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陵塬畔（十七）

（短篇小說）

文/姚水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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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種泥條谷種塵，霧封少陵雨深秋，此時正是種麥好時節(jié)。根寶停下了忙碌的腳步，帶著十來個袁大洋直接去了二舅的親戚趙生財家，他打聽到離趙生財家二丈遠(yuǎn)的小路囗，老遠(yuǎn)看到兩位婦人一前一后從趙生財?shù)男≡鹤邅?，倆人邊走邊說：“看她兒啥東西，半吊子，還打媳婦！”

“就是，媳婦可憐，跟個啥男人?！?/p>

跟寶聽清了二人的對話，走進(jìn)小土房，并親眼看到一個男人背靠著明柱站著，兩個女人在地上撕打，頭發(fā)上沾滿塵土且完全蓬亂。根寶進(jìn)門，她們停止了撕打，媳婦松開了手麻利地站起身來，用雙手將頭發(fā)向后一邊捋捋一邊進(jìn)了里屋，那男人嬉笑著跟了進(jìn)去又被媳婦趕了出來，婆婆手指著里屋大聲罵道：“幾年了，不下蛋，虧你爸是爛財東?！毖矍鞍l(fā)生的這一幕被根寶盡收入眼底。

媳婦又一次將頭伸出來，對著婆婆吵道：“來人了！”

媳婦說罷又將頭縮進(jìn)里屋了，根寶從媳婦的表情認(rèn)出了八成是鳳，在誰沒認(rèn)出誰時，根寶欲言又止，對那傻男人問道：“生財伯做啥去了？”

婆婆嘴快，搶先說道：“他不知道，他爸看陰陽去了，一時半會回不來?！?/p>

根寶一眼看出和他二舅媽言談舉止一樣的生財老婆，肯定問不出啥，又帶著滿心的凝問去了二舅家，畢竟隔桌子不打人，贖地還得二舅出面，二舅媽見到了根寶又?jǐn)?shù)落：“咋，給你舅賠衣裳來了！”

“進(jìn)屋去，少說話！”

二舅的一聲吼，二舅媽沒敢哼聲進(jìn)屋了。

“舅，大洋掙夠了，我來贖地呢！”

“我給你指過路了，你自己去！”

看見根寶的到來，幾個鄉(xiāng)黨又聚在二舅的院子，根寶看得出來，鄉(xiāng)黨還是怕他二舅挨打，才佯裝諞閑的。也都在替根寶幫腔：“跟外甥較啥量，祖墳沒栽柏樹，小時候跟棗刺一樣歪，長大了就成了皂角刺更歪?！?/p>

“就是，用人在先，不用人在后，你出面話好說。”

二舅問根寶：“大洋掙夠了么？”

“舅，掙了十六個大洋?！?/p>

二舅頓時露出笑容，夸贊道：“好，好，好，有本事，我去說，能少盡量少，地的事能緩則緩，又不是燒紅的鐵怕冷了，掙錢不容易，咱這一急，那頭價降不了，等舅說好了給你回話。”

根寶聽了二舅一番話，心頭一熱，頓時悟解了大洋是真正的好東西，是鋪墊在他與二舅之間即將損毀的木橋板。根寶的大舅也悄悄地站在鄉(xiāng)黨堆里，認(rèn)真地觀察事態(tài)的變化，當(dāng)聽罷弟弟的話時立刻湊近對弟弟說道：“你去辦事再幫根寶問問你小姨子的女子，給根寶問房媳婦?！?/p>

“能成，我也有這打算！”

“舅，你甭問，我不要，等贖回田地再說?！?/p>

根寶在返回途中，所遇到的人都在刻意回避他，也偶爾聽到了別人故意大聲地議論：“外甥翅膀硬了連他舅都收拾，還把鄉(xiāng)黨能放到眼里？”

“走了幾年逛成土霸王了！”

小路上說話的人和他擦肩而過，他裝作若無其事地從說話人面前走過。當(dāng)他走進(jìn)大雜院時又是夕陽西下時，來到七伯的土炕跟：“爸，吃了么，這幾天咋樣？”

七伯沒哼聲仍然沉睡著，根寶的心也頓時沉甸甸的，七媽對根寶說道：“你爸就是那樣，沒事，你該做啥走你的，有三娃子守著。”

“成，我明進(jìn)山，還得十天半月，贖地的大洋掙夠了，我二舅來給他說我回來給他就行?！?/p>

吃過飯，根寶取了十來個現(xiàn)成的干殼后的老苞谷，放在鐵鍋里準(zhǔn)備煮熟拿干糧進(jìn)山，邊放邊對七媽說道：“我舅來你給我舅說，苞谷租就不給了，折成大洋，看行不，咱屋家大人多?！逼邒屶帕艘宦暣饝?yīng)了根寶囑咐的話。根寶又一次要用雙腳開始丈量秦嶺與少陵塬畔的求財之路。根寶走后，二舅趁著傍晚休閑的片刻，估計(jì)趙生財一定在屋，便來到趙生財?shù)男≡?，提起嗓子叫了兩聲：“生財，生財！?/p>

趙生財哎了一聲，拿起兩個小板凳走出房門遞給二舅，他又回去取了半根火枚和二舅對坐在小院，二人都在各自抽吸著旱煙，同時也都揣著對方的心計(jì)。趙生財心里清楚，即使伸出拳頭量遠(yuǎn)近，他也量不過人家的外甥，更何況這根寶日后還可能是少陵塬畔人惹不起的愣種娃，此時的二舅開口了：“生財，咱兩家是連襟，有些話還是挑明了說?！?/p>

“你說，我聽著！”

“我姐的地你得撂下，日本投降了，根寶回來了，日子安寧了要贖地呢，尋我兩次了?！?/p>

“贖地能成，把苞谷租先給了再說。”

“苞谷租折成大洋，連贖地錢算一疙瘩，這幾年我姐都吃的是地邊的碎苞谷，大棒棒都曬干給你了，眼下根寶回來添張嘴日子更緊了?！?/p>

生財聽罷二舅句句都以他姐為重的話，牽強(qiáng)地忍住了心惱，問道：“就當(dāng)算一疙瘩，是依你，還是依我？”

二舅伸出食指，說道：“拳頭伸直是量遠(yuǎn)近的，指頭豎起來是正理的，你先說！”

“一畝八分地和苞谷租算一疙瘩給二十個大洋，少了這個數(shù)就甭贖，還有，要給我的門頭披紅掛彩?！?/p>

“你言重了，咱就不說套著親，就是遠(yuǎn)客、鄉(xiāng)黨有難，也得以理服人，當(dāng)初賣地的時候，我也給你說的明明白白，日后我姐夫緩過勁，肯定要贖的，你也承應(yīng)了，這會你又這刻薄的，啥事么？”

“這是常理、是規(guī)矩！”

“理是天定的，規(guī)矩是人定的，你舍不得給地他根寶也就不要了，他有青菜也能變黃菜，咱親戚還是親戚，我回去把話捎到就行了?！?/p>

生財看著走出小院的二舅，心有所思地又坐回小凳上，他有他的小算盤，兒子得得不爭氣，白生生的鴨子一肚肚青泥，娶個媳婦用都用不了，自己已是黃土埋到肚臍眼的人了，日本投降后日子穩(wěn)當(dāng)了，往后多攢些地比攢錢強(qiáng)，地保一季算一季。他抬起頭瞧瞧銀河兩岸，隱藏在云層里的繁星沖他閃閃亮：“夜深了，回屋！”生財悄悄地抬輕腳步走進(jìn)門，就聽兒媳婦在里間屋大聲喊道：“你再來我掐死你，爸，看你得得做啥呢！”

得得也喊道：“媽，鳳掐我、擰我呢！”

一墻之隔的小兩口結(jié)婚兩多年一直不消停。生財看了別人家和自己同年給兒娶的媳婦，人家的娃都會走路了，自己還是這光景，經(jīng)常走東村過西村看陰陽風(fēng)水，卻看不了自己的陰陽風(fēng)水，人留子嗣草留根，這小兩口再繼續(xù)獰不緊日子是要斷香火的，也許是上輩子虧人了，這輩子才遇這倆害禍。他老婆聽見媳婦的聲音，順手摸了一只草鞋被生財奪在手，摁住老婆小聲罵道：“日你媽，你兒沒神，你也沒神！”老婆沒敢哼聲，默默地鉆進(jìn)被窩，生財坐在炕沿又抽起了旱煙。

二舅掃興地走在空曠的夜幕下，心里發(fā)誓說媒保賬惹閑氣的事以后再也不做了。時值寒秋的少陵塬夜晚，大舅一人坐在小院，只見旱煙鍋的火星隨著大舅有力的呼吸，一閃一閃地給二舅指明了他就坐在那兒。二舅急促的黑影和一明一暗的火星相撞，大舅站起來問二舅：“說好了么，問朵朵了么？”

“根寶不要，我沒問！”

“根寶知道啥，他不要你就不問了，婚姻大事咱不操心誰操心？”

“贖地就要二十個大洋，還要給他門頭披紅呢，我嘴笨心眼實(shí)也就沒提朵朵的事?！?/p>

“生財吃秤砣了，要二十個大洋，土匪也沒這心重的，臨走話放那了？”

“臨走沒留話，事緩著擇圓，不著急，等根寶回來一塊去，叫根寶也見識一回當(dāng)保人像老鼠鉆進(jìn)風(fēng)箱兩頭受氣的模樣。”

聽完二舅的數(shù)落，大舅和二舅同時嘆了口氣。第二天，大舅掛完苞谷，又挖了一晌地的旮旯，背過二舅自己去找了生財，生財見到大舅，顯然有點(diǎn)不自在的情緒，便問道：“乾哥，你坐，啥風(fēng)把你刮來了？”

“沒事，路過，看見你了諞諞！”

生財猜想大舅是為贖地而來的，故意岔開話題聊些三句不離本行的陰陽風(fēng)水之類的話，誰家沒請他，娶媳婦日子沒挑好，誰家沒請他，宅基碰見背弓路了，還說道：“乾哥，有錢人娶媳婦算了對方的生辰八字，還看三代，窮人講究買豬娃看老母豬，富人娶媳婦講究寧娶大家奴，不娶小家女，大家的女子是調(diào)教出來的，小家的女子是慣出來的，就像我兒媳婦，娶回來幾年了，連雞娃子都生不出來?！?/p>

“對了，甭說了，再過一半年就好了，到時給你添個大胖孫子，我今來給我外甥問你女子朵朵，兩家門當(dāng)戶對，離得也不遠(yuǎn)，娃回娘家也順路，我外甥舍力能掙，你考慮一下，給我個話?！?/p>

生財聽了大舅的話，陰陽怪氣地說道：“成，能成，這是好事，你回去給你外甥說，聘禮的袁大洋順著他屋走廊擺滿擺三層，銀貨二斤，青、藍(lán)、紅三色布各一件。”

生財說的話讓大舅心里特別不舒服，隨口問道：“就這些，還有么？”

“其他的還沒想好?！?/p>

“成、成，我回去給我外甥把話捎到！”

大舅走在路上想，這事情是犟牛犁地，踏不到犁溝，十二分地成不了。接連兩天大舅二舅相繼登門拜訪了七媽，七媽對兩位弟弟的大駕光臨，深感自己是沾了兒子根寶的光了，兩個弟弟重新認(rèn)準(zhǔn)了姐家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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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姚水葉（女），陜西西安人，于一九七八年畢業(yè)于太乙宮中學(xué)，以耕農(nóng)、養(yǎng)殖為生，更愛文學(xué)，喜歡用筆寫方式向讀者傳遞善良，傳遞親身體會過的人間美德，歌頌祖國的大好河山，對生活抱以崇高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