道，“每天和欣靈姐一起幫忙，也不是經(jīng)常有閑暇的時候呢?！彪m然他知道山松只是在發(fā)牢騷，不過要是欣靈認真起來，說不定他又要遭一頓皮肉之苦。在茶館里，山松經(jīng)常因為失言而被欣靈教訓，明明比她大兩歲卻更像是小兩歲的弟弟。

“我知道，我知道，”山松說，“只是有些羨慕而已?！?/p>

“那個，陌漓哥哥，能不能來幫我看看這道題怎么做？”正在三人閑聊時，一旁寫作業(yè)的郗梓忽然喊道。相比于聊天，輔導她們倆的作業(yè)似乎更重要些。不過相對來說，還是郗梓要輔導的內(nèi)容多一些。雖然已經(jīng)是大學生了，但山松對學過的觀眾知識幾乎忘得一干二凈，有時在應用時甚至還需要同學提醒；欣靈疏遠課本已久，每天沉浸在自己的書海中，和其他人顯得格格不入；至于陌漓，他和小曦就差一年，但那些學過的知識印象也不深刻——雖然學習成績還說的過去，但他上課時狀況很糟，經(jīng)常打瞌睡，所以聽得也一知半解。既然如此，小曦只能自己做，不會的話就多思考思考；但郗梓不一樣，小學六年級的內(nèi)容還是很簡單的，無論是山松、欣靈還是陌漓，甚至是小曦，只要有時間，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能解答。

“真是的，郗梓！不要打斷別人談話嘛！”傳到陌漓這邊的是小曦的指責，“我不是說了嘛，有不會的題也可以問我，不用非得麻煩他們。”

“但是，小曦姐姐也有作業(yè)要寫，很忙……”郗梓有點委屈。

“沒事的，作業(yè)已經(jīng)寫得差不多了，”小曦說，“有問題的話，就盡管問吧！”

“她們兩個人看上去關系真好，”陌漓感嘆，“感覺就像是一對姐妹?！?/p>

“你在說什么呀，陌漓，”山松一邊笑一邊說，“她們就是一對姐妹啊?！?/p>

“……請問這是什么意思？”短暫的沉默后，陌漓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多。

“她們的事，還沒和你說過呢，”欣靈說，“雖然本不是姐妹，但她們的關系就和姐妹一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