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爺我大號白玉堂，祖籍浙江金華白家崗，自幼隨家兄金堂習(xí)武，擅使單刀，后又拜恩師西洋劍客夏玉奇研習(xí)機(jī)關(guān)術(shù)。家兄亡故之時，將我托付于現(xiàn)在的四哥蔣平，我便登上陷空島與四位義兄磕頭結(jié)拜，在江湖并稱“五鼠”。從那之后，我的名號便稱作“錦毛鼠”了。

對，嚴(yán)格說來，我并非是師父教大養(yǎng)大的，所以比起當(dāng)個孝順徒弟，我更能理解一個自小敬慕著兄長長大的孩子是什么樣的心情。

江湖人重視名號，就像鳥兒重視羽毛，何況我從小除了金堂哥和四位義兄就沒服過誰，自命武藝高強(qiáng)，文采炳煥，相貌俊美，一向自視甚高，極少把旁人放在眼里。可偏偏就有人非要跟五爺我這錦毛鼠的名號過不去，好端端的你還是叫你的南俠不好嗎？我們兄弟是鼠，你非要叫貓是個什么意思？我在島上越想越氣，本就不屑他披上官皮狐假虎威的做什么御前護(hù)衛(wèi)，更是難以容忍他竟然接受了“御貓”的封號，說不定那天皇帝老兒只是想起后宮養(yǎng)的貍奴隨口一說而已，還真有人受用的磕頭謝恩了，真是奴顏婢膝的讓人肉麻。我當(dāng)機(jī)立斷起身往開封去要會會那展昭，雖說他之前在道上也還算有名，但就憑五爺我一身本領(lǐng)，不信不能逼他在我們兄弟面前磕頭謝罪。

頭一回見面的時候，我眼見這人長相雖然不及我，倒也說得上端莊周正了?？晌掖罄线h(yuǎn)的跑去開封府找他算賬，他卻始終推推拖拖不肯當(dāng)面跟我比試較量，今天說要護(hù)駕，明天說要查案，真是一點也不爽利。我說你怕了那咱們不動手也沒關(guān)系，等我哥哥們過來你跪地上磕三個響頭，再去找皇帝老兒把那什么貓的封號收回去，我們陷空島五義寬宏大量，可以就當(dāng)這事沒發(fā)生過。他一副教師爺?shù)臉幼痈移牌艐寢尩闹v道理，說什么只要我答應(yīng)日后不再來找開封府麻煩，他愿意鞠躬道歉，但那封號絕不可能讓皇帝收回去，不然連包大人也要倒霉的，真是氣得我想揍人。你舍不得就說舍不得，扯上包拯干什么？我直接掄刀朝他就劈過去，刀刀逼向命門，他這才不得不拔劍與我交手。大概過了十幾二十招，按說當(dāng)時我明明是占了上風(fēng)的，雖然可能就那么一點點，但誰知道他的劍是叫什么“巨闕”的寶兵刃，兩相一磕，竟然直接把我的刀削斷了。

仗著自己手里家伙好，算什么本事？你等著，我才不是落荒而逃呢，我只是回去換把新刀而已。

再去找他之前，保險起見，我四處打聽了一下展昭功夫的弱點在哪，結(jié)果那些沒出息的，吹捧了五爺我一番以后，話里話外暗搓搓的意思就是那姓展的劍術(shù)輕功暗器已成“三絕”，武藝精純，甚至全身穴道移位，斷難找出什么破綻的。沒有就沒有吧，更可恨的是有人還神神秘秘的告訴我，他通過多方打探才知道展昭最大的弱點就是不會水。是，這是個弱點，問題五爺我也不會啊！你這是擠兌誰呢？

眼看著別人也指不上，我還是自己做好萬全的準(zhǔn)備，心想這次一定可以贏他了?？汕闳f算，沒算到大哥他們這么快就趕到開封來找我，看來鉆天鼠的名號也不是白叫的。大哥一見我，就斥責(zé)我胡鬧，硬拽著我要我回陷空島去，二哥三哥四哥又向來都敬重大哥的，當(dāng)然也對這事支支吾吾不置可否。我心里那個憋屈，我又不是光為了自己才到京城來跟他對峙的，還不是為了咱們哥五個的名聲?？尚置y違，至少表面上我是不想直接跟大哥起沖突的，但是這事沒完，只是還要從長計議才行。

幸虧大哥還有事要在京城逗留些日子，于是讓另幾個兄長在客棧輪番看著我，當(dāng)我是個小孩子似的怕我跑出去惹禍。我一看這機(jī)會來了，趁著有天晚上腦子最直的三哥當(dāng)班，三說兩說把他的火拱起來，叫他放我出去開封府了。我本想，既然展昭不愿意和我動手，不如我直接把那包黑子的官印偷走藏到陷空島去，他家主子當(dāng)官丟了印可是大事，這下他就算不想也非要找我較量不可，到了島上我就可以反客為主，好好戲耍他一番了。

但那天有人去的比我還早，五爺我翻身到房頂上探看動靜的時候，還奇怪這次姓展的怎么沒有立刻發(fā)現(xiàn)我，待我往包黑子書房前頭的院子一看，才知道他現(xiàn)在正忙著，一時半會管不了我。我心說這可是個好機(jī)會，得抓緊動手才行，但仔細(xì)一瞧，感覺他的樣子怪怪的，步履不穩(wěn)，劍都攥不太住，右胸前好像扎著暗器，他在格斗之中還不時抬手去掩，后來更是一使力把它拔了出來。

依五爺我這么多年的江湖經(jīng)驗，怎會看不出那暗器之上有毒？但他也不是個剛上道的愣頭青，該當(dāng)知道，這種時候還要動武只會讓毒液更快蔓延到全身，那滋味可是不好受。更關(guān)鍵的是如果他就這么毒氣攻心死在這了，那勞什子封號的事我該找誰算賬去？再說我覺得比起別的衙門口，包黑子這人其實真的還算可以，畢竟我錦毛鼠一向以俠義為本，見死不救怪小家子氣的，還是該先出手把眼前這幾個家伙收拾了顯顯我的本事。于是五爺我從房頂一躍而下，跟圍攻他的那些人戰(zhàn)在一處。

那展昭見我過來了，張口想要朝我喊什么，卻感覺險些嘔出血來。我一看都什么樣了你還打算說教我，快留口氣吧，就跟前這五個人，左面我三個右面你兩個，趕緊動手，收了工以后咱們再計較別的。

有五爺我一出手，沒過去半柱香的時間這幾個小子便都趴地下了，實話說我挺納悶就這些人的功夫怎么就可能讓那姓展的著了道的。他們那師爺公孫策說，那會兒本來就黑燈瞎火的，其中一人又?jǐn)S了煙霧彈，對面人在濃煙中暗器齊發(fā)，他實在是看不清楚，只好整個身子都護(hù)在包拯前面，揮劍擋開了好幾支鏢，可惜沒顧上自己，還是挨了這一下子。我瞅他那會連站著都有點費勁了，搖搖晃晃的，還非得要朝我行禮致謝，差一點就直接跪在我前頭。我說算了吧，這時候讓你跪這一下沒意思，趁人之危也不是我錦毛鼠的風(fēng)格。你要真想謝我，等什么時候緩過來，咱們真刀真槍的比一場，是耗子是貓牽出來溜溜，就可瀟灑的把刀一扛，從開封府里一躍而出。

那之后我隔三差五的就在開封府門前轉(zhuǎn)悠，想著他現(xiàn)在這情況我主動去挑戰(zhàn)太不英雄，要是能在門前碰上那就正好了。大概過了也就十天半月吧，四哥忽然跑過來找我，叫我趕緊回客棧，大哥正四處找我呢，趕緊回陷空島了。我自然不愿意，胡亂找些話抻著四哥在府衙門口兜圈子，四哥多聰明個人，一眼就看出我這點彎彎繞，嘿嘿一樂，只說大哥要生氣了，讓我自己看著辦吧。我很不甘心，想著好容易有機(jī)會能和展昭較量一番了，就稍微等等怎么不行呢。

我轉(zhuǎn)到第二圈的時候，大哥就領(lǐng)著二哥三哥一齊過來了，我爭了兩句，大哥根本不管我那套，吩咐三哥直接架我回去。跟自家哥哥，我總不好真的動手，但三哥力氣又實在是很大，差點把我雙腳騰空直接拎起來。雖說你是我哥，但五爺我也要面子的啊！而大哥在旁邊盯著，我又不敢還手，真是讓人氣惱。正這時開封府大門被推開，我們哥五個站在那……好吧，他們哥四個站在那，我被架在那定睛一看，來人正是那姓展的。

“白大俠?！彼乙槐骸罢鼓扯緜麆傆?，赴約來遲了。”四哥朝三哥一使眼色，三哥才把我松開，展昭引我們幾人到開封府去落了座，大哥還跟包黑子喝茶聊天起來。好在開封府里的人也知道我過來的意思，我耐了一盞茶的功夫，大家便一同起身到后面校場，五爺我終于能跟姓展的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一較高下了。

我就說我之前那次明明是占了上風(fēng)的，果然，又是打了二三十招，我逮住一個破綻，手腕一抹，刀刃停在他頸邊半寸遠(yuǎn)的地方，而他的劍本想點我心口，卻被我左手用刀鞘巧妙的化解了?！鞍状髠b刀法精妙，展某輸?shù)男姆诜??！彼挂菜阌写髮⒅L(fēng)，但敗了就是敗了，我得意洋洋的要走到大哥身邊去，想再提讓他收回封號的事，沒想到一轉(zhuǎn)頭的功夫，頭頂?shù)陌l(fā)帶竟然飄落下來，定睛一看，那齊整的口子很明顯是利刃挑斷的。我還沒弄明白怎么回事，四哥又悄悄碰碰我的胳膊，抬起右手舉到我眼前，仔細(xì)一瞧，我平時腰間掛著那塊玉佩竟然在他手里。

“老五，你敗了?！贝蟾绫持譀_我說。

我頓時無名火起，想著姓展的你也太不尊重人了，五爺我又不是輸不起的人，你何必裝腔作勢的使這種花活。之后包黑子又留我們吃飯，說是為了上次我出手相助的事要感謝我們兄弟，我實在是不樂意的，但沒想到大哥居然答應(yīng)了。

席上我多喝了幾杯酒，借著醉意坐到展昭身邊，看著他跟我?guī)讉€哥哥相談甚歡的樣子，格外的不順眼。我一把拽過他問道：“你為什么故意輸給我？是不是瞧不起我白五爺？瞧不起我們哥幾個？”

“白大俠說哪里話，展某哪敢瞧不起陷空島五義。但既是同道切磋，就該點到即止，誰輸誰贏打什么緊？今日展某與白大俠也算盡興一戰(zhàn)，既然你一直想讓我服軟認(rèn)輸，那我就認(rèn)一聲又有什么?！?/span>

“你就那么喜歡叫御貓？得罪人犯忌諱的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所以我也愿意向諸位鞠躬謝罪，唐突幾位，實非展某所愿。只是此事情非得已，并由不得我喜不喜歡?！彼嘈χf。

“不喜歡，你拒絕不就好了！”我不太理解。

“我不能?！彼鄱紱]眨，未經(jīng)思考便平靜的回答。

“為什么？”

他低下頭：“世人只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身在朝廷，又豈能樣樣如己所愿?！?/span>

“看來你活的很不痛快？”我見他這樣子猜測到。

他笑了：“活的痛快，是很重要，但至少對于我來說，并不是最重要的。”

“輸贏也不重要，喜不喜歡也不重要，痛不痛快也不重要，那你覺得什么才是重要的？”

他不說話，扭頭看了一眼主位上坐著的黑面大人，微笑中似有深意。

老實說，五爺我瞧不懂這個人。

家兄金堂，是個單純到幾乎有點孩子氣的人，我從小跟他長大，敬他愛他，受他影響最深。家兄走的早，為了朋友冒險赴難，他在我心里的印象始終都是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我一直覺得做人就該跟他一樣痛快肆意，想笑就笑，想走就走，想拒絕就拒絕，這才對得起爹娘生我這一身血肉，對得起活在世上這短短幾十年。

但眼前這個人，他好像活的很沉重，他克制壓抑著內(nèi)心，強(qiáng)行讓自己背負(fù)了很多東西，而且，似乎沒有人跟他說，你其實可以放下的。

也許有的人就是要這樣才能覺得心安吧，但我不行，我做不到，我也不想那么做。

從開封府離開的時候，府衙里那些官差送我們到門口，包拯蠻認(rèn)真地對我說：“白少俠武藝高強(qiáng)，俠肝義膽，日后如能為朝廷所用，定是我大宋之福?！?/span>

我看了看站在他身邊穿著紅色官服的那個人，想想他先前對我說的那些話，很干脆的拒絕到：“承蒙包大人錯愛，但是我才不要?！敝筇忠恢刚拐眩骸拔疫€要來找你比試的，總有一天我要贏你的，咱們后會有期。”

他只是笑笑，但沒再說什么，也許是因為他覺得在自家大人面前是應(yīng)該謹(jǐn)守規(guī)秩的。

我知道他心里一萬個不想，但我還是要來，是因為我真的很想堂堂正正贏他一場的。

所以他是展昭。

所以，五爺我，是白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