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題是「邂逅」。

運氣如果能控制，會怎樣？

身為科學(xué)家的主人公，找到了能影響人類意識強度的方法，從而提高任何人的運氣——也就是人生的成功率。不過，該值也有極限：事件發(fā)生總概率的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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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楊林 | 現(xiàn)居新加坡，偶爾寫小說。代表作長篇小說《黎明降臨》。中篇小說《搖滾偵探》獲豆瓣小雅獎，短篇小說若干，有的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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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柯蒂斯的推桿

全文約15600字，預(yù)計閱讀時間31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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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本·柯蒂斯

本·柯蒂斯。左雅，記住這個名字，本·柯蒂斯。這個美國俄亥俄州鄉(xiāng)下的傻小子，是世界有史以來上最幸運的高爾夫球手。

本原來只是一個普通的鄉(xiāng)鎮(zhèn)高爾夫愛好者，資質(zhì)普通天賦平平。他從小練球，只陸續(xù)拿過幾個業(yè)余賽冠軍，花了二十年才從業(yè)余轉(zhuǎn)成職業(yè)選手。他短暫的職業(yè)生涯總獎金是一萬四千美金，最好成績是74桿，而且從來都沒有把球開出過三百碼。[1]

[1]一般一個18洞球場，標(biāo)準(zhǔn)桿都是72桿?，F(xiàn)代職業(yè)高爾夫男選手，一般普遍可以開到三百二十碼以上，老虎伍茲甚至可以開到498碼。

一切數(shù)據(jù)都表明，本的整個高爾夫生涯基本就是這樣了。反正大多數(shù)職業(yè)運動都是如此，能站在頂峰的人，概率小得就像再次贏一次精子賽跑。我們完全可以放心的斷言，在幾乎所有的平行宇宙里，本的未來會像美國絕大多數(shù)天賦平平的男性職業(yè)運動員一樣。面對現(xiàn)實，退役，回高中或者鄉(xiāng)村俱樂部做個初級教練，娶個同校的文科教員，貸款買個有游泳池的房子，教鎮(zhèn)律師的老婆打練習(xí)場，每周喝三打米勒庫爾斯啤酒，偶爾和鄰居或女招待鬼混，六十二歲死于超重和二型糖尿病并發(fā)癥。

然而并沒有。不知道為什么，在我們所在的這個平行宇宙，一道命運的光射中了他。

本被射中的時候是2003年。你不需要是高爾夫球迷也肯定知道，二十一世紀(jì)的前十年屬于老虎伍茲，他統(tǒng)治了幾乎所有的高爾夫大滿貫賽[2]。那一年初的美國西部公開賽，這是一個關(guān)鍵的大滿貫資格賽，前十二名將進(jìn)入年度大滿貫。老虎伍茲不出所料得獲得冠軍，而本也取得了他的歷史最好成績，——并列第十三名。但他的狗屎運來了，由于那一年大滿貫擴張，他僥幸意外獲得了英國公開賽的資格。

[2]世界高爾夫球四大滿貫賽，即英國公開賽，美國公開賽，美國PGA巡回賽，美國名人賽。

于是2003年7月的第三個星期六，本·柯蒂斯，這個來自美國銹帶的鄉(xiāng)下菜雞，登上了英國皇家古典高爾夫俱樂部球場。這是他人生之中第一次大滿貫之旅。他由衷的感謝上帝，他終于有機會和偉大的老虎伍茲和維杰辛格一起，站在同一片圣安德魯斯的果嶺。這塊世界高爾夫的無上圣地，他已經(jīng)“心滿意足?！北竞退衅渌艘粯?，都認(rèn)為自己將被首輪淘汰，然后回家繼續(xù)自己的平凡人生。

然而這平凡的一切并沒有發(fā)生。因為圣光發(fā)生了。

第一天的比賽，本·柯蒂斯就打出了超自己最好成績的的72桿，嘣！第二天又是一個72桿，嘣！嘣！他進(jìn)入了前三，甚至沒有丟過任何一桿果嶺推桿。到了第三天，本·柯蒂斯繼續(xù)著瘋狂的表演，他打出70桿收尾，嘣！嘣！嘣！所有的選手都落在了他的后面，包括偉大的老虎和辛格！而且，他的推桿一桿入洞率是反科學(xué)的百分之一百！全世界的媒體已經(jīng)瘋了，沒人知道這個其貌不揚的小個子到底是誰，但所有人都已經(jīng)知道，只要球上到圣安德魯斯的果嶺，這個小子就能一桿神奇推桿，把球送進(jìn)球洞。

到了第四天，神奇小子已經(jīng)徹底超神，只用了68桿，他就把球打到了最后第18洞的果嶺。

小球遠(yuǎn)遠(yuǎn)地停在洞旗外超過10碼的位置。小鎮(zhèn)菜雞本·柯蒂斯拿起自己的推桿，人群和宇宙同時停止呼吸。就是這個時刻，目光和圣光照在他的那根推桿上。

就是在這個時刻，宇宙的不確定性消失了。全世界的意識都已經(jīng)確定無疑地相信，這個男人，這顆高爾夫球，這根泰勒梅推桿[3]，就是你手里這根，一定能實現(xiàn)這個奇跡。

[3]注：TaylorMade，世界著名高爾夫具制造商

推桿揮動，撞擊發(fā)生，白球閃爍翻滾，寂靜中落入無限深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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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羅江

羅江從來都不是一個讓人省心孩子，從來不是。四歲時他說幫林小萍吃西蘭花，只要她答應(yīng)親個嘴兒。小學(xué)三年級他在年級里串賣奧特曼卡，雇校門口賣辣條的大叔給自己參加家長會。初一的時候，他用所有的壓歲錢買了二十個二手手機，租給浦東濰坊街道三個小學(xué)的小學(xué)生玩吃雞。初中畢業(yè)的暑假，他偷了護(hù)照買了去加勒比蘇里南的機票，因為看短視頻里說，“那里的淡水海灘有群汽車那么大的彩色魔鬼魚?！?/p>

可惜，羅江和林小萍在阿姆斯特丹轉(zhuǎn)機時被攔了下來。他們沒有歐洲申根簽證，但羅江幾乎已經(jīng)說服了海關(guān)，讓他們臨時轉(zhuǎn)機?？删驮谧詈笠豢?，他們出示的信用卡突然提示被凍結(jié)。信用卡屬于林小萍的父親，他終于發(fā)現(xiàn)了女兒的失蹤。兩個小家伙被送了回來，但這次冒險失敗沒有影響羅江的心情，完全沒有。相反，這無比堅定了他的人生目標(biāo)，那就是，賺錢。賺他媽更多人的更多的錢。

羅江并沒有超凡的智力，但他有超凡的自知之明。高中他再沒逃過課，周末上法語和德語補習(xí)班，晚上在自己房間翻譯錄視頻。疫情里，他的賺錢對象成了全中國。高中畢業(yè)前，羅江已經(jīng)是一個相當(dāng)有名氣的主播，幾千人向他買19.9元六分鐘課的成功學(xué)。17歲！講成功學(xué)！

然而這千真萬確。羅江講的內(nèi)容都是廢話，但絕對深刻雋永，經(jīng)得起任何大學(xué)課本的檢閱。因為他全都是從大學(xué)課本摘抄的。他的觀眾買的不是內(nèi)容，而是靈魂的共鳴。每一節(jié)課，羅江都會用希臘語或者德語或者拉丁語引述一句柏拉圖或者尼采的原著。φημ? γ?ρ ?γ? ε?ναι τ? δ?καιον ο?κ ?λλο τι ? τ? το? κρε?ττονο? συμφ?ρον [4]，這玩意兒他背了好幾百句，再加上他那張白凈無暇少年的臉，每一句都能讓手機后的女白領(lǐng)熱淚盈眶著再充二十塊錢。

[4] 希臘語，意為：強大即正義。語出柏拉圖《理想國》。

羅江沒有參加高考。他知道語言是自己唯一的強項，而他的數(shù)學(xué)和理綜毫無天賦，即便在上海他也考上不了大學(xué)。他說服了父母，用自己高中攢的錢去了基輔大學(xué)。那時正是烏克蘭戰(zhàn)后大重建的時期，所有大學(xué)都爭著給任何付得起學(xué)費的狗發(fā)錄取通知書。羅江相信歐洲是他人生最好的機會，不僅僅是大學(xué)。后來這這證明的確是。三十九歲的時候，他在那里碰到了林肯奧格教授。

薩麗·林肯奧格，英國蘭卡斯特大學(xué)的心理學(xué)副教授，正好現(xiàn)在華沙參加一個學(xué)術(shù)會議。在華沙金郁金香酒店的大堂酒吧，林小萍這么介紹給羅江。

羅江沒有看薩麗，反而一直看著林小萍。他們一輩子分分合合，已經(jīng)差不多有十年沒有見過了，上次見面還是在柏林。當(dāng)時林小萍正和一群歐洲最臭名昭著的流氓混在一起，準(zhǔn)備南下去參加布達(dá)佩斯的大游行。

“林肯奧格教授最大的學(xué)術(shù)成就，就是意識心理學(xué)。”林小萍接著說。

“我知道您，你幫助一個運動員提升了11%的運氣?！绷_江打斷了她，和林肯奧格教授握了握手?！拔掖髮W(xué)時看過您那個實驗節(jié)目，在BBC上。”

“很多人都是看那個節(jié)目認(rèn)識我的，林博士在研究上幫了我很大的忙?！绷挚蠆W格教授笑了笑?！傲_先生，您竟然還記的11%這個數(shù)據(jù)，那您對那個研究怎么看？”

羅江喝了口杯里的酒，“你們請我從基輔開了八百公里來這里，我希望不是為了聊電視節(jié)目的。或者又是什么周游世界的鬼話。”羅江放杯子的聲音有點響，他的保鏢坐在不遠(yuǎn)處靠大門口的位子，抬眼向他們看了看，又重新開始嘬手里的礦泉水。

薩麗不安的扭著手指，指甲在紫色的沙發(fā)皮質(zhì)上劃。他們有一會沒開口。酒店大門不停有人進(jìn)出，他們頭頂巨大的水晶吊燈被微風(fēng)吹動，不時發(fā)出清脆的輕響。這時林小萍說：“我們需要你的錢，還有你的影響力?！?/p>

羅江如釋重負(fù)，重新看向林小萍。她當(dāng)然是為了我的錢，當(dāng)然，每個人都是，最終都是。但不知道為什么，他的心一下子空了，如同幻想破滅一般。林小萍的眼神堅定但不安，就像十年前，就在她一刀捅在羅江大腿上之后，羅江看到的眼神。

“我們也會讓你賺更多的錢。非常多?！绷中∑加终f。

“哦？還是十年前那個項目？怎么做？幫我提升11%的運氣嗎？我不是運動員?！?羅江笑了。

林肯奧格沒有笑，她點點頭說，“不需要是運動員，任何人都可以接受‘治療’。比如我和林博士，我們就是例子，我們都獲得了更好的運氣?！?/p>

“事實上，我們的計劃就是幫助所有人都有這種額外的運氣。而你也是，你會從中歐首富，成為世界首富?！绷中∑冀又f。

“幫我賺錢是嗎？”羅江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幾乎要喘不過氣?！鞍パ?，你們不是第一這個說的人，像這樣纏過來騙我錢的人，我每周都能碰到二十個?！彼f著一口喝干酒杯里的酒，然后叫了聲“博格丹”。門口的保鏢拿著他的大衣走過來。

“對不起，林肯奧格教授，我不信你那一套狗屎運的玩意兒，你也永遠(yuǎn)證明不了；但我可以，我現(xiàn)在只要一走出去，就能輕易證明你們的運氣并沒有起到作用，不是嗎？！哈哈哈！”羅江大笑著，一瘸一拐地站起來，看著薩麗和林小萍?！耙苍S林小萍忘了告訴你，這些洗腦玩意兒，都是我二十年前就玩剩的東西?！?/p>

保鏢走過來，羅江接過大衣。突然一個聲音響起來。“把槍給我?！?/p>

羅江停住了， “你說什么？”

林小萍冷冷的重復(fù)，“讓他把槍給我?！?/p>

羅江低頭看了看林小萍，然后用俄語對著保鏢說，“把你的槍給她?！?/p>

博格丹遲疑了一下，從懷里掏出那把П?столетФОРТ-Fort-20，烏克蘭特工局制式的19毫米標(biāo)準(zhǔn)手槍，小心遞給林小萍。林小萍接過去，熟練的撥開保險，突然猛地指向屋頂開了三槍。嘣！嘣！嘣！

他們頭頂?shù)木扌退У鯚羲查g粉碎了，玻璃碎片如暴雨而下，噼里啪啦的落在他們身邊。槍響的剎那，博格丹瞬間飛身撲過去，把羅江牢牢的壓在身下，然后博格丹迅速翻過身，從腳踝掏出另外一把槍，緊緊的指向林小萍。于此同時，酒店大廳里已經(jīng)是一片尖叫，所有人驚叫著向大門外沖出去。

林小萍舉著槍一動不動，硬得像一把尺子。過了好一會，人群的驚叫聲遠(yuǎn)去，碎玻璃雨終于停了。羅江推開博格丹，驚恐的爬起來，他看到博格丹的脖子和手腕是流滿鮮血。突然，他感覺自己臉上涼涼的，伸手一摸，一道血痕從自己額頭咕咕的流下來。

“你這個瘋子！婊子！你他媽瘋了，比十年前還他媽要瘋！！”羅江氣沖著林小萍急敗壞的怒吼。突然，羅江注意到了什么，他的臉色瞬間變了，他一把按下博格丹的手槍，喃喃地說，“這，這，怎么會……”

大廳旋轉(zhuǎn)門吱呀吱呀地緩慢旋轉(zhuǎn)，一同旋轉(zhuǎn)的還有他們頭頂支離破碎的吊燈。羅江清晰地看到，林小萍和林肯奧格，她們坐在吊燈的正下方，剛才那場玻璃暴雨的正中，但她們身上一點劃傷都沒有留下。一點都沒有。

林小萍終于放下手槍，一把扔到羅江腳下?！澳阋淖C明?！彼f。

她接著探身拿起自己的酒杯，一飲而盡，然后呸的一口，把酒里的玻璃渣使勁吐到地上，玻璃碴上帶著一絲血絲。

?“現(xiàn)在，讓我們換杯酒，繼續(xù)聊剛才沒說完的計劃吧。” 林小萍擦了擦嘴，嘿嘿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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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薩麗·林肯奧格

薩麗·林肯奧格活了九十二歲。在她可以算幸福安穩(wěn)的一生里，有三天她永遠(yuǎn)也不會忘記。

第一天是2003年，她還記得那是一個夏天，英格蘭西北部難得陽光刺眼的季節(jié)。那一天，突然一群人涌進(jìn)了她的實驗室。領(lǐng)頭的是一個結(jié)實的年輕人，他一把抱住自己，一群人在他身后歡呼，無數(shù)閃光燈拼命閃爍。

“謝謝你！謝謝！”年輕人用美國口音說。

“怎么，怎么回事？”薩麗當(dāng)時還只是蘭卡斯特心理學(xué)系的講師，她認(rèn)出這個年輕人有點面熟，似乎是幾個月前剛剛參加運動員實驗的志愿者之一，但她一時忘了他叫什么名字。

年輕人松開她，轉(zhuǎn)身從身后一個人手里拿過一個東西，雙手塞到薩麗面前。薩麗下意識的接過來，低頭一看，她認(rèn)出是一根高爾夫球桿，上面系了一根紅絲帶。

年輕人又使勁地?fù)肀?，一邊瘋狂地吻她的臉和額頭，一邊在她耳邊興奮地怒吼。

“謝謝你薩麗，我真的贏了！哇！我真的贏得了英國公開賽的冠軍！”

這張合影后來成了《柳葉刀》和《體育畫報》雜志的封面。薩麗的研究原本默默無聞，但隨著本·柯蒂斯的傳奇奪冠，她一下子成了世界學(xué)術(shù)界的名人。上一個獲得如此廣泛社會聲譽的英國科學(xué)明星，還是1997年的多莉羊。然而，聲譽很快就褪去了。再后來，BBC邀請她參加了一期記錄片，在里面她詳細(xì)講授了自己的研究，還特別回答了那個纏繞了她一生的爭議。

“……是的。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很有把握，把任何人的運氣，或者說，人生的成功率提高。這個值有個極限，就是11%......”

“等一下，林肯奧格教授，讓我們少用一些數(shù)字，用盡量通俗的語言，請再向觀眾們解釋一下，為什么你的研究，嗯，和之前古代的神秘術(shù)不一樣？為什么這次我們可以相信它？”

薩麗笑了笑，“古代神秘術(shù)？你指四葉草，或者羅馬人出征前潑灑的圣水嗎？”

“哈哈，類似。您一定被問了無數(shù)次，我相信這也是為什么，您的研究一直沒能得到廣泛認(rèn)可和推廣的一個原因?！?/span>

薩麗尷尬地笑了，“的確是?！?/p>

“ ‘運氣’本質(zhì)上是某種事件發(fā)生的概率。一方面，人們堅信運氣是存在的，是可以被人類利用某些方法影響的，比如十字軍開戰(zhàn)前的祈禱，毛利人的戰(zhàn)舞，的確能激發(fā)一種‘士氣’，從而明確的提高取勝的概率；足球比賽主場的勝率比客場平均高19%；另一方面，無數(shù)企圖提高運氣的方法也被證明是虛無縹緲的迷信。有需求，而又沒有科學(xué)的供給，自然而然的，無數(shù)神秘術(shù)填補了這個空缺，于是我們犧牲祭祀，生吃敵人的心臟，花大錢買168結(jié)尾的電話號碼?！?/p>

“這個科學(xué)空缺如今早已經(jīng)有了答案。首先是安慰劑，無數(shù)嚴(yán)謹(jǐn)?shù)目茖W(xué)實驗都已經(jīng)證實，只要病人堅信自己服用的是良藥，哪怕是純凈水都能顯著的提高治愈率；而在現(xiàn)代量子力學(xué)出現(xiàn)后，雙縫實驗更是無可辯駁的證明，人類的觀察可以使光子軌跡概率崩塌。所以，麥克，宇宙中純粹的‘偶然’是不存在的，人類的主觀意識對物質(zhì)的客觀存在，確實有著決定性的影響---人類的確可以影響宇宙某一事件的發(fā)生！只要意識相對于事件足夠‘強’，那么任何事件發(fā)生的概率一定可以改變！”

“今天，隨著近代神經(jīng)科學(xué)和心理科學(xué)的發(fā)展，我和林博士已經(jīng)找到了影響人類意識強度的方法，從而可以給出運氣控制一個明確的預(yù)期值。對于具體某個個體來說，他能控制的運氣并不是一個整體，而是可以粗略地分為直接可控，和間接可控這兩部分。而他們的總和，大概占事件總概率的11%.......”

“請再等一下薩麗，又有點過于學(xué)術(shù)了，或者你可以用本·柯蒂斯先生做例子嗎？我相信觀眾們肯定更感興趣?！?/span>

“……好吧，比如本·柯蒂斯的例子。對本贏得英國公開賽來說，間接可控的部分，包括天氣，對手的表現(xiàn)，觀眾的影響，草坪質(zhì)量，…….”

“還包括倫敦大地震，恐怖組織突襲球場，隕石撞擊，外星人降臨？我記得您的一份報告里提過，包括所有可發(fā)生的一切，只要對高爾夫球落洞相關(guān)？”

“對，理論上是這樣，這里有無窮無盡的可能性，但他們每一種發(fā)生的概率都很小，不過總和依然是需要被計算在內(nèi)。我們最近的研究發(fā)現(xiàn)，對于單個個體，這個比例總是會趨近于……”

“還是繼續(xù)聊聊本·柯蒂斯取勝的奇跡好嗎？您究竟是對他做了什么？您到底是如何控制了本·柯蒂斯的那根推桿？”

薩麗林肯奧格眉毛使勁的皺了起來，她剛要說什么，這時她看到對面的林小萍，她正站在攝像機背后，對她做了一個‘控制自己’的手勢。于是薩麗閉上眼，深深地喘了口氣。

“好的。本·柯蒂斯的推桿?！?/p>

“本·柯蒂斯的推桿，其實代表了所有人類意識可以影響的部分。人類很早就知道，人體是個復(fù)雜的共生體，意識在協(xié)調(diào)整個機體組織上的作用，遠(yuǎn)比已知的復(fù)雜的多。數(shù)羊可以加速入眠；屏住呼吸能讓你的手指更穩(wěn)定；專注力，耐力，疼痛，反應(yīng)速度，肌肉的穩(wěn)定性——對，這就是本·柯蒂斯先生，對他擊球最直接相關(guān)的因素——這些因素，都和意識的協(xié)調(diào)密切相關(guān)。麥克，你是健身愛好者，對吧？你的教練一定告訴過你，當(dāng)你做隔離力量訓(xùn)練的時候，盡量去‘設(shè)想’或者‘感受’你要隔離訓(xùn)練的那塊肌肉，那么你的訓(xùn)練會比不這么做的人，效果會顯著得多，對嗎？這樣例子還有很多。”

“而這些對意識的控制方法，其實都是可以被訓(xùn)練的，就像你的健身方法一樣。我和林博士的研究，其實就是針對這些人體自身可控的意識因素，所做的一個介入式‘意識治療’方案。當(dāng)然，這種意識治療，在大腦幼年時期效果更好，因為可以加入腦細(xì)胞層面的改造，從而把意識效應(yīng)在大腦中固定下來。經(jīng)過意識治療的成人，比如本，效果只能持續(xù)很短一段時間，幾周或者幾年，而且再次治療的效果會顯著遞減；但孩子就可以幾乎維持一生…….”

“等等，你提到另一個關(guān)鍵了！這也正是社會對您爭議最大的地方，不是嗎？你們總是執(zhí)著于這種對孩子的‘超人’改造，或者所謂的治療，目的到底是什么？制造出一批高級人種？永遠(yuǎn)統(tǒng)治我們的高等人類？這總讓我們想起以前納粹那些邪惡的人種改良實驗…….”

“不，絕不是這樣！我反復(fù)說過，這種意識治療的效果是不能遺傳的。不僅不能遺傳，而且還會在子代形成治療免疫機制，即，只有這一代孩子可以表現(xiàn)出更好的‘運氣’，而以后所有的子代，這種意識治療將徹底失去效果。”

“天啊，薩麗，哈哈哈我終于懂了！你想做的一切都是曇花一現(xiàn)，對世界完全沒有意義！唯一的目的只是自己賺錢！天啊我們不禁想起了路易十五，‘哪管我死后洪水滔天’ ……”

“閉嘴！放你媽的狗屁！”就在這時，林小萍猛地把攝像機推倒在地上。畫面消失了，錄音里只剩下現(xiàn)場的混亂，和林小萍瘋狂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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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難忘的一天，是在很多年后。

在羅江的幫助下，她們終于在布達(dá)佩斯建立起第一座“魔鬼魚” 學(xué)校。學(xué)校原本是一所古老的孤兒院，建在布達(dá)佩斯郊外的陶爾揚區(qū)。羅江把孤兒院和周邊的土地都買了下來。這里靠近山區(qū)，遠(yuǎn)離政府的監(jiān)管，和全世界好奇的詭探。第一期一共一百三十九個孩子，來自匈牙利，烏克蘭和世界其他十幾個國家，這是林小萍堅持的，“來源一定越分散越好”。

現(xiàn)在‘意識治療’已經(jīng)正式結(jié)束了。孩子們正在登上大巴汽車，啟程回到他們來的地方。這也是林小萍強烈堅持的。

“有時候，我真的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薩麗·林肯奧格抱著肩膀，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林小萍送最后一個孩子上車，一個個子小小的短發(fā)女孩。然后她喃喃地說。

“我也不知道。我從來都不知道。”羅江拄著拐杖站在她身邊，輕輕地說。

“第二批結(jié)束，接著馬上是整個捷克全國教育體系，然后還在和東盟談全區(qū)域合作……她是想治療全世界，整整這一代人?！彼_麗嘆了口氣，又繼續(xù)說，“一直以來，林小萍不停找到我，又離開我，我總以為她在追隨我，但我后來才意識到，其實，是我一直在追隨著她?！?/p>

羅江很久沒有說話，外多瑙山凜冽的春風(fēng)把他們的頭發(fā)吹得像火柴在燃燒。他們看著汽車開走，過了很久，林小萍終于轉(zhuǎn)回身， 向著他們走來。這時羅江終于說。

“我也是。我沒接受過你的治療，薩麗，但我能意識到，遇到她，就是我們一生最大的運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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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第三天，當(dāng)然就是今天。2076年5月30日。薩麗·林肯奧格人生中的最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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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林小萍

林小萍抱緊圍巾，看著孩子們坐著大巴離開。所有的大巴上都是青灰色，畫著魔鬼魚學(xué)校的標(biāo)志。她覺得它們就是那群在蘇里南海岸的魔鬼魚，而孩子們就托在它們的脊背上。大巴車輪在初春的草地上刻出幾道深深的車轍，車轍很快被融雪和雨水浸透，沃出一片泥濘的沼澤。她感覺到身后羅江的目光，但她沒有回頭，她只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最后那輛大巴，那輛車?yán)镒氖堑谝慌邮苤委煹暮⒆?，現(xiàn)在他們將走向世界。

十年前，他們也曾經(jīng)有過一個孩子，林小萍和羅江。但是林小萍告訴羅江，孩子不是你的，“而且我昨天已經(jīng)打掉了！”當(dāng)時她這么告訴他。然而羅江依然拼命把車橫在路口，阻止大巴車離開。車上拿著槍的幾個人站了起來，于是林小萍跳下車，一刀捅在羅江的左腿上。

“再跟著我，我就殺了你！”

羅江嘶吼著倒在泥地里，大巴車撞開了他的梅賽德斯奔馳轎車，在他身邊開了過去。林小萍翻上車，接過誰遞過來的酒瓶，一飲而盡，然后舉起瓶子大吼。車?yán)锪⒖瘫l(fā)出一陣歡呼，“魔鬼魚萬歲！”

大巴車駛向布達(dá)佩斯。二十九歲的林小萍沒有回頭，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見到羅江，她也不在乎。因為她堅信，她要的東西就在現(xiàn)在這群人中間。當(dāng)時，無數(shù)人都涌向布達(dá)佩斯，他們相信自己會建立一個新世界。八個月后，整個大巴上的人有四個死在了那里。林小萍并沒有得到自己要的。她沒有成為這個新世界的教育部長，但她躲過了一顆子彈。

林小萍從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她也從來不在乎怎樣去得到它。她母親很早就去世了，父親很快再婚，除了錢，什么都沒有給過她。父親再婚的對象是自己的幼兒園老師，婚禮那天她因為哭的太厲害而被獨自關(guān)在家，她決定自殺抗議，于是從三樓的窗戶跳了出去。奇妙的是，她竟然完好無損的落在花壇里，渾身上下只有一個指甲蹭出了淤血。她自己跑到婚禮現(xiàn)場，沒有人意識到她是怎么來的，只有一個鄰居讓她坐下來，“安靜吃菜”。一切都風(fēng)平浪靜的過去，她跳樓這件事，從來都沒有人知道過。

她只告訴過羅江，因為羅江對所有事都能編出自己意見，從小就是。果然他肯定的告訴林小萍，這是運氣，“你就是那種運氣特別好，這種人一般都要有個神秘使命，比如那個古希臘那個誰，反正就有個你這樣人，怎么也死不了。”他指著林小萍認(rèn)真說，“因為，他命里注定是要拯救全世界?！?/p>

拯救全世界。

林小萍信了，堅信不疑。從此，林小萍開始對所有“神秘”事務(wù)感興趣。她逼著羅江和她去蘇里南，因為據(jù)說彩色魔鬼魚是世界上最神秘的生物，撫摸著他們，你許的所有愿望都會成真。與羅江不同，林小萍的數(shù)學(xué)好的嚇人。她大學(xué)去了麻省理工讀物理和天文學(xué)，那是世界排名第一的天文學(xué)系，還擁有新哈勃望遠(yuǎn)鏡百分之九的使用時間，通過它，她意外有了那個驚人的發(fā)現(xiàn)，也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意義。后來她讀到了薩麗·林肯奧格的論文，于是追隨薩麗去了英國蘭卡斯特大學(xué)。除了天文研究之外，她又讀了心理學(xué)，成了薩麗的博士，同時也是她一生的合作伙伴。

林小萍大學(xué)時草草的結(jié)過一次婚，和庫里南當(dāng)?shù)氐囊粋€土著人。當(dāng)時是一個暑假，她剛剛得到那個驚人發(fā)現(xiàn)不久。她終于去了蘇里南，摸到了那些魚，然后把它紋在自己背上。她以為婚姻也是這個神跡的一部分，因為那個土著人背上也紋著同樣的一條魔鬼魚。但很快她就讀到薩麗的研究，那一瞬間她就知道，之前所有的一切終于有了意義。一切可能還沒有結(jié)束，薩麗的研究就是全世界真正的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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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小萍的幫助下，薩麗的研究進(jìn)展很順利，她們很快就把意識治療方案推廣到幾乎所有運動種類。但在推廣上，她們遇到了巨大的困難。本·柯蒂斯熱潮消退后，針對她們研究的置疑占了上峰，奧委會的抵制一直嚴(yán)格，歐盟禁止了她們在未成年人群開展意識實驗，BBC的節(jié)目最終也沒能幫上她們。項目資助也撤走了，有一段時間，她們甚至連付給實驗志愿者的一百五十英鎊也付不出。這時，林小萍想起了羅江。她給羅江打了電話，羅江幾乎是放下電話就趕來了。

然而等羅江趕到她在蘭卡斯特的公寓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林小萍和電話里完全不一樣。她完全失去了電話里的興奮，而只是呆呆的坐在門口。

“怎么了？”羅江問。

“沒什么，只是剛接了一個老同學(xué)的電話?！绷中∑继痤^笑了笑。

羅江情不自禁地大笑，“別想了！你要的錢我?guī)Ш昧?，我現(xiàn)在在波蘭做生意，有的是錢！”

林小萍站起來擁抱了他，“好的，我們走吧?！?/p>

“去哪？你不是說有個偉大的投資機會嗎？”羅江納悶的說，“還能順便拯救世界？”

林小萍輕輕笑了，然后挽起他手，“不，不用了。我們?nèi)ブ苡问澜纭！?/p>

于是他們?nèi)チ恕Ｋ麄兟眯辛宋鍌€月。他們?nèi)チ撕芏嗟胤?，最后他們回到了蘇里南。當(dāng)羅江終于撫摸那條巨大的魔鬼魚的時候，林小萍拿過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告訴他自己懷孕了。那天也是羅江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刻。

但就在當(dāng)天晚上，羅江看到林小萍收到了一個電子郵件。她一看到臉色就變了，一下子抄起電話，“怎么，結(jié)果又有變化？”她跑去了陽臺上。羅江喝多了，后面沒聽清什么，只隱約在郵件上看到發(fā)件人來自麻省理工天文系。

林小萍很久才回到房間。羅江那時半睡半醒，仿佛聽到有哭聲。第二天早晨，林小萍已經(jīng)走了，一張紙條也沒有留下。一個月后，羅江終于通過薩麗·林肯奧格找到了她，在柏林的郊外堵住了她的大巴車。

再后來，就是那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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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萍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最后那輛大巴?？拷T口舷窗的座位上，是一個小小的黑頭發(fā)的女孩，那是她的女兒。她和羅江的女兒，但她一直沒有告訴羅江，也沒有告訴任何人。女孩現(xiàn)在的名字是左雅·埃爾德什，來自她匈牙利收養(yǎng)家庭的名字。十一年前，林小萍在戰(zhàn)火中生下了她。當(dāng)時她剛剛失去了四個戰(zhàn)友，一個新世界，和新世界里那個教育部長的機會，她以為一切已經(jīng)沒有意義。但當(dāng)那個小小的身體捧到懷里的的那一刻，她就意識到自己的世界徹底改變了。她的意識已經(jīng)改變了一些東西，那更多人的意識，一定能改變更多。

比如這個世界，這已經(jīng)是一個新的世界。這是一個有女兒生活的新世界。一個母親必須去拯救的新世界。

十年后的今天，林小萍抱著圍巾靜靜的看著大巴離去。他們會駛向那個新世界嗎？她不知道，但她知道的是，女兒終于接受了“意識治療”，和這一百三十八個孩子一起。他們將成為一百三十九就顆種子，在盡量互不影響的情況下展現(xiàn)天賦。接下來，就是更多孩子。

在大巴駛?cè)サ姆较?，他們?1%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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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

博格丹握著大巴車的方向盤，看了看后視鏡，林小萍依舊抱著圍巾站在那里。他的目光又劃到坐在門口的那個女孩，女孩竟然馬上注意到了，立刻也瞪向了他，他趕緊把目光放回汽車前方。天啊，她們兩個真像。

自從第一眼看到那個孩子，博格丹就知道她是林小萍的女兒。他有點奇怪為什么羅江一直沒有意識到，但他從來沒有在老板面前提起過。這不管他的事。羅江和林小萍之前顯然有很多故事，但沒人知道兩個人現(xiàn)在算不算在一起。這也不管他的事?，F(xiàn)在他所有的事，就是手里的方向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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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幾個月，博格丹被羅江派到魔鬼魚學(xué)校，負(fù)責(zé)趕走想闖進(jìn)來的記者和抗議者，偶爾幫著喂奶牛和開車。林小萍和薩麗有時需要去市里或者機場，他載過林小萍幾次。有一次他問林小萍，這批孩子走后，學(xué)校還會繼續(xù)開嗎。林小萍說會。

“但應(yīng)該不需要你繼續(xù)在這里趕記者了，如果這是你想問的話?！辈└竦滋烨皠倢讉€抗議者動了手，自己也受了傷。

博格丹向后視鏡里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林小萍也正在盯著自己，他下意識的收回了目光?！昂玫摹５珵槭裁?，我是說為什么不用趕記者了？”

林小萍停了一下，博格丹偷偷瞄了一眼，看到她正微笑著看向窗外。過了一會她說，“因為，等這批孩子們離開之后，世界會很快意識到他們的不同，而所有的記者都會追蹤他們而去?！?/p>

“怎么樣的不同？刀槍不入？就像你和薩麗上次那樣？”

林小萍大笑，“哈哈，上次，那純粹是運氣。經(jīng)過‘治療’的人類依舊是個純粹的普通人，只是變得運氣更好一點點。治療只是一根推桿，滾動的還是小球自己?！?/p>

梅賽德斯車廂里陷入沉默。過了一會博格丹終于忍不住又問，“林小姐，你和薩麗到底‘治療’了什么？如果真的能讓人運氣更好，你為什么不給我和羅先生治療？”

“這才是你真正的問題。羅江沒有告訴過你嗎？”林小萍笑了。

“我沒有問過?！?/p>

林小萍點點頭，然后她又搖搖頭，“因為，運氣永遠(yuǎn)是相對的，總需要和身邊對比才能有意義，這種意識治療注定只能屬于少數(shù)人。羅江和你需要長期和我們在一起，所以我不能給你們意識治療。這也是這些孩子們需要遠(yuǎn)遠(yuǎn)分散開的原因。”

一輛黑色面包車在他們后面按喇叭。博格丹看了看后視鏡，掏出手槍，靠外側(cè)放慢車速，面包車加速超過了他們。博格丹死死盯著那倆車，直到它徹底駛出視野。博格丹把手槍插回腋下。這時林小萍說，“博格丹，我要你幫我做件事?！?/p>

“好的?！?/p>

“下個月全部治療結(jié)束之后，有一輛校車駛向南方。我要你來開那輛車?！?/p>

“好的?！?/p>

“車上有一個女孩，左雅·埃爾德什。我要你留在她身邊。”

博格丹再次看向后視鏡，在那里他又看到了那個熟悉的眼神，無懼，無畏，狂野，就像一年前在金郁金香酒店，一片玻璃暴雨中他驚異地看到的那樣。自從那個瞬間，他就被這個目光深深的迷住了。那個瞬間里，他甚至希望這個女人可以對羅江開槍，這樣他就可以飛身擋住子彈，再給女人一槍，從而和她死在一起。當(dāng)然，我愿意。他對著那個目光說。

“樂意至極。你要我在她身邊多久？”

“多久？”后視鏡里的目光一下子失去了焦距，過了好一會，林小萍終于慢慢的說。

“可能是一輩子。或者，2076年?！?/p>

博格丹沒有問為什么是2076年，反正這個女人說什么都肯定是對的。這不管他的事。他愿意陪著這個目光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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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女人果然說對了，博格丹真的陪了左雅一輩子。他終身未婚。博格丹開著那輛宇通大巴客車，一路向南。孩子們一個一個下車，最后只剩下他和左雅。博格丹按林小萍說的，帶著左雅一直來到阿根廷的烏斯懷亞。烏斯懷亞位于阿根廷南部的火地島，在比格爾海峽北岸，這里是世界最南端的城市，也是整個世界的盡頭。

他們住在遠(yuǎn)離國家公園，靠近安第斯山脈里的一座小鎮(zhèn)。林小萍給了他們足夠的錢，博格丹買下了一個農(nóng)莊，開始養(yǎng)牛和羊駝，就像他小時候在烏克蘭做的一樣。他按照自己故鄉(xiāng)的式樣裝修了房子。農(nóng)莊客廳的正中掛了一根高爾夫球桿，就是本柯蒂斯的那根傳奇推桿。薩麗·林肯奧格把它作為禮物送給了林小萍，林小萍又交給了博格丹。

左雅一直留在阿根廷。她大學(xué)讀了海洋生物學(xué)，專門研究魔鬼魚。后來她回到了小鎮(zhèn)，成了這個小鎮(zhèn)初中的科學(xué)老師。這里一直很平靜，即便在最后幾年，秘密終于暴露，世界一度陷入動蕩之后也是如此。左雅有時候會取下博格丹舅舅墻上的這根鐵桿，用它來趕走想要闖進(jìn)屋子里的狗和企鵝。

另外一件事，這個女人也說對了。隨著第一批經(jīng)過意識治療的孩子離開，分散到全世界，接下來的三年里，“魔鬼魚”又陸續(xù)開了有更多的分校，有了更多的孩子。慢慢的，樣本越來越大，在大數(shù)據(jù)下，這些經(jīng)過意識治療的孩子們，相比普通孩子，越加明顯的展現(xiàn)出了平均更大的潛力。而這個治療幾乎是免費的。世界終于開始接受。于是，越來越多的孩子加入到治療計劃里來。到了二十年之后，地球上幾乎整整一代孩子都已經(jīng)成了意識更強，更“好運”的孩子。

2058年，世界交通事故發(fā)生率降低了27%。

2060年開普敦奧運會，男子百米紀(jì)錄突破9秒3，幾乎所有運動項目的平均成績都大幅提高。

2062年，世界經(jīng)濟(jì)創(chuàng)新指數(shù)達(dá)到新高。

2068年，18洞高爾夫球場的標(biāo)準(zhǔn)桿統(tǒng)一調(diào)整到69桿。

2072年，物理基礎(chǔ)理論取得重大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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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時，世界已經(jīng)徹底習(xí)慣了，雖然只有一代人，但也僅僅只需要一代人的意識，就能為人類文明推上一個新臺階。世界已經(jīng)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恼J(rèn)為，這就是薩麗和林小萍的魔鬼魚項目真正的意義。

這時，魔鬼魚學(xué)校的工作早已經(jīng)停止，因為所有的意識治療都已經(jīng)完成。薩麗·林肯奧格已經(jīng)快九十歲，林小萍和羅江也步入老年，他們很早就已經(jīng)半隱居，隱居前把全部財產(chǎn)都捐給了海洋生態(tài)保護(hù)和麻省理工學(xué)院天文系。BBC又發(fā)過好幾份采訪邀請給他們，但從沒有收到回復(fù)。

直到207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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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魔鬼魚

蝠鲼（Mobula），又被稱為魔鬼魚。屬于軟骨魚綱、蝠鲼科，……蝠鲼的體型呈不規(guī)則的橢圓形，寬達(dá)6米余，最大可達(dá)8米以上，重達(dá)3噸?！w青褐色?？趯挻?。眼下側(cè)位，能側(cè)視和俯視。頭側(cè)有1對有胸鰭分化的頭鰭，向前突出。背鰭小，胸鰭翼狀。尾細(xì)長如鞭，具尾刺。……分布于熱帶和溫帶各海區(qū)，它們的祖先早在中生代侏羅紀(jì)時便在海洋中暢游了。約在1億多年前開始，它們的體形就幾乎再也沒有發(fā)生過什么變化， ……它們的壽命一般在20-30年，個別個體可達(dá)數(shù)十年 。

——《維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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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群彩色魔鬼魚生活在一個叫Galibi的小海灘。這里的海灘并不漂亮，太靠近蘇里南首都帕拉馬里博，而且是幾條淡水河的出?？?，河流帶來了太多渾濁的泥沙。這里也不同于加勒比海更著名的一些地方，比如安提瓜與巴布達(dá)的魟魚城，一年四季，你都能在那里隨時找到很多魔鬼魚，你甚至可以用手喂它們，只要花上10美金，就能買一小桶切碎的沙丁魚。

Galibi的魔鬼魚只出現(xiàn)在雨季。這時，源自熱帶雨林的河水暴漲，在雨季愈加奔涌而出，河水會在海灘上沖出，形成數(shù)個湍急的渾濁的淡水池塘。每當(dāng)這個季節(jié)，當(dāng)你一覺醒來，莫名覺得今天就是你人生最幸運的日子，這時你才雇當(dāng)?shù)厝擞眯∧緲d著你出海。小船劃行到清澈海水和渾濁淡水的交匯處，萬籟靜寂，燈火闌珊，終于你找到了它們。這群舉世無雙的，如同載人客車一般巨大的彩色魔鬼魚。

2024年，它們第一次遇到那個女孩。

那是雨季即將過去的時候。沒有風(fēng)，天空下著小雨。林小萍坐在小船上，感覺自己就像漂流在一個奇妙的夢境里。海岸和天際很快都看不見了，只剩一片無邊無際天青色的潮濕的霧氣。

“它們來了?！闭驹谛〈胺降拇魍蝗煌Ｏ履緱U，輕聲說。

林小萍附身看向海面，但水面呈現(xiàn)一片深青色。她什么也沒有看見。她望向船主的背影，船主是個精瘦的男人，只穿著短褲。他的背上紋著一個巨大的魔鬼魚。這是當(dāng)?shù)夭柯涞膫鹘y(tǒng)紋身。在蘇里南神話里，世界就建造在一條巨大魔鬼魚的脊背上，魔鬼魚是這個世界的守護(hù)神。

“伸出手?！?/p>

林小萍伸出手，立刻，那一片深青色一下子在指尖流動了起來，是魔鬼魚！原來它們一直就在船底，只是身軀太巨大了，以至于林小萍誤以為它們只是一片海面。

“許愿吧，它們是你的了?！贝鬟€沒說完，林小萍已經(jīng)翻身躍入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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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魚緩緩飛翔在海面，它感覺到一個小小的身體順著自己巨大的翅膀滑了下去，它的皮膚帶著一層粘滑的薄膜，光滑的像個嬰兒。這個人類女孩潛入魔鬼魚的身下，看著大魚巨大的身體在慘白色的天空里割出一片深灰的波動的陰影。女孩嘆息著撫摸著它，輕輕的說，“大魚，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p>

“地球要毀滅了?！?/p>

大魚無動于衷的看著這個女孩，女孩在哭，眼淚很咸。

“我和朋友偶然發(fā)現(xiàn)了一顆新彗星，非周期彗星，或者是顆迷路的小行星。它一直藏在奧爾特星云背景的死角，從來沒有被發(fā)現(xiàn)過，可能有半個蘇里南那么大。它會在一百年后撞擊地球，撞擊點在北半球的某處。屆時，整個地球?qū)刍蓭r漿。”

“地球注定毀滅。以世界現(xiàn)在的科技水平，和面臨的科學(xué)瓶頸，哪怕再發(fā)展一個世紀(jì)，對這么大的星體撞擊，也完全沒有任何方法避免。即便把全世界所有的核武器一起引爆，可能也只能炸碎它的一角，但只要有一塊碎片落下，地球會也會瞬間回到白堊紀(jì)大滅絕時代。不管怎樣，人類的命運已經(jīng)注定了。你的也是?！?/p>

“大魚，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你，你不能把這個消息告訴別人，聽懂了嗎？因為一旦知道自己即將不可避免的毀滅，世界就會先毀滅在人類的自我瘋狂里?！?/p>

“也許，一部分人可以提前逃亡，藏到火星，或者星際流浪，但又有什么意義呢？十個？一百個？只有個別的人能有這種不可思議的運氣，但地球沒有?！?/p>

“大魚啊，我的人生沒有意義了，你的一生也沒有意義了。也許你本來就沒有，也許你本來就不需要有。你的意義就是大海。”

“大魚，你忘了我的話，忘了我。我沒有任何愿望，我只愿你能繼續(xù)自由飛翔，直到彗星來臨的那一天?！?/p>

大魚依然無動于衷，它們甩掉女孩，緩緩的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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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群魔鬼魚再次見到林小萍是2030年。這次這個女孩懷孕了，是個女兒，身邊也有了另一個男人。它感覺到兩個人的手一起俯在自己背上。這時，女孩對男人說了些什么，突然男人的手劇烈的顫抖起來。

當(dāng)天晚上，那個女孩又來了，她獨自劃著船，男人不在在她身邊。女孩沒有下船，只是靜靜地躺在船艙里。它有點納悶，于是輕輕地浮出水面，頂了頂船舷。小船立刻晃晃悠悠的蕩起來，鋪在海面上的平靜星空立刻破碎了。

“別打擾我大魚，我要做一個決定。我剛又接到了一個電話?！迸拇仙咸匠鲱^來，但她的臉全藏在了漆黑的星空里，它看不見她的眼神。女孩輕輕地說。

“電話是我天文系的同學(xué)打來的。還記得六年前嗎？我跟你說的那顆慧星？就是我和他一起發(fā)現(xiàn)的。這顆星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還有你?！?/p>

“六年前，我告訴你之后，我以為一切都結(jié)束了，但后來我遇到了另一個女人，她的治療可以提高人類的‘運氣’，能讓一顆小球有更大的機會飛進(jìn)洞里。于是我突然意識到，如果這個治療可以提高一個人的運氣，那要是我能提高地球上所有人的運氣，那我們這顆小小地球的命運，會改變嗎？”

“六年來，我一直被這個微弱的希望支撐著。然而五個月前，我的同學(xué)打來電話，說彗星加速了，大撞擊將提前至2076年。這樣無論如何，我都來不及治療所有人類。于是我放棄了，直到一個小時前。我的同學(xué)剛告訴我，雖然大撞擊的時間提前了，但碰撞的幾率卻也降低了，他告訴我，現(xiàn)在地球有大約11%的概率可以避免撞擊。11%！你知道嗎？11%，恰好也是我的治療能提高運氣的比例！”

“天啊，大魚！這就意味著，我也許不需要治療所有人，只需要治療11%的人！差不多就是一代人而已！只要能改變一代人類的意識強度，就有可能拯救這個世界！”

“我要走了大魚，我決定了！我不能放棄。我同學(xué)告訴我說一個新世界就要建立了，如果我可以成為那個新世界的教育部長，那我也許還有機會，11%的機會，拯救你，拯救全世界?！?/p>

女孩的聲音有些激動，大魚并不喜歡，于是它們早就游遠(yuǎn)了。只是女孩沒有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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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魚沒有覺得自己會再見到這個女孩。過了很久很久之后，大魚已經(jīng)很老了，背上的黑色已經(jīng)多了好幾道暗暗的清灰色條紋，它知道自己最后的日子很快就會到來。這個干燥的雨季，夜晚已經(jīng)丟失了好幾天，那些夜晚游到海面的小魚好久沒有看到了，因為天空每時每刻都有一顆閃亮的太陽?？諝鉄岬南裰嘶?。海水很溫暖，海面很平靜，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刺鼻的氣味，大魚莫名的感到煩躁不堪，它很累，很想最后再去一次清潔站，或者永遠(yuǎn)得潛入深海。就在這時，它看到了那個女孩。

女孩已經(jīng)蒼老，也許和大魚自己一樣老，她和上次那個男人在一起，遠(yuǎn)遠(yuǎn)的坐在沙灘上。一個老男人劃著一艘透明的玻璃船，載著兩個女人緩緩的劃過來。其中一個是比女孩更加衰老的女人，穿著一身黑衣，躺在一個墊子上，另一個女人也到了中年，戴著阿根廷足球隊的帽子。小船停在它的身旁，大魚很想游開，但還是留了下來。因為它發(fā)現(xiàn)戴帽子女人，就是那個女孩的女兒。

博格丹停下槳，左雅跳下船，和博格丹一起把黑衣女人放入海里。大魚輕輕的浮起來，用翅膀托住她們，黑衣女人的身體輕輕的，就像一顆漏空的椰子。它知道這個女人就要死了，就像它自己一樣。

“就是你嗎？你就是那條魔鬼魚？”黑衣女人伏在大魚的背上，喃喃的說。

大魚沒有說話。左雅在一邊扶著她，說，“是的，薩麗，這就是林博士說的那條魚。左翅這個卡環(huán)是我十四年前給它打的?！?/p>

“終于見到你了，大魚，謝謝你救了地球?！彼_麗輕輕的說，“今天我人生中最開心的一天，我就要死了。我想躺在你身邊，我可以躺在你身邊嗎？”

大魚依然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托起了她。薩麗笑了，她微微地嘆息，“謝謝你，大魚?！贝篝~也很開心，女人的黑裙正好遮住了它背上灰色條紋的地方，它覺得自己年輕了一點。

左雅向著岸上招招手，林小萍和羅江也揮手回應(yīng)。然后左雅幫助黑衣女人翻過身，仰面看著天空。天空中的太陽更亮了，一道巨大的彗尾如同圣光，已經(jīng)徹底橫滿了整個天空。

這道圣光也映在薩麗·林肯奧格渾濁的眼睛里。

“大魚，你知道嗎？那顆彗星的名字和你的名字一樣，也叫做‘魔鬼魚’。在這個時刻，它是距離地球最近的天體，然后就在洛希極限外擦肩而過……我們做到了，大魚，我們一起抓住了那11%的概率…….”

薩麗的聲音慢慢弱了下去?！八_麗，別走。你還沒有給我講完那個故事……” 左雅開始抽泣。

薩麗·林肯奧格沒有回答，大魚也沒有。他們一起潛入了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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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林小萍和羅江坐在炙熱的沙灘上，遠(yuǎn)遠(yuǎn)看著大魚和薩麗沉下去，消失在銀光四射的海面。那條魔鬼魚是他們一生的追逐，現(xiàn)在一切都結(jié)束了。天空中的魔鬼魚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越過距離極值，幾萬億噸的冰球肆意得反射著陽光，深夜的加勒比已經(jīng)徹底成為一張曝光過度的相片底片。

?“你想過嗎？也許一切的一切，真的只是運氣，它本來注定就要擦肩而過的?！绷中∑纪蝗婚_口說，“也許我們這一生，所有的這一切，薩麗，意識治療，那個該死的推桿，無論人類做什么或者不做，對這個宇宙來說，其實都沒有任何意義。”

羅江扭過頭，他看不清林小萍墨鏡后的眼神，但他知道那個眼神的樣子。他說，“我不同意，我并不這么想?！?/p>

林小萍看向他，她印象里羅江已經(jīng)很久沒有對自己說不了。但她看見羅江笑了。

“我們做的事，并非沒有意義。我已經(jīng)按照內(nèi)心最喜歡的方式度過了我的一生，就是和你一起度過?！?/p>

她也笑了，他果然是個什么都能編出來的男人。然后她吻了他。

（完）

編者按

“本柯蒂斯”是小說開頭一個高爾夫球運動員的名字，他的運氣被主人公的技術(shù)暫時提升了，打出了好成績。而推桿是個比喻，說明這個技術(shù)最終推動了人類社會的命運。本柯蒂斯被“治療”，運勢抬升有效，反應(yīng)的現(xiàn)象是推桿無敵；然后，其他人被“治療”了，世界也就得到拯救。作者借這個設(shè)計巧妙地勾勒出原本宏大到難以展現(xiàn)的命運格局。

——水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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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編 水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