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極X沈望鈴】引戲
主演?張極&沈忘玲
才華肆溢癡情啞巴少爺&無父無母懂事知理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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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身為戲中人,卻幻想出戲
01.
靜謐的小院子里,頗有些年歲的老梧桐無聲地落著葉,地面上雨后的濕意尚未全然散去,青苔自在地伸展著,空氣中滿是雨后清新的泥土香
竹藤椅悠悠晃著,時不時發(fā)出輕微響聲,卻在周遭的靜謐之中顯得格外響亮,伴著簌簌落葉聲,硬是讓一方小院多了幾分滄桑感。椅上之人伸出稍顯枯槁的手拿起一旁同樣有些年歲的八仙桌上的老花鏡,戴上,不知是上了年歲體虛無力,還是顫巍巍的心情傳遞到了手上,她拆開手中信件的動作十分緩慢
信箋尚未出,一朵枯萎干癟了的合歡卻是先露了出來。不等她的手指觸碰到,在縫中搖搖欲墜的花便脫離了信封,飄悠悠地在空中打了幾個旋兒,翩然落地。她下意識俯身去撿,未料風無聲而起,趁機吹落她手中的信件,連同里頭的東西盡數(shù)散落
她壓住合歡的手指沾染了無盡的和著花香的泥土,那花,卻無聲無息地支離破碎
02.
張極推門而入,桌上的紅燭燭光冉冉,照在他的臉上身上,映襯著艷目的紅色喜服更加絢爛。他回身輕輕將門關上,卻依然沒能阻擋門發(fā)出的響聲。他知道這響聲一定驚動了那一方端坐的紅衣人兒,因為他再次回身之時瞥見了她微微顫抖的身體
他不動聲色走近,帶著探究的目光。這仰慕已久而未曾真正謀面的姑娘,成了他的新娘。易連承眉目間神色松弛,嘴角微揚,溫柔的眼眸里是和他一樣團云紋喜服的她,不知那大紅蓋頭下的人兒,待會兒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他穩(wěn)穩(wěn)地拿起喜秤,帶著緊張又欣喜的心情伸手向前——
紅色蓋頭自她頭上緩緩而起,露出她精致的發(fā)髻和同樣紅色的發(fā)飾,流蘇輕輕顫抖著,晃亂了他的心神
蓋頭落地,他不期然對上他期盼已久的那張臉,卻,看到她,滿面淚痕
他手中的喜秤怦然墜地
紅燭突然噼里啪啦作響,激烈得不同尋常
? ??
街市上喧鬧如往常
一路走來,身邊都有人悄聲議論、指指點點,張極將沈望鈴拉近身側,勾了她的手臂放進自己的臂彎之中,并不理會她愕然而無措的眼神,帶著她一同朝前走去
“少爺少夫人回府!”府門前的小廝看到二人身影便大聲朝府中通報著,沈望鈴想要松開手臂,卻被他的手臂制止
歸寧省親結束,自然是要面見父親母親的,張極松了手臂,沈望鈴以為終于可以解脫,不想他又反握了自己的手且怎么掙扎也掙脫不得,糾結之間看見張極父母,一時之間也忘了被握住的手,任憑張極牽著她踏入正廳
“歸寧期間可都安好?”
張父開口,沈望鈴不知如何作答,卻又深知不說話太過失禮,不免緊張得握緊自己的手,于是手掌之間那股緊張勁兒自然也傳入了沈望鈴的手上
張極放開她的手,向自己的父親恭敬行了禮,吸引了父親的眼光,而后在沈望鈴不知掩飾的詫異眼神中從衣袖中掏出早前擬好的信,遞到了父親手中
張父滿含深意地看了沈望鈴一眼。沒再說什么,接過了張極的信
? ??
臥房內
沈望鈴坐在梳妝鏡前卸去頭上沉重的發(fā)簪和耳上繁復的耳墜,張極就坐在她后方的圓桌旁單手撐著腦袋靜靜看著她的動作
她起身,坐到圓桌旁另一張圓凳上,卻是不看他一眼,徑自倒了杯茶潤口
張極眼中閃過一絲落寞,轉瞬即逝,長臂一伸將窗臺處的筆墨紙硯取下,片刻之后將手中的墨跡遞過去
沈望鈴瞥了一眼遒勁有力、漂亮大氣的字體:
你都不問我何時寫好的信
看到她終于將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張極的眉目舒展開來
“我猜到了?!彪m然他掏出書信的一剎那她是驚訝的,可是后來一想就知道是何時的事了。沈望鈴垂了眼眸?;亻T省親之時,他們被安排睡在她原本的房間,縱然沒有同床,他半夜起身點燈提筆,她還是有所知覺的,只是大概困意太重,沒太放在心上,只當是自己的錯覺和夢境
? ? 方才閑人所言
? ? 無需放在心上
? ? 我是真心想娶你為妻
沈望鈴看到第二句開始蹙眉,看到第三句便是一臉悲戚的表情了。似乎所有人都覺得她這個戲子嫁給他這位大少爺是高攀、是懷著“麻雀變鳳凰”的居心,也似乎,所有人都以為,是她費盡百般心計纏上了他這個雖不能言語卻滿腹才華的富家公子
“如果你沒有去我家提親,就好了?!?/p>
03.
“如果你沒有去我家提親就好了。”
張極躺正了身子,卻沒忍住側目去看被一床卷起來的被子隔開的她的背影。他閉上眼睛,難以入睡,腦海里不斷閃過的是白日她說的話
親,是父親代他去提的
而提親這件事,他也是后來才知道的——他知道的時候,已是“沈家人同意了”的說法且選定了黃道吉日。百般欣喜的他并未細思這件事其中的因果,只是想著那日看見的院子里練習身段和唱腔的窈窕女子
他不知道她為何如此怨念之重卻仍聽從父母之命嫁給他,也不明白那本該是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洞房花燭夜里她為何淚流滿面,卻什么也不肯講??墒撬麩o法開口問,這種事情,也不好通過紙筆詢問,萬一被旁人看到豈不是害了她
這還是長大以后頭一次,怨自己為何不能開口說話
張家獨子自小就表現(xiàn)出異于常人的智慧和天賦,在學堂里總是被夫子夸贊的對象,亦是學生們羨慕和嫉妒的對象。也因此兒時的張極是自信且活潑健談的,直到,十一歲那一年,因為用錯藥的緣故,他再也無法開口講話
如果說沒有經(jīng)過一段受打擊、自甘墮落的時間是不可能的??墒撬α诉^來,并且逐漸恢復到以前正常說話時的水準——不能背誦詩文便默寫,不能與人交談便寫書信,年年都能在考試中輕松拔得頭籌,還意外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書寫水平,從訴狀到家書,從契約到布告,沒有什么是他不能代筆的。不僅如此,因為偶然的一次聽到戲臺上扮了相的人嗓中發(fā)出的美妙聲音,他開始欣賞那樣的聲音,并且開始撰寫戲文——當然這件事是瞞著家里的便是了,流傳甚廣的戲文留名的,皆是化名。這一切都讓那些起初知道此事尚對他百般笑話的同齡人另眼相看,而易連承因此在方圓區(qū)域內也是聲名遠揚
? ??
或許因為自己再也無法出聲,才對美妙的聲音那般敏感且流連。在看到她之前,他喜歡的是那些女子和男子的聲音,而在遇見她的那一刻,他愛上了有著那樣的聲音的她
? ??
盡管,到現(xiàn)在,他也無法言明,這樣一場相遇和婚姻,究竟是對是錯
? ?
“對不起”
? ??
出神之間,他突然聽到她的聲音自身側傳來,輕微而清晰可聞
? ??
他張了張口,意料之中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白日里,我說了過分的話?!?/p>
多么想看她的臉她的表情。想告訴她,她不需要覺得抱歉
他還想將她擁入懷中,給她真實的安慰,可直到最后也沒能將手搭上她的肩
04.
??
書房許久未打掃,沾了些許灰塵。原本是要下人們打掃的,但沈望鈴閑來無事,無聊的緊,便主動請纓打掃書房,張父看她積極的很,也心知她嫁入張極家后不能再唱戲,百無聊賴,想著找些事情做,也便不多做阻攔
沈望鈴很少做這種粗活——倒不是她出身金貴不需做,而是自小在戲班里訓練唱念做打,那對養(yǎng)父母的家都不回幾次,更別提做這種事了。也因此,沈望鈴覺得打掃書房是一件有趣的事
? ??
她一手拿了笤帚一手拿了方巾,四處掃羅掃羅,便見灰塵飛入空中,連忙閃躲。而后用方巾稍微沾了水,一本書一本書地輕輕擦拭,不至于弄濕書頁,也能將污垢去除干凈。不得不承認,張極家的確是名門大家,藏書數(shù)量不在話下,內容更是她這個粗俗低賤之人所看不懂的
? ??
一本一本,清理干凈再放回原處,不知不覺間也已忙了大半晌。從最高層到中間層,沈望鈴一本也沒有放過。將手中《拍案驚奇》放回原處,手指點到下一本,卻是與先前的書都不太一樣。沈望鈴沒做多想,將其抽出,沒成想是未裝訂的,手指抓的部分一軟,里面的紙張嘩啦啦撒了一地……
? ??
沈望鈴頭疼地從小梯子上爬下來,連忙去撿那些散落四處的紙張,幸好地上沒有水,要不可真是闖大禍了……
? ??
撿著撿著,一雙黑鞋子出現(xiàn)在她眼前,沈望鈴心里咯噔一下,帶著抱歉的神色抬頭向鞋的主人看去——
? ??
意料之外的是,他的臉色并沒有慍怒,反而笑望著她,眼底深處都是她輕易能看見的溫柔
? ??
“對不起……我、我不是——”
? ??
話未講完,便被他伸手制止。他一只手在她面前晃晃表示不要說這些,另一只手已經(jīng)去幫忙撿地上的紙張了
? ??
沈望鈴不再言語,也沒有再看他,避開了他的目光,也稍微避開了些他的身子
? ??
撿的差不多之后,沈望鈴在將它們整理好的過程中,無意瞥到了紙張上的內容——
? ??
竟是……戲文?
? ??
看她望著紙張上內容錯愕的模樣,張極便明白她看到了什么以及心中所想。自己撰寫戲文這件事,一直是瞞著家里的,想來她自然是無從知曉的了
? ??
“這些……是你寫的?”她忍不住開口問。許久沒有看到過戲文了,雖然與在戲班子里拿到的不同,卻也十分有親切感。她摩挲著那些文字,如獲珍寶
??
張極走到她身邊,微笑點頭,而后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接過她手里的紙張與自己手中的合并在一起,放進一旁的書皮里,示意她坐下后,又慢條斯理地將書整理回了以前的樣子
? ??
沈望鈴盯著書皮上大大的“古蘭經(jīng)”三字,不覺好笑
? ? 我寫戲文一事家中并不知曉
? ? 你切莫聲張
? ??
沈望鈴讀完后快速看他一眼,又將目光放回“古蘭經(jīng)”上
??
“我若是要將此事告訴你父親呢?”
? ? 你不會的
? ? 替我保密
? ? 作為報答
? ? 你可以在房中唱這些戲文
沈望鈴心里敲起了鼓。他竟然……允許她唱戲???
? ??
她不解,看著他含笑的眼眸和舒展的眉目沒有絲毫開玩笑的痕跡,不禁猜測他為何如此放縱自己。先前張父提親時明言婚后不準再唱的,他這樣豈不是冒了違反父命的風險?而且一旦被發(fā)現(xiàn)自己也會被責罰的吧。
? ?
“不唱了?!鄙蛲徝嫔侠淅淝迩宓哪友谌チ诵念^的迫切
? ? 只在房中偷偷唱
? ? 只有你我二人
? ? 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
? ? 如果被發(fā)現(xiàn)我會擔著的
? ? 做你喜歡的事情便好
??
他奮筆疾書,她便跟著他寫字的速度看了個完整
? ??
繼那日洞房花燭之后,張極再一次看到她突然淚流滿面。相比于此前的驚慌失措不知如何而只是呆愣楞站著看著,這一次,張極拂了她面上的淚
? ??
不管何故,她已是他的妻
05.
今日事情早早做完,張極難得提前回了府,走到房門口卻不見她身影,踏入后輕掩上門,躡手躡腳地朝內室走去
? ??
只見那繡滿合歡花的屏風之后一個曼妙身影晃動,輪廓分明是他要找的人。他也不做聲,靜靜盯著她的身影從左到右,直到屏風擋不住她的身姿,她端著水袖踮著足尖小臉低垂的模樣完全展露在他眼皮底下,些許是太過投入忘我,她并未發(fā)現(xiàn)他的目光,稍作停頓便又轉了身從右到左,又進入那屏風之后,留給他讓他心猿意馬的身影
? ??
對于她為何只張口不出聲,他心存疑問,轉而想到許是怕人聽見,面上浮出無奈的笑。有時候他也會想,早知道娶她進門會讓她失去做心愛事情的權利,他不如做個成人之美的君子??墒恰?/p>
? ??
他又是那么的,想要這樣每天看著她。
? ??
“你回來了?!彼领o的模樣絲毫看不出方才偷偷走步的欣喜,淡漠地給他倒了茶,便坐在一旁盯著窗外的合歡樹出神
? ?
張極也不揭穿,抿了口茶。
? ? 今日替人寫訴狀
? ? 女人要離婚而男人不肯
? ?
“為何要離婚?又為何不肯?”先前張極極少將這些事講與她聽——雖然沈望鈴也自知自己恐怕聽得懂的少之又少,卻不知今日他為何主動提起,便生了好奇心。敢于主動提出離婚的女人……真是少見啊。只怕是輿論壓力很大了??伤齾s佩服她這樣的骨氣和決然
他二人結合本就是父母命媒妁之言
男人在外花天酒地沾花惹草不務正業(yè)
? ?
女人又是留洋回來的腹有詩書心氣高
? ?
沈望鈴大抵能想象出二人的差異了?!敖袢罩皇菍懥嗽V狀么?”見張極點頭,她蹙眉出神
? ??
國內尚未開化,訴狀寫得再好怕也無用武之地,自古以來只有男人休妻一說,女人要離婚難上難
? ??
沈望鈴盯著“離婚”二字看了半晌,眸光之中滿是陰郁和落寞
? ??
張極瞇著眼睛看著她的面容,細細描摹,像是要刻在心底。提了筆,復又放下,又提起,落筆卻又停頓,任由筆墨在紙上點出大大的墨團
? ??
沈望鈴等著他寫字,卻又看他遲遲不動筆,不知他在糾結些什么。這,便是他的欲言又止么。沈望鈴第一次察覺到他的悲哀之處,雖然不能說話似乎比聽不到聲音和看不見事物好上那么一點,可是無法用文字表達的事情也總是有的
? ?
張極看到她擔憂的神色,露出笑容,示意自己無礙,而后用手中筆將那一團墨蘸開來,一幅墨梅圖赫然紙上
若不是府里丫鬟通報,沈望鈴不會知道今日是張極的生辰
? ??
丫鬟來的時候帶了嶄新的衣裳,欲為張極換上,不成想張極伸手制止,看向一旁立著的沒有回過神的沈望鈴
? ?
“少夫人,今日少爺生辰,少爺?shù)戎鸀樗履?。”小丫鬟抱著新衣裳笑意盈盈地道,識趣地退到一側
??
沈望鈴怔了片刻,抬腳前去,接過她手中的衣物
? ??
張極朝小丫鬟笑得開懷,示意小丫鬟先退下
?
“把身上的衣服脫掉吧?!彼_口
? ??
張極不可置信地瞥她一眼,沒有自己動手解紐扣,反而搶了她手中的衣物放在一旁的凳子上,而后展開了雙臂,滿足地閉上雙眼。
? ??
沈望鈴皺著眉盯了他片刻,最終妥協(xié)——誰讓他今日是壽星他最大呢
? ??
06.??
? ??
張極其實并不喜歡自己生辰這一日來這么多人——
? ??
整個張府院落賓客滿座熙熙攘攘,都是些穿著華服的老爺少爺夫人小姐,打著慶賀生辰的名堂,到底是來做什么的,大家似乎心照不宣了。帶著的那些禮物堆成山丘,可張極不看也知道沒有哪一樣是合自己心意的。小時候不懂事之時還會異常興奮一個一個拆禮物,然而每次看到的東西都與他無關。后來懂了人情世故,便也失了對這些繁瑣禮節(jié)和東西的興趣
? ?
不過——
? ??
張極微微扭頭看向身邊坐著同樣裝扮一新的人,她正面無表情地打量周遭,像方才的自己一樣。也許是意識到自己的目光,她回頭,卻又極快地轉過去
? ??
今年的生辰與以往不同的是,身邊多了一個女子
? ??
一個自己傾慕已久的女子
? ??
張極不曉得自己唇角的弧度帶了幾分滿足幾分苦澀
? ??
他知道她為何現(xiàn)在寧愿看著那些陌生虛偽的面孔也不愿看他。方才借著生辰的機會難得享受了一回作為她的丈夫的滋味,難得她愿意為他更衣,而他睜開雙眼之時看到她垂首為他將一顆顆紐扣扣上的溫順模樣,一時鬼迷心竅般,情不自禁地抬了她的下顎,吻了她
? ??
這是第一次,他們如此親昵
? ??
自然,不出所料被推開,被好看的眼睛瞪了
? ?
也或許……
? ??
張極眸光暗了暗,眼底深處氤氳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 ??
? ?
“……聽聞少夫人先前可是小有名氣的角兒,今日張極少爺生辰,少夫人不得獻唱一出?大家伙兒說是不是啊!”
? ??
不知何時何處人群之中冒出這么一嗓子,嗓門之大沒有人聽不見,于是張極又聽到了鬧哄哄的叫嚷聲,那是在跟著起哄,他再明白不過
? ??
不能出聲制止,張極幾乎是下意識地將她護在身后,避開那些放著異樣光芒的眼睛
? ??
“張少爺,令夫人天生一副好嗓,今日借著少爺您的生辰,不妨也讓咱們欣賞欣賞啊!”
“是啊少夫人,唱一曲罷!”
? ??
張極怒不可遏,將沈望鈴牢牢護在自己背后。一雙拳頭握得緊繃,青筋暴起骨節(jié)分明
? ?
“當年我過壽的時候少夫人可是跟著另一個小角兒唱了一出呢!兩人唱得郎情妾意眉來眼去的,今日少爺不聽上一聽可是著實遺憾吶!”
? ??
這話里信息太多,一時座上客議論紛紛。二人的婚事原本就飽受爭議,如今更是一語激起千層浪,即使想要不去在意他們議論的內容卻也擋不住惡言惡語飄進耳朵里。而那些話,無非是講她多么心計迷惑了他、用了什么手段拋棄舊愛嫁入張家
? ??
“都給我閉嘴!”突然從正廳門前傳來一聲大喝,眾人抬頭看去,赫然是張父?!昂喼笔呛[!今日小兒生辰,請你們來是赴宴用膳的,不是讓你們來為難我兒媳婦的!她以前做什么的我們張家自然清楚不過!不需要各位嚼舌根!”張父氣得額頭青筋暴起,上了年紀的雙眼里依然盛滿威嚴的氣息
“諸位若是還想留在府中便請放尊重些,若是覺得張某之處留不得,便請好走不送!”
? ??
人群果然安靜下來,儼然一副觥籌交錯的安然模樣,仿佛方才那段插曲只是轉瞬一夢
? ??
張極感激地沖自己的父親作了個揖,轉身攬了沈望鈴離開
07.”
“都是我,弄砸了你的生辰慶祝……”
? ??
遠處墨藍色的天幕濃稠而厚重,星光閃爍。山巒起伏之中燈光點點,那是四處散落的民居
? ??
兩人在閣樓的窗臺上相對而坐,透過窗戶看到的便是那樣廣袤的世界
?
張極將目光從遠處收回,落在她因為愧疚而低垂的面容上
他一手撫上她的臉頰,讓她與他對視,沖她笑得依舊溫柔
可是沈望鈴知道,這是他的安撫。方才他攬著她離開的時候,他的手臂分明十分用力
? ??
張極拉過她一只手,用自己的手指在她手心一筆一劃
?
一切都不是你的錯
手心微癢,沈望鈴偶爾會禁不住想要抽回手掌
? ?
她等著他的下文,卻見他手指在自己手心停頓許久沒有動靜
? ??
他突然抬頭,兩人距離近在咫尺,溫熱的呼吸拂面,引起心里小小的悸動
? ?
張極將她的手包在自己的手掌里,眼眸里是她錯愕的表情
? ??
沈望鈴想起為他更衣時他的偷襲,慌了神色,面上也帶了些羞紅,急急忙忙要躲開,不成想被他另一只手扣住了后腦勺,阻擋她往后逃避的動作,而她的手,亦被握得更緊。先前她只以為他是文弱書生,沒想到他的力道竟如此之大
? ?
沈望鈴看著她想要逃開的迫切模樣,心中一陣酸澀
? ??
? ??
他費力地一個字一個字做出口型,希望她能看懂
? ?
可她皺眉警備的模樣分明告訴他他失敗了
? ??
他放開禁錮她后腦勺和手掌的手,開始比劃
? ??
他應該知道的,她不懂!
? ??
他什么話也說不出口,到嘴邊只有難聽的“啊啊”聲,急切得眼眶里溢出了淚。他有那么多話想要跟她說!可是沒有紙筆的他,就是廢人一個!
? ??
見他這般模樣,沈望鈴慌了神,不知道他到底想表達什么,也無法從他的手語中獲取信息。這些日子以來,他待自己不薄……方才又那般護著她……
? ??
心頭千般思緒,沈望鈴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握住他拼命比劃著什么的手,放在胸前,緊緊地握著
? ??
“不要著急,有什么話等回去了你可以慢慢寫給我看,不急于這一時的。方才他們說的,對我沒有關系的,真的,倒是有些事情,或許我該讓你知道。是我欠你的,阿極,你不需要對我抱有任何愧疚?!彼郎厝岬脑捳Z像羽毛一樣輕撫他的心靈,又像落花一般無聲無息墜落在他的心尖
安靜下來的張極伸出一只手,將她攬入懷中
沈望鈴靠在他的肩頭,久違地感受到了溫度
沈望鈴本以為,這一晚張極會長篇大論地寫東西給她看,可出乎意料的是,回到臥房的張極已經(jīng)回復了平日里溫潤如玉的模樣,眸子里清明而帶了一絲不知名的堅決,卻沒有任何要動筆的跡象,而是示意她替他寬衣、準備沐浴。沈望鈴也沒有問,照他的指示做了。直到上床睡覺,熄了燭火,也沒有等到他的“傾訴衷腸”
?
睡在里側的沈望鈴背對著他,嘴角泛起一絲苦笑。他不說,她也就沒有向他解釋任何的必要了罷?;蛟S,他也根本不在乎呢
半晌,卻聽到輕微的響動,是被褥被挪開的聲音,緊接著便有炙熱的身軀貼了上來——
被一雙長臂緊緊擁住的沈望鈴倒吸一口氣
張極閉了雙眸,在她的后脖頸處深深嗅了一口,鼻腔盡是讓他沉淪的淡淡香氣。繼而雙臂抱得更緊,感受到她的顫抖也沒有放開,只是動作溫柔了許多以平緩她的害怕
她是他的妻
張極將一個吻落在她耳朵下方白皙的肌膚上
至少現(xiàn)在還是
08.
繼留洋女成功離婚后,今日又出了個大新聞。大街小巷議論紛紛
張府那個戲子少夫人,也離婚了
聽說原因是:丈夫,即那位才華橫溢的張公子,不能言語無法溝通感情,且二人結合非雙方自愿,純屬男方一廂情愿相威脅而致,以及一些涉及隱私而不可公開的私密原因
而那訴狀,聽說是一位名叫朱志鑫的公子所寫
這下子,關于這幾人的各種傳聞甚囂塵上。有說張公子有隱疾的;有說他空有才華卻連一個女人也留不下,窩囊之極;還有猜測這朱志鑫正是那位戲子的情郎的,此次寫訴狀是為了奪回心愛的女人;更有人擔心張公子不僅跑了女人,連替人寫訴狀的差事都要被人取代了
而這些,沈望鈴并不能聽到
當她醒來的時候,迎接她的是她許久不見的,真正的朱志鑫
朱志鑫逆著光,看見她睜開眼睛的一瞬間欣喜萬分地抱住她,聲音里滿是激動
沈望鈴安靜地靠在他的肩頭,有些沒有反應過來。睜著尚有些迷蒙的雙眼,打量著光芒來源之處,那是一扇窗,雖破舊卻完整。窗的兩邊是茅草搭起的墻皮,陌生
終于能夠看清楚一切的時候,沈望鈴不自覺地朝肩膀靠了靠,然后愣怔了許久
“我……為什么在這里?”
“朱志鑫……為何是你?”
為什么有一瞬間,她以為……
“張公子真的是個大善人,雖然當年我爹施藥有誤,害他不淺,他父親也揚言要我父債子償,可是他說我爹既死恩怨便了——我收到了他的信,他希望我將你帶走,希望你能繼續(xù)唱戲,希望你活得開開心心而不是被眾多人置喙。我雖然不能給你錦衣玉食的生活,可我們這么些年相依相伴的情分,你也知道我待你的真心。望玲,我們一起好好過下去?!?/p>
“信……信呢?”沈望鈴雙眼迷離地問道
“什么信?你是說張公子寫給我的信?在這里,我拿給你就是。”
沈望鈴顫抖著雙手,接過他手中長達幾頁的信箋
“還有別的東西……嗎?”
“沒——哦不,有的,張公子之前派人送過來的,說是你落在府里的戲文?!敝熘决螌⑽锛×藖矸湃胨龖阎?,“你看看你,這么重要的東西也不收好。張公子心細,什么都替你盤算好了。如果日后有機會再見面,我們一定得好好謝謝他……”后面朱志鑫說了些什么,沈望鈴已經(jīng)不記得了,目光落在信箋熟悉的字體上。陽光有些刺眼,刺的她雙目生疼,竟是落下淚來。
“望鈴,怎么了?”朱志鑫見她這般反應,趕忙查探她的情況,畢竟之前張公子將人送來的時候她就昏迷了,說是在府里想不開想要尋死去,吃了好些使人神經(jīng)麻痹的藥物。
“不要難過了,我已經(jīng)在你身邊了,以后沒有人會欺負你了?!?/p>
“沒事……”沈望鈴顫抖著聲音,手指在戲文上摩挲,“這戲文寫得太好了,我很感動?!?/p>
“是嗎?這么好,我也看看,”說著朱志鑫攬著她的肩膀挨著坐下,探過頭,“這戲文我怎么沒見過?寫得真不錯!”
“嗯,寫得真好。”
?
可是他們再也沒有見過張極
清朝宗室地位不保,各方勢力亂斗,工商業(yè)者成為時代變革的犧牲品,張家也逃不過如此的命運
沈望鈴是在一次登臺演出之后聽臺下看客說的,張家敗落,全家上下幾十口人無一幸免。沈望鈴跌坐在后臺的地上,想起張父替自己大喝賓客的情景,想起在閣樓上的那個夜晚,擁抱自己的張極,想起他寫的“做你喜歡的事情便好”
想起,那一晚,她含淚倔強抬眸透過層層水霧看到的他僵在臉上的笑容,眼底無盡的失落和心疼
【終】
她復又穿起那擱置多年的舊衣,登臺,走步,揮袖,回眸,耳畔是鑼鼓鏗鏘聲,眼底,仿佛是臺下終于能夠望著她的,溫潤如玉的他
? ? 伊人花園之中信手拈花
? ? 吾一見恍若是下凡之仙
? ? 一心想著與小姐共結連理
? ? 卻不知小姐心思哪幾般
? ? ……
? ? 你道我錦衣公子不知民間苦
? ? 一番衷腸又與何人訴
? ? 世道多變命途多舛
? ? 雖無大志不過愿國泰民安
? ? 而得一人終老相思不負
? ? ……
? ? 若哪日
? ? 你與我久別重逢
? ? 我仍能尋你可得
? ? 以合歡相贈
? ? ……
再濃艷的妝也蓋不住逝去的年華,老去的沈望玲望著空無一人的臺下,顫抖著手臂將水袖緩緩收回
倘若,我告訴你,那時你癡迷的眼神我察覺到了,卻避開了,做了膽小鬼,你會開心還是難過呢
張極,若你還活在這世上,真好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