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錯覺嗎？”】

是我的錯覺嗎？二十八歲的樸智旻仍會這樣反問自己。

只要閉上眼睛就會涌現(xiàn)的那些日子，經(jīng)過十余年的洗練只會更加真切。

“那樣的不就是女人嗎。”球場上的譏笑像是尖刺一樣扎穿了樸智旻，他卻恍若不聞的徑直走向閔玧其。

“喂，那小子，聾了嗎？”挑釁的聲音越發(fā)銳厲，伴隨眾人刺耳的起哄聲，樸智旻只是握緊手中的水瓶，低著頭向前走去。

突然飛過來的籃球砸中了樸智旻的腦袋，力道大的異乎尋常，不需要看清肇事者的臉色就能感到滿溢的惡意。

好疼。樸智旻手中的水啪的一聲掉在地上，他雙手抱住頭緩緩蹲下。

“真是懦夫啊?！笨吹剿绱饲优车谋憩F(xiàn)，眾人失望的喝起倒彩來。

樸智旻只是緊緊地縮成一團，肩膀發(fā)抖。

十六歲的樸智旻身形纖細，當身邊的同齡男生都熱愛籃球的年紀，他卻純粹的癡迷于舞蹈。

少年的群體排外的可怕。僅憑不打籃球這一點就能成為樸智旻被他們輕視的理由。

國立一中里全是高官政要的孩子，自小就帶著的優(yōu)越感在排斥外人時更加顯得盛氣凌人，再加上樸智旻本身就柔弱的性格和單薄的身軀，更讓他們找到了邪惡的快意。

出生于這樣的家庭，樸智旻別無選擇。從誕生的那一刻，他就注定要繼承家中的產(chǎn)業(yè)，循規(guī)蹈矩的過完一生。

壓抑的天性，只有在舞蹈之時，才會淋漓盡致的展現(xiàn)在樸智旻舒張的指尖。

閔玧其卻恰恰相反，他天生就適合在名利場中運籌帷幄，他叛逆，他不羈，他放浪，是被上天選中的領導者。僅僅入校兩年，閔玧其就已成為全校男生的領袖。

樸閔兩家是世交。早在初中時樸家就托付閔玧其多多照顧樸智旻，閔玧其雖不情不愿，仍然盡職盡責的把樸智旻帶在身邊。

或許是從那時他開始依戀閔玧其。少年的仰慕有著宗教般的狂熱與單純，與其說是迷戀，倒不如說是金絲雀對雄鷹的向往來的貼切。

十六歲的樸智旻天真的以為閔玧其是注定的那個人，以為可以就這樣一輩子，即便他們都是男孩。

好像沉重的生活里，只要抓緊了閔玧其，就有了喘息的空間。

“怎么蹲在這里？”頭頂上的聲音讓樸智旻錯愕的抬起頭，閔玧其仍是那副漫不經(jīng)心的表情，聲線是介于男孩與男人之間的穩(wěn)重低沉。

樸智旻呆呆的仰望著閔玧其的臉，逆光的視角，閔玧其的發(fā)絲也根根分明，輪廓如同神祗一般鍍著光。

“自己起來。”閔玧其彎腰拾起滾落在一旁的水瓶，擰開瓶蓋遞到樸智旻手中。

“這是給玧其哥的.......”樸智旻的聲音怯生生的，似乎是他的懦弱給閔玧其丟臉了似的，他沒來由的羞愧。

閔玧其喝了一口水，轉頭詢問剛剛跑到他們身旁的鄭號錫。

“那群家伙怎么樣了？”

“他們不怕我?！编嵦栧a猶豫了一下，接著開口，“還在起哄呢?！?/p>

“走吧?！遍h玧其拉起樸智旻朝那些人走去。樸智旻縮了一下，隨即緊緊抓住閔玧其的手臂。

“非得我親自出面是吧？”閔玧其雙眼微瞇，像是正在狩獵的黑豹一樣偏著頭，“我說的話是放屁嗎？”

眾人不敢再說話，警惕的盯著閔玧其的動作。

“再有人敢動他一下，就是踩在我閔家的頭上。”閔玧其的聲音不大卻清晰。

“誰打的？出來?！遍h玧其接過身旁遞來的籃球，還未等那人反應，投出一個流暢利落的弧線。

籃球狠狠擊中肇事者的小腹，那人吃痛地坐倒，冷汗?jié)i漣。

“不是不怕疼么？”閔玧其輕飄飄的拋下一句話就拉著樸智旻走開，留下鄭號錫獨自在球場和小跟班們處理后事。

“去湖邊吧?！遍h玧其單手將發(fā)帶扯下來一扔，大搖大擺的朝校門口走去。

“我的書包還......”樸智旻很小聲的提醒。

“帶錢了就行。”閔玧其滿不在乎的掏出錢包晃了晃，伸手將手機關機，插著兜一步一停的走著。

樸智旻沉默的跟在閔玧其身后，路很直也很遙遠，讓他恍惚中以為可以一直這樣走下去。

湖邊坐著不少情侶，他們的校服在人群中格外顯眼。閔玧其挑了個人少的地方坐下，看著湖面在夕陽下一點點變成金色，看水鳥停棲在沼澤邊，什么也沒說。

那時他的眼里好像有波光劃過。

良久，他回頭看向一直低垂著腦袋的樸智旻，在他面前打了個響指。

“還疼嗎？”

樸智旻抬頭，剛才的委屈一下子翻涌上來，他眼眶泛紅，卻還是違心的開口。

“不疼?！?/strong>

閔玧其微微點頭，敏銳的捕捉到樸智旻悄悄滑落的眼淚，伸出手將他的肩膀扳正，直直的望著他。

“跟了我這么久還是喜歡哭啊?！遍h玧其的話里半是調(diào)笑半是無奈，他嘆了口氣，拍拍樸智旻的發(fā)頂，語氣溫柔。

“不是還有我和號錫嗎？你既然叫我哥，就應該真的把我當哥哥才對?！?/p>

“玧其哥......”樸智旻的眼淚更洶涌了，瘦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讓人看著心疼。

閔玧其伸手摟過他的肩膀。十幾歲的少年單薄的像一張白紙，頭發(fā)柔順地耷拉在額前，后腦勺的幾縷發(fā)束微微翹起。

樸智旻小聲抽泣著，將頭埋在閔玧其的頸窩處，許久才眼淚漣漣的抬起頭。

“會不會......讓玧其和號錫哥.....很丟臉.....”

“我真沒用?！?/p>

“少說這種話。”閔玧其嚴肅地打斷他，“我們智旻是很特別的孩子?！?/p>

樸智旻安靜地聽著，雙手緊緊地絞在一起。

“走，帶你去吃東西。”閔玧其站起身，輕快地拍掉衣角上的灰塵，一腳踢開面前的碎石子。

十六歲傍晚七點的酒釀圓子是樸智旻至今仍會懷念的味道。即使十幾年過去，他依然會在每個周六晚上獨自走到那條街上，安安靜靜地慢慢吃一碗，連同酒里的桂花一起咽入腹中。

米酒滑入喉嚨的瞬間，好像將這些年里的苦澀、年少時錯以為是愛戀的那種復雜情感一并咽下。

28歲的樸智旻早已不像當年一樣抱有幼稚的幻想，回想起那幾年有些不太真實的日子，他也只是置之一笑。

直到，后來發(fā)生的那件事。

其實，樸智旻心下明白閔玧其沒有錯，他卻還是沒來由地恨。或許他早已經(jīng)閔玧其當成生命中的一部分，所以在變故來臨時，他才會痛的幾乎不能呼吸。

【“我的玧其哥沒有了。”】

【“我什么也沒有了。”】

樸智旻捏捏眉心，步伐沉重地走到窗邊。

市中心的繁華與丑惡盡收眼底。他伸手撫上通透的落地窗，玻璃的觸感光滑卻冰冷刺骨，讓他幾乎要暈倒。

樸智旻畢生都會記得，他開槍時閔玧其驚愕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你倒下時閔玧其不顧一切的動作無緣無故地讓他感到刺眼。

因為你有那么多人愛著，他擁有了一切卻依舊是孤身一人。

“我真的什么也沒有了?！?/strong>

十六歲時的羈絆讓已經(jīng)成為成年人的他們糾結不已。

究竟樸智旻會如何做出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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