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地之春（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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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街孤影，青石凄清。

楊九郎靠著冷硬的石墻望著黢青的天幕，毫無頭緒。

頭腦一熱就這樣跑出來，不知道現(xiàn)在望京別墅是不是已經(jīng)被淏王殿下掀翻了天！可若是他不跑……不跑……唉……

跑都跑了，現(xiàn)在再想這些也無意義了！

不過……

楊九郎陡然覺得自己的這個舉動有些——幼稚！對，確實幼稚！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這又是何必！只是……到底是什么時候起他竟變得這般幼稚的？楊九郎皺了皺眉，心略略開始狂跳——自己這算是“恃寵而驕”嗎？因為淏王殿下百般忍著他、讓著他，處處以他的意愿為先，所以他肆無忌憚地率性而為？像這次這樣因為不愿意面對淏王殿下的怒火，所以一走了之……

楊九郎的心“咚”得猛跳了一下，扶額暗悔：我這是……

他用后腦勺輕輕磕了幾下生硬的石墻，沉沉吐了口氣，借以平息自己暗潮翻涌的內(nèi)心，許久，他又長嘆了一聲，靜了靜心，暗自告誡自己：這一切都不該是你的，楊九郎，收起你的癡心妄想！

然后，他站直了身子，分辨了一下周圍的環(huán)境，決定先去剛剛淏王殿下遇刺的地方看看，若再有時間便去駐春樓找鳴瑱問些近況。

但，或許此夜注定是一個不平凡的夜晚，他沒走多遠便聽到了利刃入肉的悶響，血腥味隨之彌散，一個略急促卻還算鎮(zhèn)定的聲音響起：“你們什么人？想干什么？”

楊九郎迅速拐過墻角，定神分辨了一下——漆黑的夜色下，幾個像是刺殺淏王打扮的黑衣人正逼近一個衣著整齊、腰桿筆直的中年人，這中年人看著像是個京官，廣袖長衫，倒是臨危不懼，身邊的護衛(wèi)握著刀緊緊貼著他，全神貫注，雖明顯處于下風(fēng)，倒也井然有序，沒有慌亂！

此時的黑衣人已沒有刺殺淏王那么多人，而且明顯急躁，但實力仍不容小覷?？粗壳斑@形勢，其中一個黑衣人迅速打了幾個手勢，像是與其他人達成了什么計劃，他們各自點點頭，然后握刀、散開、進攻——電光火石間幾個侍衛(wèi)雖是早已防備他們的襲擊，但終究刺客技高一籌，頃刻間侍衛(wèi)們又損失兩名同伴，而中年人身后露出一片防護漏洞，一個早已等候在旁的刺客抓住機會，奔上幾步，持刀直刺——“?！?！

楊九郎撿過倒地侍衛(wèi)身旁的刀，從斜側(cè)迅速遞出，刀身堪堪劃過對方的刃尖，硌在刃尖和中年人的腹部之間！

刺客并沒有想到這時候還有人能來援救這個中年人，身形微微一滯，就在這愣怔的一瞬楊九郎抬腿踢開兇器，反手一刀，血花飛濺，刺客手中的刀“當(dāng)啷”一聲落地，不可置信地退了兩步——楊九郎并沒有殺人的習(xí)慣，加之這是在京城，任何人命案都會是一場麻煩，他只斷了人筋腱，卸了人家的攻擊性。

一襲既中，楊九郎立即拉著中年人退出包圍圈，來到墻邊站定——背墻，雖有些斷自己后路的意思，但至少不用分心去防御敵人的背后偷襲！

幾個侍衛(wèi)也迅速圍攏過來，其中一個領(lǐng)頭模樣的戒備著周圍的黑衣人沉聲向楊九郎道：“多謝，兄弟！你看著情況帶宋大人先突圍出去，?我們斷后！”

楊九郎冷冷看著黑衣人，道：“或許他們并不熟悉京城的街道，各位拖些時間后便盡快擇路離開！”

“好！”

楊九郎向背后伸出手去，示意中年人抓著自己的手跟上自己，“大人，速度盡量快些！”

中年人握了握楊九郎的手，輕輕道：“本官刑部尚書宋千里，調(diào)查亥時淏王遇刺之事。黑衣人是本官在出事地調(diào)查取證完畢之后出現(xiàn)的，本官認為他們是怕本官查出了什么，所以想要殺人滅口！”

話音剛落，楊九郎覺得手心被塞進一個雕著繁復(fù)花紋的木質(zhì)牌子，又聽身后宋千里道：“本官從事發(fā)地撿了這個，但還未看出這是什么……您拿好，若是一會兒……找機會脫身，交給大理寺吳錦安?！?/p>

楊九郎將手中的東西收入囊中，但依舊伸手緊緊握住宋千里：“大人放心，我們一定能出去的！”

說著，他朝領(lǐng)頭模樣的侍衛(wèi)點了點頭，那侍衛(wèi)大喝一聲，直接帶人往前沖，楊九郎拉著宋千里配合著領(lǐng)頭侍衛(wèi)左擋右突，幾人的防線竟配合得天衣無縫。

黑衣人許久不能拿下他們，反而讓他們向一個街頭的出口移動了幾十丈遠，黑衣人開始焦躁，長刀飛卷，同時也開始流露出一些刁鉆古怪的招式來——楊九郎眉頭微皺，眼中一片堅冰——亦力把里人！

滾馬坡一戰(zhàn)以為他們早已偃旗息鼓，肝膽俱寒，沒想到竟還敢到京城來攪風(fēng)弄雨！

既是敵人，楊九郎也就不用再顧及什么，長腿一伸，又挑起地上一柄長刀緊緊握在手中：“你們護好大人，我來！”話音剛落，兩柄長刀連綿，織成一張銀白色寒光天網(wǎng)，泛著陣陣冷意直撲黑衣人，刀芒至處，黑衣人手忙腳亂地防御，楊九郎卻不管這些，刀刀要害，極為致命——黑衣人眼中明顯有了懼意，手中的招式也開始有些松散——楊九郎心中冷笑，手中寒光更勝，洶濤駭浪般席卷而出——寒光歇處，黑衣人留下了兩個滿地呻吟的同伴肝膽俱裂地奪路而逃。

侍衛(wèi)們立即押上幾個重傷到底的刺客回刑部衙門，楊九郎幫人幫到底，也同著侍衛(wèi)們將驚魂未定的宋千里安全送回了刑部。

宋千里屬于雷厲風(fēng)行的人，自然要將重傷未死的刺客們連夜審訊，楊九郎看了看宋千里一開始交給他的花紋復(fù)雜的牌子，更加確定刺客便是亦力把里人，而且擁有這牌子的人或許還屬于亦力把里的哪個部族首領(lǐng)！

原本他想將侯進于淏王別墅刺殺淏王之事一并讓宋千里受理了，但……終歸是與淏王待久了，想著淏王殿下是否會扣著侯進于一個“恰當(dāng)”的時機揭發(fā)，自己這樣口沒遮攔會不會壞了淏王殿下的計劃……所以他終究還是沒說，但他心里還是鄙棄了自己一頓：楊九郎，你完了，胳膊肘開始拐向殿下了，你以往的正直去了哪里？真的最終會淪為一個“陰謀者”嗎？

宋千里并沒有多留楊九郎，但他心中十分興奮于自己終于與世子有了交集，原本他就想了一出戲準(zhǔn)備在“機緣巧合”下讓世子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然后……嗯嗯嗯……知恩圖報的戲碼可以接連上演，沒想到這幾個亦力把里人是“瞌睡來了送枕頭”，恰到好處、完美無暇地解決了他的難處——這樣一來，他就不必再擔(dān)心自己的拙劣演技終有一天會被識破了，畢竟，世子如今是淏王殿下的侍衛(wèi)，淏王殿下……不可捉摸！

當(dāng)然，作為一名老刑名，宋千里自然也不會忘了“提醒”楊九郎：“楊侍衛(wèi)所說刺客之身份本官定會嚴查，也希望楊侍衛(wèi)能夠助一臂之力，畢竟……您也算是證人之一！”不光光可以用知恩圖報的戲碼光明正大與世子來往，還可以借著“行刺”這樁案子有更深入的交流……嘿嘿，真是一舉兩得、得來全不費工夫！

楊九郎有些疑惑于宋千里對他的稱呼“您”，但想著許是這位宋大人早已是淏王殿下的人，對他這個淏王府“近臣”禮遇有加，趨附巴結(jié)——反正不會是沖著他楊九郎來的！

“宋大人客氣，有用得著在下的地方，去淏王府說一聲便是！”

出了刑部，天已經(jīng)蒙蒙亮，楊九郎陡然想起自己身上正背著的“罪責(zé)”，頓時有些悵然若失。

他在城門口徘徊了一陣，長吁短嘆了半天，還是決定城門一開便回望京別墅領(lǐng)罪——淏王殿下對他也算是吃軟不吃硬，說不定自己主動認罪、認罪態(tài)度誠懇些，殿下就能原諒了他的“魯莽”，把這一篇揭過去！

打定主意，楊九郎第一時間回了別墅。

恰逢淏王院里的下人們開始灑掃，廚房的下人也開始來往爭忙，有幾個知道他身份的見他身披寒露而來，以為他是出去替王爺辦了什么事，忙道了聲“辛苦”客氣地請他到廚房吃點點心填填肚子。

楊九郎自然是拒絕了——唇干嘴裂的是不是更能顯得自己狼狽些，也……惹人……同情些？

他問了問下人淏王是否起身，他們說還未起，他兀自點了點頭——也是，昨晚這么折騰，兩次遇刺又受了傷，是該好好歇歇！

他本打算就在院門口跪著等殿下起身，但看著這一院子來來往往的人，覺著、似乎有些拉不下臉來——什么時候他也變得這般矯情，竟開始在意他人的目光了？！

最后，他還是沒有跪在院門口，而是悄悄進了淏王殿下的屋子，直接跪在了屏風(fēng)后面，既清凈沒人看到，又能讓淏王殿下一睜開眼就能看到自己……額，看到自己的誠心?。ㄕ盉OY也開始變成小套路王了?。?/p>

張云雷自后半夜楊九郎離開后就已是慌了手腳，許久都糾結(jié)在楊九郎還回不回來的心慌失意中不能自拔，最后只能靠審問侯進找些事做以平靜自己的內(nèi)心，所以很晚才睡下，這會兒楊九郎回來他正睡著，卻也是睡得不安穩(wěn)，夢里陰沉著臉的楊九郎總不與他言語，一次次在他即將伸手拉住他之時翩然遠離，他追得很累，卻又不甘心放棄，所以一次又一次追著他，想要把他抓住……

這一次，楊九郎身側(cè)竟然不知何處奔來一匹駿馬，然后他頭也不回翻身上去，漸行漸遠……

“楊九郎……”張云雷從夢中驚醒，一身是汗。

楊九郎正跪得昏昏沉沉，猛聽得淏王殿下叫他名字，一個靈激清醒過來，朗聲應(yīng)了一句：“殿下，屬下在！”

張云雷還沉浸在自己抓不住楊九郎的噩夢中，對楊九郎的那句應(yīng)和聽得并不真實，以為是自己的幻聽，并且，他真的從未想過楊九郎竟能自己回來！

他睜眼望著花團錦簇的帳頂，悵然若失——噩夢而已，楊九郎，你到底什么時候回來？你……

猛地，他感覺身側(cè)有人，頓時驚得他汗毛倒豎，渾身打了個哆嗦——他一個骨碌翻身起來，順手從枕下摸出一柄寒光湛湛的匕首，一個箭步朝人影直刺——

“殿下，是我！”楊九郎不躲不閃，只是迎著張云雷驚慌冰冷的目光輕輕喚了一句。

張云雷認清楚面前人是楊九郎，頓時心氣一松，整個人似癱軟了一般由著慣性直撲到楊九郎懷里，匕首也早已換了方向，無害地握在手中。

楊九郎一把接住收了攻擊性的張云雷，只覺得懷中淏王殿下僵直的身子有些輕顫，像是被嚇壞了——確實，剛經(jīng)歷昨晚的遇刺，今早一睜眼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發(fā)現(xiàn)自己身邊有個人影……是他大意了，不應(yīng)該跪得如此不知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