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鼪

　　某公子曾養(yǎng)過鴿子。他家的住宅分東西南北中，極其宏闊寬敞而幽深。東有小偏門，直通廓廊。廓廊有間側屋，用木料搭建的鴿巢百十箱如同窗欞排列，里面有的有鴿子蛋有的有小鴿子，鴿子在這里得以繁衍。一天夜里，忽然丟鴿子數(shù)十只。公子不知道什么原因，夜間拿著棍子守候在鴿子窩下。已而見到一只幾尺長的黃鼠狼，直接來叼鴿子。公子突起擊打而沒打中，黃鼠狼像人一樣站立起來對著公子。進而跳上公子頭上，嚙咬他的衣領。頃刻間黃鼠狼成群而來，一起圍攻公子。公子大聲叫喊，僮仆們都抄著家伙趕來，黃鼠狼這才離去。公子生氣地說：“這家伙咋這么可恨？”第二天白天，公子帶著幾位仆人拿著武器再來。將要進入側屋，只聽門內(nèi)有人說：“最好不要進來，進來對你很不利！”跟從的仆人們很害怕，都阻止公子。公子說：“鼠輩故意恐嚇人罷了！”推門直入，則見黃鼠狼眼放兇光，如萬道金星，在鴿子巢上蹦來蹦去，在公子的威懾之下跑了。這天夜里黃鼠狼群百般跳躍逞強，一忽兒像有大木頭從屋上拋下，用燈一照，則什么都沒有。南面墻壁上的圓窗大有一尺多，裝有玻璃，這時有一張白臉出現(xiàn)在玻璃窗外，與圓窗一樣大。而北面的門外有東西，撞擊門扇要進來。仆人們嚇壞了，抱作一團。公子拔出劍舉起來說：“我今天將拼在這里了！能往哪里逃避，若是不逃避，妖物又能怎樣？鼠輩別逃，我與你拼了！”于是二個妖物一起隱去。此后也沒再出現(xiàn)。

173，韓五

　　清立國之初，江蘇寶應縣一個叫韓五的捕役，家貧至無米做飯。想到自己經(jīng)常抓捕攔路搶劫的強盜，自己姑且學他一回。想好了計策，就從別人那里借來一匹瘦馬，帶著弓箭出門，埋伏在背靜之處的麥地溝里。

　　此時天下剛剛太平，逃亡在外的人尚未返鄉(xiāng)安居，平常路上，還少有行人。正午時分，才見有一人騎著馬緩緩而來，寬衣大笠，馬鞍上掛著行囊，有點像是行走經(jīng)商的人。韓五私下想何不先發(fā)它一個利市，就拉開弓喝到：“速速解下你的行囊，否則就要你的命！”并射出一箭?？腿藦娜莸嘏e起馬鞭一拂，箭矢掉到一旁。又射又如此，射了五箭都不中。箭射光了，韓五害起怕來，策馬就逃。客人笑道：“打劫的反而要躲避被劫的人呀？盡管如此，看你往哪兒逃？”就感覺風聲肅肅，客人都快追上自己了，回頭一看那客人已經(jīng)是身著短衣手持利刀，喝斥韓五道：“別跑?！表n五估計自己逃不掉，急忙滾下馬來，磕頭求饒說：“因為家有饑餓的老娘等著要吃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今天頭一回試著打劫，沒想到誤犯了壯士，萬望寬宥我的罪過！”大哭而戰(zhàn)慄?？腿丝戳怂冒胩煺f：“你還算誠實，暫且饒了你，隨我來，別害怕！”韓五很害怕，勉強跟著他。

　　走了十余里地，進入一座山中，山谷很深，在樹林深處有一個洞穴。走進洞穴則十分黑暗。行走半里后才有光線。接著有房屋出現(xiàn)，客人領著韓五進屋。屋內(nèi)有數(shù)十人先已經(jīng)在其中，大多虬須彪眼，衣巾偉岸，見到那個客人都起身問：“十四兄怎么這會兒才來?！笨腿诵χf了路上的經(jīng)過，眾人轉(zhuǎn)臉看著韓五，都大笑起來。接著擺上大量的酒肉，大家圍成圓圈席地而坐，按兄弟次序排列，讓韓五坐在末位。這些人大吃大喝，語言豪爽而強橫。到天黑，燈火通明，照亮林野。夜間一個個橫七豎八地醉臥地上，相互以別人的胳膊腿兒當枕頭。韓五心情緊張不知道該怎么辦，通宵沒合眼。天亮后眾人醒來，那客人替韓五向一眾兄弟請求道：“此人家中還有老母，因貧困不能贍養(yǎng)，十分可憐，應稍微資助一下他?！贝蠹叶颊f：“好?！备髯詮目诖锬贸龆嗌俨坏鹊慕疱X或珠貝，總價值絕不少于數(shù)千金，將其送給韓五。韓五受寵若驚連忙拜謝，客人說：“我看你的馬太弱，沒辦法將這些財物帶回家，我仍然送送你?！绷硪蝗苏f：“我們也散了吧！兩年后在山東會面?！贝蠹艺f：“好的。”于是相互拱手道別而去。有的獨行，有的結伴，或東或西，頃刻間都走光了。

　　客人就與韓五一起上路，對韓五說：“做強盜哪那么容易！你見到的這些人個個都技高膽大。因而才可馳驟綠林，極少失手。我也有些微薄的武藝，讓你看看?！睆男渥又心贸鲆话沿笆?，指著前面椿樹第三株樹梢上向東面伸出的樹枝說：“我要截斷那上面的某個小杈?！必笆讛S出，小杈落地，而匕首又回到手中。又選擇別的目標投擲，三擲三中。韓五驚奇感嘆不已?？腿苏f：“你昨天的行為太過孟浪，幸虧遇上的是我，倘若是我們兄弟中性子狂暴的，你早就成了此樹杈了！”韓五唯唯諾諾，請教客人的姓名，發(fā)誓將要報答?？腿诵Φ溃骸皼]必要的！我們這幫人雖然說起來挖肝飲血，其實是無拘無束的人！平時散游天下，一般兩年一會面，盡管遙隔千里也絕不失約，除此之外相互并不知道姓甚名誰，你又何必問起？”

　　既而來到韓五家門，客人解下所贈的包裹扔在地上，說：“我走了！”轉(zhuǎn)身縱馬絕塵而去。韓五靠他們的資助，解脫了貧困。

174，易內(nèi)

　　【這標題中易就是換；內(nèi)就是內(nèi)人之意】

　　甲、乙兩個人關系很好，乙的妻子很有姿色，而甲與她有私情，乙明明知道也沒有阻止。一天乙偶然從外面回來，正碰上甲在他家的床上，乙假裝很生氣，甲跪下磕頭說：“如果你能不重責我，我愿將我的妻子推薦給你，互換內(nèi)人的事自古有之，我們也算行古有之道！”乙答應了他，與他商量好日期后就放了他。

　　甲回家將打算告訴妻子，妻子不同意。甲沒有其他辦法應對乙，因而強迫妻子必須答應。當時甲的哥哥在外地養(yǎng)病，嫂嫂本不貞潔，甲的妻子因而獻計說：“可說服嫂嫂替代?！蹦翘焱砩霞椎钠拮咏杩谡f甲出門了，一個人睡覺很害怕，讓嫂嫂過來跟她作伴，卻故意講一些污穢的言語來挑嫂嫂。等嫂嫂睡著，假裝上廁所出來，讓甲放乙進來，自己卻跑到嫂嫂屋里睡了。于是嫂嫂與乙作樂，甲也跑到乙家去尋舊歡。

　　沒料到這天晚上甲的哥哥忽然回家了。甲婦已在嫂嫂的床上睡熟，其房門關上而沒有落栓。甲的哥哥進屋，徑直上床，以為睡著的是妻子，掀開被子近身。等事情發(fā)生后，才知道對方是弟妹，各自只好秘而不宣。

　　后來甲、乙兩人關系交惡，相互揭底兒，以攻擊對方，這件丑事就廣為人知了。

　　非非子說：用丑換美，甲算是得巧了。用兄妻換弟媳，甲的妻子又得巧了。誰知冥冥之中還有比互易更巧的事呢！是天道嗎？是鬼神的戲弄嗎？唉，太可怕了！

175，石先生

　　有一位姓葉的書生，有才華而貌美。曾游歷楚地，至襄水、漢水之間，因盤纏不足無法返家。不得已到街上擺攤占卜賺些錢，間或也能測準。某人認為他很神，就將他請到家里做長客。主人是經(jīng)商的，不?；丶?。附近住的都是一些打柴放牧的人，如果不是特意問卜，一般都沒人來。葉生既為旅居而苦惱也因孤獨而煩悶，常常吟些小詩，以寄托心緒。

　　一天晚上，忽然有人敲門，其人顏面蒼老而沒有胡須，身材肥碩而矮小，步履端方目不斜視，很像是有道之人。葉生起身相迎，問他姓什么，那人說：“姓石?！眴査≡谀睦?，那人說：“鄰居?！辈⑶艺f：“我是這里的老住戶了。聽說你很有才，故此來親近親近?！比~生連忙謙謝，喊了一聲：“石先生。”先生謙遜回答：“不敢。”葉生請他就坐，謙讓再三，然后坐在客位上。二人攀談起來，葉生感覺他對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很清楚，心里非常高興，認為與石先生相逢太晚。天將拂曉，石先生告辭離去，葉生送他出門，他堅決不讓送。問他住在哪一處房舍以便造訪，則也不愿告訴。并且說：“非要如此，那我就不敢再見了?！比~生說：“聽先生的！”石先生出門后回身將門帶上，然后才離去。

　　從此凡到夜靜時石先生總會來，來了又總要經(jīng)謙讓才會落座，坐下后必定會嚴肅正經(jīng)。葉生的表情偶有不莊重，語言不嚴謹或稍稍有玩笑話，總會惹他不高興，葉生逐漸發(fā)現(xiàn)石先生既迂腐又固執(zhí)。也越來越感到與他交往很辛苦，但對他的崇敬之心始終沒有懈怠。

　　一天晚上，葉生自己對著明月填了一闋小詞以排遣心中苦悶。先生來了，急忙要去觀看，沒等看完，滿臉怒氣，將詞稿扔在地上說：“怎么寫出這樣的東西？”起身就走。葉生惶恐驚駭，問哪里不對，也不回答。葉生追上來道歉，他也不理睬。出門十幾步遠，仆地而滅。葉生非常吃驚，天亮到他倒地消失的地方一看，原來是鄰家老伯栓牛的石頭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