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塞林格，很多人都會想起那本一度被列為禁書的《麥田里的守望者》。與其代表作《麥田里的守望者》中的主人公一樣，塞林格自己的人生同樣叛逆：他不滿學校的教條式教育，三度退學。在《麥田里的守望者》成為青年追捧的圣經(jīng)后，塞林格用得到的稿費買了一座小木屋，過上了隱居生活。2010年1月27日，J·D·塞林格在新罕布什爾州的家中自然離世，享年91歲。許多人驚訝于這個與海明威同時代的作家居然活到了21世紀。塞林格在1967年之后就并未發(fā)表過新作品，而是選擇了隱居。

當下的人們越來越喜歡把佛系、躺平放在嘴邊，與其說是擺爛，不如理解為是與世界的格格不入。直到現(xiàn)在，不少人還是在現(xiàn)實中追問意義，試圖尋找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恰如塞林格在作品中寫盡了人與世界的撕裂感，或許在這個時代，我們仍然需要閱讀塞林格。

?作者?|?王一恪
?編輯?|?張文曦

重返麥田

塞林格是一個對于中國的讀者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許多人都聽過出自他的短篇小說《破碎故事之心》中的名句：我覺得愛是想觸碰又收回手。

他最著名的作品是出版于1951年的《麥田里的守望者》。這是他出版的第一本書，也是他唯一的長篇小說。在書店中常被擺放在名著區(qū)域，同一書架上往往還有《巴黎圣母院》和《復活》。《麥田》講述一名生活在紐約的16歲少年霍爾頓從學校退學之后兩天的故事，他滿口臟話、酗酒、濫交，對成人世界的虛偽深惡痛絕，評價他在好萊塢取得一定成就的哥哥“在好萊塢當了婊子”。

盡管塞林格有一個姐姐，家庭和睦，生活條件優(yōu)渥，但他曾表示《麥田里的守望者》在一定程度上有自傳的成分，這里更多可能在暗示他成長過程中內心的掙扎。

塞林格出生于紐約曼哈頓，他曾上過軍事學校，畢業(yè)后進入紐約大學主修特殊教育，半途輟學。之后被做肉類生意的父親送去維也納學做肉品生意，但也未能進行下去。后來他在哥倫比亞大學讀寫作的晚間課程。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塞林格在美國宣布參戰(zhàn)的幾個月后入伍，參與了諾曼底登陸的幾場戰(zhàn)役。在戰(zhàn)中，塞林格在巴黎與當時任戰(zhàn)地記者的歐內斯特·海明威見了面。海明威十分喜歡塞林格的作品，認為他有著驚人的天賦。后來塞林格加入反間諜工作，這段經(jīng)歷也為《九故事》中最著名的一篇小說《為艾斯美而寫——有愛也有污穢》提供了創(chuàng)作的靈感。

此外，塞林格的短篇小說集《九故事》也受到了十分廣泛的歡迎與甚至超越《麥田里的守望者》的評價。這部小說集中的短篇小說由陸續(xù)發(fā)表在《紐約客》等文學雜志上的九篇小說組成。書中的第一篇小說，發(fā)表于1948年的《逮香蕉魚最好的日子》令塞林格嶄露頭角。1953年，塞林格發(fā)表了《九故事》的最后一篇小說《泰迪》，同年《九故事》出版。

這些小說的主題無一例外，都是在描寫孩子與成人世界之間的互動。在這部以兩個天才的死亡為首尾的小說集中，塞林格的小說開始出現(xiàn)關于“禪宗”的元素。

“雙手擊掌之聲人盡知，只手擊掌之聲又若何？”這則禪宗公案被塞林格置于九個故事開始之前，有評論家認為這是塞林格留給讀者理解《九故事》的鑰匙，“人總是習慣于通過與他人的關系來確定自己的位置與身份，所以此生此世終有牽掛與糾纏，希望失望都在這里面醞釀與消解，確切與虛無也都會在這里面沉浮隱現(xiàn)，反反復復地在此中求我，在他人的眼與心中找我，通過與他人的關系發(fā)出自己想要的聲音，而這樣一路下來的結果，最后恰恰是失了我，失了我的聲音，所謂糾纏越深，離道也就越遠了。”

隱入“格拉斯”

霍爾頓對于成人世界的嗤之以鼻和《九故事》中兒童少年的純真、機敏，是同一枚硬幣的兩面。在《麥田里的守望者》大獲成功以后，塞林格搬到新罕布什爾州的科尼什鎮(zhèn)，過上了遠離車馬喧囂的隱居生活。

在這之后，塞林格發(fā)表的作品只有寥寥數(shù)篇中短篇小說，其中一部分結集成冊出版。《弗蘭妮與祖伊》與《抬高房梁，木匠們；西摩：小傳》這兩本書中收錄的中篇小說都是關于一家姓“格拉斯”的人的故事。許多塞林格的死忠粉絲認為，“格拉斯家族”的故事是真正能作為映照其人生“代表作”的作品。

塞林格退伍后迎來了創(chuàng)作的高峰期?！尔溙锢锏氖赝摺肥谷指褚慌e成名，但也令他平靜的生活被打破。在格拉斯家族的故事中，我們也可以看到塞林格對于隱居的向往。

“格拉斯家族”是塞林格在小說中虛構的一個有七個孩子的大家庭，這個家族出現(xiàn)在8篇小說里。其中大哥西摩·格拉斯是這個家庭中的靈魂人物。七個兄弟姐妹在童年時期都參加過一個廣播節(jié)目“智慧之童”——一檔由有著超出自己年齡的智慧的孩子們參與的談話節(jié)目，和他們交流的時常是學者等社會意見領袖。

塞林格十分擅長創(chuàng)造早慧、出眾的青少年形象，這些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常常會面臨自己的世界與外部世界之間產(chǎn)生的沖突，這種沖突往往演化成精神上的危機。對于這些危機，塞林格為格拉斯家的孩子們安排了不同的結局。

在《逮香蕉魚最好的日子》里，參加過二戰(zhàn)的大哥西摩·格拉斯在度假時選擇吞槍自殺；老二巴蒂·格拉斯一個人搬進沒有通電話的小屋中寫作，但形容自己為“文學娼妓”。在《西摩：小傳》中，塞林格暗示巴蒂就是那個文學世界里《麥田里的守望者》的作者；沃爾特在戰(zhàn)爭中因為意外死亡；老五波波·格拉斯走入了尋常的婚姻生活，過著“主流”的生活；最小的妹妹弗蘭妮·格拉斯，在祖伊的幫助下走出信仰的危機。

有許多人認為格拉斯家族的孩子們就是塞林格本人的化身，他們是塞林格將自己的生活分割成一片片后，重新拼貼的結果。這樣的拼貼與他的寫作手法也有著共鳴。格拉斯家族的故事橫跨1919-1965年。塞林格十幾年間陸續(xù)發(fā)表的中短篇小說像一塊塊拼圖，將格拉斯家族的往事拼湊出來，用當下時興的話來說，塞林格創(chuàng)造了一個“格拉斯宇宙”。

這些不同的路徑或許是塞林格曾經(jīng)想象過的人生道路，比如像祖伊或者弗蘭尼一樣做一個演員，或像巴蒂一樣進入大學教書，或者和沃爾特一樣以一種荒謬的方式死在戰(zhàn)場上。

塞林格的特別之處在于他的單篇小說往往發(fā)生在一段很短的時間之中。《麥田里的守望者》發(fā)生在兩天兩夜之內；《抬高房梁，木匠們》是西摩婚禮當天發(fā)生的故事；塞林格最喜歡的小說《祖伊》則有著類似傳統(tǒng)戲劇的結構：封閉的場景，大量的對話，主人公在短短半天之內經(jīng)歷極大的內心沖突。

塞林格另一獨特之處在于，讀他的小說頗有解謎的感覺。《麥田里的守望者》在開頭稱關于主人公背景的介紹是“大衛(wèi)·科波菲爾式的廢話”。在他的短篇小說，特別是《九故事》中收錄的小說里，這種“廢話”幾乎是完全不存在的。

讀者常常因此一頭霧水，在知乎“《九故事》”的標簽下的問題，多是尋求其中某一篇或整本小說的寓意。塞林格的作品一面在故事結構上極其簡潔，許多人用海明威的“冰山原則”來解讀他的作品；另一面卻絮絮叨叨，格拉斯家孩子們之間的長篇信件出現(xiàn)過多次，人物之間的對話充滿了日常的瑣碎。

1965年，塞林格公開發(fā)表了最后一篇作品《哈普沃斯，16，1924》，占據(jù)了當期《紐約客》絕大多數(shù)版面。這是一封來自西摩·格拉斯7歲時寫給父母的一封長信。自此，塞林格再未公開發(fā)表過任何作品，也極少與外界往來。

塞林格的咒語

塞林格在1940年代末期開始接觸到東方哲學。這時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剛剛結束，戰(zhàn)后的美國青年對傳統(tǒng)的價值觀念產(chǎn)生了懷疑。關于“人生意義”的終極問題的答案在人們的眼中逐漸模糊。無法擺脫戰(zhàn)爭帶來陰影的塞林格同樣十分渴望一份心理的安寧，但是從他小說中提出的近乎偏執(zhí)的問題看來，安寧并沒有那么容易尋求。

1955年，塞林格發(fā)表了《弗蘭妮》。

這部短篇小說中包含的問題十分尖銳，弗蘭妮對于文學、自我、愛情的疑惑一步步將她推向崩潰的邊緣，此時她又因一本書經(jīng)歷著信仰上的危機。塞林格持有的態(tài)度或許是悲觀的。

“這群年輕小伙一開口都是清一色大學生知識分子的腔調，不管輪到哪個說話，沒一個不拔尖了嗓子,一通慷慨陳詞，就好像是在一勞永逸地解決某個極端有爭議的問題，正是這個問題讓大學外面的那個世界一籌莫展，已經(jīng)瞎忙活了幾個世紀。”

沒有留下任何回答，甚至回答的嘗試，小說以弗蘭妮的昏厥戛然而止。第二部分《祖伊》發(fā)表于1957年，塞林格試圖通過祖伊對于弗蘭妮的開導來解釋一種觀念：天堂就在人的心中，而不在任何于自我之外的地方：“我們他媽的又笨又多愁善感又這么沒有想象力，所以才看不到天堂”。孤掌何鳴？塞林格從《九故事》到《祖伊》中一直在試圖給出他的解釋。他在自己編造的迷宮中不停地尋找著一個出路，在《弗蘭妮與祖伊》中，塞林格也給出了自己的一個說法。

塞林格的作品對于當下的人們來說，依然有著強大的吸引力。不僅僅是“經(jīng)典作品“的光環(huán)，而是關于意義的困境在當下依然存在，甚至更為突出。互聯(lián)網(wǎng)的發(fā)展、逆全球化的浪潮、去中心化技術興起及貢獻了眾多科技奇觀的人工智能都沖擊著這一代的人們，沒有人知道未來將要走向何方。許多在時代潮頭的人們的手機上都有冥想軟件，試圖從已在硅谷風行多年的佛學，特別是禪宗中找到一些安寧，或者說是答案。

塞林格對于東亞的文化十分了解。在《抬高房梁，木匠們》的開篇，西摩用“伯樂相馬”的故事哄弗蘭妮睡覺。《西摩：小傳》中對中國、日本古典作品的大量引用也表明了其對東亞文化的研究。對于東方文化，西方人通常認為這其中有著難以跨越的底層思維的壁壘。德國哲學家奧根·赫立格爾曾在日本學習禪，在他的記錄《箭術與禪心》中，他寫道：“禪理藏在不可見的黑暗中，就像是東方的精神生活所醞釀出來的奇妙謎語：無法解釋而又無可抗拒地吸引人。”

百年之前人們的困擾和憂慮隨著時間的流逝并沒有減退，依然有許多獲得世俗意義上成功的人們沉浸在身心靈的修行中，尋求一些他們也說不清的東西。于是直到現(xiàn)在，人們依然對塞林格充滿著好奇和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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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王一恪

編輯丨張文曦

校對 | 楊潮

今?日 話?題

你是在幾歲的時候讀到《麥田里的守望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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