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星辰月

? ??? ?“還有二十三天零六個時辰。”沁陽城中，城臺之上，白紙鋪了一地，一年輕人跪坐于紙間正籌算著什么，忽抬起頭來，長吐一口氣說道。??

? ??? ?他的旁邊，一位白發(fā)的少女，正無奈地為他捧著大堆的紙卷，那些紙張要把她小小的身軀也埋起來了。??

? ??? ?“空月兄，”她埋怨著，“你借了我的測星儀，霸占了我的觀星臺，已經(jīng)三天了，還每天要我給你送飯倒茶，你到底在算什么?！??

? ??? ?“唔，不可說，不可說。”那年輕人嘴邊露出淺笑。??

? ??? ?“不說我也知道，龍襄早告訴我了，你是要算你兒時失散的娃娃親老婆阿娟在哪個方位嘛。”

? ??? ?項空月的雍容淺笑一下僵成斜嘴，恨恨道：“龍襄？這猴子的話難道也能信么？”??

? ?????“你不說，難道我就不知道么？”那捧紙卷的少女在項空月的滿地演算紙上踩了過去，“你莫不是也在算辰月之變？”??

? ??? ?“唉，”項空月把筆向身后一擲，拍拍手，“我早該知道但凡天象的事情，哪有皇極經(jīng)天派傳人西門也靜不知道的呢？”??

? ??? ?“只不過你平生自負(fù)，只有自己親自演算出來的數(shù)字才肯相信，絕不肯求人的?！蹦敲形鏖T也靜的女孩笑著，“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你整整算差了十六個時辰，因為你算到第三十七層式時忘了代入天古律的平衡式，你對寧闕白倚星軌的估算也偏了千分之六毫，但你犯了這么多入門級錯誤，居然也只偏差了十六個時辰，也算是頗有天賦?！??

? ??? ?“你、你……”項空月?lián)u頭苦笑，“我占了你的觀星臺三天，這三天你不能用測星儀，沒有籌尺可以演算，連一個字都沒寫過，就一直站在我旁邊幫閑，你怎么可能算得比我還準(zhǔn)？”??

? ??? ?“你在紙上記一個數(shù)字，我一瞟便知你算的是哪道星軌，若是非得鋪了滿地白紙才能算出星命，還算是皇極經(jīng)天的傳人么？”西門輕輕一笑，把手中捧著的項空月的算紙全扔下城樓去了。

? ??? ?“好，小姑娘，論心算數(shù)理，我不如你。不過能算出辰月之變在哪月哪天哪個時辰也不算本領(lǐng)，要是能精確到即時之瞬，再推算出這次辰月之變對大地眾生的影響，才算是真本領(lǐng)啊。”

? ??? ?這話像是刺入了西門也靜的心一般，她低下頭去，喃喃道：??

? ??? ?“那樣的話……計算量太大，這樣的天象通常要有七人之組，運行巨大渾天儀，連算上半年，才可精確到瞬，若要推出天象對氣候生靈的影響，更是無人敢斷言，因為滿天星斗，皆有關(guān)聯(lián)，一動皆動，誰也說不準(zhǔn)一次星移最后會帶來什么結(jié)果。不過……對于這暗月千年來最接近明月的日子，我們星術(shù)師一生都期待著能推演這樣一次天象，我自然會盡心竭力，投入我的所有心血來觀測演算?！??

? ?? ? 趁著女孩子出神的工夫，項空月偷偷溜走了。??

? ??? ?年輕人方下了城臺，猛地就被一人揪?。??

? ??? ?“好你個項空月，你明知道西門也靜是個星癡，卻激她去算辰月之變的具體時間，是為了什么？你也不怕她耗盡心力而亡么？”??

? ??? ?項空月定睛一看，那人卻是姬野。他輕推開姬野的手，嘆一口氣說：“這事關(guān)系到你我的存亡，甚至是有關(guān)九州諸族盛衰的大變局，只有知道這天象發(fā)生的具體時間，才能決斷后面的行動。此外……”他低下頭，“這事不要告訴羽然。”??

? ??? ?“為什么？莫非這又是和他們羽族有關(guān)的？”

? ??? ?一處地下密營里，天羅們正對著一個黑影。??

? ??? ?“你要我們做的給天羅帶來了極大的危險，上次你的反間計沒能除掉向異翅、風(fēng)凌雪和路然真?，F(xiàn)在鶴雪團全力報復(fù)我們，這點酬金絕不夠讓我們再進(jìn)行下一次的行動?！闭f話的正是上次夜襲路然真的天羅一。??

? ??? ?黑影笑起來：“你們?nèi)绻皇菫槌杲?，就根本不會答?yīng)我去招惹鶴雪團，你們也想借此機會取得九州第一殺手團的名號吧。”??

? ?????“可是你許諾的結(jié)果呢？你說鶴雪團的崩潰會很快來臨，我還看不見你們野塵軍的動作?！?/p>

? ??? ?“當(dāng)然，”那黑影又笑了，“我們的動作當(dāng)然是看不見的。我預(yù)言鶴雪團將崩潰，因為這一次要滅亡他們的不是我們，而是天?！??

? ? ? ?……??

? ? ? ?從天羅的隱匿之地出來，那黑影望望遠(yuǎn)方的夜色中仍清晰的雪山，大步走去。??

? ? ? ?當(dāng)他來到雪山腳下，早已有人在那等他，是一個羽人。??

? ?? ? “這次你給我?guī)砹耸裁?？”黑影說。??

? ? ? ?“有，關(guān)于向異翅最近的動向?！??

? ? ? ?“很好?！??

? ? ? ?“他那天離開鶴雪營時說道，他要去殺一個人，那個人如果不除，鶴雪就沒有辦法消滅野塵。”

? ? ? ?“哦？是這樣……”? 黑袍下的嘴角輕挑了起來。??

? ?? ? “他要殺的那個人的名字叫……”??

? ? ? ?“我沒問你這個，”黑影一揚手，“也不想為此付錢，我只想問，向異翅準(zhǔn)備如何殺他呢？”??

? ? ? ?“他說……那個叫項空月的人會自己到雪山下來的……”??

? ? ? ?黑衣人未等那羽人話音落，便猛跳開去，奔向一邊的樹林。??

? ? ? ?那羽人還在大叫：“別走，你還未付我報酬，我不知你真面目，要去哪里找……”??

? ? ? ?話到一半，他便張大了嘴，驚愕地看著天空中升起的那巨大黑翼。??

? ? ? ?突然間，他身體中噴出一團血霧，倒了下去。??

? ? ? ?黑影在地面疾奔，而黑翼者很快壓向了他的頭頂。突然黑影卻分成十?dāng)?shù)個，向不同的方向跑去。??

? ? ? ?向異翅將手一抖，紅色光芒紛飛而出，在空中凝結(jié)成黑色利羽，直追向那些黑影。??

? ? ? ?在林中，向異翅落了下來，走向被釘在樹干上的那人。??

? ?? ? 可是那里，被釘住的，只有一件黑色披風(fēng)。

? ? ? ?項空月在黑色的藥浴池中忍著渾身的痛楚，在使人眩暈的濃烈的蒸氣中，他竭力保持著思維的清醒，眼睛死死盯住對面墻上的那白色辰月徽。因為他一閉眼，就有無數(shù)的黑影呼嘯而來，他仿佛又聽見黑色羽翼掠過耳邊的風(fēng)聲，竟像鬼哭一樣尖厲得像要刺破耳膜。在他第一次離死亡那么近后，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從前的確是太年輕、太自信了。??

? ?? ? 門開了，幾個裹在黑色長袍中的秘道士走了進(jìn)來，袍上的白色辰月徽很耀眼，而在外面，辰月教從來是不穿教服的地下人群。??

? ? ? ?“空月先生,我們好久不見了?！睘槭渍吲凵兴煌瑓s是極深的藍(lán)色，像是午夜的天空一般，他的臉在袍中陰影里，只能看到花白的胡須。??

? ? ? ?“我似乎和辰月教斬斷淵源已經(jīng)很久了。”??

? ? ? ?“可是你還是回來了……并且又欠了我們一條命。你中了兩支墨羽，沒有我們，你活不到現(xiàn)在?！??

? ? ? ?項空月輕咳兩聲，他在世人面前從來是翩翩佳公子，只有很少的人會知道他也有落魄的時刻，而事實上，哪有人能真正瀟灑一世？那些世間的不敗傳說，全都經(jīng)過了遺忘的雕琢。??

? ? ? ?“你的命保住了……現(xiàn)在，換上衣服，跟我來?！??

? ? ? ?盡管虛弱無比，項空月還是把自己全身裹入了黑袍，腳步輕浮地跟在了那幾個黑衣人的后面。

? ? ? ?他們來到一座大廳，火光通明，幾十個辰月教徒們正聚集于此，像是高層的會議。??

? ? ? ?項空月忽然覺得仿佛有一把刀正面刺入了他的胸口。他渾身一震幾乎就要顫抖起來。??

? ? ? ?鶴雪之主向異翅正站在對面，那冷漠的目光掃過他的臉。??

? ? ? ?項空月握緊了手，想是不是做拼命一搏。但他身邊的那個黑衣教徒卻把手按在他的背上。

? ? ? ?“你的仇敵并不知道你的存在，他看見的所有人都是一樣地隱在黑袍之下，辰月教徒是沒有面目的?！??

? ? ? ?項空月已無法判定什么將發(fā)生，他能做的惟有等待。??

? ? ?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么，”對面的向異翅忽然開口了，“幾位大師想代替參月者開口說話，但是你們卻無法代替我。如果我猜得沒有錯，參月者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他生命的盡頭了?！??

? ? ? ?大殿中一片靜默，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靜默。??

? ? ? ?“參月者是永生的，向異翅，你只是我辰月教的使者而不是長老，在得到我們的允許前你還沒有資格開口?！??

? ? ? ?“可是卻有人秘信給我讓我準(zhǔn)備彈壓下層的教徒，因為他們不放心自己的地位?！??

? ? ? ?臺上一個年長大師低沉地發(fā)話了：“你忘了辰月教的教義，不可懷疑！你卻懷疑了……”??

? ? ? ?“我從來沒有懷疑，我確信?！毕虍惓岬穆曇粝癖涞蔫F。??

? ? ? ?“好吧，的確如此……但失去了信仰的辰月教，就會失去力量的源泉，所以向使者，在新的參月者產(chǎn)生并指引我們之前，我希望你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

? ? ? ?“信仰不是用欺騙來維持的！”向異翅冷笑道。??

? ? ? ?項空月雖視向異翅為最大的敵手之一，可這句話還是讓他覺得很暢快。??

? ? ? ?但向異翅接著道：“與其欺騙他們，不如殺死他們。”??

? ? ? ?項空月心中嘆一聲想，也許還是辰月教的大師們更慈祥一些。??

? ? ? ?“所以收集冰玦的工作要快些進(jìn)行了，以靈魂祭獻(xiàn)大典為名，盡可能多地收集教徒手中的冰玦，把他們的力量集中過來……”??

? ? ? ?“然后他們的信仰，就沒有價值了，是么？”向異翅說。??

? ? ? ?那大師咳了一聲，對這直白有些尷尬。??

? ? ? ?“我現(xiàn)在就要去見參月者?！毕虍惓嵯虻畋M頭的門走去。??

? ?? ? “現(xiàn)在不可以，參月者現(xiàn)在絕對不容被打擾！”有長老大喊著。??

? ? ? ?向異翅轉(zhuǎn)過頭來，冷冷道：“我沒有征求你們的意見?！??

? ? ? ?他徑直走向那扇門，而那冰冷的銅門也隨著他的腳步聲緩緩地開啟了。??

? ? ? ?在向異翅走入門中后，殿中沉默了很久。??

? ? ? ?“那扇門……開了……它竟然也不敢阻止他……”終于，有人開始低聲說話。??

? ? ?? “他真的會成為新的辰月教主嗎？”??

? ? ? ?“你知道，他已經(jīng)凝出了墨色羽翼，那證明……辰月之變就要來到了……那是參月者一直等待著的啊……除了他，還有誰能更清楚暗月的感召？”??

? ? ? ?“推算出辰月之變最終軌跡的人的確沒有幾個，但我們絕不能讓我們的命運掌握在向異翅的手中……藍(lán)柯大師，我想請你去一趟龍淵閣，推算辰月之變對大地的影響?！蹦抢先寺曇糇兊帽?，“如果我們先掌握了這秘密，那么……向異翅……他將作為陰謀者，死在教徒的憤怒之中?！??

? ? ? ?銅門之內(nèi)。??

? ? ? ?這里只有一個環(huán)形的房間，月光從正當(dāng)空照下來，青輝鋪滿磚墻。那青衣人正站在房間的中心，抬頭仰視著月光。身子似乎就要融化在那光芒中。??

? ? ? ?“師父……”向異翅低聲道。??

? ? ? ?“你終于來了？”青衣人沒有轉(zhuǎn)頭，“還有二十一天零九個時辰……你就將成為凌駕在這蒼茫九州最高處的人了。”??

? ? ? ?“站到了最高處，又如何呢？”??

? ? ? ?“你還是這樣啊……這么倔強……唉，換了別人，早跪在我腳下求我給他指引了?！??

? ? ? ?“我也許是僅存的暗羽之族，但這血統(tǒng)毀去了我的一生?！?/p>

? ? ? ?“很快一切都會得到報償了。你才二十一歲，你之前失去你本應(yīng)有的一切幸福，只因為明月高懸，壓制著你的力量。但是辰月之變后……一切都不一樣了……暗月將移至明月之前，人們再也看不見月圓之時了，整個天空，都是你的……我們辰月教將成為這世上最大的教派，所有王侯宗派都將變成我們的棋子，而你……”青衣人轉(zhuǎn)過頭來，“將代替我。”??

? ? ? ?“當(dāng)年你說……只有暗月能陪伴著明月共舞，但是，暗月是永遠(yuǎn)不可能接近明月的……只有千年一度，雙月會有一次離得最近的時刻，那時它們只相隔不過數(shù)里，似乎你在暗月這邊振翅一飛，就能落到明月身邊去……就是那時么？”??

? ? ? ?“是的?！??

? ? ? ?“其實……會有那么一個時刻……雖然等待太久，卻終會來臨……就像暗月終忍受不了千萬年的孤獨，而撲向明月……對嗎？”??

? ? ? ?“是的……它們相撞的時候，會是天空最壯麗的奇景！”??

? ? ? ?“雖然等待太久，卻終會來臨……”向異翅把這一句話，在心中喃喃念了無數(shù)遍。

? ? ? ?“你現(xiàn)在明白了？”教壇外的月下，那位叫藍(lán)柯的辰月長老對項空月說。??

? ? ? ?項空月點點頭：“我明白了我活著的價值?！??

? ? ? ?“我們的影子散布在九州的各個角落，你們亂世同盟又如何？鶴雪團又如何？都不可能超脫我們?yōu)槟銈冾A(yù)算出的命運。為什么總有些影子想逃離光呢？難道他們不明白沒有了辰月的光輝，影子也就將消散么？”??

? ? ? ?“很不幸我和向異翅都是這樣的異類吧。”??

? ? ? ?“但現(xiàn)在我們有著共同的敵人，就是向異翅。因為我相信你也知道了關(guān)于辰月之變即將發(fā)生的事，這個天象將決定九州各種族未來的興衰，我們不能被向異翅掌握全盤了，”藍(lán)柯說，“蒼茫九州到底什么人才有可能推算出辰月之變呢？”??

? ? ? ?項空月心中早就想到了一個人，那個姬野在沁陽城救下的占星女孩，告訴他有關(guān)辰月之變將對九州大地產(chǎn)生有重大影響的人——西門也靜。但他不能說出這個名字，那會使她陷入無窮的危險?？墒牵皆陆痰拈L老又是沒法隨意支吾過去的。??

? ? ? ?“我想大師你和我都知道?！表椏赵挛⑽⒁恍Γ詈玫幕卮鹁褪亲钅＠鈨煽傻幕卮?。??

? ? ?? 藍(lán)柯笑了：“是龍淵閣嗎？”??

? ? ? ?項空月沉默了一瞬：“是的，是龍淵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