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霧四起 偷偷藏匿 我在無人處愛你”

“海浪打濕白裙 試圖推你回去”

“海浪清洗血跡 妄想溫暖你”

透徹的氣泡“咕嘟咕嘟”地在周圍響起，撥開一陣又迭起另一波，就是想把視野全都覆蓋，無法看透無法呼吸。任由海水承載著自己跌落深淵，對自己的生命走到終點(diǎn)也無能為力，任由海水把自己的生命扯得稀碎，然后無辜地清理掉臟跡，尋找下一個將要被毀滅的靈魂。

“我不后悔。”

一點(diǎn)也不后悔。

晃動手里的勺子，沒有節(jié)奏地敲打著杯子的邊緣，喝下索然無味的蘇打氣泡水，望著無知的小屁孩扯著應(yīng)付臉色的父母大驚小叫地看著這玻璃里面的生物，嘴里還嚷嚷著什么“動物真的好棒啊”之類的話，就更覺得可笑。

自己不也是動物嗎，只不過有七情六欲，能說能做能表達(dá)，能走能笑能哭，有個腦子而已，如果沒進(jìn)化那么快，不會游泳，照樣和他們淪為同級。

看著里面擺動著的琵琶草，他更加沉默不語，眼神更加黯淡，周圍人拖沓的步伐不斷擾亂著他的玻璃心，興奮與失望混雜，讓他難受不已?！皩Σ黄鹞襾聿涣耍约嚎窗??！崩淠恼Z氣含雜出的拒絕早已讓他心痛，也早已讓他習(xí)慣。準(zhǔn)備掛掉電話的時候，還聽到對方幽幽的一句話。

“水族館是那種低齡屁孩才該去的地方，別拉我這種和他們完全不是一個階級的人去，幼稚?！?/p>

到底是誰幼稚啊……嘁。

往別處一看，一個小孩子和周圍的孩子不同，從頭到尾都不說一句話，就安安靜靜地看著面前的水生動物一點(diǎn)點(diǎn)蠕動，躺著徘徊在水里，被藍(lán)色的刺眼的光芒包圍著，眼睛一點(diǎn)一點(diǎn)露出羨慕的光芒，手輕輕觸碰到玻璃上。他眉頭一皺，沒表示什么，轉(zhuǎn)頭繼續(xù)喝氣泡水。

純粹過來就是打發(fā)時間罷了，沒什么看頭，除了這里的門票賊便宜，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優(yōu)點(diǎn)了。

扯下搭在椅子上的棕色外套，急匆匆地離開了水族館。

這不太像是他，因?yàn)樗恢倍际菧睾偷模瑢φl都這樣。

如流水般的鈴聲從褲袋響起，接通，爽朗的聲音傳出，給人一種舒服的感覺?！拔一貒?！晚上去你家好不好！”

他的臉上浮現(xiàn)一絲笑意：“都聽你的，先在賓館休息一下吧?！?/p>

“就知道颯颯對我是最好的~”

“不然呢？”

“掛啦掛啦~”

或許只有這個電話號碼的主人能讓他展現(xiàn)出徹底的溫柔，他恨不得把一切都傾注給他，因?yàn)樗档昧?。走去一家樸素的拿鐵店，接下醇厚溫?zé)岬哪描F，輕輕喝下一口，醇香的拿鐵一點(diǎn)一點(diǎn)澆灌著他的心，讓他漸漸平靜下來。

抬起頭，一抹溫柔的色彩圍繞著璀璨的夕陽，一點(diǎn)一點(diǎn)把周圍的白云染成橙色，靜靜飄過，舒張開又收縮，落日余暉，是一天里面最好看的時刻。稀碎的陽光一點(diǎn)點(diǎn)趴到地上，橙向四周蔓延著，蔓延了半個天空，一層比一層逐漸淡下去，直到變成了深邃的藍(lán)黑色。

一輪月白鉤破黑夜，鉆石般璀璨的月光撒在象白色的窗臺，薄紗窗簾隨著微風(fēng)飄蕩在空中。他撐著臉用寵溺的眼神看著卷狼吞虎咽地吃他親手做的晚餐。平常他都是點(diǎn)外賣，不是酸辣粉就是麻辣香鍋，不是三明治就是羊腿飯，很少自己下廚。

在這個人面前，無論什么時候都能讓自己破例。

“颯颯……你這廚藝……都能……都能開連鎖店了，而且不到三天就能拿到米其林三星那種程度……沒夸張真的沒騙你……好吃！”嘴上的番茄醬沒來得及抹去又吞下一口。他哈哈一笑，抽出一張紙巾溫柔地拭去。

“可我懶啊，啥都不想干?！彼退麑σ?，看著卷的臉有了一陣紅暈，心里更是抑制不住開心。

“颯颯，我這次回國，主要是太想家了，也太想你了，不然我還能在外面鬼混好幾個月……太好吃了……再來一碗！”卷舉著勺子高聲歡呼，讓颯颯捧腹大笑，柔聲答應(yīng)盛下滿滿的一碗飯。

“回來就好好玩，你一年也忙里忙外的，簡直就是累死狗的那種程度?！憋S颯捏了捏他鼓鼓的臉，輕輕囑咐。

“我知道啦~對了，你和阿十進(jìn)展如何？”卷的眼里瞬間充斥著八卦和吃瓜的氣息，讓颯颯有點(diǎn)措手不及，也有點(diǎn)厭惡。

“差不多了，我再努力一下吧?！憋S颯撓了撓頭，傻傻地笑了一下。

“阿十這么難拿到的人，你居然揮揮手就get到了，敬佩敬佩！”他做了一個拱手的姿勢，把自己都笑了。

“去洗澡吧，房間在我隔壁，早點(diǎn)睡。”說完起了身面無臉色地回了房間。卷回了一聲吃完了飯，覺得有點(diǎn)不對勁，認(rèn)為自己剛剛是不是提到了一些不好的事。

房間里面有著梔子花的淡雅香氣，柔軟蓬松的被子承載著一個復(fù)雜愁容的人，他起身盤腿而坐，捂著臉唉聲嘆氣。

他察覺到卷進(jìn)了他的房間，轉(zhuǎn)頭看著他坐在床邊。“好吧，其實(shí)毫無進(jìn)展，沒有g(shù)et，可以說是我自己純粹單相思了?！?/p>

“啊？這樣啊……剛才抱歉啊，讓你難堪了?！?/p>

“哪有的事，不怪你?！?/p>

颯從褲袋里拿出一張做工精美的書簽遞給卷：“他送給我的唯一禮物，好看吧？”他苦笑著向卷介紹。卷看了好久，不知如何是好?！皢紊砉繁硎玖w慕死了的那種?！彼伺爝€給了颯颯。

“有次幫他裝水，準(zhǔn)備打開門去遞給他的時候，聽到了他和另外一個人聊天，那種語氣簡直就是和自己相處了好多年，視為心里的最高地位的那種，就想著……他其實(shí)是不是……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還在一起了……”他低著頭，小聲地說道。

卷愣了好一會，拍了拍他肩膀?！霸趺纯赡?！阿十是什么人我們兩個比誰都清楚啊，不可能不可能！”他狠狠捏了颯颯的臉一把?！安灰肽敲炊啵煤媚孟掳⑹?，聽到?jīng)]！”

他抬起頭，看著卷，心里不知什么滋味，木木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就讓卷回了房間自己關(guān)燈睡覺了。他拿起放在床頭柜的“鯨魚”，借助外面的月光獨(dú)自欣賞。那是一只小巧的淡藍(lán)色的鯨魚滴膠模型，里面還有著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銀色徘徊其中，甚是好看。

要不要送給他呢？

還是送吧。

嗯，就這么決定了。

兩年后，同樣還是這么慢悠悠的生活節(jié)奏，在享受午后的陽光帶來的靜謐，喝下一杯拿鐵時，他接到一個電話。

是阿十。

他內(nèi)心有點(diǎn)開心和激動，接通了電話。

“我家今晚開party，來？”

主動邀請我??！史上第一次啊！

“肯定來！等著??！”

雖然很厭惡自己死不要臉一直追求著他，經(jīng)常受到冷眼相待，但時不時對自己突然又溫柔友善，讓自己從討厭瞬間跳到喜愛的感覺，但還是無法自拔。算啦，隨便點(diǎn)嘛。

密集的人群穿梭在華麗的走廊，到處都是嘈雜的聊天聲，這讓他有點(diǎn)反感。他急忙尋找今晚的主角，看到他拿著香檳如魚得水和到來的人暢快聊天，心里居然有幾絲欣慰。

“hi，阿十，今晚的party我很喜歡?！?/p>

阿十轉(zhuǎn)頭看著他，淡淡地說：“喜歡就好。”說完又露出微笑和他人暢聊。

心里很不是滋味。

“阿十阿十！?。　币宦曑涇浉甙旱穆曇舸┩噶怂亩?，噢，原來是卷啊，他還邀請了他，挺好的。

但是阿十對待的態(tài)度截然不同，他用此生最好看的微笑迎接卷，還捏了捏他的肩膀，語氣都那么親和那么溫柔那么好聽，對待自己像是從北極運(yùn)來的冰塊，自己伸手觸碰感到不一般的寒涼，望而生畏。

冰塊和篝火，怎么就相差那么大。

卷攬著他和阿十的腰，走到一塊人不是很多的空地，一起敘舊，讓颯颯的心里總算安定了些許。

“阿十……這是我自己做的……”

“阿十！送給你！我自己親手做的鯨魚！一直想送卻沒有機(jī)會。”說完直接塞到了他的手里，阿十如獲珍寶地看著手里的“鯨魚”，臉上洋溢出的喜悅早已不能用語言去裝下，他頓了頓，總覺得卷送給他的鯨魚很熟悉。

不就是我放在床頭的那只嗎？！他低頭看了看，驚訝不已。鯨魚早已面目全非，一邊的鰭早已斷落，身上還有著一道又一道劃痕，像是被美工刀劃開的。卷轉(zhuǎn)頭看他手里的鯨魚，噗嗤一笑。

“颯颯，你該不會想用這個送給阿十吧？這可不像你的作風(fēng)?！?/p>

的確不像。

“拿去copy了一份，然后趁我不注意拿美工刀隨意銷毀，再原樣奉還，這也不像你的作風(fēng)?！毕駝σ粯觿C冽又寒氣透骨的氣息在他的眼眶里徘徊，投出去的眼神仿佛能瞬間宰殺掉一個人。卷退后了幾步，沒說什么。

“到底幾個意思？！”這是他第一次在他們兩個面前發(fā)火。

“他三年前，就和我一起了……那通電話……就是我打給他的?！本硇÷暯忉?。“抱……”

“現(xiàn)在抱歉有個屁用，你們都沒有嘴是打算用眼睛和我講話對吧？把我當(dāng)猴耍？不是，一天幾頓狗血愛情劇??？平常沒少看《回家的誘惑》吧？”一臉黑線的颯颯讓他們有點(diǎn)措手不及。

阿十硬著頭皮說道：“但我并不覺得我做錯了什么?！?/p>

“因?yàn)槟銢]心沒腦，自然不這么覺得，還從不覺得?！崩淅涞恼Z氣讓他們意識到說什么都無法挽回著殘破的友誼。既然不能挽回，那就干脆撕破好了。

“我對你，從來就沒有任何愛意。”

他的瞳孔搖晃了好一會，把“鯨魚”徹底捏碎，低著頭思索了一會。

“早點(diǎn)說不就好了嗎？至于要扯一個人過來加害我？而且還扯這么一個人。怎么這個世界上會有這么一種人啊?！彼嬷樞α似饋?。

“颯颯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卷試圖進(jìn)行最后的挽留，阿十臉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從來沒想過要怎樣……原來真的是我自己死不要臉，還天天胡攪蠻纏，還從不悔改……”

“你聽我說……”

“幸福?！鞭D(zhuǎn)身離開，撇下兩個虛偽的家伙。

“颯颯你喜歡什么動物呀？”

“我最喜歡鯨魚啦！”

“我也喜歡?。。“⑹埠芟矚g的喔！”

“真的假的！那太好了！”

“媽，鯨落是什么？”

“鯨落就是指鯨死去后沉入海底的現(xiàn)象。當(dāng)鯨在海洋中死去，它的尸體最終會沉入海底，生物學(xué)家賦予這個過程為鯨落。一座鯨的尸體可以供養(yǎng)一套以分解者為主的循環(huán)系統(tǒng)長達(dá)百年。當(dāng)一頭鯨，因?yàn)榍ё內(nèi)f化的原因死亡時，它的身體就會慢慢沉入海底，一般都是因?yàn)樽约旱膲勖训?，但大多?shù)情況都是因?yàn)槿祟惖寞偪癫稓?，一旦沒有達(dá)到他們所期待的那樣的結(jié)果，他們便無情地將它們拋入大海，口中一直倡導(dǎo)保護(hù)環(huán)境，其實(shí)身體卻非常誠實(shí)。為了利益，他們可以不擇手段，只為自己。而當(dāng)死亡的鯨魚因內(nèi)部蓄積過多腐敗氣體，就會造成身軀爆裂，給社會帶來極大的影響。每一件事物，都有著好壞兩方面，但他們還是死不悔改，不斷糟踐已經(jīng)受傷的世界”

“一鯨落，萬物生，卻是自然里面最珍貴的饋贈?！?/p>

“媽，那你認(rèn)為，鯨魚會因?yàn)槭裁磯嬋牒５?？?/p>

“就像我剛才所介紹的那樣，瘋狂泛濫地捕殺，金錢的誘惑，當(dāng)前嚴(yán)峻的局勢，都會造成它離去的原因?！?/p>

“或許我的理解比較特別?！?/p>

“說來聽聽?！?/p>

“鯨魚，它本身象征著母性，再生的含義。母性，那肯定就是溫馴，溫柔且美好的性格，而再生，就說明它的作用非常重大，所帶來的價值也是不可估量的?；蛟S它代表著一個人，這個人就如同鯨魚一樣，重要且十分容易被利用，且不會過度掙扎反擊，十分適合用來做一個工具人去使用，當(dāng)價值揮霍完，那么也就沒有存在的利益、價值，便隨手一拋或者被毀滅，如同它一樣，墜入大海，便無人知曉，也無人在意。”

“或許是習(xí)慣，認(rèn)命了，到最后發(fā)現(xiàn)再多掙扎，只會讓自己更加傷痛，于是便放棄一切，逐漸消失。就像最近網(wǎng)上說的，愛而不得，最后認(rèn)命，哪怕錯的不是自己，也不想再費(fèi)太多力氣。推到海底，那種絕望，無力，全身被束縛，認(rèn)命，寬容的感覺，隨著海水的流動，慢慢被溶解掉，最后無色無味，一直墜落?！?/p>

“有趣的解釋。媽和你說，有時候啊，動物們會和人類逐漸相處得如膠似漆，但到某一天看到人類拿著冰冷的刀刃向自己走來，才意識到‘欺騙’這個詞的含義，已經(jīng)被捉弄的滋味。颯颯，有一天你也遇到這樣的情況，會怎么辦？”

“我不知道?！?/p>

我也不想知道，我只希望不會發(fā)生。

但現(xiàn)在，一切都懂了，也都完全發(fā)生了。原來我就是那一條任人宰割的鯨魚，把自己的寬容和溫馴毫無保留展現(xiàn)在這個骯臟的世界之中，自己卻一點(diǎn)怨言都沒有。

我傻嗎？我也不傻。我精明嗎？那不可能。

當(dāng)我的價值揮霍完，就再也沒有存在的利益、價值，便隨手一拋或者被毀滅，墜入大海，也無人知曉，也無人在意。

原來，我真的，是一條鯨魚。

那句“我喜歡你”，硬是被逼了回去，總是無法講出來，原來從來沒有機(jī)會讓我說出。

是我自作多情吧。

淡紫色和天藍(lán)色碰撞在一起，暈染融合的天空中，伴有著幾顆神秘渺小的星粒。

在這片天空之下，望著上面的殘?jiān)潞蜕砼缘暮棋蠛?，他的心早已麻木，抬起雙手仔細(xì)端詳，狠狠咬下一道口子，任由鮮血汩汩直流。他的臉上僵持著微笑，仿佛這一刻，他只會微笑。

淚水任由它阻擋自己的視野，一遍又一遍刮傷自己的臉龐，在柔軟的沙灘留下自己的足跡。轉(zhuǎn)身，面對著大海，貼附于月光，毫無猶豫跑向大海，然后浸沒在海水中。他不掙扎，任由海水一點(diǎn)一點(diǎn)進(jìn)入自己的肌膚，吞噬自己千瘡百孔的心。

海面之上繚繞著潮濕的海霧，似乎在為一個靈魂做祭祀的儀式。

手上的鮮血和海水交織融合，腥甜，又含雜幾絲咸咸的味道。

那一刻，他仿佛被鯨魚包裹著，透明又空靈。

縹緲又神秘，大霧四起，云霧迷蒙，渾濁但又有幾絲清晰的海面激蕩起來的海水，一點(diǎn)一點(diǎn)沖刷他的內(nèi)心，一點(diǎn)一點(diǎn)把他推向靈魂的海底的最深處……

我為什么要恨你？

因?yàn)槟悴恢档茫?/p>

我也不屑于這么做。

不怪你，

怪我，

太愚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