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塵無盡（下）

文/三水鳴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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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窗外的爆炸聲震耳欲聾，到處都是沖天火光。蘇婷緊緊抱著弟弟，蜷縮在后座座椅上連一口大氣都不敢出。書包里的花花也在一直低聲嗚咽，似乎聞到了某種危險的氣味。

因為全城斷電的緣故，路上沒有一盞燈是亮著的，只有慘淡的月光還在照亮著前方的道路。一旁的樹林里時不時都會沖出幾個歪歪斜斜的人影，徑直朝著他們的小車撲來，好在父親每次都能看準時機猛打方向躲避危險。

就在這短短的幾天時間里，蘇婷的世界已經(jīng)徹底步入了失控狀態(tài)。母親自從上次離開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仿佛就此人間消失了一般。雖然匆忙趕回家的父親對此緘口不提，但蘇婷也大致猜到了母親的結局。父親只是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行李，帶著三個孩子逃離了隨時都會淪陷的保護區(qū)。

蘇婷終于意識到，時隔五年之后，人類和感染者之間的戰(zhàn)爭再一次爆發(fā)了。

只不過這一次，人類面對的敵人要比之前更加棘手和危險。借助回歸計劃，嵌合真菌已經(jīng)篩選出了大批適配度更高的感染者，它們掌握了駕馭人類身體的要領，也掌握了人類的所有優(yōu)點和弱點。

“根據(jù)最新統(tǒng)計數(shù)據(jù)，我們發(fā)現(xiàn)嵌合真菌的感染能力已經(jīng)恢復到了五年前快速爆發(fā)時期的速率水平?！避囕d電臺里斷斷續(xù)續(xù)地飄蕩著科學訪談嘉賓之間的對話。這種時候竟然還能在堅持錄制節(jié)目，這讓蘇婷感到非常驚訝。

“或許嵌合真菌之前表現(xiàn)出來的低傳染性是它們故意為之的，我們都被騙了?！?/p>

“如果這個假設是真的話，嵌合真菌恐怕已經(jīng)進化為擁有自主意識，并且智商超群的寄生怪物了?！?/p>

“啪”的一聲，父親用力關掉了電臺，似乎不想聽到任何和真菌相關的信息。

一路上，珊珊始終面無表情地坐在蘇婷身旁，仿佛對周圍一切事物都不感興趣。蘇婷好幾次想和她說話，但是都被她拒絕了。

或許珊珊正在用她自己的方式了解外面的世界吧，蘇婷這樣想著，也就沒有再去打擾對方。她轉過頭看向身后，曾經(jīng)無比熟悉的保護區(qū)此刻已經(jīng)變成了人間煉獄。一切東西都在燃燒，簡直和夢里的場景一模一樣。

再往前面走就是邊檢站了，但是四周都沒有看到士兵。原本整齊碼放在道路中央的路障也已經(jīng)東倒西歪散落了一地，顯然這里不久前經(jīng)歷過一場混戰(zhàn)。

“看來這里已經(jīng)失守了?！备赣H不得不到路上去清理障礙物，蘇婷也跟著下車幫忙。周圍的氣氛安靜的有些詭異，金屬在地面拖行時發(fā)出的噪音顯得格外刺耳。

“我們要去哪里？”蘇婷問道。她知道過了隔離鐵門之后就是不受軍隊保護的感染區(qū)，他們是無論如何也對付不了那么多重度感染者的。

“舊世界崩潰之后，部分地鐵線路站點由于及時進行了關閉隔離而躲過了感染者的攻擊，成為了保護區(qū)之間運送物資的秘密渠道。我們現(xiàn)在就是要去這個地方，我知道有一個表面上看起來廢棄的地鐵站，但里面可以暢通無阻地走到下一個保護區(qū)?！?/p>

“他們會接受我們嗎？”蘇婷不免有些擔憂。

“會的，這條線路正是他們告訴我的?！?/p>

蘇婷有點明白了過來，原來和媽媽一樣，其他保護區(qū)里的人也在尋找珊珊。

“不過，和珊珊在一起的時候一定要小心。”父親壓低聲音小聲叮囑道，“我們對她身體里不是人類的那一部分一無所知?！?/p>

“難道你懷疑她是幕后主謀嗎？”

“所有嵌合真菌都源自于零號病人，”父親抬起頭張望了一下，確認珊珊還在車里?！澳阍?jīng)問過我，為什么真菌細胞沒有分化出神經(jīng)系統(tǒng)卻能擁有智能行為，我想這是因為集體意識驅動的結果。比如單獨把一只螞蟻放到一邊，它會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而要是把一群螞蟻放在一起，它們會自然而然的出現(xiàn)分工合作現(xiàn)象?！?/p>

“而一旦我們找到了蟻后……”

“沒錯，你已經(jīng)猜到了。”父親突然臉色一沉，蘇婷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只見一個還沒有死透的感染者從地上緩緩站了起來，拖著踉蹌的步伐朝他們猛撲來。

“快回車里！”父親邊喊邊抄起手邊的鐵鏟，幾下就把感染者的頭蓋骨砸得粉碎。蘇婷驚訝地發(fā)現(xiàn)被真菌感染過的腦漿居然是明晃晃的綠色，頓時有一股酸味翻江倒海涌上喉嚨，差點讓她喘不過氣來。

游蕩在附近草叢里的感染者們察覺到了動靜，紛紛往這里涌了過來。其中一個感染者手里竟然還拿著一把軍用步槍，顫顫巍巍地對著蘇婷就要扣下扳機。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不遠處的越野車大燈突然亮了起來。感染者被這道突如其來的強光刺得睜不開眼睛，只能朝著空氣里胡亂掃射了一通。

父親趁著這稍縱即逝的時機，拼盡全力沖上去和感染者廝打在一起。回過神來后，蘇婷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如此幸運，剛才那一梭子彈全都偏離了方向，自己身上沒有一處受傷的地方。眼看周圍的感染者靠得越來越近，她的心臟也跟著狂跳了起來，撒腿狂奔回到了車里。

父親奮力打退了幾個沖在最前頭的感染者，拎著步槍也趕了回來。

“都坐穩(wěn)了?！彼偷夭认掠烷T，越野車在轟鳴聲中像炮彈一樣往前沖了出去，又將幾個齜牙咧嘴的感染者碾成了一灘綠色的肉泥。

“怎么樣，你沒有受傷吧？”父親回過頭擔心地看著蘇婷。經(jīng)過剛才的搏斗，他發(fā)現(xiàn)這一帶區(qū)域活動的都是一些無可救藥的重度感染者，他們已經(jīng)退化到了毫無人性可言的地步，只想把自己體內的孢子傳染給下一個受害者。

“我沒事，防護面具也完好無損?！碧K婷依然有些驚魂未定。她突然又想到一個問題，沒有人教過珊珊如何操作汽車燈光，她是怎么學會的呢？

珊珊救了自己，而自己先前竟然還對她產生了懷疑。一想到這里，蘇婷就感到有些羞愧。

沖破鐵門之后，接下來是一片更加荒蕪野蠻的世界。年久失修的公路兩旁長滿了半人高的雜草，到處都是坑坑洼洼的地方，爛到不成形狀的車輛殘骸隨時都有可能扎破他們的輪胎。父親不得不降低了車速，更加小心地觀察著路況。

經(jīng)過一番折騰之后，天空不知不覺已經(jīng)蒙蒙亮了起來，曙光透過清冷的薄霧落到蘇婷的眼睛里，仿佛也帶來了新的生命。

看著窗外如同人類末日般的景色，蘇婷忍不住感嘆了起來，“那些沒有被保護區(qū)接收的難民就生活在這種地方，真是難以想象他們過的到底是什么樣的日子?！?/p>

“那些人是不是全都變成了怪物？”弟弟抹了抹紅腫的眼睛，他幾乎哭了一整個晚上。

“未必如此，或許殘酷的環(huán)境使他們比保護區(qū)里的人更早學會了與嵌合真菌共存?！备赣H用沙啞的聲音回答道。不知道是不是光線折射出現(xiàn)的幻覺，他的臉上看起來毫無血色。“記住，優(yōu)勝劣汰是這顆星球上亙古不變的生存法則。”

“我倒是想起來了一些事情，”一直沉默不語的珊珊突然開了口，“我曾經(jīng)寄宿在一對農民夫婦家里，他們家里還養(yǎng)了一條小狗。那個時候真菌感染還沒有完全爆發(fā)，暴風雨前的寧靜回憶起來總是如此美好。”

“你怎么不和家人待在一起？”蘇婷有些不理解。

“我不記得了，不過我想我們很快就可以找到答案了吧?！?/p>

“我想起了一個以前的好朋友，她叫小玉。有一天她的父親在保護區(qū)外遭遇了意外，從此以后她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了?！?/p>

“哦？”珊珊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們一定是在找我，只是沒想到我就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p>

“可是后來政府調查組在新聞發(fā)布會上說，”蘇婷嘖了嘖舌，“他們去保護區(qū)外是為了采集真菌樣本……”

“你相信嗎？”珊珊咯咯笑了起來。這是感染戰(zhàn)爭以來蘇婷看到的第一個笑容，連她自己的心情也跟著明朗了許多。

說話之間，越野車已經(jīng)駛出了立交橋橋面，一座由爬滿了藤蔓植物的水泥柱子組成的復雜迷宮橫亙在他們面前。路很快就到了盡頭，倒伏的電線桿和枯樹干成了他們難以逾越的障礙。

“接下來只能徒步前進了，地鐵站應該就在附近，大家一起留意一下周圍有沒有出現(xiàn)標識牌?！备赣H邊說邊拿出衛(wèi)星定位接收器。雖然保護區(qū)圍欄之外的一切設施都已經(jīng)廢棄，但地圖上依然保留了這些屬于舊時代的美好記憶。

“現(xiàn)在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珊珊警覺地向身后張望著，“我能感覺到有很多感染者正在朝我們靠近，比之前遇到的還要多很多?！?/p>

“這里的感染者和保護區(qū)里的那些感染者就像野生動物和動物園里動物一樣，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备赣H拿起副駕上的步槍，打開彈夾檢查了一下剩余的子彈，擺出一副戰(zhàn)斗到底的態(tài)勢。

就在這時，蘇婷無意中瞥見了父親右手上赫然出現(xiàn)的一塊褐色斑塊，不由得大驚失色了起來。

“再過幾個小時，孢子就會開始生長了。”珊珊似乎早就知道了父親被感染的事實，她同情地看著蘇婷，又把手搭在她的手上。

蘇婷瞬間就明白了一切，她徒勞地張了張嘴，卻完全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拿著，我已經(jīng)在上面標記出了地鐵站臺原來的位置?！备赣H把導航儀遞給蘇婷，“進去的樓梯已經(jīng)倒塌了，只剩下一個半人高的洞口。你們過去找找應該很快就能找到，注意檢查灌木叢或者亂石堆后面?！?/p>

“可是，你怎么辦？”

“我會掩護你們的，”隨著說話的動作，父親的嘴角上開始滲出血絲。他伸出健康的左手摸了摸蘇婷的頭，“接下來的路需要你們自己走了。你一直都很勇敢，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p>

“可是我不想失去你。”蘇婷的眼淚一下子止不住地流了出來。她想到了太多的事情，在兒童庇護所第一次見到重組父母的時候，她就被他們身上溫和冷靜的氣質所吸引，她怎么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又要淪為一個舉目無親的孤兒。

“我知道你對我們還有一些誤會，在你和珊珊之前，我們確實也領養(yǎng)過兩個女孩，但她們都沒有挺過孢子感染引發(fā)的敗血癥。”說話之間，父親臉上浮起了一團陰云，像是依舊無法釋懷，“我們在許多兒童身上都檢測出了像安陽體內一樣處于潛伏期的孢子，如果我們找不到救治的辦法，早晚有一天所有人都會無一幸免的被感染。”

“我不怪你們，我想她們也不會怪你們的。”蘇婷想起自己曾經(jīng)也問過珊珊同樣的問題，珊珊明明知道媽媽的實驗會讓自己喪失生命，但她卻一點也不恨媽媽。

這時，有一個感染者趁蘇婷不注意的時候悄悄繞到了她身后，父親舉起槍托用力撂倒了它。

“快走吧，來不及了。”父親用力推了一下蘇婷，“保護好弟弟和珊珊，我們一直都很相信你?！?/p>

還沒等蘇婷反應過來，珊珊一把拉住她的手拼命地往前跑去。蘇婷只聽見身后響起了幾聲槍響，每一聲都像一把落在她心頭上的重錘，讓她疼到快要無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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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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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在地道里走了多久，昏暗的視線加上濕滑的地面讓蘇婷接連摔了好幾跤，腿上也磕出了好幾個淤青。

“姐姐，我好熱啊?！卑碴栔共蛔〉乇г沟?。

剛開始，蘇婷還覺得是弟弟想要偷懶休息。可過了一段時間以后她自己也感覺有點喘不過氣，就連身上的衣服也被汗水浸濕了。起初她還以為悶熱的原因是地下通道長時間不通風導致的，但這似乎和她的常識經(jīng)驗又有些不符。

“珊珊，你知道這里到底通往哪里嗎？”

見對方?jīng)]有回應，蘇婷便轉過頭看向身后，卻意外發(fā)現(xiàn)原本走在隊伍最后的珊珊此時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蘇婷頓時緊張了起來，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珊珊會去哪里呢？她猜測對方是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便慌慌張張地沿路往回走去。由于自從進入地道以來珊珊就一直沒有說過話，所以她也不能確定珊珊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掉隊的。

難道地道里也潛伏著感染者？蘇婷深吸一口氣，不動聲色地將手電筒末端的尖錐露了出來?，F(xiàn)在，父親留給她們的手電筒既是照明工具，也是唯一一件防身武器。

地道里到處都是積水。蘇婷把手電筒光圈調到最大，大致掃視了一遍周圍的地面，好在現(xiàn)場沒有發(fā)現(xiàn)其他人的腳印。

終于，她在前面的水坑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人影。珊珊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似乎失去了知覺。

“珊珊！”蘇婷試著喊了她的名字，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這下可把她急壞了。只見珊珊臉色蒼白，額頭滾燙，全身上下都在止不住地抽搐著，儼然一副只有重度感染者才會有的晚期癥狀。

學校老師在講課中解釋過這種現(xiàn)象，這是由于嵌合真菌和身體免疫系統(tǒng)的平衡機制失效后導致的排斥反應。蘇婷心里清楚，重度感染者在發(fā)病后的存活時間往往只有幾個小時，他們最后都會死于全身器官衰竭融化。

來不及多想，蘇婷一把將珊珊背了起來，步履蹣跚地往前跑去。雖然她也不知道漫長的隧道還有多久才能走到頭，但她已經(jīng)無法再承受一次失去親人的痛苦了。

一路上，蘇婷跌倒又爬起，爬起又跌倒，就算膝蓋被磨成血肉模糊的樣子也沒有停下來。不知道過了多久，弟弟氣喘吁吁地大聲喊道，“姐姐，前面好像有人?！?/p>

蘇婷艱難地抬起了頭，汗水流進眼睛有一些刺痛的感覺?；秀敝?，她看見前方的黑暗中依稀亮起了一團朦朧的亮光，有幾個人影正在向自己跑來。

“糟了?！彼乱庾R地以為是感染者來了。此時的她早已精疲力盡，沒有任何招架之力，只能盡可能地把珊珊和弟弟護在身后。

不，不是感染者。冷靜下來后，蘇婷看到那一團亮光逐漸變成了幾道清晰的手電光束，便明白了前面一定是二號保護區(qū)的守衛(wèi)軍士兵。

而士兵們也幾乎在同一時間發(fā)現(xiàn)了她，迅速將她們團團包圍了起來。

其中一個士兵打開了通訊器，“報告指揮部，地道內發(fā)現(xiàn)一個平民，還有兩個感染者?！?/p>

蘇婷這才想起父親在臨行前告誡過她的話，路上的守衛(wèi)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感染者，一定要小心躲開他們。正當蘇婷陷入絕望之境時，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打破了地道里死寂般的黑暗。

“蘇婷，是你嗎？”

蘇婷楞了一下，只見跑在最前面的那個女孩摘下了面罩，居然是小玉。

“小玉，幫幫我。她們雖然是感染者，但不會傳染給人類?！碧K婷有些語無倫次地抱著小玉，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恐懼，“請你們不要傷害她們。”

“放心吧，”小玉調皮地吐了吐舌頭，“不然你以為我們是怎么知道你們要來的？”

“什么？”蘇婷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但看到小玉一點也不害怕珊珊的樣子，便很快明白了過來。

“她的狀態(tài)不太好，你弟弟也是?！毙∮衩嗣碴柕念~頭，著急地讓士兵們過來把他抬走。蘇婷這才注意到，弟弟的鼻孔和眼角處都有鮮血不停往外流出。

“快，我們要抓緊時間出去。”小玉拉起蘇婷，停在前面的地鐵車頭也亮起了大燈，瞬間將整個地道照亮的如同白晝。

“沒想到現(xiàn)在還有能夠開動的地鐵?！碧K婷踏進閘門時不禁感嘆道。小時候媽媽也會經(jīng)常帶她乘坐地鐵出去游玩，但那已經(jīng)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二號保護區(qū)原址就是工業(yè)園區(qū)，里面的工業(yè)基礎比較完整，還能根據(jù)需要生產出相應的設備?！毙∮裰噶酥杠噹麅扰R時加裝的醫(yī)療床解釋道。說話之間，幾個穿著白色大褂的醫(yī)生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在珊珊和安陽的手臂上各自插入了幾根導管，導管盡頭連接著一臺布滿了指針和儀表的機器。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珊珊和安陽在進入車廂以后癥狀就自動減輕了不少。

“你還沒告訴我呢，你怎么會在這里？”

小玉指著前面正在搶救珊珊的一名醫(yī)生，“她叫楊心，是我在這里的監(jiān)護人，我好說歹說她才同意讓我跟著過來的?！苯又?，她像是意識到了什么，“看來你父親沒有堅持到曙光升起的那一天，真是讓人遺憾。”

“你們是在密謀什么大事嗎？”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說話之間，地鐵已經(jīng)加速駛出隧道，蘇婷的注意力瞬間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地吸引了過去。只見窗外陽光明媚，城市街區(qū)上雖然行人不多但打掃得一塵不染。不時有大貨車從工廠車間駛出，一切看起來都是如此井井有條。

“比起三號保護區(qū)，這里的運行機制更像我們過去所熟悉的生活模式?！毙∮襁呎f邊拉開車窗。一陣清風襲來，蘇婷頓時覺得整個人都變得神清氣爽了起來。

“剛才的隧道里面實在太熱了?！?/p>

“那是我們?yōu)榱朔乐雇饨缯婢肭侄O置的障礙。”小玉回頭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珊珊，“她明明知道這里的危險，卻還要冒這個險，你們真是太亂來了?！?/p>

回想起地鐵站入口那短短幾百米距離的路程上發(fā)生的事情，蘇婷依然有些驚魂未定。她們先是被埋伏在草叢里的感染者攻擊，幸好珊珊果斷拔出手槍解決了敵人，她們在子彈打完之前終于在一塊大石板下找到了入口的通道，但搬開石塊又耗費了她們許多力氣，花花也從背包里躥了出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你們?yōu)槭裁磿咽謽尳o珊珊？”小玉小聲驚呼道，“她畢竟是個感染者啊，那樣多危險?！?/p>

“是她自己乘亂撿到的，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學會開槍的，我們沒有人教過她?！?/p>

“這倒沒什么稀奇，真菌和大腦本來就是兩套既互相依存又相對獨立的系統(tǒng)，說不定珊珊在你們睡覺的時候偷偷學習了不少東西?！?/p>

“這一路上，珊珊的表現(xiàn)真是太令我震驚了?！碧K婷看了一眼病床上安靜睡著的珊珊，“她不會有事吧？”

“放心吧，這點溫度雖然能讓她痛不欲生，但也還沒達到致死的程度?！?/p>

說到溫度，蘇婷似乎聯(lián)想到了什么。媽媽曾經(jīng)說過，未成年人的平均體溫要比成年人略高一點，而且更容易因為感染而出現(xiàn)發(fā)燒情況。所以一般來說，像安陽那樣大的孩子即使被孢子感染也不容易出現(xiàn)癥狀。

“珊珊的問題不大，倒是你弟弟的情況要復雜一些?！蹦莻€叫做楊心的女人朝蘇婷走了過來，“孩子控制體溫的能力較低，他身體里原本沉睡的孢子在高溫刺激下出現(xiàn)了應激反應，再這樣下去恐怕他的免疫系統(tǒng)就要崩潰了。”

“那怎么辦，請你們一定要救救他?！碧K婷有些措手不及。

“雖然我們維持住了孩子的體溫，但是只要孢子不停止進攻免疫系統(tǒng)，他隨時都會再度陷入危險狀態(tài)。而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只有一個，”楊心看了看蘇婷，“那就是讓孢子蘇醒過來，并且參與他的身體重構過程?！?/p>

“怎么會這樣？”蘇婷喃喃自語，盡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她知道自己的選擇將會意味著什么，如果孢子蘇醒了，安陽將會變成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感染者，屆時他的身體將會被兩種力量控制，但也有可能會因為排斥反應而死去。

“不要給自己這么大的負擔?！毙∮癜参康溃捌鋵嵲谀銈兲と胨淼赖哪且豢?，你們就已經(jīng)做出了決定。”

“可是，一個普通人能和嵌合真菌適配的概率還不到百分之十，就算匹配了也有殘疾毀容的風險?！碧K婷看著安陽憋得有些發(fā)紫的面龐，又一次想起了母親為他們煮排骨面的早上，她實在拿不定注意。

“在過去，他確實要面臨九死一生的風險，但現(xiàn)在情況不一樣了?！睏钚倪呎f邊打開密碼箱，從里面拿出一塊小小的芯片，“這是我們最新開發(fā)的腦機接口，可以檢查真菌細胞發(fā)出的各種信息素指令并自動過濾掉有害信息，你也可以理解為我們在他的神經(jīng)中樞上安裝了一道防火墻?！?/p>

“兒童版芯片比成人版的要稀缺很多，許多人排隊申請我們都沒有同意呢?！毙∮裾{皮地眨了眨眼，“芯片植入的越早，真菌對身體的控制能力就越弱?！?/p>

“多虧回歸計劃為我們提供了那么多可靠的研究樣本，三號保護區(qū)里發(fā)生的悲劇雖然令人惋惜，但終究也不是毫無價值的?！睏钚妮p輕拍了拍蘇婷的肩膀，“可能這也是你父親堅持要把你們送過來的原因吧，你想好了嗎？”

看著躺在病床上的珊珊和安陽，蘇婷知道自己已經(jīng)沒有別的選擇，于是她終于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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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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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陽的手術已經(jīng)持續(xù)了整整兩天時間，之后還要接受至少一周的全天候住院觀察。隨著二號保護區(qū)里需要植入芯片的感染者們陸陸續(xù)續(xù)匯聚到了一起，醫(yī)院也逐漸變得不堪重負了起來，楊心只好讓本來還在住院的珊珊提前回到了自己家里。

在蘇婷的精心照料下，珊珊已經(jīng)退了燒，也可以簡單吃一些流質食物。蘇婷曾經(jīng)好奇感染者的口味會不會發(fā)生變化，比如對之前喜歡的食物不感興趣，或者對之前不能接受的食物味蕾大開。珊珊對此表示相差不多，但她知道也有些感染者會患上異食癖的毛病，極個別的感染者甚至會一邊嘔吐一邊大口吞下污物。每一株嵌合真菌都有自己的脾氣，就像人和人之間存在的區(qū)別一樣大。

剛才供銷部工作人員上門發(fā)放了一些生活必需品，雖然二號保護區(qū)同樣實行定量供給制度，但領取手續(xù)要比之前方便許多。趁著珊珊還在睡覺，蘇婷想把家里的衛(wèi)生打掃一遍。每次感覺壓力大的時候她都會把衣服洗了，再把桌面角落里的灰塵認認真真掃進垃圾桶。在清理物品時她又看到了那只空空蕩蕩的書包，想到花花現(xiàn)在依舊下落不明，再想到胖牛不知道會不會遇到危險，她的眼睛就忍不住地紅了起來。

“蘇婷，過來一下?！毙∮裨跁块T后小聲對著蘇婷招了招手，再煞有其事地把門反鎖了起來。

“怎么了？”蘇婷滿臉狐疑，不知道對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給你看個東西，你會有興趣的?！毙∮裆衩刭赓獾貜臅苌夏孟乱槐竞窈竦挠矚?，再從里面摳出一塊指甲大小的移動硬盤，把它小心翼翼地插進電腦。

蘇婷忍不住好奇，也跟著湊到電腦前。硬盤里裝著許多視頻文件，小玉點開了其中一個。

畫面中，一個戴著一頂奇怪金屬帽子的小女孩半臥在鏡頭中央的病床上，不難看出她的太陽穴上布滿了淺褐色的條紋，這是嵌合真菌感染的標志性特征。蘇婷忍不住張大了嘴巴，因為這個女孩的樣貌看起來和珊珊檔案里貼著的照片一模一樣。

幾秒鐘過后，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工作人員走進了畫面。他對著金屬帽子進行了一些調整，然后坐到了女孩的對面。女孩似乎受到了某種強烈的刺激，開始大口喘著粗氣，同時渾身抽搐了起來。

“第158次實驗，嵌合真菌和宿主之間未能達成有效融合。”工作人員對著鏡頭例行公事般說道，然后起身關閉了錄像設備。

接下來，小玉又連著播放了好幾段類似的視頻文件，工作人員口中的實驗次數(shù)也逐次增加到了接近兩百次。

“天哪，他們這是在對珊珊干什么？”蘇婷有些看不下去了，差點沒有控制住自己的音量。

“你現(xiàn)在看到的可不是珊珊哦，”小玉點下了暫停鍵，將畫面放大，“這是零號，是珊珊的姐姐?！苯又?，她又打開了下一個視頻，“我們還是繼續(xù)看下去吧，快到最重要的地方了?！?/p>

蘇婷下意識捂住了嘴巴，忐忑不安的重新把目光看向屏幕。下一段視頻的標簽名字顯示這是第230次實驗，女孩雖然還戴著金屬帽子，但臉上的氣色明顯好了很多，她甚至已經(jīng)能夠獨立坐在椅子上了。

“從這里開始，零號的身體機能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明顯好轉的跡象。她除了能夠做出一些面部表情，還能夠對外界的刺激信號及時做出反應?！?/p>

而到了第232次實驗時，零號已經(jīng)可以站立行走了。她在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工作人員帶領下蹣跚走到畫面中間，又自己爬上了椅子。房間里布置了許多兒童元素，桌上擺滿了娃娃，連墻壁都被刷成了粉色。

“我倒是記得一些關于零號的傳聞，她之前是不是發(fā)生過車禍，醫(yī)生判定她一輩子都無法再醒過來了？”畫面里的內容讓蘇婷有些驚訝，“沒想到她竟然可以在這么短的時間里重新站起來?！?/p>

“研發(fā)嵌合真菌的初衷本來就是為了治病救人的，”小玉指了指畫面中的工作人員，“你知道他是誰嗎？”

“不知道，別賣關子了?！?/p>

“是我父親，他曾經(jīng)是嵌合真菌研發(fā)團隊的一名助理員。”

“什么？”蘇婷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震驚之余，她聯(lián)想起了之前帶小玉去創(chuàng)傷過渡中心時看到的那段錄像。

“你看，他現(xiàn)在正要檢查零號的認知能力發(fā)展水平?！毙∮癫]有理會蘇婷，而是繼續(xù)播放著視頻。

只見畫面中的男人依次拿起不同的道具問了好幾個諸如“這是什么”“那是什么”的問題，零號在回答的時候表情看起來有些機械，但還算是配合著完成了測試。

“根據(jù)正確率判斷，零號目前的認知水平還不如一個三歲的小孩子?！蹦腥嗽诠P記板上記錄下了測試結果。就在這時，女孩突然張嘴小聲問道，“我是誰？”

男人明顯愣了一下，這個出乎預料的問題讓他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向場外觀察小組的專家求助。就在大家慌亂討論如何應對之際，女孩開始用力撕扯金屬帽子上的線纜，儀器上的警報器頓時亮起了成片的紅燈。

“危險！”男人撲了上去，想要制止她。

“我，不是，是我，誰，身體…”女孩一邊念叨著含混不清的詞語一邊口吐白沫，抽搐著昏死了過去。

“以上你看到的內容就是嵌合真菌在人工干預下第一次出現(xiàn)自我意識的記錄資料?！毙∮窭潇o地說道，“這大大超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們最初研究嵌合真菌的目的只是為了給受傷的大腦神經(jīng)元提供一個新的傳導工具，結果沒想到工具卻變成了主人?！?/p>

根據(jù)硬盤里留存的資料信息，蘇婷很快就理清了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對于嵌合真菌擁有自我意識的發(fā)現(xiàn)，科學家們始終無法形成統(tǒng)一的意見。有人認為這是一個探索意識起源的機遇，也有人認為這是一個威脅人類生存的隱患。不過大家最后一致認為，這個消息應該第一時間列入絕密檔案。于是，所有有關零號和嵌合真菌的信息幾乎一夜之間便從網(wǎng)絡上銷聲匿跡。自然而然的，公眾也就很快把這個可憐的孩子徹底忘得一干二凈了。

“你父親到底是怎么死的？我就覺得事情不像是政府給出的調查結果這么簡單?！?/p>

“這要從嵌合真菌后來的異變事故說起。雖然消息被封鎖了，但有關嵌合真菌的實驗卻一刻也沒有停止過。女孩被轉入了最高等級的生化隔離艙，她沒有同伴，沒有朋友，無窮無盡的實驗讓她徹底淪為了一個或許連小白鼠都不如的怪物?！毙∮裾f著又打開了一個視頻文件，零號女孩的臉上此時已經(jīng)布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褐色線條，真菌菌絲已經(jīng)嵌入了她的毛細血管，這是惡性感染的晚期征兆。

“怎么會這樣？”蘇婷說話的聲音有些顫抖。和所有人預期的一樣，她也以為零號女孩能夠和真菌實現(xiàn)完美共存。但事實證明，真菌自我意識覺醒帶來的后果遠比大家想象中的要可怕得多。

“在無數(shù)次實驗的摧殘下，屬于零號女孩本人的自我意識最終被真菌完全取代了。不過在此之前她為我們做了最后一件事，”小玉看著蘇婷的眼睛，“她對人類發(fā)出了警告，嵌合真菌正在尋求制造大范圍感染的機會，它們渴望在地球生物圈里建立屬于自己的勢力范圍?！?/p>

“這一點倒是不讓人覺得意外，有種理論認為基因存在的目的就在于不斷延續(xù)自己，無論嵌合真菌再怎么神秘也繞不開這顆星球上最基本的生存邏輯。”

“零號女孩之所以會出現(xiàn)惡性感染的現(xiàn)象，是因為她體內的真菌在自我意識的調節(jié)下產生了不受人為控制的變異，新的真菌分支為了尋求擴散而不惜消滅宿主。”

“而且它們成功了?！?/p>

“是的，它們利用工作人員的失誤僥幸逃出了隔離實驗室。但是別以為事情就到此為止了，”小玉又打開了最后一個視頻文件，“在和人類的相處過程中嵌合真菌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反向影響。比如在對于如何擴散自身基因這個問題上，原本植入零號女孩體內的原始菌株就與后來的激進派菌株意見大不相同，前者認為應該和人類宿主實現(xiàn)和平共生的進化方式，而后者認為應該全面剝奪人類的自我意識，將人類徹底變成一具僵尸螞蟻一樣的傀儡?！?/p>

“這是哪兒？”蘇婷看著顯示屏里的畫面，這是一處不知道具體位置的地下室，從內部裝飾來看應該是某個住宅的一部分。

“人工合成的菌株有著自然界中最獨一無二的生存方式，它們既有相互獨立的個體意識，又有像蟻群一樣近乎于本能的集體意識，其中最重要的意見領袖便是原始菌株?！毙∮駢旱土寺曇?，指了指畫面中放置著各種玻璃培養(yǎng)皿的鐵架，“這里就是項目發(fā)起人偷偷藏匿零號女孩原始菌株的地方，那個老頭想獨吞大家的研究成果，沒想到卻意外保留了零號女孩生前的副本?！?/p>

“副本？”蘇婷重復了一遍這個詞語，試圖以此理解它的意思。

“是的，零號女孩體內的嵌合真菌完美復刻了她的性格，以及儲存在海馬體中的記憶。父親無意中從那個老頭留下的研究日志中得知了這個秘密，而政府卻不想讓這個消息走漏出去，于是就偽造出了你看到的那起意外事故?！?/p>

政府對于嵌合真菌一直采取的都是零容忍的態(tài)度，哪怕是實行回歸計劃，那也是為了最后能夠找到徹底根治真菌的方法。關于這一點，蘇婷是清楚的，政府和軍隊是不可能讓能夠溫和潛伏而不被察覺的真菌株存在于世的。想到這里，蘇婷突然意識到了什么，轉而驚恐地看著小，“你為什么知道得這么多？”

小玉得意地舉起手臂，露出了一個小小的紅色針孔，“他們沒想到，父親還是找到了原始菌株。”

“你瘋了嗎，你為什么要這么做？”蘇婷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她的世界觀正處在即將崩潰的邊緣。

“因為人類目前對于真菌感染所采取的全部對策都是錯誤的，根本不可能找到徹底根除真菌的方法，唯一的辦法就是實現(xiàn)共存。”小玉義正嚴詞地說道，“讓溫和派消滅掉激進派，這才是人類唯一的出路，也是嵌合真菌唯一的出路。”

“這句話是誰說的，小玉說的還是零號說的？”

“這不重要，小玉和零號現(xiàn)在是同一個人?！?/p>

“你到底為什么要拿自己當工具？”蘇婷生氣地質問道，“人類和真菌共同進化的道路也未免太理想主義了，真的有可能嗎？”

“當然是有可能的?！边@時，房間里突然傳來一個不屬于她們的聲音，珊珊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了門口，“人類的胎盤結構就是遠古時期靈長類祖先和原始病毒互相演化的結果，可見被病毒感染并不一定全是壞事，被真菌感染也是一樣的道理。”

看到蘇婷啞口無言的樣子，珊珊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人類的大腦也是一個獨立的生物呢，或許它本身就是身體里的一個寄生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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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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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唯一能讓蘇婷感到欣慰的要屬弟弟的手術取得了成功，除此之外，蘇婷也知道了更多關于二號保護區(qū)的秘密。

此刻，她正倚靠在陽臺上，略顯惆悵地望著外面的世界。珊珊從房間里端來兩杯咖啡，把其中加了牛奶的一杯遞給蘇婷。現(xiàn)在，珊珊已經(jīng)徹底恢復了之前的氣色，還順帶讓蘇婷給她剪了個干凈利落的短發(fā)，毫不掩飾地露出了額頭上的疤痕。

“昨天晚上邊線地區(qū)又發(fā)生了兩起小規(guī)模槍戰(zhàn)，據(jù)說是感染者內部之間的矛盾引起的，你知道嗎？”

問完這句話，蘇婷又覺得有些多余。感染者之間的聯(lián)系方式比她的手機電話還要高效簡單，珊珊肯定知道更多的事情。

“回歸計劃的失敗讓各個保護區(qū)政府都變得如臨大敵，他們正在集結軍隊，打算對感染者發(fā)動一場大規(guī)模圍剿?！?/p>

“我想起了我的貓，它曾經(jīng)陪伴了我很久?！碧K婷發(fā)現(xiàn)自己在提到花花的時候依然會流下眼淚，于是努力眨了眨眼睛。今天的風吹在臉上也很涼爽，但蘇婷總感覺空氣中到處都彌漫著一股危險詭譎的氣息。

“你知道貓的歷史嗎？”珊珊有心無心地問道。

“據(jù)說貓被人類馴化的歷史比較短暫，還比不上狗和豬?！?/p>

“你相信嗎，或許貓根本就沒有被馴服過呢。它從來都不是人類的寵物，只不過是選擇了和人類共同生活而已?！?/p>

“確實，花花從來不會聽話，它只做自己喜歡的事情?！?/p>

接著，蘇婷講起了一個故事。大概在一萬年前，人類祖先學會了種植稻谷和小麥的方法，逐漸富足的谷倉很快就招來了嚙齒類小偷的頻繁光顧。這個時候，剛好有一只碰巧經(jīng)過谷倉的野貓無意中開啟了一段和人類互利互惠的關系。貓吃老鼠，人吃糧食，他們就這樣各取所需，互不干擾，若即若離的共同生活在同一小塊地方。

“但是就像原始人類在山洞里完成了早期進化一樣，野貓在人類建造的谷倉里也走向了它們獨特的進化道路。比如說越來越大的眼睛，越來越像小孩的叫聲，于是就有越來越多的人類喜歡上了這種四只腳的軟綿綿的小動物?！?/p>

“自從貓咪學會了和人類相處，由此得來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鄙荷恨哿宿垲^發(fā)，無意間展露出女性特有的魅力，“它們住進了更大的房子，吃上了更好的食物，甚至還登上了探險家的航海船去了更遠的地方?！?/p>

“而人類有意無意的繁殖培育反過來又促進它們篩選出了更加討人喜歡的基因?！碧K婷瞇起眼睛抿了一口咖啡，“你說的不只是貓，還有嵌合真菌吧？”

“如果沒有嵌合真菌，或許我們就不會認識了?！鄙荷盒α似饋?，歪過頭沖著蘇婷眨了眨眼。陽光灑在她的臉上，洋溢出原本屬于青春的味道。就在這突如其來的一瞬間里，蘇婷竟然感到了一種令人沉醉的溫暖，仿佛觸手可及的世界末日只是童話故事里的一個虛構故事。

這時，幾輛大巴車從不遠處的馬路上排成一隊駛過。根據(jù)這幾天觀察得出的經(jīng)驗，蘇婷猜到他們應該是要前往楊心所在的醫(yī)院。

“你說，小玉和楊心她們的計劃能成功嗎？”

“親愛的，雖然我有兩個大腦，但我不是一個知曉未來的預言家?！?/p>

“我粗算了一下，光是這幾天接受芯片植入手術的感染者就已經(jīng)將近上千人了?！碧K婷有些擔憂地回頭看了看正在屋里睡覺的弟弟，“要是有大事發(fā)生，真希望最后我們都能活下來?！?/p>

“二號保護區(qū)表面上看起來平和寧靜，實則暗流洶涌的讓人害怕?！鄙荷旱恼Z氣倒是十分平靜，像是對任何結果都能坦然接受一樣。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越來越糊涂了，小玉這么做到底是為了什么？”

“還記得你們老師在課上講的蟲草菌和螞蟻的案例嗎？”珊珊把杯子里的最后一點飲料倒進了旁邊的花盆，糖分的氣味引來了剛好路過的幾只小螞蟻，“螞蟻原本可以在地下構筑出錯綜復雜的迷宮網(wǎng)絡，但是感染了蟲草菌之后就失去了這種能力，完全變成了一個運載孢子的空殼。同樣的道理，被嵌合真菌完全控制的人類也將失去所有的文明成果，不再有繪畫，不再有科學，也不再有我們剛剛喝完的咖啡。所以，那些激進派的菌株和重度感染者必須被完全消滅，我們只有和人類互相合作，才能創(chuàng)造出最大的價值?！?/p>

一個全新的物種。蘇婷不禁微微顫抖了起來，人們擔心的最可怕的事情終于還是發(fā)生了。

“蘇婷，你還是帶著安陽離開這里吧?！鄙荷嚎粗爝呏饾u下沉的夕陽自言自語道，“看，烏云來了，真正的戰(zhàn)爭馬上就要開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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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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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地上隆隆作響的爆炸聲依然沒有停止下來的跡象。蘇婷原本對戰(zhàn)爭武器一竅不通，但在弟弟的不斷科普下，現(xiàn)在她也能辨認出不同聲音對應著不同口徑的炮彈，還知道了榴彈和火箭彈的區(qū)別。

為了躲避最可怕的次聲波炸彈攻擊，所有避難所和掩體都修建在地下五層的防空洞里。盡管如此，每次爆炸依然都會伴隨著劇烈的晃動，弄得蘇婷整天都是灰頭土臉的模樣。

由于戰(zhàn)爭爆發(fā)的過于突然，以至于她們都沒有來得及提前撤離到安全區(qū)域。但如今這個混亂的世界上又哪里會有什么絕對安全的地方呢，于是蘇婷和珊珊簡單商議了一下之后，就跟隨小玉躲到了抵抗軍大本營的地下基地里。

想到小玉，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多久了呢？蘇婷一下子有些想不起來。地下防空洞里只有一塵不變的白熾燈，根本無法從中看出時間流逝的任何線索。

大概已經(jīng)過了一個多月了吧，她胡亂猜測到。小玉每隔幾天都會送來一些食物，再分享一些外面世界發(fā)生的事情。有些時候是抵抗軍突然發(fā)動襲擊取得了領先優(yōu)勢，有時候又是感染者大軍依靠人數(shù)優(yōu)勢包圍了抵抗軍，蘇婷總是不能理解到底哪方更勝一籌，所以每次都只是坐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弟弟和小玉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蘇婷曾經(jīng)請求小玉以真實的身份和自己說話，沒想到小玉體內源自于零號女孩的嵌合真菌居然同意了。小玉親口告訴她，她這樣做是既是為了給父親報仇，也是為了替父親實現(xiàn)未完成的遺愿。

“你想想看，我們現(xiàn)代人類的祖先智人剛剛在非洲大陸上誕生的時候，同一時期還存在著尼安德特人、海德堡人等其他人類。他們比智人更強壯，也更懂得如何使用工具，甚至還把想要走出非洲的智人重新打退回了老巢?！毙∮竦臍v史課成績一直很好，蘇婷相信這是她自己說出來的話?！耙磺卸家鹊侥硞€智人祖先大腦中出現(xiàn)了一次偶然的基因突變，他們獲得了其他人類所沒有的語言能力，更加復雜的詞匯使得他們具備了更加復雜的社會分工合作能力，最終在第二次走出非洲的嘗試中逆風翻盤，一路上消滅了所有其他人種。”

蘇婷心里清楚，這種能夠改變歷史的基因突變往往是以萬年為單位計算的，換句話說，人類的身體在一萬年之間幾乎沒有再發(fā)生過什么革命性的變化了。

“那你想做未來新人類的祖先嗎？”

“我已經(jīng)受夠了保護區(qū)里的生活了，我相信還有很多和我有著一樣想法的人?！毙∮衿届o地看著蘇婷，“曾經(jīng)我是那么膽小害怕，直到后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越是害怕，失去的東西就越多。直到父親離開之后，我再也沒有什么事情好害怕了?！?/p>

胡思亂想之間，防空洞的電梯鉸鏈發(fā)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音，果然是小玉回來了。

“姐姐，我們打贏了嗎，我們什么時候可以出去??？”安陽興奮地跑上前迎接。

只有蘇婷注意到了珊珊臉上的表情有些凝重，她不免有些擔心起來。

“現(xiàn)在局勢出現(xiàn)了一些變化，”小玉說話的時候咳嗽了幾聲，從嘴里吐出了一絲鮮血，“抵抗軍在和感染者的戰(zhàn)斗中損失了太多士兵，指揮層不得不選擇依靠人類軍隊，結果反過來又遭到了其他保護區(qū)軍隊的背后偷襲?！?/p>

“因為溫和派菌株的感染程度有限，所以抵抗軍里的歸化感染者保留了大部分的人性，他們會猶豫，會害怕，會有憐憫之心，自然不是那些如同野獸般的重度感染者的對手。”珊珊語氣平淡地說道，仿佛早已猜到了事態(tài)發(fā)展。

“難怪我最近總是聽到一些之前從來沒聽過的聲音，一定是新武器加入戰(zhàn)場了?！卑碴栵@然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一直纏著小玉帶他出去玩。蘇婷有些疑惑，不知道是弟弟大腦中的嵌合真菌還沒有發(fā)育完全，還是因為芯片防火墻發(fā)揮了作用，總之他看起來完全不像一個感染者，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小孩。

就在這時，?她忽然明白了所謂兒童版芯片和成人版芯片的區(qū)別，“抵抗軍的士兵，都是那些經(jīng)過芯片改造的感染者吧？”

“是的，我們手里還有一張王牌，十萬枚芯片庫存足夠讓這些背叛我們的人類喝一壺了?！毙∮褚е缾汉莺莸卣f道。

蘇婷還想說些什么，但知道此時任何語言都無法阻止小玉的決心。作為抵抗軍的精神領袖，所有歸化感染者都會對小玉體內源自于零號女孩的原始菌株唯命是從。唯一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是，為什么珊珊自從戰(zhàn)爭開始之后就一直躲在地下室里足不出戶，她和小玉感染的菌株是同根同源的，難道不應該加入抵抗軍鼎力相助嗎？

等到小玉走后，蘇婷終于問出了心里的疑惑。

“抵抗軍是贏不了的。”珊珊的眼睛依舊平靜得如同一口沒有任何波瀾的深井，“不光是我知道這一點，小玉心里其實也清楚?！?/p>

“那，怎么…”蘇婷一下子被這個回答怔得有些說不出話來。

“姐姐體內的嵌合真菌孢子擴散之后，經(jīng)常去醫(yī)院探望她的我順理成章地成為了首先被感染的人。由于我們之間的血緣關系，這些按照姐姐大腦結構訓練出來的真菌在我身體里也發(fā)育得格外順利，很快我們就建立起了某種秘密通信渠道。我能感同身受的體會到姐姐在實驗室里遭受的所有痛苦，也清楚我很快就會成為下一個研究對象。這時候有一個強烈的聲音不斷催促我逃跑，讓我躲起來。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和姐姐之間的關系就變成了一枚硬幣的正反面?！?/p>

“我不懂?！碧K婷努力思考了一番，依舊理解不了硬幣的含義。

“再后來，我躲到了郊外一戶農民家里。在那段難得平靜的時光里，我和他們一起外出耕地勞動，一起割草喂牛，一起打掃房間。他們對我照顧入微，讓我體會到了無憂無慮的快樂，也學習到了一個簡單質樸的道理?！鄙荷航K于露出了一絲動容的表情，“我發(fā)現(xiàn)他們家的田地并不是連成一片的整體，而是隨著河流山坡被分割成了大小不等的幾塊。隨后我繼續(xù)深入觀察，發(fā)現(xiàn)這個村子里所有人家的田地都是相互交叉，呈現(xiàn)出錯落參差的格局。我請教爺爺為什么會這樣，爺爺說，只有這樣才能避免一塊土地遭受意外而導致全家絕收的情況?！?/p>

“這是在分攤風險?！碧K婷終于理解了其中道理，不由地感嘆起勞動人民的無窮智慧來。

“所以你現(xiàn)在能夠明白這場戰(zhàn)爭的意義了嗎？”珊珊問道。

“難道不是為了消滅激進派嗎？”

“不論是溫和派還是激進派，嵌合真菌自身都有著一個共通的致命弱點?！鄙荷簢@了口氣，“人類早晚都會找到對付我們的辦法，小玉堅持發(fā)動戰(zhàn)爭的原因只是為了給我拖延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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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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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蘇婷做了一個夢。她夢見自己還在曾經(jīng)的學校泳池里游泳，周圍的人很多，她突然聽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回頭一看竟然是胖牛。她問胖牛為何愁眉苦臉的，胖牛說，老師在暑假前布置了一個課外作業(yè)，要求同學們用培養(yǎng)基培養(yǎng)出食用菌菇，結果他把這事給忘了。

正當蘇婷快要不自覺地笑出來時，一道明晃晃的白光照進了她的眼睛，把她從美好的夢境里硬生生拽了出來。

“蘇婷，出事了。”珊珊滿臉焦急地看著她，她幾乎很少會如此慌張。

“怎么了？”蘇婷一時間還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剛才，一支人類軍隊進入了抵抗軍埋伏的防御陣地，雙方爆發(fā)了一場惡仗，我們傷亡很大，但也消滅俘虜了很多人類士兵。”

“那不是每天都在發(fā)生的事情嗎？”蘇婷有些迷惑，這有什么好擔心的？

“我們俘虜來的人類士兵當中，有一個人你認識，就是之前來家里找過你的那個同學。”

“胖牛！”這下，蘇婷徹底清醒了過來，“快帶我去見他！”

“不過你要先做好心理準備，”珊珊擔憂地看著蘇婷，“我們發(fā)現(xiàn)這次俘虜?shù)娜祟愂勘眢w里都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重度感染的跡象，包括你的同學。由此我們判斷，這些被感染的士兵是故意對我們發(fā)動自殺式?jīng)_鋒的，他們明明知道這是一個圈套?！?/p>

“他受傷了嗎，你們快救救他，你們一定有辦法的吧？”

“我們暫時穩(wěn)定住了他的傷勢，但也無法避免他的身體最后完全被嵌合真菌所感染?！?/p>

蘇婷瘋一樣地跑進升降梯，跌跌撞撞地來到了戰(zhàn)火紛飛的世界。此時，指揮部周圍已經(jīng)落下了好幾枚導彈，強烈的沖擊波震碎了所有的玻璃。透過臨時加裝的護墻擋板往外望去，地面上早已變成了她不敢想象的地獄場景，到處都是殘垣斷瓦和來不及收拾的陣亡士兵尸體。所有人都在行色匆匆地奔跑，仿佛在做最后撤離的準備。

珊珊不是說抵抗軍獲得了勝利嗎，為什么大家的臉上都這么慌張？蘇婷帶著疑惑，終于見到了躺在擔架上的胖牛。

“好，好久不見啊?！迸峙０氡犞劬ΓD難地吐出了幾個字。

“為什么會這樣？”蘇婷看著曾經(jīng)最好的朋友如今正血肉模糊地躺在自己面前，眼淚忍不住涌了出來。

“你們快走吧，戰(zhàn)爭馬上，就要結束了。”胖牛虛弱地抬起一只手，輕輕對著空氣揮了一揮。

“這場戰(zhàn)爭打到現(xiàn)在，我們的腦機芯片已經(jīng)用完了，人類的有生力量也快消耗殆盡了，只有重度感染者的數(shù)量每天都在以指數(shù)級的形式增長?！贝藭r，滿臉傷痕的小玉也從門外走了過來，她的衣服和所有前線戰(zhàn)士一樣都已經(jīng)被血污浸透，“現(xiàn)在，我們終于走到那一步了?！?/p>

“你的同學告訴我們，人類軍隊快要全軍覆沒了。為了挽回局面，人類聯(lián)合政府已經(jīng)做出了最后決定，他們將使用最新研制的熱核氣象武器，在短時間內將全球溫度提高10攝氏度?！?/p>

“這不可能，”蘇婷感覺到自己渾身都在顫抖，“地球生態(tài)圈會因此遭到毀滅性打擊的?！?/p>

珊珊點了點頭，“是的，經(jīng)過我們測算，大約有90%的現(xiàn)有物種將無可避免的在此次全球高溫中滅絕，包括嵌合真菌?！?/p>

“就連人類自己都可能要重新回到石器時代的規(guī)模，”小玉淺淺地笑了一聲，眼神里有一種掩飾不住的疲憊和冷艷，“不過在世界末日的前一夜里，人類終于成為了自己的上帝。”

“那你們怎么辦？”蘇婷看著珊珊和安陽，只感覺頭頂上一陣天昏地暗，她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

“現(xiàn)在還不是絕望的時候，我們還留了最后一張底牌?！鄙荷捍蜷_手里的一份地圖，看起來已經(jīng)找到了應對策略，“這個地方曾經(jīng)是衛(wèi)星發(fā)射中心，自從真菌感染爆發(fā)以來就一直處于封閉狀態(tài)。楊心已經(jīng)提前帶著工程師過去了，那里有一艘完好無損的載人火箭，只需要加注燃料即可發(fā)射。”

不知為何，蘇婷的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出了一個毫不相關的畫面。一艘中世紀的海盜船歪歪斜斜地漂浮在黑色的大洋之中，暴風雨席卷著沖天巨浪劈頭蓋臉地向甲板砸來，一只黑色的小貓蜷縮著尾巴躲在駕駛艙里不敢動彈。

“看來，我們要出發(fā)前往下一站了，雖然我們還不知道那個地方在哪里?！毙∮褚馕渡铋L地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然后轉身組織大家進行戰(zhàn)略轉移。

“你們，要走了？”蘇婷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沒想到珊珊在地下室里閉關半年的結果竟然會是這樣。

“這個計劃看起來簡單，但實施起來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鄙荷合袷强闯隽怂男乃?，“早在戰(zhàn)爭爆發(fā)之前我就已經(jīng)著手尋找火箭工程師了，不過他們當中的大部分人都被軍方秘密轉移了，據(jù)說是為了研發(fā)戰(zhàn)略武器。剩下來的幾乎都是感染者，我們每次救人都是在和行刑隊趕時間。而要做到瞞天過海地控制住發(fā)射基地，又需要足夠多的掩護和策應?？傊@是我們現(xiàn)在唯一可行的辦法了?！?/p>

“就算計劃成功了，載人火箭最多也就能攜帶五六個人，你們打算派誰去？”

“你還是那么樂觀，”珊珊笑了起來，“事實上，我們只能發(fā)送兩個人?！?/p>

說話之間，一架直升機轟鳴著由遠至近地飛來，慢慢降落到房頂。蘇婷看向窗外，這才注意到天空不知什么時候開始下起了小雨。

“人類啊，有時候看起來真的和螞蟻沒什么兩樣?！鄙荷罕痣p臂也站到了窗臺前，“把一輩子的時間都耗費在毫無意義的互相競爭之中，他們苦苦尋求不就是為了得到更多的金錢和更高的權力，乃至于獲得最后的永生。這個執(zhí)念實在過于強烈，有時候，連我們都會以為自己是一只螞蟻呢?！?/p>

蘇婷明白她的意思，其實在這一點上，嵌合真菌和人類確實沒有什么本質上的不同。它們只是直接進入了最后一步，想要永遠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

“所以，你要離開我了嗎？”

“別忘了，我可是人們口中那個零號女孩的妹妹啊?！鄙荷簻惖教K婷身旁，像大姐姐一樣摸著她的腦袋。

讓最初始純正的嵌合真菌獲得生存的機會，這點倒是合情合理。

“你和小玉都走了，這里的爛攤子可別指望我來收拾。”蘇婷故作鎮(zhèn)定地開了個玩笑。

“不，她不走，一枚硬幣的正反面是不會同時出現(xiàn)的?！?/p>

蘇婷有些意外，“那另外一個人是誰呢？”

珊珊沒有說話，而是朝著轉過頭看向身后。

“蘇婷，是我。”胖牛在士兵的幫助下艱難地從擔架上站了起來，“小玉過來找過我，我答應了。反正我留在這里也活不了多久，要知道這種真菌是無法根治的，留在我身體里的激進派早晚會把我變得不成人形?！?/p>

“你們，我指的是你們身上的真菌，它們不是死對頭嗎？”蘇婷有些語無倫次了起來。

“對于如何與地球上的人類相處而言，我們的確勢不兩立。但是到了那里，這個問題就不存在了。”珊珊豎起手指向上指了指，“不論是溫和派還是激進派，都有生存下去的權力。或許到了下一個星球，激進派會比溫和派更具有生存優(yōu)勢呢？”

“蘇婷，在你離開之后，我經(jīng)歷了太多事情，也看到了太多生離死別。以前我和你總是無話不談，現(xiàn)在卻反而有些不知道從何說起了?！迸峙５难劢抢镆灿行駶?，“如果當時我沒有拍那段視頻就好了，或許我們現(xiàn)在還在老地方上學，珊珊也不用想起自己是誰?！?/p>

“我知道，”蘇婷上前抱住了他，“不要怪自己，你不用為此負責的?！?/p>

“我們都將變成灰塵一樣的孢子，離開了地球或許對我們來說也是一件好事呢?！鄙荷阂哺胶偷?，“那只學會了跟人類生活的小貓終于要踏上更加廣闊的世界了。”

“你們快點，飛機要起飛了！”小玉沖過來大聲催促道。

“謝謝你，永別了?！迸峙：蜕荷簺_著蘇婷揮了揮手，頭也不回地登上了飛機。

望著他們的背影，蘇婷止不住地流著眼淚。就在這時，她好像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背影從他們對面的廢墟樓頂一躍而過，是一只橘貓。

蘇婷怔怔的癱坐在地上，直到飛機遠去了很久都沒有緩過神過來。

“喂，你還愣著干什么？”小玉上前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還有好多事情要做呢，快來搭把手?！?/p>

現(xiàn)在說話的人已經(jīng)不是小玉了吧，蘇婷終于意識到，這個世界上已經(jīng)沒有她熟悉的人了。

“世界都要毀滅了，還要做什么呢？”她問道。

小玉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離那一天到來還有一段時間呢，我們要在山里挖出一個足夠容納所有感染者的掩體，總不能坐以待斃吧？”

對啊，她還有一個弟弟。小玉這句話讓蘇婷徹底驚醒了過來，連微小到如同浮塵一樣的真菌都知道為了生存的權力而殊死斗爭，她又有什么資格放棄呢？

“最近的一處人類避難所距離這里大概有三十公里，你要是想過去的話我可以派人護送。不過你弟弟就去不了了，那里不接受感染者。”

“不?！碧K婷邊說邊從地上爬了起來，輕快地拍了拍手掌上的泥土，“我們去山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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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