ξ魚
“如果你什么都做不了,你還能做些什么?”
問題有無數(shù)個解,不過現(xiàn)在對于我們來說,只有一個答案。
回到一切開始的地方,然后好好活著。

如果按照原本的人生,或者說,原本的時間來算的話,此時的我應(yīng)該剛大學(xué)畢業(yè),準(zhǔn)備和女朋友一起深造,然后結(jié)婚,過上甜蜜的二人生活。
而此時的我和她,正在236年后的小屋里,拉著窗簾,生火取暖,兩人擠在一張破毛毯下面,人手一個罐頭,等待著下一次ξ魚的出現(xiàn)。
她已經(jīng)沒有什么力氣開罐頭了,我只好接過來,用盡全身力氣,替她開開,然后喂給她。
這是在這條時間線的第六天,也是食物耗盡的最后一天,如果ξ魚再不出現(xiàn),我們的人生也就到此結(jié)束了。
不過按照原本來算的話,這時候我們本已經(jīng)死了一百多年了。
一切都是因為那條ξ魚。

我有問過她。
我說,咱倆就這樣過一輩子,你去搞研究,我去上班,一年到頭,掙那些錢去還比工資多數(shù)倍的房貸,一輩子望到頭的人生,是你想要的嗎?
她說,以前可能不想要,現(xiàn)在認(rèn)識你了,就覺得都可以了。
我本來也是這樣想的。
人生不過百年,向死而生,何不活的通透一點,快樂一點。
但后來我總覺得少點什么,人總要有激情,有夢想,和現(xiàn)實妥協(xié)的人生,未免有些無聊,甚至這種一眼望到頭的人生,會讓人感到空虛,讓人覺得所做的一切都是毫無意義的。
她笑了,端起她那杯咖啡,說你就是年輕,想的多,你看我們學(xué)物理的,整天搞研究,哪有心思想人生去,你能說我研究的沒有意義嗎,我們是積少成多,為了人類的未來而努力呢。
我笑笑,提議不聊這些了,出去放松放松。
我和她手牽手走出校園,一起走在海邊小路上,今天是星期日,八月十號,海邊的夕陽下,有不少情侶在沙灘上嬉戲,也有一家三口,在海邊靜靜等待日落。
她的那杯咖啡喝完了,我說要不要也去海里玩玩,她說好呀,明天又要忙碌起來了,趁現(xiàn)在放松放松也不錯。
說著她脫下鞋子,光腳踩在沙灘上,我也跟了上去,和她一起快步走進海里,感受海水的清涼。
我仍清楚地記得,夕陽下她的笑容,是那樣的燦爛。
連同穿過她身體的那條ξ魚,一起永恒地刻印在了我的腦海里。

再等等,我安慰躺在自己懷里瑟瑟發(fā)抖的她。
她苦笑著,說這還不錯,起碼比第一次二戰(zhàn)蘇德戰(zhàn)場那條時間線好,那次腳也受傷了,如果不是ξ魚出現(xiàn)的及時,咱倆就死在槍口下了。
我嘆了口氣,搓了搓手,說是啊,那次真的特別驚險,好在那次下一條時間線是未來,不然你的腳很可能保不住了。
我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似乎我們活著的意義就是如此。
這是個末日一樣的世界,人類不知道被什么毀滅了,不過初步判斷不是病毒和可能造成污染的事件,因為我和她身體并沒有什么不良反應(yīng)。
外面一直在下雪,我們幾天前碰到ξ魚,來到了這里,在一間木屋里找到了一些罐頭,暫且住了下來。
核冬天,她說,很有可能是后末日時代。
不管怎樣,我們不可能在這個世界活下去,也根本做不到,這里不屬于我們,我和她能做的,便是等待下一次ξ魚的出現(xiàn),帶我們離開這里。
雖然已經(jīng)穿越了十幾次,但腦海中仍是那天夕陽下,那張定格的畫面。
那是一條渾身透亮的魚,它不像這世界上任何一條已知的魚,更像是什么人隨機建模貼了個圖造出來的,它每一秒都隨心所欲地變換著自己的外貌,有時候是條常見的草魚,有時候卻是條八目鰻。
在它碰到女朋友的一瞬間,我們就像上帝玩擲骰子一樣,被隨機扔到了冬天的蘇德戰(zhàn)場。
像是個毫不講理的隨機生成游戲,我和她則是被隨機抓取的NPC。

你相信平行世界的理論嗎?她突然歪著頭問我。
我們坐在學(xué)校的自習(xí)室里,今天是個陰天,七月十六號,不是特別熱。
我問她,是不是和《命運石之門》一樣的,結(jié)果她說她沒看過,讓我先聽聽看她說的。
她說,我們所在的世界并不是唯一的,理論上講有無數(shù)個平行世界,比如在隔壁世界,我就可能是她的女朋友。
而每個世界有一棵“世界樹”,一切從原點出發(fā),經(jīng)歷無數(shù)條分叉,發(fā)展成為一棵在同一個平行世界下的無數(shù)個小平行世界。
而時間線就是這些無數(shù)的分叉,也就是說,世界線一般只有一條,不會隨便變動,但時間線可能會變動。
我越聽越熟悉,這不就是《命運石之門》和《rewrite》嘛。
她氣鼓鼓地盯著我,說,我哪看過那么多動漫,這么多年就看過小櫻。
她突然話鋒一轉(zhuǎn),說,如果有一種生物,能隨意穿過這些時間線,甚至是世界線和平行世界,你猜會怎么樣。
那對于一切都是毀滅性的,她盯著我說。

火焰漸漸變小了,而我手里的兩個罐頭也空了。
她想在我懷里睡一覺,但我怕她再也醒不過來了。
回想起來,我們也去過不少地方了,一切都是隨機的,不知道目的地,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被送走,扔到下一個世界。
明明活到了現(xiàn)在,如果在這里活活餓死凍死,不免也太諷刺了。
有時候的世界線是一樣的,比如第一次蘇德戰(zhàn)場的世界線,和原來的歷史一樣。有時候則是平行世界,比如我和她曾在本該立著星條旗的紐約,結(jié)果卻掛著大明旗的蘋果城住了下來。
有時候呆的時間很短,比如有一次碰到ξ魚后,被扔到了侏羅紀(jì),眼看恐龍就要把我吃掉,女朋友嚇得魂飛魄散的時候,ξ魚又出現(xiàn)了,我們才僥幸活了下來。
有時候則呆的很長,比如在大明帝國的北美洲住了一個月,除了整個世界都是明帝國的,其他的和原來的世界沒差,蘋果還是喬布斯發(fā)明的,只是這里他成了廣東人。
ξ魚把我們帶往一個又一個世界,能是否活下來全是隨機的,好在我們運氣還不錯,雖然十有八九驚險無比,但起碼活到了現(xiàn)在,不過現(xiàn)在看來,可能也止步于此了。
ξ魚就像是人們口中的命運,無情,冷漠,沒有任何邏輯而言。
就算如此,我仍不愿意放棄。那天的夕陽,往日的生活,以及那一眼望穿的平淡的二人世界,此刻都是我夢寐以求的。
如果說我什么都做不了,我還會做什么的話,就是仍不放棄最后一點希望,回到一切開始的時候。
哪怕是幾率極其小的希望。

實際上,我和她在第七次穿越到一個未來世界時,偶然從一位學(xué)者那里,獲得了回去的方法。
在他那個世界,人類已經(jīng)能往返于星際之間,但時空研究仍是被禁止的,他認(rèn)為這是無數(shù)平行世界的共識,所有擁有智慧的生物都知道,隨意更改世界和時間是極其危險的。
但他本人是個熱衷于研究時空和維度的人,因此他從不接觸任何人,偷偷在已經(jīng)被遺棄的地球上進行自己的研究。
他對我們原來的世界,和ξ魚的事情深信不疑,而且對我女朋友講的物理嗤之以鼻,認(rèn)為那些東西歷史書上都不會講。
他說,ξ魚的存在,證明了其他世界有和他想法一樣的人或者生物,創(chuàng)造出了ξ魚,而那個創(chuàng)造了ξ魚的種族,或許就是人類口中的“神”。
我和女朋友還在驚訝的時候,他送給了我們一個時間探測器,它按我們在海邊的那天為原點,判斷我們當(dāng)前所處的時間。
至于世界,他表示我們必須回到原來的時間和世界,才能保證一切都不受影響,但他的探測器只能通過ξ魚盡量修正時間,而是不是原來的世界,則不能保證。
盡管如此,我還是非常謝謝他,不管怎樣,只要和女朋友還活著,我們就會努力回到原來的世界。
他說,ξ魚不會是第一條,也不會是最后一條。
或許人類的一切不是那些“神”創(chuàng)造的,而都是毫不講理地,由一條ξ魚創(chuàng)造而來的也有可能。
人類,或許連魚餌都算不上,他苦笑著說到。
我問他,如果一切真如他所說,人類只是一條高緯度的魚創(chuàng)造的,會怎樣?
他只是笑了笑,說,那將證明一切都沒有意義。
但他說,哪怕一切都沒有意義,他正在做的事情哪怕對任何人都沒有意義,但他自己認(rèn)為這有意義,就夠了。
我和她若有所思。

我夢見了ξ魚。
夢里它不再是那條魚的形狀,而是變化成了一個赤腳的少女,頭發(fā)是魚尾的樣子,嘴邊也有魚鰓。
我問她,為什么要這樣對我和女朋友?
ξ魚輕蔑地笑了笑,她說,我只是碰巧來到這個世界,聽見了你的心聲,你討厭這個世界,討厭一眼望到盡頭的人生。
ξ魚的腳下浮現(xiàn)出了一片水塘,那里倒映著我的人生,我女朋友的人生,無數(shù)人的人生。
人活的真短,只有百年。
說著,她的腳丫踩著那水塘里,不同人生的片段,男女老少,古往今來,人類的一切,都在她的光腳下,被踩個不停。
我感到有些憤怒,但身體在夢中卻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如此戲弄那片水。
她笑了,說這只是片水,自己雖然有那種能力,但她只是用來旅行罷了,人類的,其他種族的,有機物的,無機物的一切,她絲毫不感興趣。
而對于我和女朋友經(jīng)歷的一切,她表示只是閑來無事,隨手做的而已,因為聽見了我的心聲,突發(fā)奇想把我們一塊帶著旅行,僅此而已。
她笑著看著我,按你們?nèi)祟惖脑?,我如同“神”一樣,滿足了你的愿望,難道你還要回過頭來指責(zé)“神”嗎?
我啞口無言。
她仿佛看穿了我,轉(zhuǎn)而提了時間的問題,每個世界呆的時間長短,是因為有些世界和時間她去過了,呆過的地方?jīng)]什么意思,自然就去下一個世界了。
說著她又突然笑起來,指著我手的方向笑個不停,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里握著時間探測器。
她說,那東西根本沒用,就是塊表。
緊接著,她又問了我一個問題,現(xiàn)在我什么也做不了,我還能做些什么。
我確實什么也做不了,人類太渺小了。但我說,只要我還活著,女朋友還活著,哪怕做不了任何事,死之前,我們都會努力活著。
她笑了,說,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不過卻是人類會給出的答案。
她大手一揮,魚尾也跟著搖了搖,緊接著出現(xiàn)了一個漩渦,她說,跳進去,一切就恢復(fù)如初了。
說的云淡風(fēng)輕,仿佛一切真那么容易,就像自己打游戲,玩膩了,就隨隨便便地刪除一個賬號,去玩下一個游戲。
不管怎樣,似乎是能結(jié)束這詭異而驚險的經(jīng)歷了,這是我再奢求不過的。
離開之前,我問她想要的那個問題的答案是什么,她說,那個問題沒有意義,因為根本就沒有什么答案,對于低維生物而言,時間是不會停下來,也不會倒退的,只會不斷前行。
所以,即便沒做什么,也是做了什么,只是沒有意義。
ξ魚突然感嘆起來。
高維生物也會有情緒啊,我對此感到詫異,又或者說,這真的是個漫長的夢?
她長篇大論起來,說歸根結(jié)底,一切都沒有意義,人類永遠(yuǎn)也體會不到,宇宙是個無邊無際的大海,有無數(shù)個氣泡,也就是無數(shù)個世界,氣泡破了,世界也就結(jié)束了,還會有新的氣泡,而這個過程,是無限的。
與其這樣,還不如做點什么,像她一樣,她有永恒的生命,可以穿越時空,前幾億年她什么也沒做,而現(xiàn)在她還剩無數(shù)個世界沒有旅行。
只要宇宙還存在世界,她就會去旅行,直到盡頭的盡頭,最后一個氣泡消失殆盡。
這不也是為自己找個存在的意義嗎,這點上,和人類沒什么區(qū)別,ξ魚說。
她最后看了看我,說,至于你經(jīng)歷的這些,就真的當(dāng)個夢吧,這是你們?nèi)祟愖钕矚g做的事,不是嗎?反正修正了時間和世界后,你經(jīng)歷的一切都等于沒有經(jīng)歷過,只存在于你的記憶里。
或許哪天興起,她還會回這個世界看看,她說。

“醒醒!”
女朋友搖醒了我,她氣鼓鼓地盯著我看,說:“怎么我給你講個理論,你還能聽困了的?!”
我迷迷糊糊醒了過來,看了眼手機,七月十六號。
看著一臉無語的女朋友,我告訴她自己做了個極其真實的,長長的夢,包括和她穿越不同世界,最后魚少女把自己送回來的事情。
“夢還挺豐富,真有那樣的高維生物存在,那也太不講理了吧。”
我說,或許高維生物,也會感到孤獨,也有自己的煩惱吧。
她噗嗤一聲笑了,“能隨意穿越時空還有煩惱,要是我的話就沒有煩惱。比起那個,你講的世界是一個個氣泡,那種理論也是有的,最早提出是在……”
講完后去海邊轉(zhuǎn)轉(zhuǎn)?給你買杯咖啡,我說。
她笑了笑,說好。
平淡而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