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是廣闊的，是包容的，也是危險的，對漁夫來說尤其如此。

她的溫情或暴虐，是漁夫的生或者死。因為對漁夫來說，逮到魚就是生，沒逮到魚就是死，打漁是他們賴以維持的生計。

海明威的小說《老人與?！穼⑦@種“海的溫情或殘暴，與漁夫的生或者死”的較量放大到了幾乎接近于極限。

漁夫是老人，大海是永恒不變、永遠驟變的大海。

老漁夫想要逮到來自海的最深處的大魚。大魚是生計，是夢想，是他年輕的血液。

他的肉體衰老，血管干癟，可是沒有腐敗。因為他的衰老的肉體里藏匿著一顆心臟。

老人堅毅而富有耐心的心臟，時時刻刻指引他去最遠處的大海尋找大魚。

沒逮到大魚的前八十四天

已經(jīng)八十四天了，老人沒逮上一條魚。頭四十天，有個男孩跟他在一起，現(xiàn)在他獨自釣魚。

他的打滿補丁的帆，像一面標志著永遠失敗的旗子。

他的身上的一切都顯得古老，除了那雙像海水一樣藍的眼睛。有漁夫嘲笑他，有漁夫同情他，他的生活拮據(jù)又簡陋。

只有男孩打從心底愛他，愿意跟老人待在一塊。老人也是。男孩關(guān)心老人的吃飯和身體，老人做男孩的鬧鐘每天叫醒他。他們說說謊話聊聊棒球和釣魚。老人堅信下次指不定就可以逮住大魚，男孩隨即附和。

八十五是個金吉利的數(shù)字，老人再次出海，帶著男孩給他的兩條新鮮的魚餌。

逮到大魚

老人確是逮到了大魚。他忍耐和等待，籌謀甚至祈禱，終于逮到了大魚。

它比想象中要大太多了，老人幾乎是用他的命換來的。他的抽筋的左手、發(fā)腫的眼睛，以及勒出血肉的手掌和疼痛難忍的肩膀都可以作為證據(jù)。

它是他的敵人，是他的兄弟。

• 第八十五天

一出海，老人就將船只劃向了海的遠方。他知道在遠方才有大魚。

獨自一人漂流在海面上，老人很孤單。

他想念那男孩。自從那男孩不再和他一起出海后，他變得自言自語，時常自己跟自己說話，還有跟那些飛鳥和魚兒說話。

孤單是常事，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逮到大魚。老人如此告誡自己。

不等天亮，他放出一個個魚餌。有個魚餌下沉到四十英尋的深處，第二個魚餌下沉到七十英尋，第三個一百英尋，第四個一百二十五英尋。男孩給他的那兩個新鮮的魚餌，掛在兩個最深的釣索。

四個釣索全都垂直深入到海的黑暗深處，等待被大魚牢牢咬住。

老人覺察到終于有大魚咬住了餌食，他祈禱，保佑，忍住想要叫出來的聲音。他小心翼翼放釣索，一步一步引誘大魚多多吃點餌食。

兩小時過去了，四小時過去了，太陽落下，月亮出來。他忍耐他等待，絲毫不放松警惕。

• 第八十六天

他第一次見到如此大的馬林魚。

這條大魚實在太非比尋常了。它的巨型的身體美得太過罕見，它對自身所處的危險境況又是如此沉穩(wěn)充滿謙遜。

老人愛它，尊重它，為它被他逮到感到悲傷。但是他必須殺死他。

一個白天和黑夜，又是一個白天和黑夜。

大魚靜默，老人靜默。大魚掙扎，老人放釣索收釣索。大魚在海的深處忍受魚餌的疼痛，老人在海的表面忍受身體的疲憊和流血的疼痛。

好幾次，老人感到自己再也無法同這條大魚斗下去了。但是他要他自己跟它斗到底。

大馬林魚翻轉(zhuǎn)跳躍，一圈一圈慢慢靠近了船舷。老人看準時機，用腳踩住釣索，兩手盡力高舉過頭魚叉，刺進了大魚的心臟。穩(wěn)住再刺一次，大魚肚皮翻白，心臟流出鮮紅的血液。

老人到底逮到大魚了。他的戰(zhàn)斗結(jié)束了。

老人疲乏而冷靜，將大魚綁牢在船上。他想盡快回家，他迫切想念那男孩。

鯊魚與第八十七天

距離第一條鯊魚來襲擊它還有一個鐘頭。

毫不意外，老人遇上了鯊魚。

老人和他的大魚一起并行在海上，鯊魚聞到了這血腥味，他們敏捷健壯，天生是吃魚兒的。

鯊魚出現(xiàn)了，一條鯊魚，兩條鯊魚，然后是成群的鯊魚。

老人頭腦清醒，充滿決心，但不抱多少希望。

他要讓它們看看一個人可以忍耐到何種程度。一個人可以被毀滅，但不能給打敗。

船上能用來當(dāng)武器的，他都拿來用了。先是魚叉，魚叉插進鯊魚的頭腦被帶走了。還有刀，刀被折斷了，接下來是漿，漿也被折斷了。

那條大魚，先是被咬了一口，接著是四分之一，后來還剩一半，再后來魚頭也被咬了。老人不朝那魚兒身上看，他不忍心看，他為魚兒感到悲傷。

夜里十點，還有鯊魚陸續(xù)來吃那骨架上面的殘肉。老人已無動于衷。他只想快快回家。

他終于看見了燈火。他拔下桅桿，把帆卷起，系住。然后他扛起桅桿往岸上爬。黑暗中老人的船上隱現(xiàn)著白色的巨大骨架。

• 獅子與床

他幾乎一躺在他那床上就睡著了。

男孩看見老人在喘氣，跟著看見老人那雙血肉模糊的手，就哭了。去外面給老人拿咖啡的路上，男孩又哭了。

老人醒來了，看見男孩他覺得高興。

男孩要下次跟著一次去出海，他們講著要你弄個長矛來，很鋒利的那種放在船上。

老人又迷迷糊糊睡著了。男孩坐在身邊，哭著。

老人又夢見了獅子。金色的陽光下，沙灘上有獅子。

老人在踐行他說出的話，他可以被毀滅，可等他醒來，他一定會再次揚起那面打滿補丁、標志著失敗的旗幟。

他永遠會勇敢而富有風(fēng)度地忍受。

如果他能醒來的話，他會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