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堀北副會長您好，我是想要加入學生會的一之瀨葵?！?/p>

　　

　　「歡迎，請坐。」

　　

　　和姐姐的溫暖熱情不同，葵在堀北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種清冷干練的氛圍?？麨榧尤雽W生會做了許多準備，在盡可能打聽了有關(guān)這位主考官的消息之后，葵感到的卻是困惑：為什么這么優(yōu)秀的人會被安排到D班，而A班反而存在著一些平庸之輩呢？葵并不認為學校的高層都是笨蛋，片刻思索后，葵認為那一定是兩年前的堀北前輩還不夠優(yōu)秀的原因。如果堀北前輩足夠優(yōu)秀，那么學校沒理由不將堀北前輩分到A班，恰因為堀北前輩沒那么優(yōu)秀，所以堀北前輩只能成為一只攪動A班、不讓A班死氣沉沉的鯰魚?？唤嘈?，感慨自己的運氣以及學校的殘酷。葵將自己的猜想向帆波坦言，帆波雖了解妹妹的聰慧，卻還是震驚于妹妹能在如此短時間內(nèi)就開始洞察學校的本質(zhì)——就連成長后的她都是借助學生會室的過往年鑒才窺得一二。

　　

　　「那么事不宜遲，直接開始面試。因為葵同學是會長妹妹的原因，所以原定由會長主持的面試將交由我來主持并決定結(jié)果，葵同學對此沒有意見吧？」

　　

　　「沒有沒有，還請堀北副會長多多指教?！?/p>

　　

　　「放松一些，當作日常的聊天就好。那么，首先是第一個問題：你如何看待學校對你們學年的初始班級點數(shù)分配？贊同或者不贊同都可以，只要理由足夠充分即可?！?/p>

　　

　　「我認為這種做法不太公平。理由有二：第一，校方的這種做法相當于給CD班貼上了“劣等標簽”，這并不利于未來對CD班學生的培養(yǎng)；第二，如果校方真的認為A班實力更強，那么唯獨賦予A班額外班級點數(shù)就恰是矛盾的——因為即便不需要這種優(yōu)待，我們也能脫穎而出。雖然由被分到A班的我來這么評價可能有“得便宜賣乖”的嫌疑，但這的確是我真實的想法?！?/p>

　　

　　「我們這一級，每班的初始點數(shù)都是1000點，但在開學的首月，我們并沒有被告知這所學校的真相，所以相當多的學生那時都認為學校對我們簡直優(yōu)待過頭了。高額的零花錢，寬松的上課環(huán)境——然而，校方實際上在對我們的日常表現(xiàn)暗中考察。例如，當時我們以為即便在上課期間玩手機也不會有任何影響，因為老師根本就沒有就此對我們進行任何管教。但在1個月過后，校方根據(jù)這一個月來我們的行為對各班的班級點數(shù)進行了修正。完全不知道校方動作的ABCD班的結(jié)余點數(shù)分別為940、650、490和0點。至于二年級，他們和你們一樣，一開始就被告知了這所學校的真相，但不同之處在于，每個班級的初始點數(shù)完全相同——都是800點?！管ケ鳖D了頓，在確認葵好好地理解了二、三年級初始班級點數(shù)的分配規(guī)則后，問道，「葵同學覺得，二、三年級的哪種分配方式更公平一些？」

　　

　　「二年級。因為在學生對制度完全無知的情況下還拿這一制度去要求并批判他們的做法是不合理的。規(guī)則要公開，這是法治社會的常識?！?/p>

　　

　　「我了解葵同學的想法了。那么，你認為三年級的分配方式是不公平的嗎？」

　　

　　「倒也不能完全這么說，畢竟認真上課本來就是學生的義務。我只是覺得，相比二年級的分配方式，三年級更加不公平。因為三年級的義務只是規(guī)定了行為方式，而二年級在此基礎上又規(guī)定了行為后果。就好像雖然我們都知道不應該欺騙他人，但如果沒有公開的法律規(guī)定欺騙他人會受到刑罰制裁的話，施加刑罰依然是不合理的?！?/p>

　　

　　「其實當時我們班也有人對學校的方針提出了質(zhì)疑，而我們班級班主任的回答是：“企業(yè)的人事考核不會把指標事先公布”。那么，你如何看這個回答呢？」

　　

　　「我不認可這個回答，原因有以下兩點：第一，這個類比是無效的。因為學校和企業(yè)有著本質(zhì)的不同。在企業(yè)中，就算不知道具體的考核標準，“存在人事考核以及考核會影響職位和薪資”這點依然是透明的。而這兩個在企業(yè)中透明的要素在2年前的今天并不存在；第二，完全隱匿考核指標在我看來是一種低效率的做法——因為這會讓想上進的員工不知道如何做才好。盡管公開也許會導致鉆營，但非公開更會帶來員工對考核標準的不斷猜疑，進而造成低效率。同時，非公開也可能會使得一些人為了謀求不正當競爭優(yōu)勢，選擇去以對HR進行賄賂的方式來獲取信息，從而引發(fā)不公平?！?/p>

　　

　　「作出這些回答，葵同學很厲害啊。平時有看什么書嗎？」

　　

　　「因為律師是我將來的備選職業(yè)之一啦，所以會往這種方面去多看、多想一些?！?/p>

　　

　　「葵同學想成為律師，是因為想要在未來支撐起自己的家庭嗎？」

　　

　　「嗯，是的。前輩您應該也知道我們家的家庭情況。我必須要好好報答媽媽和姐姐的養(yǎng)育之恩才行?！?/p>

　　

　　「很了不起的志向?！管ケ蔽⑿Φ溃ケ庇X得葵的才思敏捷、落落大方要遠遠強于同時期的會長，「那么第二個問題。在葵同學看來，什么是平等？」

　　

　　「相同情況相同處理，即為平等。具體來說的話，和“結(jié)果平等”相比，我更贊同“機會平等”。對于努力工作的人和不努力工作的人，如果都給予他們一樣工資的話，雖然結(jié)果上是平等了，但這完全無法讓人接受。因為在公平的平等定義下，不僅包含著“相同情況相同處理”，而且也包含著“不同情況不同處理”。而努力與否，就恰恰是這種“不同情況”。但機會平等不然，我們需要賦予每個人公平參與競爭的機會，即便他們最后的成就各不相同，那時的我們也可以說，這一制度是平等的。」

　　

　　「葵同學的話我聽明白了。那么下一個問題，假如你手中有1億美元，可以用來資助10個天才的成長和1000個凡人的成長，你會選擇哪種呢？要注意，即便他們不接受你的資助也不會窮困潦倒，所以在回答問題時，不需要擔心這些?！?/p>

　　葵愿意去相信人和人的內(nèi)在價值是完全平等的，但葵不得不認為他們的外在價值全然不同。對葵來說，一個天才的靈光一閃，抵得過無數(shù)凡人的日夜辛勞。盡管天才的觀念和理論終歸需要凡人來落實，但如果能主動選擇資助對象的話，葵毫不猶豫會選擇天才。但葵不會這么說，迄今為止的順利并沒有令葵忘乎所以。葵清楚，自己是在面試，而非和堀北前輩閑聊?？肫鸾憬阍谏鐖F見面會時說的那句話：“本屆學生會希望能為大家打造一個無視班級間差異的，所有學生都能自由全面成長的平臺?！庇谑?，葵說道：

　　

　　「我會選擇資助1000個凡人，盡管也許資助天才為社會帶來的福祉會遠遠大于資助凡人。但問題在于，誰來定義這1000個人是凡人呢？誰又能保證這些凡人不會是潛在的天才呢？雖然精英階層中產(chǎn)生精英的概率要遠大于寒門，但我并不認為這是天賦的原因，而是因為精英階層可以為他們的孩子提供充足的資金，從而可以去嘗試各式各樣的可能性?！?/p>

　　

　　「我了解了。最后一個問題。西方有一句話，叫“敏于抱負、鈍于稟賦”。舉例來說，兩個接受了相同教育并采用相同學習方法、付出相同努力的人最后的考試成績卻完全不同。其結(jié)果，雖然都抱有相同的夢想，但只有成績好的那個人考上了目標大學——大體來說，這在現(xiàn)實中也是常有的事對吧？這種情況，在葵同學看來，是平等的嗎？」

　　聽到這個問題后，葵心里一驚，葵意識到，自己剛才失誤了。

　　

　　「我并不認為這是平等的，在一個真正平等的社會中，人的命運是不能交由天賦、出生環(huán)境等偶然的因素來決定的。請允許我更正、亦或者說補充剛才有關(guān)機會平等的回答，只有結(jié)果不同完全可以歸咎于每個人的努力和選擇不同時，這個社會才可以被稱作是平等的。這也是為什么一些國家會在一年中設置多次大學入學考試的原因?！?/p>

　　聞言，堀北點了點頭，隨后開始整理起了手頭的資料。雖然剛接觸不久，但堀北并不討厭，甚至有些喜歡這個美麗聰慧的學妹。為了推行帆波的改革，學生會正是缺人手的時候。堀北無法相信一年生，不，全學校中會存在比葵更合適的入會候補——論及態(tài)度和能力，葵都無可挑剔。

　　如果可以，堀北真想將葵留下?？绍ケ辈荒軐⒖粝拢驗闀L不想妹妹加入學生會。

　　

　　「那么，現(xiàn)在發(fā)表面試結(jié)果?！挂姷娇麧M懷期待的樣子，堀北感到一陣憐憫、一陣悲哀，「葵同學，老實說，你對這些問題的理解程度真是超出了我的想象。同樣的問題，即便是被拿來問三年生，我相信絕大多數(shù)人都不會回答得比你更加出色?！?/p>

　　

　　「因為我恰好看過相關(guān)書籍的原因啦?！?/p>

　　

　　「但是，學生會不會通過你的面試申請?！?/p>

　　葵愣住了。這個副會長有沒有有搞錯？這次的面試不就是為了避嫌走個流程嗎？既然我的回答僅僅是白璧微瑕，那么這個副會長有什么理由不將我留下？

　　

　　「葵同學，我很欣賞你，但正因如此，我不得不拒絕你。你對所有問題的回答都非常巧妙，但在你的身上卻欠缺著一點最重要的素質(zhì)——那便是真誠。在我看來，你其實并不相信你的回答。你之所以這樣回答，只是因為你知道學生會想要聽到何種回答?！?/p>

　　

　　葵感到一陣無語。

　　「堀北前輩您誤會，不，高估我了，我確實就是這么想的?！?/p>

　　

　　「會長希望能打造一個無視班級間差異的、所有學生都能自由全面成長的平臺，并且希望能夠認同這個理想的學生加入?！箾]有理會葵，堀北繼續(xù)說道，「為此，我們首先要保證每位學生會員都能在這里得到鍛煉并收獲自己的成長?？瑢W，你之所以想要參加學生會，并非因為你認同這個理想，而是因為你想借此更頻繁地接觸會長。我不否認你的到來對學生會是一大助力，但學生會無法讓你成長，因為你現(xiàn)在欠缺的不是能力，而是目標。」

　　

　　葵站起身來，充滿絕望?？l(fā)現(xiàn)這位副會長正在不情愿地說謊。

　　「謝謝堀北前輩，那我回去了?！?/p>

　　堀北注意到，葵的全身在止不住地顫抖。

　　

　　「葵同學，你并沒有失敗，毋寧說相當成功，所以千萬不要感到沮喪?！?/p>

　　

　　「讓我傷心的不是這個?！箍麛D出了一個微笑，為了不讓淚水落下，只是微微鞠了一躬。

　　「姐姐，你不想要我，又何必繞這么一個大圈子呢？」

　　

　　

　　「小葵真的很厲害，對吧？」葵離開后，帆波從小門里走出來，言語和表情都充滿苦澀。

　　

　　「我自愧不如。」對堀北來說，這幾乎是最高等級的贊譽。

　　

　　「對不起，堀北同學，為了我的任性，學生會——」

　　

　　「這不是會長需要道歉的事情，畢竟我也是共犯不是嗎？」堀北感到一陣焦躁，打斷道。

　　

　　「小葵不能再這樣下去，我不可能陪伴小葵一生一世，所以，小葵必須要獨立?！?/p>

　　堀北注意到，帆波的話與其是在復述理由，不如說是在自我說服。

　　

　　「在我看來，葵已經(jīng)足夠獨立了?！?/p>

　　

　　「是啊，小葵已經(jīng)很獨立了。是作為姐姐的我不好，我沒能讓小葵健康成長。堀北同學，你覺得我錯了嗎？」

　　

　　「我不知道?！管ケ敝詴f(xié)助帆波，只是因為帆波的舉措與堀北學當年如出一轍，與其說堀北不愿否定帆波，不如說堀北不愿否定哥哥，「只是，如果會長想讓妹妹獨立，又為什么每天晚上都會前往她的房間？」

　　帆波只感覺自己被這個問題洞穿了。

　　

　　「會長，你真的很雙標?！?/p>

　　堀北憤然離去，為不該被這樣對待的葵，也為過去那個因受到哥哥冷落而痛苦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