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家燕子傍誰飛·第21-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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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方赤火
21 螳螂知捕蟬,不知黃雀來
? ? 蚊子恍然大悟,對那什么“五虎大王”平添了一份不屑之情。阿永卻有些緊張,囑咐蚊子她們在里屋呆著,一天都別開門。
壁虎也被關(guān)在了里屋。他分析道:“要是五虎大王得知阿永叔家里添了人口,說不定會增加他捕蛇的份例?!?/p>
他剛說完這話,就聽見有人砰砰地敲門。接著是阿永將兩三個人畢恭畢敬地請進了屋,請他們過目點收捕到的毒蛇。來的人在竹簍里翻翻揀揀,似乎頗為滿意,不是“嗯”上幾聲,最后“啪”的一聲,似乎是敲了敲阿永的腦袋,說:“好小子,長進了啊,這么冷的天,收獲倒比上次多了。”阿永唯唯做聲。
壁虎忽然一皺眉,夸張地做了個后悔的表情。蚊子知道,這些多出來的蛇,十有八`九是壁虎幫著捉的。壁虎的意思很明顯:“早知道捉到的蛇都要獻給五虎大王,我就不那么賣力幫阿永叔捉了?!?/p>
誰知那收蛇的話鋒一轉(zhuǎn),又道:“阿永,這次你交了狗屎運,大蛇小蛇都望你的簍子里撲,你說說,自己是不是偷偷留了蛇燉湯???哈哈,哈哈!”
阿永忙道:“沒有,沒有!阿永所有的蛇都在這里了?!?/p>
又一人笑道:“我可不信。喂,兄弟們,仔細看看他家里,有沒有藏著腌蛇肉,哈哈哈!”接著便是翻箱倒柜的聲音。阿永和小蝸牛都一聲不出,但想也想得出,他們臉上此時定是一副窩囊神色。
蚊子聽了,簡直氣不打一處來:“哪有這么欺負人的?”
蝎子卻低聲道:“這是土匪的慣用伎倆,趁機在他家里撈些油水的,不用擔(dān)心,阿永叔又沒在家里藏銀子?!?/p>
蚊子剛松了口氣,又聽門外人“咦”了一聲,接著使勁嗅了嗅,揭開阿永家的鍋,叫道:“好香的湯!嘿,快來快來,嘗嘗這小子的手藝!”接著便是開碗柜的聲音。只聽“嘩啦”一聲,阿永家唯一的一只瓷碗壽終正寢。眾嘍啰渾然不顧,分了幾只木碗,嘻嘻哈哈地舀湯來喝。
蝎子的牙都要咬碎了,牙縫里迸出來幾個字:“王八蛋!誰讓你們吃了?這是我做給阿永叔他們的!早知道,我就往里面下藥了!”
稀里呼嚕的喝湯聲中,忽然一人含含糊糊地說:“喂,阿永,你什么時候?qū)W會做飯了?該不是又討了女人吧?快,快,叫出來,讓兄弟們瞧瞧?!?/p>
阿永忙道:“阿永哪有這個福分?阿永一直是光棍……”
又一人打斷他的話,道:“你們看,這小子家里干凈了!嘿,你們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們家外面晾上衣服了!能沒婆娘?喂,別害臊啦,把你婆娘叫出來,弟兄們就看一眼,又不會吃了她!”眾嘍啰一陣哄笑,紛紛起哄。
阿永聲音急得都變調(diào)了,“各位大王,阿永真沒有……”
小蝸牛也連聲說:“我娘早死了,你們又不是不知道……”
當(dāng)啷一聲,卻是小蝸牛被一個嘍啰一腳踢翻。只聽得兩三個人冷笑道:“哼,這小子心里有鬼,連老爺們都敢騙。老子偏要瞧瞧你婆娘的模樣!”說著,只聽得有人大踏步朝里屋走來。
阿永急叫道:“大王,別去……”話沒說完,便被“咚”地踹了一腳,“哎呦”叫喚起來。
里間的蝎子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臉色大變,用力將蚊子和小耗子推了一把,低聲叫道:“快,快,藏到床底下去!”
蚊子還沒反應(yīng)過來,便讓小耗子拉著,鉆進了床下,臉蛋貼在地上。依稀聽得蝎子在上面說:“壁虎,你也快藏起來!”
壁虎急道:“你,你怎么辦?我拉著你……”
便是這么一耽擱的工夫,只聽得吱呀一聲,門已經(jīng)被拉開了。外面嘻嘻哈哈的聲音一下子停了,想必是嘍啰們看到了蝎子和壁虎兩人,也是大出意料,吃了一驚。
半晌,才聽得一個尖嗓子的人笑道:“好啊,好啊,阿永,原來你也會老牛吃嫩草,討了這么個鮮嫩嫩的小媳婦,難怪藏著掖著,不讓我們弟兄看。這小崽又是誰?”
阿永從地上爬起來,急道:“大王,不是……”
壁虎也怒道:“我姐姐不是小媳婦!她……”隨即“啊喲”一聲,小聲道:“蝎子姐,你干嘛打我?”
那尖聲人冷笑道:“不是小媳婦,難道是拐帶的人口?好啊,好啊,阿永,看不出來,你小子表面上是個老實頭,也會做這種勾當(dāng)。說!這小娘和小崽是哪兒偷來的?”
阿永剛剛申辯了幾個字,便被“啪啪”摑了兩掌。只聽另一個粗聲人喝道:“大膽刁民,五虎大王保境安民,你竟敢在他們眼皮底下私藏流民,知不知道這是什么罪過?弟兄們,把這娘們綁了,去向大王請罪!”說畢,蚊子看到地上幾雙大腳挪來挪去,朝床邊走過來。她心中咚咚直跳,隱隱覺得這些人的意圖遠沒有那么簡單。若真是“請罪”,又為何要單綁蝎子一人?
蝎子忽然道:“我們不是流民,是阿永的親戚,從外地來投奔的,這兩日剛到,沒有及時知會各位大王……還請……各位恕罪……”她這話說得雖然謙卑,語氣卻十分干澀,聽得出來是不情不愿之言。
一個人哼了一聲道:“親戚?阿永光身一人,就沒聽說他有什么親戚!這小娘眼生得很,口音也不是本地的,眼見是來路不正,帶回去!”
幾人哈哈大笑,齊聲應(yīng)和,其中一人道:“小妹妹,別怕,兄弟們只是請你去咱們山寨玩玩,又不會吃了你!哈哈哈!”
說著,幾雙腳紛紛走了過來。蚊子頭頂?shù)拇舶逦⑽㈩潉又?。突然壁虎大聲叫起來:“滾開!不許碰她!”緊接著卻又痛叫了一聲,似乎是身上挨了幾拳,讓幾個嘍啰一把拉下床來,頭朝下慣在地上,登時額角流血,暈了過去。
那幾人又伸手來捉蝎子。蝎子大叫一聲,一把掀開身上的被子,叫道:“你們都看好了!”
幾個嘍啰看到她的斷腿,都吃了一驚,靜了一陣,一人道:“臉蛋還挺標(biāo)致,可惜,可惜?!?/p>
另一人卻笑了一聲,小聲道:“又不礙事……這樣的雌兒,大王倒也沒見過……帶過去,嘗個新鮮……”說著,竟是一只腳踏上床,伸手將蝎子抓住。蝎子拼命掙扎,又踢又咬,那人一時卻也拉她不動。
只是那床板本就不甚結(jié)實,此時更是咔咔直響,積年的灰塵簌簌落了下來。蚊子僵著身子,一動也不敢動,只覺得塵土鉆進鼻孔,說不出的難受,忍了又忍,終于鼻子一酸,一個噴嚏從腦門直沖下來。她急忙用力捂住口鼻,但仍然掩不住輕輕的一聲異響,清清楚楚地傳到房內(nèi)各人的耳中。
幾個人同時“咦”了一聲,叫道:“還有一個!”
蚊子只覺得全身都麻了,后背發(fā)緊,死死抓著一塊床板,終被一只大手一點點拖了出來。眼中看到幾副兇神惡煞的面孔,還有暈倒在地的阿永、壁虎,還有床上簌簌發(fā)抖的蝎子,心中駭極,“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一個絡(luò)腮胡子捏起她的下巴,將她細細打量了一番,嘖嘖贊了一聲,將阿永踢醒,笑道:“喲,喲,真沒想到,你小子居然藏了這么多貨色。喂,阿永,這只小白羊兒,又是你的哪門子親戚?”
另一個尖嘴猴腮的嘻笑道:“問什么問?眼見是來歷不明的流民了,讓這小子藏在家里,想自己獨吞。哼,他也配!”說著將蚊子一把抱了起來,笑道:“一塊兒帶走罷!”蚊子邊哭邊踢他肚子,哪里管用,反而讓他扛在了肩上,緊緊箍住了腿。
阿永忽然爬起來,用力抱住那人大腿,哭道:“阿永沒得罪大王!阿永每次都按數(shù)繳蛇,從沒少過一條!這幾個小伢仔是阿永的客人,求大王別捉她們走!”
那人一腳把他踢開,冷笑道:“你沒得罪我們?你們這些腌臜豬狗,都是五虎大王庇佑著,輕咳嗽便是罪過!你說你按數(shù)繳蛇?哼!”使了個眼色,便有兩人走到外屋,將竹簍中的蛇盡數(shù)倒進一個布袋里,又將空空如也的竹簍直按到阿永鼻子上面,喝道:“按數(shù)繳蛇?今天的蛇呢?怎的一條也沒有了?嗯?哈哈哈!你還想不想活?這兩個女娃娃我們先帶走,權(quán)作抵押,等你捉夠了蛇,再來贖吧!哈哈,哈哈!”
阿永悲憤交加,嗚咽著連聲咒罵,又被眾嘍啰踢了幾腳。蚊子則被塞進一個黑布袋,讓人扛在了背上。她大哭大叫,拼命掙扎,直到全身都脫了力,再也掙不動分毫。她聽見蝎子也在不斷尖叫喝罵,最后被人用什么東西塞住了嘴,連扇了十來個耳光,這才安靜下來。
她只覺得自己被丟上了一輛車,篤篤地不知行了多久。她感到陽光曬在袋子上。外面應(yīng)該是嚴冬的天氣,可她周身的空氣越來越熱,全身汗如雨下。她小聲抽噎著,想要記住車子前進的方向??墒遣即镉l(fā)氣悶,直讓她頭暈?zāi)X脹,耳中嗡嗡作響,到得后來,哭也哭不動了,迷迷糊糊地昏暈了好幾回,不禁害怕起來,隱隱想到:“這樣下去,非要悶死不可?!本燮鹑須饬?,朝外大喊:“喂,放我出去!”
唯一的回應(yīng),便是有人隔著布袋踢了她一腳,硬硬的皮靴踹到她的肋骨,疼得她倒抽冷氣。她再不敢出聲了,掏摸著自己懷里,想要找出什么東西,將布袋劃破。她的彈弓和匕首都放在了阿永家,身上只有小耗子編的狗尾巴草小馬,此時已經(jīng)變成了硬硬的枯草。她抓住那小馬,用馬頭使勁戳那布袋。也不知過了多久,布面上才被刮出一個小指頭尖兒大的小洞,那小馬便已經(jīng)碎了。
她再也支持不住,咕咚一聲,仰面暈了過去。
22 地獄何須問,人間見夜叉
? ? 蚊子是被疼醒的。有人拖著裝她的布袋,一級一級地上了臺階。每上一步,她的腦袋都重重撞在階上。她捂住頭,輕聲呻`吟起來。
那布袋突然被解開了。她只覺得面前一陣清風(fēng)吹過,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呼吸。眼前一片光亮,晃得她睜不開眼。有人把她抱起來,走了幾步,丟到一堆軟草上。
慢慢的,她才聽到周圍喧嘩無比,全是說著污言穢語的男人聲音。她勉強睜開眼,才發(fā)現(xiàn)此時已是深夜。眼前燃著一圈獵獵的火把,烘著一個簡陋的廳堂。幾個大漢大喇喇地坐在椅上,都是四十來歲上下。更多的人坐在地上,或是站著。人人手上都拿了明晃晃的刀劍。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皮革臭氣、肉香和尿騷混合的味道。
那個坐在正中、蠟黃面皮的大漢忽然發(fā)話了:“這次收獲不錯,孩兒們夠貼心,大伙兒都有分賞!下回還給我照著這個數(shù)兒來!”
廳里爆出一陣歡呼:“謝大大王!”
坐在邊上的一個瘦高漢子滿臉諂媚的笑,喝干了手邊的一碗酒,說道:“照老規(guī)矩,大哥先挑?!?/p>
那黃臉大漢啐了他一口,笑罵道:“老四倒會借花獻佛!”做了個手勢,便有幾個嘍啰上來,匯報此次共收了多少毒蛇,多少銀兩,狗窩村老王交不出蛇,只好拿了他祖?zhèn)鞯挠窦簛淼?,如此等等?/p>
那大大王笑道:“老二的尿性咱們都知道,呆鳥一個,偏喜歡附庸風(fēng)雅,喂,老二,那什么祖?zhèn)饔窦簹w你了!孩兒們還搜羅到什么沒用的玩意兒,都給了二大王罷!”
那二大王棕紅臉膛,一副粗鄙之相,從椅子上站起來,朝那大大王欠了欠身,眉花眼笑地道謝。
那大大王接著又把毒蛇、銀子分給了各王各寨,倒也還算公平。眾嘍啰歡呼聲一陣高似一陣,一時間諛辭如潮,這個說五虎大王是仁義之師,梁山泊宋江只配給大王擦鞋,那個說五虎大王上應(yīng)天上星宿,早晚會做出劉備、劉邦一般的大事業(yè)。坐在椅上的五個大王一面看著嘍啰們分贓,一面呵呵大笑。
蚊子被周圍的嘈雜聲震著耳膜,說不出的難受。她想離開這里,想逃,但是身邊全是人。她只能用力縮進干草堆里,不敢有半點動靜。她不敢想,若是惹怒了五虎大王,自己不知會是什么下場。
忽然又有一隊嘍啰前來邀功請賞:“螺螄村的牛老二,已經(jīng)欠了三個月的蛇啦,良心上過不去,死活要把他妹子獻給大王,求大王們恕罪。這個……小的們想……五大王……嘿嘿……”說著帶上來一個十八`九歲的村女。那女孩身段豐滿,五官倒也端正,只是衣衫凌亂,雙手被反綁著,臉上淚痕縱橫,不時小聲抽泣著。
那幾個大王一看,都哈哈大笑起來:“老五,你的心肝寶貝來啦!”
那五大王身材高大,只是眼窩深陷,好像日日沒睡好一樣。他見了那村女,眼睛頓時瞇成了一條縫兒,笑道:“早聽說牛老二的妹子是個百里挑一的身子,今日看來,也不過一般般嘛?!笨诶镎f著,卻伸手在那女孩臉上摸了一把,又推了推她胸前衣襟,笑道:“怎的衣裳那么亂?你們這群手腳不干凈的含鳥猢猻,實話告訴老子,路上偷沒偷?”
幾個小嘍啰連忙跪下,馬馬虎虎地磕了兩個頭,嬉皮笑臉地答道:“這是孝敬五大王的行貨,小的們也就敢咽咽口水,萬不敢碰一個手指頭兒。五大王要是不信孩兒們,何不自己親自試試去?”
那五大王呵呵大笑,踢了為首的小嘍啰一腳,一把摟住那女孩,在她腰里擰了一擰,朝廳外走過去。那女孩眼淚簌簌而下,卻一句話也不敢說。
那五大王經(jīng)過蚊子身邊時,一只靴子卻趟到了她的腳尖,差點絆了一跤。五大王轉(zhuǎn)頭一看,正對上蚊子驚慌的眼神,奇道:“這是哪兒來的小丫頭?”
那個捉她的嘍啰上前笑道:“稟五大王,這是在蛇母村發(fā)現(xiàn)的妞兒。阿永那小子看上去老實,三腳踹不出個屁來,誰知道家里竟藏著兩個如花似玉的雌兒?小的們差點讓他給騙啦!不過這個小丫頭是大大王點名要留的,那個,五大王……”
那五大王伸手在蚊子臉上肆意捏了兩把,笑道:“水靈是真水靈,只是老子不好這口兒,給了大哥,也算是物盡其用——另一個呢?多大?”
那小嘍啰挺直了胸脯,笑道:“不是孩兒夸口,那另一個,嘖嘖……嘿,五大王要是見了另一個,把您懷里的這個賞了小的可好?”
五大王哈哈大笑:“你倒會賣乖!帶上來看看!”
那小嘍啰道:“是,是!只可惜那個小美人兒腿腳不太靈便,性子又烈,一路上傷了我們不少弟兄,不得已,給她灌了藥。五大王要看她睜開眼的模樣兒,只怕還得等一會子?!闭f著一揮手,便有一人將蝎子扛了進來,扔在地上。
蚊子的眼淚一下子出來了,低聲叫道:“蝎子姐!”只見她雙眼緊閉,像死了一樣,臉頰上全是紅腫的手印,外衣也爛成了一條一條的。
五大王見了蝎子的模樣,口中嘖嘖嘖的聲音不停,立刻將懷里的村女推開來,蹲到蝎子身邊,似是無比心疼,伸手摸摸她臉蛋,回頭斥道:“怎么能打臉?”一面說,一面要抱她起來。
那蠟黃面皮的大大王忽然發(fā)話:“老五,這個跛子我要了。你別動?!?/p>
五大王雙手一僵,站起身來,賠笑道:“大哥,你也不是不知小弟的性子,這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咱們……”
大大王卻搖頭笑道:“有多大功,受多大賞,老五,你自己問問你自己,你上次給寨子里立的戰(zhàn)功,夠不夠要兩個雌兒?”
五大王道:“那,那牛老二的妹子,我不要了,我要這個?!?/p>
大大王干笑道:“你這是要把挑剩下的留給兄弟們了?”
五大王連忙正色道:“兄弟不敢!大哥,咱們山寨里義氣為先,兄弟一向唯大哥馬首是瞻,就算大哥要兄弟一輩子打光棍,兄弟也沒一句怨言。今日分發(fā)戰(zhàn)果,自然是大哥說了算。只是……大哥若是一個人要兩個,孩兒們恐怕……”
大大王道:“那個白凈丫頭身量未足,那跛子斷了一條腿,都算不上一個整人?!?/p>
蚊子漠然聽著,只覺得自己似乎變成了一塊鋪子里的豬肉,和身邊堆著的銀子、毒蛇一樣,成為了幾個大王之間兄弟義氣的籌碼。而蝎子比她想象的要值錢。五大王為了要她,情愿放棄此次自己分得的二百兩銀子。
但大大王還是不愿讓步,說兄弟們也不是不知他的癖好,就喜歡有趣的小女孩,身量越小越好,這次好容易拿到兩個,那是天意賜給他的。旁邊的二大王、三大王、五大王也極力說合,你一句義氣,我一句公平,最后終于達成了皆大歡喜的分配方案:蚊子歸大大王所有,蝎子則要讓大大王用過之后,再送給五大王。至于那個村女,已經(jīng)變成了五大王“挑剩下的”,為了不壞他們兄弟間的義氣,五個大王決定誰也不要,直接賞給此次收蛇有功的嘍啰。此言一出,眾嘍啰轟然歡呼,立刻將那村女七手八腳地架了出去。
接著,廳里大擺筵席,犒賞山寨人眾。蚊子聞著一陣陣酒香肉香,雖然自己的肚子里空空如也,卻只覺得一陣陣反胃。眾嘍啰喝酒、吃肉、猜拳,好不快活,不時朝她和蝎子看上一眼,評論著她們的皮膚、手腳,說上幾句她聽不懂的笑話。
那個捉她的尖嘴猴腮的嘍啰由于功勞大,此次被賞得尤其多,心情舒暢,喝得醉醺醺的,突然捉住蚊子,端了一碗酒灌她。她拼命搖頭,哭道:“我不要!我不要!快放了我!”卻讓那嘍啰鉗住下巴,硬灌了半碗刺鼻的劣酒,塞進一大塊泛著腥味的肥豬肉。耳中聽他嘿嘿笑道:“吃飽喝足,待會才有力氣伺候大大王啊?!?/p>
她試圖表現(xiàn)得勇敢些,想啐他,想打他,但她眼中剛剛露出一絲仇恨的意味,看到那些嘍啰揚起來的大手、穿著皮靴的大腳,便畏縮了??謶窒袼闹艿幕鸸庖粯訃@著她。淚眼模糊中,忽然看到地上的蝎子微微一動,輕輕叫了一聲。
她仿佛一下子有了主心骨,掙脫了那個嘍啰,撲上去叫道:“蝎子姐!”
蝎子睜開眼,茫然看了看四周,問道:“這是五虎大王的營寨?他們要把我們怎么樣?”
蚊子心中的委屈一下子洶涌而出,抽抽噎噎地道:“他們要分……分我們……我也不知道……”斷斷續(xù)續(xù)地把自己剛才聽得的話復(fù)述了一遍。沒等她說到一半,蝎子便已明白了,臉色漸漸轉(zhuǎn)白,眼中生出和蚊子一樣的恐懼,顫聲道:“一群……一群禽獸!”
“蝎子姐,怎么辦?咱們怎么辦?”
蝎子直直地看著前方,一句話也不說。
時間一點點過去,可兩個女孩依然束手無策。廳里的喧嘩漸消,蝎子的神情反而漸漸平靜下來,伸手入懷,輕輕摩挲著什么,隨即苦笑道:“本來是留給別人的,現(xiàn)在只能自己用了,嘿嘿,嘿嘿……真是舍不得啊……”
蚊子驚道:“你……你不會是要……”
蝎子忽然把她抱在懷里,輕輕摩挲著她的后背,低聲道:“可是你……你怎么辦?蚊子,你現(xiàn)在要是求我,我就殺了你,好不好?你求我啊?!?/p>
蚊子一個激靈,不知怎的,突然一下子想到了談笙,連忙掙脫了蝎子的懷抱,道:“我,我不要死,別殺我!”
蝎子看著她,冷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眼前突然暗了下來。一個高大的人影擋住了火把的亮光。是那個黃面皮的大大王。他身后笑嘻嘻地站著好幾個小嘍啰,全都在肆無忌憚地打量著蝎子、蚊子兩個人。
那大大王已有七分醉了,搓著手,看看蝎子,又看看蚊子,眼中放出像野獸一樣的光,直看得蚊子渾身不自在。只聽那大大王笑道:“很好,很好,都不錯,我可拿不定主意啦。你們倒說說看,先、先要哪個好?”小嘍啰跟著湊趣,你一句我一句地對兩人品頭評足,污言穢語,不一而足。
蝎子突然撐起身子,對那大王道:“我妹妹虛歲十一,其實才十足歲,還是個小孩子,你們……你們放了她,有什么都沖我來,我……保證……聽話……”
蚊子叫道:“蝎子姐!”
那大大王聽了,也是一愣,隨即和身后的小嘍啰呵呵大笑:“看不出來,還是個小騷貨,等不及了吧?哈哈哈!別著急,姐姐妹妹都有份,該疼你的少不了!”
蝎子不再說話了,眼中射出令人心悸的仇恨的光芒。
那大大王又彎下腰,對蚊子笑道:“走,叔叔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做游戲?!?/p>
他嘴里的酒肉臭氣熏得蚊子直惡心。她再不懂事,也知道這個大王一萬個沒安好心,大叫道:“我不走!不走!快放了我們!”只是她再咬牙使勁,也敵不過成年男子的力氣,被一點點地拖出了大廳,拖進了后面的內(nèi)堂。她死命抓住門口的絲綢帷幔,那帷幔即刻“嗤”的一聲裂了。她又抓住一根床柱,卻被人一根根將手指摳了下來。
她又急又怕,方才被灌下的酒突然涌了上來,頭腦發(fā)熱,嘶聲大叫:“你們這群王八蛋!十惡不赦的壞蛋!不得好死的賊!快放了我們,否則教你們?nèi)诤@镅退溃”晃业愁^!我讓我爹爹來收拾你們!放了蝎子姐!我不跟你們走!你們敢碰她一個手指頭,我……”
“啪”的一聲,一個耳光打得她直接摔在了地上。那小嘍啰還待再打,那大大王卻看著她,饒有興致地問:“你爹爹?是哪個村里的?。磕憬惺裁??”
蚊子看著那張可惡的大黃臉,只想把父親的頭銜一個個都說出來,把他嚇得半死不活才好。但她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那個全靠父親庇佑的小姐了。她一下子想到了阿永的話,想到了五虎大王正與父親為敵,還殺了父親派去的官吏。倘若他們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咽下淚水,咬牙道:“蚊子。我叫蚊子?!?/p>
那大大王看著她泫然欲泣的模樣,卻開懷大笑起來:“好,好可愛的小姑娘!今天晚上就是你了!”揮揮手,讓小嘍啰帶走了蝎子,把蚊子從地上提起來,直接扔到一張床上。
23 賊臣表逆節(jié),胡騎忽縱橫
? ? 蚊子感到自己的額角磕在床頭的雕花木柱上,即刻懵了。模模糊糊地,卻似乎聽到房外有人輕聲叫道:“大大王,大大王!”
“老子休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說!”大大王的聲音越來越近,一邊說,一邊走到了床前。
那小嘍啰卻反而敲上了門:“大大王,請您務(wù)必……務(wù)必出來一趟……有客人……”
大大王扯下自己的上衣,一把丟在地上,“客人個鳥!不見!沒看老子正快活嗎?告訴那個不識相的,滾回他娘老子懷里乖乖睡覺!再來吵老子,教他吃不了兜著走!”
話音未落,那房門卻吱的一聲開了。一個聲音在門口冷冷道:“是誰讓張元帥滾混回去睡覺?”
房間里靜了一刻。隨即那大大王錯愕著聲音道:“張、張元帥?張大人?”接著撲通一聲,那大大王竟軟軟跪下了。
蚊子強忍住害怕之情,悄悄睜開了眼,從床幃后面看過去。只見房門口靜靜地站著個長衫儒生,身材消瘦,似有病容,只有一雙眼睛精光閃亮,帶著些許藐視的神氣。
那大大王從地上撿起上衣,手忙腳亂地披上,語無倫次地道:“你,你不是一直在海上……你怎么來了?”
那人笑道:“兵不厭詐啊,怎么,嚇到你了?”他聲音不大,甚至有些病弱的感覺,但卻帶著些燕趙之地特有的鏗鏘韻律,那大大王一聽,整個人都激靈了一下。
“是,是,沒有,沒有!”那大大王的聲音竟然有些懼怕,又有些諂媚。
來人忽然沉下臉,道:“陳懿,你的架子倒是挺大啊。張某若不親自相邀,足下恐怕是要日日風(fēng)流快活,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了吧?”他一邊說,一邊慢吞吞地踱了進來。他身后還帶了幾個侍衛(wèi),此時也毫不客氣地進了房,幾把刀嘩啦啦地響。
原來那大大王叫陳懿。蚊子縮在床角,忐忑不安,也不敢亂動,眼看著陳懿對那儒生雞琢米似的作揖,突然十分想笑,連忙一口咬住了被子。那被子上卻滿是濃烈的汗臭味,她連忙又吐了出來。
此時陳懿已經(jīng)穿好了衣服,慢慢爬起來。
那張大人輕輕哼了一聲,他連忙又跪了下去,轉(zhuǎn)頭叫道:“來人,來人!給張大人上茶!那個,此地不是說話處,咱們……要不然……”
那張大人微微一笑,道:“不必了罷。陳大王的寨子里此時正是朱門酒肉臭,弘范可消受不起。陳大王若是出了這溫柔鄉(xiāng),云深不知處,我也不知道該去哪兒再找你。這里可有外人?”說著,朝蚊子所在的床角瞟了一瞟。
蚊子聽到那人自稱“弘范”,一時間天旋地轉(zhuǎn),簡直要暈過去。
陳懿忙道:“沒,有,沒有……有個不懂事的小孩……不礙事的……大人有什么吩咐,請盡管講,盡管講?!?/p>
“小孩?”張弘范語音帶著些厭惡,卻也沒再說什么,而是直載了當(dāng)?shù)貙﹃愜驳溃骸瓣惔笸?,自從你歸順以來,一直未能建功。我軍眼下有用你處,請你即刻奉命罷?!?/p>
“這……不知大人有什么吩咐?”
張弘范徑自坐在一張椅上,說道:“長話短說。弘范奉皇上之命,從海路南下征宋,這你是知道的了?!?/p>
“這個自然。那個……大人用兵如神,小的一直是十分佩服的,不然,也不會棄暗投明,去……”
張弘范揮一揮手,不慌不忙地道:“只是前日我們的一艘海船遇上了大風(fēng),失蹤在潮陽附近,估計是讓文天祥的督府軍俘獲了。他十有八九已經(jīng)得知了我們從水路進軍的計劃,據(jù)我們的探子來報,他眼下已經(jīng)從潮陽撤了兵,以避我軍鋒芒。陳大王,你是地頭蛇,這消息不會不知道罷?”
蚊子從張弘范口里聽到父親的名字,只覺得一顆心在喉嚨口咚咚跳動,豎尖了耳朵,又想一字不漏地聽下去,又有些害怕,只怕聽到什么不該發(fā)生的事情。
陳懿聽了這話,卻也頗為緊張,道:“是,是!文天祥的督府軍動向,我們也是……也是剛剛聽說,還沒來得及報告給大人,這個……并非我們有意瞞著……只是……”
張弘范再一次揮了揮手,笑道:“這我明白,只是你們忙著在鄉(xiāng)里征繳毒蛇呢,是不是?不妨,我們軍中的探子,未必便及不上你們。文天祥前腳剛走,諜報就送到了我的船上。這你倒不用擔(dān)心?!?/p>
陳懿舒了口氣,笑道:“大人不怪就好。以后小的定會格外注意?!?/p>
張弘范道:“聽說督府軍眼下缺糧缺衣,減員減得厲害,此前文天祥也數(shù)次落入我軍掌握之中,只是想來他氣數(shù)未盡,都讓他一一躲了過去。這次弘范可是向皇上立下了軍令狀,一日不消滅督府軍,便一日不回去面圣。只不過,弘范手里只有廣東的海圖,陸地上的情況,不瞞大王說,卻是瞎子摸象,不甚明了。此次弘范前來,便是誠心討教,若是大王有何高見,還請不吝賜教。”說畢,彬彬有禮地起身,伸手把陳懿扶了起來。
陳懿連忙稱謝,擦了擦頭上的汗,賠笑道:“張大人,小的是粗人,不懂什么賜教不賜教。大人要小的干什么,只要一句話,小的便赴湯蹈火?!?/p>
張弘范身后的一個隨從道:“元帥是問你,文天祥最可能撤到哪兒去?”
陳懿雖然為人粗鄙,荒淫敗德,胸中卻多少是有些丘壑的,不然也當(dāng)不成五虎大王之首。聽得張弘范如此問,當(dāng)即胸有成竹地道:“南朝的小皇帝眼下躲在崖山,依小的看,那姓文的倘若腦子沒病,多半是要往他的主子那里湊。這廝要躲避大人的水軍,還要避過李元帥的陸軍,多半會就近撤到南嶺山里,據(jù)險而抗。這是最方便、最安全的一條路。倘若小的沒猜對,大人盡可割下小人的頭,掛在大人的旗艦上。”
蚊子聽他對父親出言不遜,只恨得牙根癢癢,心道:“我爹爹神機妙算,運籌帷幄,他的動向,豈是你一個土匪能猜到的?我看你的腦袋不保?!?/p>
張弘范卻連連點頭,笑道:“不愧是五虎大王,當(dāng)真是神機妙算,運籌帷幄,弘范心有戚戚焉。”
陳懿一張嘴裂到了耳朵根,“哪里哪里,過獎過獎!”
張弘范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就請足下即刻動身,作為我軍先鋒,前去追擊罷!”
陳懿大吃一驚:“什、什么?”
張弘范笑道:“軍機不可延誤,多耽一刻,文天祥就會多跑出一里。再說,文天祥此時恐怕還不知道你們已經(jīng)重建山寨,何不趁早去給他一個驚喜?倘若這次又是功敗垂成,弘范和足下面子上可都過不去。”
“大人的意思是,現(xiàn)在就走……現(xiàn)在……可才三更啊。”
“不然足下以為,弘范為什么會深夜來訪?我就不睡覺了嗎?大王請放心,等事成之后,咱們在潮陽府會師,弘范當(dāng)即便會奏明皇上,封你為千戶,授滅宋先鋒的頭銜,兼理潮州兵馬使。到時候你想風(fēng)流快活多久,可再沒人敢半夜打攪了。哈哈哈!”話鋒一轉(zhuǎn),又道:“若是足下再推脫,可就不免要讓人生疑了。弘范已經(jīng)聽得不少傳言,說五虎大王一會兒投宋,一會兒投元,只是騎墻觀望,這個……弘范雖然信得過大王,可也管不住軍中的悠悠之口啊?!?/p>
他這番話恩威并施,只唬得陳懿連連點頭,“好,好,小人不敢,小人這就去準(zhǔn)備!”
張弘范道:“不用帶太多人,一個'快'字即可。你們都是熟悉路徑的,就請先行,弘范會派輕騎隨后追擊,我自己會在海上接應(yīng)。料得文天祥只會防備我們的水軍,卻絕料不到我們會得到五虎大王相助,從陸路截他。陳大王,我今日可是送了你一件大功啊?!?/p>
“是,是,小人明白,小人不敢怠慢!”
“成敗在此一舉,希望明日此時,弘范便能和大名鼎鼎的文丞相見上一面!”張弘范說畢,微笑起身,在幾個侍衛(wèi)的簇擁下,頭也不回地走了。
送走了張弘范,陳懿又在原地呆立了片刻,這才朝地下啐了一口,壓低了聲音,罵罵咧咧地道:“呸!什么鳥元帥,說話古里怪氣的,連只雞都殺不死,還想號令老子?跟他娘的文天祥一個調(diào)調(diào)兒,也不撒泡尿看看他自己那副酸樣兒!哼,什么讓老子建功立業(yè),不就是他軍隊里沒人認路嗎?沒了老子,他捉什么文天祥?憑什么把老子當(dāng)小兵一般使喚?等老子做了蒙古大官兒,和他平起平坐,老子要他好看!”
一邊罵,一邊又披上一件衣服,喚小嘍啰道:“去!把其他大王叫起來!點二百個人!讓老二老三跟我出發(fā)!老四老五留守家里--等等,讓老四也跟著,只留老五!咱們這回非他娘的干出一番事業(yè)不可!”
蚊子聽得他一通分派,心中說不出的憤恨,咬著牙,只恨自己手里沒把刀。突然,床幃被掀開了,陳懿的一張黃臉露了出來。他看著蚊子,一臉不甘心的神情,吞了吞口水,又笑道:“乖孩子,別著急,叔叔馬上就要做官了,到時再回來找你。你可要聽話喲?!币贿呎f,一邊將她抱了出來,在她的臉蛋上狠狠捏了幾把,湊過去一張臭嘴,又要舔她。
蚊子恨極怒極,一閃頭躲了過去,抬手便抓。陳懿猝不及防,臉上一下被她抓出幾道血痕。他勃然大怒,一把將蚊子慣在地上,剛要踢她,門外忽然一陣嘈雜,幾個人七嘴八舌地問道:“大哥,現(xiàn)在就出發(fā)???什么事那么要緊?”
陳懿狠狠瞪了蚊子一眼,“回來再跟你好好算賬!”
蚊子被關(guān)進一間小小斗室,和蝎子關(guān)在一起。蝎子見了她,兩眼都放出光來,一把把她抱在懷里:“你沒事!謝天謝地……你,你怎么了?”
她全身在不由自主地發(fā)顫,忍了片刻,終于大哭起來:“他們……他們要去捉我爹爹……五虎大王……要去帶路……我爹爹不知道……”她一面哭,一面近乎胡言亂語地說著。心中只盼望那是個噩夢??墒?,那人真的是張弘范,大大王見了他,一直是畢恭畢敬的。他們還提到什么封官,什么皇上……
蝎子連連道:“怎么回事?什么你爹爹?”
她花了好久功夫,才說清楚了方才的所見所聞。蝎子皺眉不語,半天才道:“你老爹這下要糟?!?/p>
蚊子哭叫道:“不能讓五虎大王得逞!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報訊!”跑到門前,砰砰地拍門。但門已經(jīng)被鎖住了。山寨里只留了那個好色的五大王,還有零星幾個小嘍啰。五虎大王中的四個都已經(jīng)全身披掛,騎著快馬,帶著張弘范的輕騎,沿小路直搗文天祥的督府軍后方。他們心中滿是升官發(fā)財?shù)哪铑^,馬鞭抽得嘩嘩作響,不顧一切地向前沖去。
24 孤蹤落虎口,薄命付鴻毛
? ? 蚊子哭得一陣,便昏昏沉沉地睡著了,夢里描繪出無數(shù)可怕的場景,醒來后,又急得哭。蝎子也不知如何勸慰。不知過了多久,那房門忽然開了一條小縫,外面送進一罐子水,幾個饅頭。
蚊子哪里吃得下。眼看著天色蒙蒙亮了,她心里卻是一片黑暗。外面靜靜的,只有看守他們的小嘍啰偶爾的腳步聲。寨子里幾乎是人去樓空,那些精銳人馬,此時正在追捕文天祥的路上。
房門第二次開了,進來的卻是五大王。兩個女孩齊齊吃了一驚。蝎子用手撐地,連連向后躲。
五大王卻笑瞇瞇的,對蝎子道:“怕什么?你是大哥要的人兒,老五我再喜歡,也不能壞了兄弟義氣啊。我就來瞧瞧你,不干別的?!?/p>
蚊子聽著他軟綿綿的語氣,全身簡直都要起雞皮疙瘩。那五大王口里不干不凈地嘈著些話,過了一會兒,突然說:“心肝兒,我一見你這可憐樣兒,心都快化啦。你就讓哥哥抱上一抱,親一親,不妨事的?!闭f著,也不顧蚊子在側(cè),便要來抱蝎子。
蝎子尖叫道:“不許過來!”伸手入懷,緊緊攥著她的那個瓷瓶。一時間蚊子以為她要殺人了,可她終于猶豫了,轉(zhuǎn)而揚起手來,想要扇五大王巴掌。五大王輕輕易易地將她的手拿住了。
忽然,一個小嘍啰推門進來,氣喘吁吁地道:“五大王,原來你在這兒。那個,李恒李元帥遣了使者來……請大王過去一趟?!?/p>
五大王始料不及,好不沒趣,罵了一聲,站起身來。蝎子的臉卻刷的白了。一日之內(nèi),張弘范、李恒接連來訪五虎大王的營寨,這次又是什么把戲?
蚊子定了定神,踮起腳,從窗紙的縫隙中悄悄往外看。遠遠的果然看到一個身著李恒軍服色、腰佩虎牌的兵士,昂首凸肚地走過來,身后跟著個東張西望的猥瑣小廝。
五大王忙不迭地迎了上去,說:“不知軍爺來訪,有失遠迎,該死該死!那個,小人的四位大哥眼下都在外面,奉張元帥之命行事,不知李元帥……”
那兵士哼了一聲,粗著聲音問道:“李元帥聽說你們拿到了幾個美貌小妞兒,可有此事?”
五大王怔了一怔,道:“是,是,李元帥消息真是靈通……”
“在哪兒呢?帶我去看看。元帥有令,要是妞兒好看,就孝敬到他營里去。這可是個立功的大好機會。李元帥要是高興了,將來少不了提攜你們?!?/p>
五大王萬萬沒料到,李恒帶來的竟是這樣一個命令,愁眉苦臉地道:“妞兒……其中兩個就在后面房里……還有一個……怕是已經(jīng)不能用啦……那個……元帥軍中,想必已經(jīng)有不少可人兒陪伴了,小的們手里這些行貨……還是請……請大人……”
那兵士哼了一聲,“帶路!”
五大王權(quán)衡了片刻,終究不敢抗命,領(lǐng)著那兵士走了幾步,令小嘍啰打開囚禁蝎子、蚊子的門鎖,拉開門,指著里面道:“軍爺請看,只是一個小孩兒,一個殘廢,想必……那個,想必也不太合李元帥的胃口……”
那兵士將蚊子和蝎子瞟了一眼,卻立刻眉花眼笑,說:“合,合,誰說不合?就是她倆了!快快給我放出來,送到李元帥營里去!”
那兵士方才在門外說話時,聲音似是矯揉造作,又粗又難聽,但他從門中露臉的一剎那,蚊子便認出來了,張口便要驚呼。蝎子卻見機極快,使勁打了她一巴掌。與此同時,那兵士身后的猥瑣小廝也朝她們擠眉弄眼,打手勢叫她們不要出聲。
蚊子簡直要驚呆了。那哪里是什么猥瑣小廝,分明是喬裝改扮的小耗子!她穿著一件成年人的蒙古袍子,正遮住腳腕上的鐵鏈。至于那兵士,不是壁虎是誰?
她一下子想起來了,自己被從阿永家里捉走時,小耗子也藏在床下。只不過那些嘍啰聽到自己的噴嚏聲,都道床下只有一人,也就沒人再加查看。小耗子也就因此躲過了一劫。壁虎呢?他當(dāng)時只是昏過去了,可現(xiàn)在不還是好好的?而壁虎身上穿的李恒軍服色,正是他不知多久以前從戰(zhàn)場上撿來的。
五大王眼見煮熟的鴨子要飛,懊惱不迭,暗叫可惜,臉上自然而然地現(xiàn)出了不忿的神色。壁虎見他一臉苦相,刷的一聲,將腰間的刀拔`出來一半,哼了一聲。五大王立刻點頭哈腰,說道:“小的遵命!別說李帥要這兩個雌兒,就是要小人的親老婆,小人也不敢不從命!來人,來人,送小美人兒出去!”
其實以李恒的治軍之嚴,又怎么會輕易管山寨大王們要女人?壁虎方才的那一下拔刀威脅,更是匪氣十足,全不似正規(guī)軍所為。但五虎大王平日里跋扈慣了,只道天底下手中有刀的厲害角色皆是如此,反而沒起什么疑心。旋即便有幾個小嘍啰上來,領(lǐng)著壁虎、蚊子、小耗子,并將蝎子一路抬到了山寨外面。
壁虎的胸脯飛快地起伏著,竭力掩飾著激動之情,粗聲道:“好,好孝順的五虎大王,我回去必將稟報元帥,給你升官發(fā)財,哈哈,哈哈!”小耗子也在旁邊連連點頭,嘰里咕嚕地說著蒙古話,好像在贊揚五大王的大公無私。
出了山寨門,壁虎便打發(fā)走了抬蝎子的小嘍啰,自己把她背在背上,不停步地走到半山腰的一處隱蔽樹林里,才把她放了下來,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笑道:“怎么樣?”
蚊子方才走路時,一直雙腿直抖,生怕那五大王突然醒悟,把自己一行人追回來。直到此刻,才突然明白自己已經(jīng)安全了,想到之前一日一夜的折磨,淚水止不住地流出來,撲在壁虎懷里,緊緊抱著他的腰,仿佛他下一刻就會消失一樣。
壁虎連忙道:“別哭啊,我們不是來救你們了嗎?你看,那是誰?”
蚊子和蝎子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一下子又驚又喜。蝎子叫道:“阿永叔!”蚊子則叫道:“小蝸牛!你們怎么也來了?”
阿永手里握著一柄獵叉,小蝸牛腰間則掛著蚊子的彈弓,兩個人藏在樹林里,蚊子竟然半天沒有發(fā)現(xiàn)。
阿永笑著說:“幾個女仔是阿永帶回家來的,阿永不能不管啊。”
壁虎笑道:“若不是他們倆指路,我們可找不到這里?!闭f著,懷中掏出蝎子和蚊子留在阿永家的匕首,“喏,拿好了,別再丟啦?!?/p>
蝎子撫著胸口,強笑道:“你們也真行!喂,你們是怎生混進山寨的?”
小耗子笑道:“他們自己眼瞎,一見到壁虎哥的衣服,頭都不敢抬,一路把我們引進去,怪誰?不過,怎的五虎大王的山寨里才這么點人?其他人呢?死哪兒去了?
蚊子忽然又哭了起來:“他們……他們要去捉我爹爹!嗚嗚……你們快想想辦法……”
壁虎吃了一驚:“什么?”
“他們和張弘范勾結(jié)……嗚嗚……我親眼看到了……他們?nèi)鰟恿恕业鶝]防備……”
壁虎和小耗子交換了一個驚疑的眼色。
蚊子急得直跺腳,仰起頭,竭力穩(wěn)定心緒,說:“我要去南嶺,給我爹爹報訊!不然,他非得讓五虎大王截住不可!”
“南嶺?在哪兒?”
“我,我也不知道……”
小蝸牛忽然說:“我知道!從山后面的小路出發(fā),不到一天工夫,過了五坡嶺便是!”
只有一天工夫。而五虎大王中的四虎,已經(jīng)馳騁了三四個時辰。蚊子急得眼淚簌簌而下。她知道只憑自己的力量,是什么也辦不成的。她想求阿永幫忙,可是阿永卻說:“回家罷!”
她拉住阿永的袖子,哀求道:“阿永叔……”
阿永為難道:“五虎大王都是騎馬,你追不上的。吉人自有天相,咱們老百姓做不了什么的。來,跟阿永回家吧?!?/p>
壁虎拉過她,說:“我陪你去。那山寨里還有幾匹馬,我去討了來,帶你去?!闭f畢,真的沿原路跑回了山寨。蚊子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感激。
小耗子也說:“我也陪你。咱倆早就發(fā)過誓啦,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p>
蚊子拉住了她的手,“可是,我們都不認路……”
小蝸牛忽然擠到她面前,小聲道:“我給你們帶路。這一帶我都熟?!闭f著,回頭向阿永看了一眼。
阿永猶豫了一下,點頭道:“我的伢仔是認路的?!?/p>
蚊子不敢相信,平日里一副憨厚窩囊樣子的小蝸牛,竟會說出這種話。
小蝸牛嘿嘿笑道:“你是我的先生啊,‘君子義以為上’,這是你說的?!?/p>
蚊子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這是孔夫子說的?!?/p>
正說著話,只聽得遠處馬蹄聲響,壁虎真的牽了兩匹駿馬回來,笑瞇瞇地說:“五大王巴不得巴結(jié)李元帥,選了兩匹最好的?!苯又銓⒁黄ヱR交給小耗子,讓她和蚊子一起乘,自己和小蝸牛乘一匹。
阿永則自告奮勇,用籮筐挑著蝎子,沿原路回村去。
“阿永在家里等你們。你們可要小心喲?!?/p>
蝎子也拉了拉蚊子的手,說:“自己保重。就算找不到你爹爹……別忘了你還有哥哥姐姐呢。”
蚊子抿著嘴,用力點點頭。身前的小耗子一松韁繩,馬兒便飛也似地順著山路奔馳起來,把阿永和蝎子的身影遠遠甩在后面。
25 豪杰事垂成,今古為短氣
? ? 小蝸牛雖然路途熟絡(luò),可卻是第一次騎馬,一面指點著方向,一面嚇得大呼小叫。蚊子心中雖然也是惴惴,但她對小耗子充滿了信心,心想,就算是五虎大王,騎術(shù)也未必及得上她。忽然又想到,壁虎也會騎馬,而且騎得很不錯,他又是在哪里學(xué)的?
狂奔了兩個時辰,直到兩匹馬都累了,他們才放緩了速度。隨即便看到路邊有幾處燃盡的火堆,用手一摸,還是溫的。土地上散落著幾堆雞骨頭。壁虎喜道:“五虎大王的隊伍在這里吃飯來著,多半吃的是早飯?!?/p>
此時日頭已近正午,幾個孩子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來。壁虎早從山寨里詐來不少昨天剩下的酒肉,分給眾人吃了。蚊子想起昨天晚上被硬灌的酒肉,忍不住一陣惡心,但想到之后還有不知多久的路程,還是努力往嘴里塞著。
小蝸牛說,從此處出發(fā),有好幾條路都通向五坡嶺。五虎大王平日里喜歡走那條寬敞的大路,而打獵、捕蛇的老鄉(xiāng),則多半要繞上十幾里,以免遇到土匪和軍隊。他指著泥土里的馬蹄印,說:“你們看,這路上的蟲蟻都被嚇跑了,剛才我一條蛇也沒瞧見?!?/p>
蚊子心中焦急,問道:“那,我們走哪條路最快?”
小蝸牛說:“走大路,自然是最快,可是萬一遇上了五虎大王的隊伍怎么辦?”
壁虎和小耗子也沒了主意。蚊子仔細回想著昨天張弘范的話,忽然心中閃念:“爹爹是得知元軍大舉南下,為了暫避鋒芒,這才撤軍的。他多半不會大喇喇地走在大路上。是了,他的部隊也不是本地人,多半是要有老鄉(xiāng)帶路的。這些帶路的老鄉(xiāng),多半也更熟悉小路?!边@么想通了,她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說道:“走小路?!?/p>
小路上,果然沒了五虎大王的蹤跡。又行了一陣,他們在一片空地上看到了一大片土灶,看那規(guī)模樣式,是宋軍無疑。
蚊子知道自己猜對了,喜道:“爹爹的軍隊曾在這里做飯!”
壁虎卻皺了眉頭,蹲下身,在一片土灶上方聞了一聞,說:“這么大一片灶,有菜有肉,這頓飯吃的可挺悠閑啊。你老爹說不定還以為張弘范還在海上,離他十萬八千里呢。”
蚊子心里一沉,連忙催促快走。
山路越來越陡,突然,一支冷箭嗖的一聲迎面飛來,直擦著蚊子和小耗子胯`下的那匹馬過去了。那馬長嘶一聲,竟然直立了起來。蚊子一下被甩下了馬,在巖石上滾了幾圈,摔得七葷八素。隨即聽到前方一聲喝問:“什么人?”接著又是拉弓弦的聲音。
蚊子不顧全身酸痛,手腳并用地爬起來,嘶聲喊道:“是文丞相的督府軍嗎?是宋軍嗎?”跑了幾步,腳底便被石子絆了一跤,啪的又摔在地上。
兩騎馬迎頭馳來。馬上的乘客穿著督府軍斥候服色。見了壁虎的一身李恒軍服色,兩人刷的舉弓瞄準(zhǔn)了他。
壁虎連忙舉起了手,大叫:“是百姓,是百姓!我們是來報訊的!”
蚊子深一腳淺一腳地朝那兩個斥候跑過去。他們腰間跨著鋼刀,手中的弓箭對準(zhǔn)了她,可是她不怕,反而覺得他們像親人。
“文丞相在何處?我要見他!五虎大王帶著張弘范的騎兵,正從陸路來包抄你們!”
那兩個斥候一臉懷疑,對望了一眼,朝她喝道:“哪兒來的野丫頭,說什么胡話?這兒是行軍重地,快轉(zhuǎn)頭回家去,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
他們說話帶著江西口音。蚊子帶著哭腔叫道:“我不是野丫頭,我是……我是文丞相的五小姐,你們快讓我見他!他不在,別人也行!杜滸杜架閣在不在?蕭敬夫伯伯在不在?劉民章在不在?吳浚、黎貴達、吳文煥……”她也不顧禮貌不禮貌,把自己所記得的、父親部下的名字一連串地叫了出來,卻不知道,她所說的那些人中,大部分都早已不在文天祥的軍中,有些犧牲了,有些卻已反叛了。
那兩個人聽到這些名字,也各自吃了一驚,收了弓箭,低聲商量了一陣,其中一人勒馬回轉(zhuǎn),馳遠了,另一人跳下馬,輕輕捉住了她,示意另外三個孩子也都下馬。
她心中砰砰跳著,只覺得度日如年。過了不知多久,一個斥候領(lǐng)著一個統(tǒng)帥模樣的人過來了。那人不是父親,可是她認得。
“鄒伯伯!”那是父親的部下鄒洬。
鄒洬此時全身披掛,手中綽了一桿好長的刀,皺眉將蚊子審視了一番,“你認得我?”
蚊子不愿意贅述身份,平白浪費時光,只是簡略地說:“我是來報訊的。張弘范已經(jīng)派騎兵登了陸,讓……讓五虎大王帶著,正在堵截文丞相的督府軍。他們是昨天三更出發(fā)的,你們快些準(zhǔn)備,不然、不然就來不及了!”
她終究還是害怕,說得結(jié)結(jié)巴巴的。壁虎、小蝸牛、小耗子也在旁邊七嘴八舌地補充著。小蝸牛說:“我們都親眼看見了,五虎大王的山寨里全空了?!?/p>
小耗子也說:“我們不敢說謊,你看,這是他們山寨里的馬。”
壁虎說:“大人,你的部隊是負責(zé)斷后的吧?只要你派人到大路上查一查,就能看到五虎大王吃飯留下的火堆?!?/p>
鄒洬沉默了一陣,神情由懷疑變成了凝重,將幾個孩子一一打量了一番,最后目光定在蚊子身上:“我認得你。你是丞相家的五小姐?!?/p>
然后他一下子翻身上馬,對他的部下大聲叫道:“來人!帶著我的腰牌,去向前軍文丞相報訊!就說得到了確切情報,讓他萬萬防備張弘范的輕騎!不要造飯,不要休息,一刻也別耽擱!到了南嶺再扎營!”
蚊子鼻子一酸,胸口好像堵了什么,心中默默地道:“爹爹,我來了,但是你別等我,我自己去找你……”
鄒洬一陣風(fēng)般地回馬而來,對幾個孩子道:“上馬!跟在后面,別亂跑!”
不用他吩咐,四個人已經(jīng)干脆利落地跨上了馬。鄒洬的部隊此時已經(jīng)全速前進,步兵全都小跑起來,腳步踏起一片塵土。前方,五坡嶺已經(jīng)赫然在望,一片光禿禿的山頭上,隱約升起了裊裊青煙。
蚊子心中一跳,不知怎的,心中起了一個念頭:“那是爹爹的軍隊在做飯!傻瓜,方圓十里的所有人都能看到你們!快走!快走!”可是鄒洬派去報訊的斥候還沒趕到,父親的大部隊絲毫沒有預(yù)知到危險。
一只鳥兒在她的頭頂撲了撲翅膀,徑直向五坡嶺方向飛了過去,轉(zhuǎn)眼變成了一個小黑點。
她心中胡亂祝禱著,只盼五虎大王和張弘范的騎兵此時還沒有趕到此地,最好是迷了路,要是起了內(nèi)訌,那更是上上大吉。她緊緊抱著小耗子的腰。小耗子似乎也感知到了她的緊張,反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她眼睜睜地看著一縷縷青煙閑適地升上天去,拳頭緊緊攥著,掌心滿是汗水。忽然,那些青煙歪斜了。遠處的山坡上一陣不尋常的動靜,樹葉草叢搖曳著,冒出了幾點火光。
她“啊”的一聲驚叫起來。身旁的部隊里也是一陣嘈雜,鄒洬的命令從隊首傳來:“全速前進,救援中軍!”
兵士們齊聲答應(yīng),弓在手,刀出鞘,沖鋒一般向前奔去。
忽然壁虎朝前一指,聲音中充滿了驚慌:“看那隊騎兵!”
五坡嶺旁邊的小路上,一小隊輕騎以難以置信的速度包抄而來,槍頭的銀光在草木中閃了一閃,瞬間又隱入了叢林之中。轉(zhuǎn)眼間又來了一隊。隨后,彼處火光大盛,一縷縷黑煙從樹冠中間泄了出來。
鄒洬已經(jīng)等不及身后的步卒,帶著幾騎護衛(wèi)拍馬狂奔。他揚著手中的長刀,刀背上的鐵環(huán)嘩啦啦地響,大聲吼道:“鄒洬在此!誰敢造次!”
火頭從嶺上慢慢燃了下來。蚊子遠遠看到有宋軍從嶺上狼狽逃了下來,有的衣服盡被燒焦,有的身上插著箭矢,有的手上沒有任何兵器,有的則是赤腳,還沒來得及穿上行軍的鞋履。叢林中傳來一陣陣的哀號,混合著一陣陣精神抖擻的吶喊。她看到那面寫著“文”字的大纛被火舌吞噬著,慢慢倒了下去。一桿旌旗從樹叢中立了出來,上面是一個漆黑的“張”字。
她瘋了一般地拍打小耗子的后背:“爹爹,我要爹爹!我要過去,我要過去!”可是小耗子卻撥轉(zhuǎn)馬頭,大叫道:“你想被殺死、燒死嗎?”
話音未落,她們胯`下的馬肚腹中了一箭,悲鳴一聲,踉蹌著倒在了地上。蚊子感覺小耗子的身子一下子從手中飛了出去,她自己被甩出了兩三丈遠,額頭撞在一塊巖石上,頓時昏了過去。
等她微微睜開眼睛,只覺得身旁一片燥熱,火頭已經(jīng)燒到了極近的地方。她看到鄒洬一馬當(dāng)先,沖入了火海。兩邊的樹叢里卻突然放出一排冷箭。鄒洬身邊的衛(wèi)隊一下子倒了一半,倒撞下馬,馬兒猶在奔跑。鄒洬的肩窩里插著一支箭羽,他似乎渾然不覺,口中大叫大嚷:“文丞相!文丞相!”
兩個騎兵從他左右兩邊迎上前來。蚊子看得清楚,那是三大王和四大王。他們臉上掛著志得意滿的大笑,叫道:“想見文丞相,老子送你去!哈哈,哈哈!”
鄒洬的眼睛都紅了,長嘯一聲,手中的長刀狠命一揮。那四大王沒料到他受傷之后還有如此手勁,笑聲還未停止,一顆首級就被切了下來。三大王見狀大駭,撥馬便往回走。鄒洬須發(fā)戟張,拍馬直追,一面大叫道:“文丞相在何處?文丞相在何處?”
蚊子感到火苗舔著自己的小腿,連忙強忍著頭暈?zāi)垦#帜_并用地往上風(fēng)處爬。她的手被碎石割破了好幾個口子,小腿肚子也似乎被什么東西劃傷了,血汩汩地流出來。她來不及回頭查看,只覺得力氣一點點離身而去。
隨即她感到身子一緊,抬頭一看,壁虎和小蝸牛一左一右,把她拖到了一塊空地上。壁虎的臉上被煙火熏得焦黑,叫道:“你老爹已經(jīng)輸啦,咱們快跑!”
蚊子淚流滿面,嗚咽道:“我不信,我不信!我要去找爹爹……”
壁虎一下子按住她的嘴,摟著她一翻身,躲進了長草中。
身旁傳來一陣馬蹄聲,馬上的乘客高聲談笑著,丟下來什么東西,骨碌碌滾到蚊子身邊。那是幾顆血肉模糊的人頭。
蚊子強忍住惡心,逼迫自己睜開眼睛看。還好,都不是父親。
小蝸牛躺在另一簇長草里裝死。蚊子似乎能聽到他恐懼的抽噎聲,輕輕叫著:“阿爹,阿爹……”她忽然感到一陣歉疚之情。小蝸??峙率堑谝淮我姷剿廊税??他一定嚇壞了。
她感到周圍漸漸冷了起來,想必是火勢減弱。哀號聲逐漸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生氣勃勃的嘈雜。她全身顫抖著,不知是恐懼,還是憤恨。她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粗言穢語,那是五虎大王山寨里的嘍啰。他們在喊:“抓住文天祥了!他奶奶個熊,老子抓住文天祥了!”
她渾身一個激靈,一骨碌便要爬起來。壁虎連忙按住她,低聲道:“別動!”
隨后她便聽到一個雄渾的男人聲音,一字一字地道:“我就是文天祥,快送我去見張弘范,去邀功請賞罷!”
蚊子心里一個抽搐。那不是父親的聲音。在空坑,督府軍通判趙時賞就曾經(jīng)冒充父親,引開了李恒的視線。這一次又是如此……
可是這一次卻又不同。那人話音剛落,她便聽到大大王陳懿哈哈大笑:“你騙誰呢?文天祥有什么好,讓你們這么爭先恐后地冒充?嗯?知不知道去年那個冒充文天祥的是什么下場?”
那人依舊冷靜地道:“我沒有冒充,我就是文天祥。你叫張弘范來一認便知,不必在這里廢話。”
陳懿笑道:“好,好,你是文天祥,那這家伙又是誰?”說著拍了拍手,草叢中腳步聲響,似乎是幾個嘍啰抬著一個人,扔在了地上。
那雄渾的男聲突然干噎了,顫聲道:“丞、丞相……”
蚊子從嗓子里發(fā)出了一聲尖叫,嘴巴卻被壁虎及時捂住了。壁虎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才不至于讓她跳起來。她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來,耳中卻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陳懿說的每一個字。
“這秀才跑得不快,手上倒快得很,而且居然隨身帶了毒`藥,一被抓住,立刻便吞了。幸好老子反應(yīng)快,直接照著他肚子來了一拳,讓他把毒`藥吐出來一大半,這才揀回他一條命,只不過他現(xiàn)在也昏得半死不活了。老子已經(jīng)教五六個人認過了,他才是貨真價實的文天祥。你又算哪門子丞相?想蒙老子,等下輩子吧!哈哈哈!”周圍的小嘍啰齊聲附和著笑。笑聲中,只聽得刷的一聲響,又是一顆人頭滾到了蚊子身旁。
陳懿殺了那冒充文天祥之人,拭了刀,朝著草叢里那個昏迷的軀體踢了幾腳,笑道:“文天祥啊文天祥,真沒想到你也有今天!哈哈哈!今天雖然折了老四,也不枉了!快去報告張元帥,就說五虎大王立功了!”
? ? ? ?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