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 二十八、再回云中
五日后的現(xiàn)下 云中府衙——確切的說,是府衙廢墟——前 “你方才說,你當日未曾發(fā)現(xiàn)異樣?”問話的是個身著大漢朝服,稍顯斯文的中年官員,臉上略顯蒼老,衣著不見華貴,威嚴甚至還不如他身后隨行的一眾文武將校。然而立于這府衙廢墟之前,眾人皆有慌亂嗔怒之色,唯獨此人一如平常,足見城府。 “是”答話的,是云中縣城五日前的當值城防校尉,單膝跪在官員面前,恭謙有禮,不失分寸。 “我且問你,這府衙門楣盡毀,堂內(nèi)外尸橫遍地,郡守以下三十三人遭歹人殺盡,你卻說你當日未曾察覺?”官員指著原本是府衙大門的半截殘垣斷壁,和散落一地至今未清的破磚爛瓦,厲聲質(zhì)問,“你這話,誰能信?” “回稟代相,”面對這位代相,當朝李氏重臣,名滿天下的李廣從弟李蔡的質(zhì)問,區(qū)區(qū)城防校尉卻絲毫不見怯懦,一字一句對答如流,“您雖身在高位,經(jīng)治一國之地而不曾有失,卻也難免不解邊境一城之情。 云中地小,卻設郡治,郡守權職更在都尉之上。城中守備之職雖在末將,郡守卻可另募私兵以備府衙安防。度行日久,城中衙役、府兵,更另有特招的散兵胡騎遍布城中,城內(nèi)安防實已歸郡府所轄,我等城防將士僅以御外敵為略。 更有事發(fā)之日,郡府特募百余人入城,另行差人警戒府衙方圓兩里之地,其內(nèi)不容他人出入,甚至有半數(shù)的公差也被摒退在外,此事彼等可以為證。比及事發(fā),吾等集結趕到,面前已是此般模樣了?!? “——推脫的倒是干凈————即便如你所說,我且問你,郡守當日特募的百余人,后來哪里去了?” “回稟代相,這百余人入城時我等盤問過,皆是云中各處游散的鄉(xiāng)勇武人,這些人在事發(fā)前便已出城,說是郡守用不上他們。” “——可曾查問,特招彼等所為何事?” “問過,俱言不知。” “仍活著的公差呢?他們也毫不知情?” “只說是從城外的一間客棧,押了三個人來,掌柜、賬房和一個極魁梧的廚子,只到府衙門前,被郡守私兵接了。” “三個人?————那間客棧呢?” “當日便已人去樓空。負責看守的另一隊衙役全被麻翻了綁在店內(nèi),說是中了店內(nèi)舞女的算計。” “————要一個不漏地殺這府衙內(nèi)的數(shù)十人,就算是突襲,少說也要百人。這些人如何進的城,又如何離去,你全然沒有頭緒么?” “大人,末將有話,或有冒犯,請恕言之無罪” “講” “大人可曾聽聞,云中府衙前的,黑鐵大劍?” “黑鐵大劍?” 李蔡狐疑,身后的副將近前耳語道:“五年前公孫敖奉旨外征,敗軍回來時,傳說有一半將士死在這柄劍下。傳言神鬼所為,不知真假?!? “五年來那柄黑鐵大劍一直插在這片廣場中央,然而現(xiàn)在卻——”守城校尉的目光引著李蔡一行一起,看向府衙前空空蕩蕩的廣場。 “你想說,此次也是虛無的神鬼所為?” “末將不敢!只是如您所說,凡人若行此事,少有百十人。末將自負守這云中多年,絕不會讓百十余帶著兵刃的兇徒堂皇入城!此等廢責之事,某便是失職之至,也實難為之!” 李蔡聞言,輕嘆一聲,俯身雙手將校尉扶起,輕聲安撫:“我軍中盡是精忠報國之士,我豈不知?只是此等亂象之下,有些失智了。若有言語傷損之處,汝權當清風朝露,兒戲之談。請回吧,告訴將士們,此事,到此為止,不會牽累你們,盡管安心。” “謝大人!” 代相李蔡親自送走這名校尉,確認行遠之后,轉身吩咐副將:“安排放心的,盯住他,另叫人密查他近日的所有往來,要快!” “大人,您這?” “只管做就是了。至于那大劍的傳言————就放出去吧。信與不信,都沒壞處?!? “是!” “還有,朝廷大軍將至,我等奉上命司掌后勤,切不可任由云中生亂,此事必須徹查。云中郡守之職,暫由我代行,等大軍上路,再發(fā)信上報朝廷?!? “遵命————可大人,這次遠征,少將軍無故重傷的事還沒厘清,何不借此事上奏大將軍,就說云中郡府盡毀,難以為遠征大軍安顧后方,請大將軍遲些發(fā)兵————” “你要我因私廢公么?” “屬下不敢?。 ? “汝等也是軍人,休要再這般言語!————此次來朔方,也帶了密衛(wèi)吧?” “是——” “撒下去,云中之事,事無巨細,多加探聽” “遵命————” 看著眼前這般的狼狽景象,這位代國丞相面容凝重,目光卻堅毅無比。 “我倒要看看,是哪里來的蛟龍,能在這小小云中,這般呼風喚雨,攪擾不寧!” ? “真虧你們能屠滅了整座郡守府——”白狼站在一眾人前,冷冷地說 這里是云中北郊一座偏僻的農(nóng)宅,附近皆是淮南幫的開拓地,卻也是云中的北境,再往北就是一望無際的草原了。 白狼隨花豹趕到這里時正值晌午,從遠處就能望見佇立院中的巨漢,和他手里那柄通體漆黑的巨劍。下馬入內(nèi),院中除了巨漢和看見白狼之后一臉冷漠的墨燕,另有幾個強壯的中年男子,之前不曾見過。白狼也沒多問,差了哈依客去找薩雅,準備回程的牛車,自己則隨著花豹,進了農(nóng)宅的正屋。小個子大伯、書生,還有一旁輕輕撥著琵琶的琉璃,似乎已經(jīng)等他有一陣了。 只是這次還沒等主人開口,白狼便搶先道出了上面的那句話。 “情非得已,形勢所迫,無奈之舉——”賀先生則輕描淡寫地回應,“倒是你,使得好手段,若不是陰差陽錯地被人劫去,怕是三五月內(nèi)再難找到你了吧!” “找不到我也沒關系吧,”白狼也不慌張,反而咧嘴一笑,“既然你會對郡守府的人下死手,想必已然知道了那些你想知道的事。接下來即便我不在,你也能找出那個人吧————” 書生并未回應,而是轉向白狼身旁的花豹:“你沒跟他說么?” 花豹也不回應,只是默默地立著。 書生嘆了口氣,從懷中取出一塊疊好的白布,在白狼面前慢慢展開。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幾個勉強認得出的字: 白狼換人 “這是之前在云中城,我追那個逃跑的縣丞時發(fā)現(xiàn)的,”花豹此時方才開口,“人沒追到,卻被人扔了塊石頭。這東西就包在石頭上?!? “所以呢?”白狼不多話,只是語氣比之前更加陰冷。 “寫字的人是誰?”賀先生也不多話,徑直問向白狼。 “不知道” “好好想想——” “想不到” “這樣啊——————” 雖然賀先生眼盲,卻仿佛死死盯著面無表情的白狼一般,讓原本端坐一旁的大伯都不自覺地將身子挺了起來。 而被賀先生‘注視’的白狼,則是一動不動,雙臂抱在胸前,也回應似的,盯著賀先生深陷的眼窩。 “罷了——”許久,賀先生率先收了氣勢,“既然白狼回來了,事情便仍有頭緒,緩緩應對不遲。你們連日奔波,也該累了,去休息吧?!? 白狼聞言,默默松開了藏在護臂中的匕首,將抱在胸前的雙臂緩緩放了下來。 “姑且,提醒一句”白狼轉過身,朝著身后的書生瞥了一眼,“過幾日,會有大漢的遠征軍行至云中,領軍的,是衛(wèi)青——” 話音未落,‘吭’的一聲,琉璃手中的琵琶失了音,賀先生則是驚訝抬頭,然后面容又緩緩地沉了下去。大伯雖然不解深意,卻也明白事情恐怕不妙。 “真虧你們能屠滅了整座郡守府——”白狼冷冷地將這話又說了一回,推門而出。 門外,哈依客等候多時,見白狼出來,急忙迎了上去,卻不說話,只是微微抬著頭,像是在確認什么似的,仰視著白狼。 白狼面對哈依客,緩緩點了頭,便側身離開,二人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