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唐國南淮，百里家后院。那間昏暗的小屋里，黑衣的年輕人這次坐在案首，下面跪著幾個黑色的身影。

? ? ? ?“蘇小釧死了?！钡紫掠腥说吐曊f著。

? ? ? ?“很好，那么她的嫌疑排除了?！蹦贻p人語調(diào)輕松。

? ? ? ?“還有一件事……在行動準(zhǔn)備期間，有幾個人我們跟丟過幾次?！?/p>

? ? ? ?“跟丟了？”年輕人的聲音提高了幾度，有著不符合他年紀(jì)的威嚴(yán)。

? ? ? ?“他們都是上三家的精銳，屬下……”下首的聲音有了一點顫抖。

? ? ? ?“每個人再多加三個人手，確保萬無一失。下次再跟丟的話，你們也不必再回來稟報了?！蹦贻p人打斷了下面的聲音，臉色森冷。

? ? ? ?“是。”

? ? ? ?“跟丟的那幾個人是誰？”

? ? ? ?“舒夜、安樂、邊大、邊二、龍澤和荊六離。”

? ? ? ?“就是說，除了沒有嫌疑的蘇小釧，你們都跟丟了？”年輕人不怒反笑。

? ? ? ?“是……”

? ? ? ?“廢物！”年輕人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下首的幾個人不由得顫抖了起來，“幫我準(zhǔn)備一下，下次行動前，我要趕到天啟。這場好戲要是剛開幕就結(jié)束了，未免太可惜了。”

? ? ? ?年輕人拂袖起身，離開了暗室。

? ? ? ?天啟，蘇府。

? ? ? ?蘇晉安坐在窗邊，黃昏的陽光斜斜地透過窗紙照在室內(nèi)，那些微弱的光根本無法照亮整個屋子，蘇晉安整張臉藏在陰影里，只有煙桿頂端的火星忽閃忽滅?！罢{(diào)查的結(jié)果如何？”蘇晉安吐出一口煙，煙氣籠罩了他的臉。

? ? ? ?“朱五家屬下已經(jīng)細(xì)細(xì)排查過，確實沒有其他逆黨的痕跡?！毕率坠蛑粋€穿著黑袍黑甲的男人，他穿著黑色鎖甲，鋼盔上一朵晉北蛇尾菊清晰可見，“不過屬下們發(fā)現(xiàn)了一件有趣的事?！?/p>

? ? ? ?“說?！碧K晉安語氣不變。

? ? ? ?“推薦那個朱貴的家奴，在屬下的‘調(diào)查’下，終于說出了指使人?！焙诩椎哪腥诉肿煲恍?，“他的名字蘇衛(wèi)長聽了一定會很高興。”

? ? ? ?“誰？”蘇晉安收起煙斗，紫杉木長煙桿輕輕磕了磕窗棱。

? ? ? ?“寧無雙。”

? ? ? ?“你說的寧無雙，”淡淡的笑意終于爬上了蘇晉安緊抿的嘴角，“可是那個該死的平臨公子手下，五大家臣之一的寧無雙了？”

? ? ? ?“正是此人?！?/p>

? ? ? ?平臨公子顧西園，這個來自宛州的富商，卻是平國世襲的平臨君。平國重商，貴族朝臣多有為商者，不過像顧西園這種年紀(jì)輕輕就當(dāng)上一家之主的，也實不多見。圣王四年，這個來自宛州的貴公子帶著似乎用之不盡的金銀珍寶征服了整個天啟，迅速占領(lǐng)和吞并了幾乎全部的商業(yè)旺鋪，一躍成為天啟舉足輕重的人物。馬車載著成箱的金銖從顧府送往高官重臣家里，這個出手闊綽的平臨公子成功地在政局變幻的亂世里站穩(wěn)了腳，在滿城的黑幡下悠然自得地將自己的生意做得風(fēng)生水起。然而不為人知的是，他建起的信諾園，其實暗暗招募著各地進(jìn)入天啟的落魄貴族和志士，是天啟萬千混亂的源頭之一。蘇晉安留意這個平臨君已經(jīng)很久了，只是苦于顧家根深枝廣無法妄動，這次這么好的機(jī)會他自然不會放過。

? ? ? ?“很好，”蘇晉安滿意地點了點頭，站起身，黑色的大氅帶起一陣風(fēng)，“留住那個家奴的那根舌頭，帶上他，我們?nèi)ヮ櫢??！?/p>

? ? ? ?“喏?！毕率啄莻€黑甲的男人抱了抱拳，迅速退了出去。

? ? ? ?半個對時后，安邑坊，顧西園府邸。

? ? ? ?“公子，七衛(wèi)的人來了?！币粋€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低聲說。

? ? ? ?“我知道了，無雙，你和我一起出去吧?！闭f話的人年紀(jì)不大，沒有束發(fā)，身上穿著一件青色的織錦寬袍。他的聲音溫潤，線條柔和的臉上卻不帶任何表情，仿佛永遠(yuǎn)冰著一張臉，帶著?不符合這個年紀(jì)的凝重，正是平臨公子顧西園。

? ? ? ?“小的明白?！北环Q作無雙的那個人身形干練，留著小胡子的臉上帶著無畏的微笑。

? ? ? ?眾人簇?fù)碇櫸鲌@走出府邸大門，就看見蘇晉安站在門邊，黑色的大氅披在身上。

? ? ? ?“平臨君好久不見，冒昧打攪了。”蘇晉安抱了抱拳。

? ? ? ?“哪里哪里，蘇大人客氣了，”顧西園臉上是招牌式的微笑，“不知蘇大人如此大張旗鼓所為何事？”蘇晉安手下黑袍黑甲的七衛(wèi)已經(jīng)包圍了整個顧府，森冷的長槍林立，原本富麗堂皇的大宅仿佛頃刻間變成了戰(zhàn)場。

? ? ? ?蘇晉安笑了笑，揮揮手，邊上一名身著黑甲的副官押上來一個中年男子，他整個人衣衫襤褸，臉上青紫一片，血跡和泥垢混雜在一起，幾乎看不出本來的樣子。

? ? ? ?“和平臨君說說，那個刺殺我的逆黨是誰指使的？”蘇晉安用刀鞘敲了敲那個人的臉，后者吃疼地嗚咽起來。

? ? ? ?“快說！”那名副官手上加力，那個犯人終于承受不住，幾乎是帶著哭腔的嘶喊。

? ? ? ?“寧大人，顧府的寧大人……”

? ? ? ?蘇晉安滿意地拍拍手，看著對面那個素來沉穩(wěn)的人眼里閃過一抹詫異，“平臨君，您也聽見了吧，貴府的寧先生，我們希望請他到七衛(wèi)去坐坐，協(xié)助調(diào)查。”周圍的幾個緹衛(wèi)踏步而上，伸手就要去抓寧無雙。

? ? ? ?一只手擋住了緹衛(wèi)。這些狂徒殺人不眨眼，但卻在這只手的面前退卻了。顧西園輕描淡寫地伸出一只手，臉上的笑容褪去了，“蘇大人隨隨便便聽了一個不知哪來的小人讒言，就大張旗鼓地來我府上鬧事抓人，是不是也太玩笑了一些？”

? ? ? ?“這可不是什么隨隨便便的小人。”蘇晉安緊了緊大氅，“前幾日被我們抄家的朱五，您認(rèn)識吧？”

? ? ? ?“朱公子是個好主顧，他的事情我略有耳聞，真是不幸?！鳖櫸鲌@淡淡地說。

? ? ? ?“那是他咎由自取，窩藏逆黨。”蘇晉安別有深意地看了顧西園一眼，“那可真是誰也救不得的死罪。”

? ? ? ?“這個在下也明白，這些該死的逆黨亂我大胤，自然該落得千刀萬剮。”顧西園笑了笑，話里有話。

? ? ? ?“三日前的那場刺殺，漏網(wǎng)的行刺者正是貴府的寧先生引薦的，證據(jù)確鑿?！碧K晉安裝作沒有聽懂，自顧自往下說，“所以于情于理，平臨君請不要讓我為難了?！?/p>

? ? ? ?顧西園這才露出驚訝之色，轉(zhuǎn)頭問寧無雙道：“無雙，真有此事？”寧無雙低著頭不說話，突然一把拔出自己的佩刀，架在顧西園的脖頸上。這一下突變陡生，連蘇晉安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

? ? ? ?“蘇大人說得沒錯，小人原本是寧國驍騎衛(wèi)中郎將，本名寧子楓。圣王四年，辰月唆使楚衛(wèi)國白家出兵寧國，舊國主城破身死，我族也幾近被屠滅殆盡。我在滿山遍野的墓碑前立了誓言盡誅邪教逆賊。后來終于隱姓埋名進(jìn)入顧家，就是為了能更好地在這個混亂的天啟里，利用顧公子接近辰月的核心。雖然有些對不住，但是還請顧公子為小的擋幾刀了?！?/p>

? ? ? ?顧府的侍衛(wèi)這時候都拔出刀來，和緹衛(wèi)站在一起，可是雙方都不敢輕舉妄動，寧無雙的刀狹長鋒利，顧西園的脖頸上已經(jīng)滲出殷紅的血來。

? ? ? ?“怎么辦？”那名黑甲的副官回頭問，他也沒想到局面會變成這樣。

? ? ? ?“有什么難辦的，”蘇晉安不以為意地聳聳肩，“都上去抓住逆黨，別讓平臨君的殉國白費了。”

? ? ? ?“上！”副官會意拔刀，輕易帶著眾緹衛(wèi)沖散了看出不對的顧府侍衛(wèi)，眨眼間就沖到寧無雙的面前。寧無雙看著越來越近的刀鋒，咬了咬牙，一把把顧西園拉到身后，整個人大喊著撲進(jìn)人堆里。前面的幾個緹衛(wèi)輕松避過了寧無雙的那一斬，然后四把刀很有默契地砍在寧無雙的雙腿上，寧無雙慘呼一聲，整個人脫力跪倒。

? ? ? ?“好了，寧先生倒是錚錚鐵骨，”蘇晉安慢慢走近，牛皮重靴用力地踩在寧無雙握刀的右手上。幾聲令人耳根發(fā)麻的脆響，寧無雙張了張嘴，手中的刀掉落在地上?！皫幭壬厝?，想來在我們那里他會比較喜歡說話?！碧K晉安一腳踢開寧無雙的那把刀，卻發(fā)現(xiàn)寧無雙的臉色變得紫黑，整個人蜷縮成一團(tuán)。

? ? ? ?“服毒了?！焙诩椎母惫俸藓薜嘏蘖艘豢凇ＬK晉安這時候才抬頭看著顧西園，后者已經(jīng)處理好脖子上的傷口，冷冷地看著蘇晉安。

? ? ? ?“蘇大人這‘救命之恩’，在下會好好牢記的?！鳖櫸鲌@在那四個字上加重了語氣?！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還望平臨君見諒。”

? ? ? ?蘇晉安貌似抱歉地抱了抱拳，臉上卻看不出什么歉意，“把他的尸體帶回去，好好調(diào)查是不是真的有寧子楓這個人?！?br>

? ? ? ?“蘇大人，有一件事還請麻煩你?！鳖櫸鲌@不緊不慢地說，“調(diào)查過后還請將無雙的尸首奉還，他雖是叛黨，但也算曾是顧府門客，在下不希望他暴尸荒野?！?/p>

? ? ? ?“平臨君還真是重情義，這種小事沒什么，也希望平臨君若是不慎意外，也有人好心安葬才是。”蘇晉安轉(zhuǎn)過身去，不再回顧。

? ? ? ?“比起蘇將軍來說，在下相信自己活著的機(jī)會還是比較多的?！鳖櫸鲌@的聲音不卑不亢，遠(yuǎn)遠(yuǎn)傳來。蘇晉安頓了一下，沒有答話。然后他擺了擺手，和來的時候一樣迅速而無聲，黑色的緹衛(wèi)如退潮一般迅速地從巷子里離去了。寧無雙曾經(jīng)倒下的地方，滾熱的鮮血早已干涸。

? ? ? ?一刻鐘后，顧府內(nèi)室。

? ? ? ?“顧兄，這次真是麻煩你了。”一個人從幕布后轉(zhuǎn)出，正是南淮暗室里的那個黑衣年輕人。

? ? ? ?“還得感謝先生的換顏之術(shù)。”顧西園轉(zhuǎn)身微笑，原本跟隨他身旁一個方臉的中年人也對年輕人抱了抱拳，“多謝先生救命之恩?！?/p>

? ? ? ?“哪里哪里，寧先生的這次是非還是拜我所賜，讓你和顧兄冒此大險，我們也實在是覺得很抱歉。這點微薄小事，理所應(yīng)當(dāng)。”黑衣年輕人笑了笑。

? ? ? ?“想來天羅的換顏之術(shù)，就是緹衛(wèi)們也找不出破綻吧？”顧西園慢聲問。

? ? ? ?“這個死士是我們特殊訓(xùn)練的下屬，換顏之術(shù)和他整個人融為了一體，除了我們自己，沒有任何人能看出破綻。”黑衣的年輕人回道。

? ? ? ?“很好，”顧西園轉(zhuǎn)身看著那個方臉的中年人，“無雙，從此以后你就叫做陸秋林，來自淳國，父母雙亡，沒有親人，這就是你的新身份，記住了嗎？”

? ? ? ?“小的明白。”方臉的中年人跪了下來，聲音渾厚。

? ? ? ?“真是神乎其技，連聲音也完全不同了?！鳖櫸鲌@贊許地笑了笑。

? ? ? ?“從此以后就辛苦寧先生了，”黑衣人頓了頓，“寧子楓這個身份，不會有什么問題吧？”

? ? ? ?“不會的，那就是無雙本來的身份，蘇晉安既然想要答案，就給他些甜頭就是了。”顧西園淡淡地說，“先生的那個死士，我們會好好安葬的，不知道墓碑上應(yīng)該寫什么名字？”

? ? ? ?“我們沒有名字?！焙谝碌哪贻p人笑了笑，眼神深邃，“這次顧兄的幫助，山堂是不會忘記的，天羅山堂有債必償?！?/p>

? ? ? ?“先生言重了，”顧西園看著窗外，天啟的夜已經(jīng)降臨，這又將是一個充滿殺戮和鮮血的夜晚，“我不知道你們的愿望是什么，而我想要終結(jié)的，只是這個亂世而已?！?br>

? ? ? ?他的身后沒有人回話，晚風(fēng)吹起了屋內(nèi)的幕布，一片空空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