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河邊有一個死人，真的?！?/p>

??????孩子盡量用一種平淡的語氣敘述這件事情，他的臉通紅，眼睛被肉擠成一條縫。

??????見過死人，這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很多人終其一生都沒有見過死人，而他只在三年級就目睹了一場兇殺，這是一段難得的經(jīng)歷，他為此感到自豪。

??????“我與別人是不一樣的?！彼?，“也許我以后會當一個警察，或者一個高智商罪犯?！?/p>

??????幾個大一點的孩子都嗤嗤笑了起來，他們轉(zhuǎn)過頭，蹲在地上畫著歪歪扭扭的格子。

??????“真的，我看到河水都變紅了。”

??????孩子繼續(xù)說道，也許是太熱了，他有點煩躁，額頭不停地流汗。

??????“那你看到是誰殺人了嗎？”其中一個孩子問道。

??????孩子仰起頭，一只手托住下巴，做出思考的樣子。

??????“是兩個高中生?！?/p>

??????“騙人，我們鎮(zhèn)子上沒有高中?！?/p>

??????“那就是初中生，我在河對岸，看不清楚?！?/p>

??????大家不再理他，小巷里的路燈閃閃爍爍，一個女人推開窗戶，朝孩子們喊了一聲，其中一個小孩站起來。

??????“我要回家了。”

??????眾人散去了，孩子盯著他們的背影，覺得這幫人都是一群蠢貨。

??????他向家走去，決心把這件事情寫進日記里，他有一個帶鎖的日記本，通常不隨意打開，等他三十歲的時候，他也許一事無成，但好在還有這件事情值得回憶，只要媽媽不在搬家的時候把它丟掉。

??????一只怯生生的手拉住他的胳膊。

??????“你能帶我去看看嗎？”

??????那是一個瘦小的孩子，在孩子堆里插不上話。

??????天已經(jīng)黑下來了，雖然沒有太陽，但還是能勉強看清。孩子走的很快，他知道河邊的草里有很多看不見的水坑，如果天完全黑掉，他一定會把褲腿踩濕，他的父母從來不讓他去河邊。

??????“就是這里?！焙⒆又钢?。

??????“可是這里什么也沒有?！笔菪〉暮⒆诱f道。

??????“是啊，什么也沒有?！焙⒆佣自谒?，下午的時候，他親眼看到一個女孩倒在這里，頭伸進水里，染紅了一大片河水。

??????“你騙人，我以后不會再找你玩了。”

??????孩子聽到身后有東西陷落的聲音，他轉(zhuǎn)過頭，瘦小的孩子陷進了水坑里。

??????“幫幫我?！笔菪〉暮⒆涌蘖似饋?。

??????孩子突然很煩躁，他喊道。

??????“你去死吧?！?/p>

??????孩子不再理他，他蹲在河邊，水汽撲在他的臉上，帶著一股濕潤的腥味。他看到地上有很多雜亂的腳印，河里一塊露出水面的石頭上留著暗紅色的血跡，那是女孩的頭砸上去的痕跡，孩子把頭湊過去，石頭上寫著一段血字。

??????“耶和華見人在地上罪惡極大，于是宣布將使用洪水，毀滅天上地下有血氣有氣息的活物，無一不死?！?/p>

??????石頭上已經(jīng)寫不下了，后面的字越來越小。

??????“所以上帝喜歡的是魚，操你媽白?！?/p>

??????瘦小的孩子自己爬了出來，他在河岸慢吞吞地走著，像是在等著孩子同行。

??????孩子不想和他一起回家，他繼續(xù)蹲在水邊，等到天黑以后，月光像細雨般灑落河畔，他站起來，沿著河邊走，穿過一個橋底的時候，他看到一個乞丐靠在橋墩上。

??????“你看到一個死人了嗎？”孩子問道。

??????乞丐的眼睛變得悲傷。

??????“前天有一個戴著馬頭的男人帶我離開，我問他能不能連我的垃圾一起帶走，他說那里到處都是我這樣的垃圾，他們會把我丟進一個大熔爐里，我問他你們燒的是什么木頭，他說現(xiàn)在退耕還林，燒的是烏克蘭的汽油，我感到很悲傷，因為十幾年前我就用汽油燒過自己了。”

??????一塊石頭砸向他，乞丐吃痛捂住腦袋。

??????“吃屎去吧?！?/p>

??????孩子大笑著跑走了。

??????刑警隊長馬哲是在凌晨四點駕車離開警局的，通往案發(fā)地點的國道上擠滿了拉煤的半掛車，它們的速度很快，在狹窄的道路上肆意變道，馬哲不得不打開車頂?shù)木?，他的旁邊行駛著一輛老舊的黃色中巴車，車上載著陷在座位里，如行尸一般的工人，其中一人靠在窗戶上，像被抽空了靈魂的雙眼盯著警車上紅藍閃爍的警笛放空，嘴巴里發(fā)出嗬嗬的喘氣聲。

??????女孩死亡的河邊在小鎮(zhèn)的東郊，中途會經(jīng)過一座焦化廠和一座洗煤廠，國道東邊的盡頭是一座小煤山，一條河在煤山邊蜿蜒流下，河邊稀疏立著幾棟橙黃色的移民樓，巨大的門牌上寫著鵝城鎮(zhèn)幸福家園。

??????馬哲來到河邊的時候，東邊的天已經(jīng)微微亮了，太陽在煤山頂上露了一個頭，放出紅色的光芒。幾個穿著藍色塑料雨衣的人在河邊穿行，手電筒的光在水面胡亂揮舞著。昨天晚上下過一場大雨，河邊變得有些泥濘，馬哲穿上雨鞋，跟著同事來到女孩死亡的河邊，這里已經(jīng)拉起了黃色的警戒線，警戒線里有幾串模糊不清的腳印，附近的草叢被人踩倒，很多居民遠遠地蹲在河壩上朝這里窺探。

??????報案的是一個中年男人，拄著拐杖，一條褲腿空蕩蕩地垂著，身上散發(fā)著濃厚的機油味。

??????他叫劉援朝，是附近汽修店的老板，死者是他的外甥女，名叫陳味，今年十五歲，是個盲人。

??????“昨天中午來了兩個小孩，推著一輛摩托車讓我修，他們的車摔了，油箱有一道很長的劃痕，那時候陳味還給我遞過扳手，大概到半下午的時候，那兩個小孩來拿車，那時候陳味就不見了，我到附近去找，她是個瞎子，走不遠，一個胖小孩說在河邊見過一個女孩，已經(jīng)死了，我嚇壞了，但是在河邊什么也沒看到，我腿腳不方便，晚上也很害怕，就趕緊報了警?！?/p>

??????“陳味在你的店里工作嗎？她一直住在這里？”

??????“這孩子很小的時候，她媽媽就和一個詩人跑去了云南，他爹自焚了，我就收養(yǎng)了這孩子。多好的孩子，從小到大一直都很漂亮，她住在店里，我也從來不回家，我們在一起生活。”

??????馬哲見到了那個孩子。

??????“是兩個初中生，一個穿著校服，”孩子得意地說道，“他們都不相信我，可是警車來的時候，他們都嚇壞了?！?/p>

??????“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

??????“昨天下午，我不知道，太熱了，我想去河里抓魚，我沿著河邊一直往東走，那邊有一個水洼，里面有很多魚，是我一個人發(fā)現(xiàn)的，可是太熱了，我走到信號塔那里就往回走了，那時候，我聽到摩托車的聲音，我看到兩個比我大幾歲的孩子坐著摩托車走了，河邊有一個女孩，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還有血在河里漂著，我跑回去告訴別人，可他們都不相信，哦，那會王澤洋的媽媽叫他吃晚飯?！?/p>

??????“你再去河邊的時候，尸體不見了是嗎？”

??????“嗯，我?guī)Ю钋嗳タ吹臅r候，尸體已經(jīng)不見了，石頭上寫著很多字，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雨水沖沒了。”

??????“寫著什么？”

??????“我不記得了，什么耶和華，下大雨，還有操你媽白?！?/p>

??????馬哲身邊的小李拍了一下孩子的頭。

??????“怎么罵人呢？大人咋教的。”

??????孩子委屈地說道：“就是那樣寫的?！?/p>

??????馬哲看向遙遠天邊的信號塔，它像一根牙簽一樣大。

??????“從發(fā)現(xiàn)尸體到尸體消失，不會超過一個小時的時間?！?/p>

??????馬哲在一個本子上記錄。

??????“耶和華下大雨，是講滅世的諾亞方舟的故事。”

??????馬哲把筆插進襯衫口袋，對小李說道。

??????“我們得找到那兩個小孩?！?/p>

??????在九十年代，想憑空找到兩個人是很難的，根據(jù)劉援朝的回憶，那兩個初中生騎的車是紅色的嘉陵摩托，這種摩托在小鎮(zhèn)很常見，尤其是在汽車并不多的情況下，摩托車是很多男人的標配。

??????那件校服來自鵝城一中，是鵝城唯一的初中。鵝城是忻州最窮的鄉(xiāng)鎮(zhèn)，鵝城一中是鵝城最爛的學校。這里的學生有一半不在學校，剩下的一半在教室里睡覺和談戀愛，班主任需要自己打水清洗走廊上學生打架的血跡，他們中的一半人會去發(fā)廊，燒烤和電子廠，剩下的一半人會留在家里啃老，終日無所事事地在大街上游蕩。

??????馬哲沒有穿警服，他不想引起那兩個初中生的注意。學校的門房耷拉著眼睛，坐在椅子上發(fā)呆，沒有看馬哲一眼。

??????學校不大，只有三個低矮的教學樓，紅色的墻面已經(jīng)開裂，教學樓中間是一座圓形小花園，穿著膠皮雨鞋的老頭在里面澆水，彩虹從他的水管里生長而出。

??????現(xiàn)在已經(jīng)臨近放學，學生變得雜亂起來。馬哲坐在車棚門口，一輛輛自行車從他面前騎過，在一輛紅色的嘉陵摩托車駛出來后，馬哲攔住了他。

??????“干什么？”

??????那是一個高大的男孩，皮膚黝黑，毛孔粗大。

??????說話間，他的身后騎過兩輛同樣的紅色嘉陵。

??????“下來。”馬哲亮出警證。

??????他們?nèi)齻€歪斜地站在一邊，手背后抓著胳膊。

??????“我偷騎我爸的車?！?/p>

??????皮膚黝黑的男孩說道，“他們兩個也是，我們經(jīng)常一起飆車?！?/p>

??????剩下的兩人緊張的低著頭，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奇怪的嗯。

??????馬哲看過他們的車，油箱上沒有刮痕。

??????“學校里還有其他人騎這種車嗎？”

??????“就我們?nèi)齻€?！?/p>

??????馬哲給他們拍了照片，劉援朝對于離開汽修店有一種強烈的抗拒，馬哲需要帶著照片給他指認。

??????“警察叔叔，我們可以走了嗎？”

??????馬哲揚了揚手，他聽到摩托車轟鳴，轉(zhuǎn)頭看去，一個推著平頭的少年騎著摩托車停在他們面前。

??????“跑一圈去啊，咋了，讓人欺負了？”他面色不善地盯著馬哲。

??????“陳哥，警察問我們話呢?！?/p>

??????“警察？”

??????平頭打量著馬哲，馬哲注意到他也騎著一輛紅色的嘉陵摩托，油箱上有一道長長的劃痕。

??????平頭面色一變，擰緊油門沖了出去。

??????埋伏在學校門口的小李早已等候多時，把警車橫在路口，逼停了他。

??????平頭的家在一棟老舊的家屬樓里，為了通風，家里的門和窗戶都開著，馬哲剛走到門口就聞到房子里飄著一股酸膩的汗臭味。一個肥胖的男人正躺在床上睡覺，肚子上壓出三層白花花的肥肉，放在茶幾上的電風扇有氣無力地搖著頭，發(fā)出吱吱嘎嘎的噪音，廚房里有人洗著什么東西，一個頭發(fā)稀疏的女人從里面探出頭，看到馬哲帶著平頭站在門口，眼神凌厲起來。

??????“我們家沒錢，你愛怎么著怎么著?！?/p>

??????馬哲掏出警證，說道。

??????“他殺人了?！?/p>

??????平頭和女人露出驚恐的表情，躺在沙發(fā)上的男人鼾聲如雷。

??????平頭已經(jīng)輟學兩年了，在一家臺球廳工作，沒有工資，但是可以免費打球。徐利方是臺球廳的?？停麄兘?jīng)常在一起鬼混。少女死亡的那天，幾個少年約定在東郊跑山，徐利方坐在后座，充當平頭的領航員，他們落在了最后方，平頭心急，在一處彎道提速，摩托車飛了出去，好在河邊有柔軟的草地，他們沒有受傷，兩人推著摩托車去了最近的一家汽修店，就是在那里，他們遇到了陳味。

??????“我們沒有殺她，真的?！?/p>

??????平頭絕望的坐在沙發(fā)上，他的父親和母親站在一邊，女人的指甲扣進了丈夫的肉里，電風扇吱吱嘎嘎地搖著頭。

??????“徐利方說她很漂亮，想騙出來玩玩，他說他還沒有找過女朋友。”

??????“然后呢？你怎么做？”馬哲問道。

??????“我也沒有找過女朋友?！?/p>

??????肥胖男人發(fā)出絕望的悲呼。

??????“徐利方對她說‘你想去兜風嗎？’女孩說‘把我?guī)У揭粋€沒有人的地方’，我們把她夾在中間，帶她去了河邊?！?/p>

??????“徐利方摸了她，說她的胸很柔軟，我也摸了。我們解開她的胸罩，她的胸上有很多淤青。”

??????馬哲突然感到憤怒，他一拳砸向平頭的臉，女人瘋了似的撲到馬哲身上抓咬，男人的臉上現(xiàn)出掙扎的神色，他一巴掌甩向平頭，隨后拉開了他發(fā)瘋的老婆。

??????“我們沒有用力，那淤青是之前就有的。”平頭捂著臉哭喊道。

??????“繼續(xù)說?！瘪R哲掏出衛(wèi)生紙，擦干凈臉上被抓出的血。

??????“徐利方還想繼續(xù)脫她的衣服，但是有人朝我們喊了一聲，我們害怕極了，丟下她就跑了。”

??????“她是個盲人，你們把她丟在了那里？”

??????“我們太害怕了，我們想，總會有人發(fā)現(xiàn)她的，比如那個朝我們喊的人。”

??????馬哲覺得他在說謊，那個小孩目睹了事情的發(fā)生，這么短的時間里，只有他們有可能把女孩殺害。

??????就在這時，有人打來了電話 ，馬哲接起來，打電話的人是小李。

??????“老大，河邊死了個學生?！?/p>

??????死者名叫徐利方，是鵝城一中初三的學生，尸體是在河里被發(fā)現(xiàn)的，他順著水流漂到了下游，那里正在建造一個濕地公園，工人在一團水草里發(fā)現(xiàn)了他，那時他已經(jīng)變成了一具焦尸。

??????馬哲來到河邊，這里有一大片燒焦的草地，穿著紅色皮衣的女人坐在焦黑的土地中央，她已經(jīng)悲痛的不能言語，坐在地上不停地倒抽，在她的身后，是一大片低矮的黃色小花，被太陽炙烤的發(fā)蔫。

??????“她是死者的母親。”小李迎向馬哲，說道。

??????“死者是昨天上午出門的，家里人都以為他去上學了，但他借了同學的摩托車，一個人來了東郊，我們在劉援朝的汽修店門口找到了那輛摩托車，進屋以后，發(fā)現(xiàn)劉援朝已經(jīng)失蹤了。

??????馬哲點起一根煙，小李跟在他身后，向河邊幾個圍著石頭拍照的警察走去。

??????“這是另一處血字?！毙±钪钢^。

??????馬哲吐出一口煙圈。

??????“當時，耶和華將硫磺與火，從天上耶和華那里，降與所多瑪和蛾摩拉，把那些城和全平原，并城里所有的居民，連地上生長的都毀滅了?！?/p>

??????下面還有一句小字。

??????“上帝不喜歡烏克蘭的汽油，他喜歡中石化。”

??????“還挺他媽的神叨?！瘪R哲踩滅煙蒂。

??????馬哲來到劉援朝的汽修店，自從陳味死后，劉援朝把自己鎖在店里，幾乎足不出戶。

??????隔壁的幾家汽修店的工人遠遠的看著他，不時用舌頭潤濕一下白粉色的嘴唇，軍綠色的短袖在胸前浸出一大片深色。馬哲推開門走進店里，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濃重的機油和劣質(zhì)酒精的混合味道。

??????這間汽修店并不大，除了門臉的一塊用來修車以外，店里只有三個房間，一間倉庫，一間廚房，一間臥室。

??????馬哲走進西面的臥室，里面擺著幾件舊家具，靠墻放著一張骯臟的床，他按下燈的開光，房間被一盞昏暗的鎢絲燈照亮，墻上有很多抓痕和暗色的污漬，掛在鐵釘上的日歷本畫著衣著暴露的車模，床上散亂扔著紅色的跨欄背心和女士內(nèi)褲，地上擺著一個裝滿黃色尿液的尿盆。

??????劉援朝失蹤了。

??????夏日的某個午后，兩個少年在河邊奸殺了一名少女，少女的斷腿舅舅開始了他的復仇，燒死了其中一個少年，從此下落不明。

??????這是一個無聊的故事，但也是本案最好的解釋，警方開始全力搜捕劉援朝。

??????可馬哲覺得這一切都不對。

??????失明的少女，飆車的少年，河邊的喊聲，床底的尿盆，這些碎片在他的腦海里面不斷地交織。

??????事情的真相是什么？

??????馬哲坐在那張骯臟的床上，思索著這一切。

??????小李敲了敲臥室的門。

??????“老大，那小平頭要見你?！?/p>

??????審訊室內(nèi)，平頭坐在椅子上。

??????“我騙了你?！?/p>

??????平頭垂著頭，兩只手糾在一起。

??????“徐利方強奸了那個女孩，他已經(jīng)死了，我不必再為他隱瞞?！?/p>

??????“你呢？”

???????“我沒有，”平頭搖搖頭，“那個女孩冷靜的可怕，她說‘你們都一樣?！液ε铝?，想把她送回去，徐利方讓我也來一下，他說這樣我才不會告發(fā)他，我不會的，我們是朋友?！?/p>

??????“你想告訴我什么？”

??????“那個女孩說，她的舅舅每天都強奸她，如果我們不帶她離開，就在這里把她殺掉?！?/p>

??????“你們是怎么做的？”

??????“我們聽到喊聲就跑了，徐利方昨天和我說，他要去找那個女孩，然后他就死了?！?/p>

??????馬哲再一次來到河邊。

??????這是六月末的下午，天氣很熱，沒有一絲流動的風，空氣悶的像一塊阻滯的凝膠。按理說這樣的悶熱意味著很快就會下雨，可天上偏偏沒有一片云，河水潺潺地流動，像一片片斷裂的鏡面，反射出刺眼的光。

??????馬哲坐倒在金色的河灣里，幾只野鴨在波光粼粼的水面游來游去，其中的一只扎進河里，馬哲在岸上喝光了一瓶礦泉水，那只鴨子還沒有浮上來。

??????馬哲疑心那鴨子是不是淹死了，他把礦泉水瓶擰了好幾個圈，朝水面松開一點瓶蓋，“嘭”地一聲，瓶蓋被發(fā)射了出去，野鴨被嚇得四處亂竄，不遠處的草里有人喊道。

??????“操你媽的?！?/p>

??????馬哲站起來，他看到草地里躺著一個乞丐，身上有大面積的燒傷，看起來很恐怖。

??????“我是警察。”馬哲說道。

??????“警察沒有媽？”

??????馬哲覺得他是個有意思的人，他摸了摸腰間，掏出一根警棍。

??????“我在等一個長著牛角的人來接我，”乞丐轉(zhuǎn)頭看向河面，一臉肅穆。

??????“我在非洲有很多黑人兄弟，他們在搞一些煉油的小作坊，主要的運作方式是騎自行車從美國的石油公司里偷油，我會在紅海的曼德海峽接應他們，然后一路游回家，我和牛頭達成了戰(zhàn)略合作伙伴關系，我為他們提供汽油，他們允許我?guī)е业膶氊愐黄痣x開?！?/p>

??????“你的寶貝是什么？”馬哲問道。

??????“我從世界各地收集來的垃圾，放在我橋洞底下的別墅區(qū)?！?/p>

??????“那很好。”

??????“一點都不好，聯(lián)合國說我污染海洋，投票把我送到了北極圈種樹。”

??????“那很好，能看到美麗的極光?！?/p>

??????“爛透了，極光下有他媽婊子和詩人做愛?！?/p>

??????馬哲問道：“陳先生？”

??????乞丐先是一愣，隨后瘋狂地奔跑起來，馬哲緊緊追在他的身后，但他的體力遠遠不如乞丐，等馬哲跑到橋底的時候，垃圾堆已經(jīng)燃起了熊熊大火，乞丐丟下裝著汽油的鐵桶，看著火堆落起淚來。

??????“你就是陳味的父親?！?/p>

??????馬哲朝他喊道。

??????“你為什么要殺掉你的女兒?！?/p>

??????“我沒有殺她，她可是我的女兒。她是個可憐的盲人，我去救她的時候，她就站在河邊，我看到她慌不擇路，摔進了河里，我可憐的女兒，她死了?！?/p>

??????“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在三日之后復活了，我把女兒放在我的圣器里，她也會復活的?！?/p>

??????馬哲的耳邊傳來不斷的嗶剝的燃燒聲，一股濃厚的黑煙沖天而起，舔食著混凝土橋底。

??????“許利方是你殺的，對嗎？”

??????“我只是殺掉了一只發(fā)情的小野狗，可惜，另一只小狗早就跑了?！?/p>

??????乞丐的身體消失在濃煙之后。

??????“你明明還活著，為什么不照顧好你的女兒？”

??????“我這個樣子？”乞丐哈哈大笑起來，“我沒辦法，我沒辦法?！?/p>

??????馬哲沖過去，乞丐已經(jīng)抱著一具焦尸躺在了火堆里，身體迅速被火焰吞吐，他往身上倒了汽油。

??????火勢更加猛烈，照的橋底一片赤紅

??????他們像兩尊交織在一起的鐵鑄雕像，在扭曲的空氣里不斷形變，發(fā)出難聞的氣味。馬哲后退幾步，躲開亂迸的火星，干裂的嘴唇里含起一根煙，拿出手機給小李打了一個電話。

??????“來河邊，結案了?！?/p>

??????結案三日后，警方在晉蒙邊境抓到了劉援朝，他以強奸罪被起訴。

??????平頭因強奸未遂和過失致人死亡獲刑有期徒刑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