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姜竹瀝看著那兒愣了一陣, 不知怎么, 心里隱隱浮起一股不安。

? ? 半晌。

? ? “……竹瀝？”樸志晟試探著發(fā)聲。

? ? “哦……?。俊苯駷r靈魂歸體, 趕緊局促地解釋, “對、對不起, 我剛剛走了一下神。

? ? 樸志晟：“……”

? ? 他咬牙切齒：“姜, 竹, 瀝。”

? ? 他的手又開始癢了，如果他現(xiàn)在在她身邊, 有一千種方法讓她集中注意力，只能看著自己。

? ? “對不起……”姜竹瀝慫唧唧，小心翼翼地轉(zhuǎn)移話題，“可是……那個影評人，他怎么罵你的??？”

? ? 樸志晟默了默，語氣冷冰冰：“說我冷酷無情, 毫無人文關(guān)懷?！?/p>

? ? 這已經(jīng)是他壓縮過的內(nèi)容，因?yàn)槭聦?shí)上，那位影評人原話說的是——

? ? “這些年來，在新一代的編劇和導(dǎo)演中, 我們能看到很多年輕面孔, 這都是新鮮血液, 我為他們感到高興。這些人中，也不乏將鏡頭對準(zhǔn)現(xiàn)實(shí)、對準(zhǔn)社會問題的創(chuàng)作者, 他們描寫一些‘陰暗面’, 但又不僅僅是無病呻吟, 不是單純的痛或單純的暖——他們表達(dá)掙扎與真實(shí)。

? ? 而你和他們中那些拙劣的、失敗的敘述者一樣，寫痛是痛，說暖是暖，二者割裂開，虛假又浮夸。我在你的作品里絲毫看不到思考和救贖，如果這就是你所理解的‘人’，那你一定過得很不好，也很單一。”

? ? 姜竹瀝沉默幾秒，心想，完了。

? ? 她竟然覺得……那位影評人，說得很有道理。

? ? 樸志晟這些年火是火，可爭議同樣很大。

? ? 他的幾部代表作全部都是悲劇收場——并非簡單的“戀人沒有在一起”或“天災(zāi)人禍不可抗力”，樸志晟式的悲劇源于人設(shè)，像《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或《未麻的部屋》，從一開始就在走向既定結(jié)局，透出無法更改的宿命感。

? ? 可他的手段遠(yuǎn)不如今敏高超。樸志晟能紅，根本上來說，是因?yàn)樗麩o意間踩到了一部分網(wǎng)絡(luò)居民的高.潮點(diǎn)。

? ? 陳塘經(jīng)營情感賬號，曾無意間向姜竹瀝提起，“激烈的觀點(diǎn)永遠(yuǎn)比平和的吸引人，就像武斷地叫囂‘所有男人都是大豬蹄子’，傳播度會比嚴(yán)謹(jǐn)小心地‘通過正反兩方面分析網(wǎng)絡(luò)上的大豬蹄子現(xiàn)象’要大得多?！?/p>

? ? 因此很多營銷號會刻意尋找陣營、為對立事件中的某一方發(fā)聲，而不會“雖然……但是……正確的一方面是……錯誤的一方面是……”

? ? 樸志晟踩到的就是這個點(diǎn)。

? ? 正常情況下，世事不會非黑即白、非此即彼?？蓸阒娟裳壑械氖澜缇褪沁@樣的，他甚至不需要刻意去迎合誰的喜好，他天生如此，對待任何事物，看到其中一面就看不到另外一面，看到烏云就看不到它周圍鑲嵌的金邊。

? ? 愛他的粉絲們都夸他清醒，夸他聰明，夸他懂得人性。

? ? 然而姜竹瀝覺得，不是這樣的。

? ? 他并不是清醒，他是過于極端。對于相信的東西就大肆追捧、對于不信的事物就大肆抨擊，又因?yàn)楸磉_(dá)出了普通人表達(dá)不出的情緒，能夠言人所不能言，所以得到追捧。

? ? 他極度敏感，又被賦予了不可思議的天賦?？伤鋵?shí)并不能通達(dá)地理解人性，一直以來，他只是在塑造它們。

? ? 姜竹瀝長久地沉默，樸志晟那邊，他磨著牙，心碎欲死：“你又在走神？”

? ? “沒有沒有。”她一個激靈回過神，趕緊解釋，“我剛剛只是在想，如果你覺得他說的不對，那你不聽就好了，當(dāng)他胡扯就好了呀?！?/p>

? ? 樸志晟危險地瞇起眼。

? ? 她沒有站隊(duì)，沒有說想他，也沒有替他罵那位影評人。

? ? 他不是來聽她講道理的。

? ? 樸志晟哼：“沒別的了嗎？”

? ? 姜竹瀝乖乖搖搖頭。

? ? 頓了頓，立馬意識到他看不見，趕緊又回應(yīng)一個鼻音：“嗯?！?/p>

? ? 樸志晟想惡狠狠地兇她一下。

? ? 可是熊恪說，女孩子是要溫柔對待的，否則她們就會逃跑。

? ? 于是他想來想去，委曲求全地問：“竹瀝，我們就不能坦誠一點(diǎn)嗎？”

? ? 姜竹瀝一開始沒懂：“怎么坦誠？”

? ? “裸.聊?！?/p>

? ? 姜竹瀝：“……”

? ? “不是……”樸志晟剛才腦子一熱，不小心把心里話說了出來。他微頓，一本正經(jīng)地糾正，“告訴對方，我們真正的心里話。”

? ? 姜竹瀝耳朵有些熱，她知道他想聽什么。

? ? “那好吧?！奔m結(jié)一陣，她半張臉都在發(fā)燙，摸摸耳垂，輕聲道——

? ? “我特別想你，你要小心一些，不要被人拖進(jìn)小黑巷子里毆打。然后，早一點(diǎn)回來?！?/p>

? ? 雖然這話聽著有點(diǎn)怪，但樸志晟還是再一次體會到了“表達(dá)”的魅力。

? ? 短短幾句話，聽得他心花怒放，幾乎站立不穩(wěn)。想要立即定機(jī)票飛回去，把她按在懷里親。

? ? “我也是，超級想你?！卑肷?，他拿出他一輩子的柔情，聲音輕輕地道，“洗澡時想，泡溫泉時想，游泳時想，浴室里最想。你知道嗎，現(xiàn)在讀你的名字，我也會有反應(yīng)?！?/p>

? ? 姜竹瀝：“……”

? ? 她啪地一聲掛了電話。

? ? ***

? ? 綜藝的后半程拍攝非常順利。

? ? 《今天我也很甜呀》邊拍邊播，等拍完最后一期，姜竹瀝的人氣已經(jīng)翻了好幾倍。

? ? 其中不乏樸志晟的粉，喜歡她的都加入了“白竹鼠CP站”，至于不喜歡她的……都關(guān)注著她，等著她宣布分手。

? ? 但姜竹瀝現(xiàn)在沒空去看微博評論了，謝勉那邊快馬加鞭地發(fā)來了時間地點(diǎn)，她要去參與第一期的心理咨詢。

? ? 平臺是謝勉母親搭橋建的，她主動打通了明里市志愿服務(wù)中心和醫(yī)院之間的橋梁。

? ? 這位女士讓姜竹瀝感到茫然，她總覺得謝媽媽的教育方式有問題，可謝勉的眼界又確確實(shí)實(shí)，比同齡人要高得多。

? ? “院方建了一個咨詢師的群，竹瀝姐也可以加進(jìn)去?！甭飞?，謝勉拿出二維碼給她掃，“我想有一個陣地，你們可以交流經(jīng)驗(yàn)?！?/p>

? ? 姜竹瀝連忙道謝。

? ? 她的確很久沒有接觸過心理咨詢，無論咨詢師群體還是來訪者群體，都讓她感到遙遠(yuǎn)而緊張。

? ? 她如臨大敵，可等她真正接觸到來訪者，反而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放松下來。隨遷子女大多都是十五六歲的少年少女，更小一些也沒有超出青春期，與她最早研究的課題相符。

? ? 她心里不可避免地，生出一點(diǎn)熟悉的期待，和得心應(yīng)手的開心感。

? ? 午飯時分，樸志晟的電話又打了過來。

? ? 團(tuán)隊(duì)里有一個咨詢師小姐姐會看手相，這會兒正趁著休息時間，抓著她的手夸得天花亂墜。姜竹瀝樂不可支，聲音在電話里也顯得喜悅：“你吃飯了嗎？”

? ? 樸志晟發(fā)出意味不明的鼻音：“哼?！?/p>

? ? 他知道她今天去找小學(xué)生做志愿服務(wù)了，他吃醋不分年紀(jì)，謝勉也讓他心煩不已?，F(xiàn)在她這么開心，他不自覺地感到不爽：“你挺開心?。俊?/p>

? ? “那當(dāng)然?！彼F(xiàn)在在另一個半球，姜竹瀝有恃無恐，“昨天掛掉你的電話，我開心得在床上打了個滾?！?/p>

? ? 樸志晟突然溫柔：“其實(shí)，我給你準(zhǔn)備了一個驚喜?！?/p>

? ? “真的？”姜竹瀝眼睛一亮，“是什么？”

? ? “呵?！毕乱幻?，他三百六十度大變臉，報復(fù)性地冷哼，“我騙你的?！?/p>

? ? 姜竹瀝：“……你幼不幼稚。”

? ? 最近這段時間，她和他的戀愛關(guān)系像是回到了更早一些時候——比那時的狀態(tài)更好一些，他們彼此放下戒備，肆無忌憚地互懟。?

? ? 她開心地想，所有事情都在變好。

? ? 下午離開志愿服務(wù)中心前，謝媽媽后知后覺地注意到她就是先前那位西點(diǎn)師，禮貌地遞來一張名片。

? ? 除去這個針對隨遷子女的心理咨詢團(tuán)隊(duì)，她還在籌備另一個小項(xiàng)目，和紅十字會心理救援隊(duì)一起，進(jìn)行大齡自閉癥和腦癱孩子的社會援助。

? ? 姜竹瀝接過名片，心里那點(diǎn)兒殘存的熱血都被勾了起來。

? ? 自閉癥終身無法痊愈，即使兒童時期能夠通過康復(fù)訓(xùn)練改善一部分病情，進(jìn)入成年期之后仍然無法完全獨(dú)立，大多患者無法自給自足，后來都成為家庭的負(fù)擔(dān)。

? ? “我們現(xiàn)在用得最多的方案是‘半援助式救助’，跟一些酒店、西餐廳類的單位合作，由我們出導(dǎo)師，教患者們采茶、烘焙、做肥皂……或是一些別的活計(jì)。一對一或是一對幾地幫扶，直到他們能夠獨(dú)立完成工作?！?/p>

? ? ——謝媽媽這樣向她解釋。

? ? 即使是之前在波士頓，姜竹瀝也很少接觸這類人。現(xiàn)在她開心極了，熱血澎湃，搓著手給樸志晟發(fā)消息：“我覺得我……我是一個有用的人?！?/p>

? ? 她語無倫次，“也許我……不是沒有意義的存在?！?/p>

? ? 過了很長時間，樸志晟都沒有回。

? ? 不回就不回吧。

? ? 姜竹瀝哼哼唧唧地想。

? ? 反正她下午還有別的工作，她這么忙，也沒空搭理他。

? ? 收收東西，她往拍攝地趕。

? ? 下午的平面拍攝地在濕地公園，她趕到時下午四點(diǎn)，夕陽漸頹，云朵被染成玫瑰色，湖面上推開粼粼的波光。

? ? 其他人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就緒，這是個小清新的美食雜志，要拍一組周年廣告，除她之外，還有另外幾個平面模特。

? ? 化妝師是個小姑娘，拿著工具幫姜竹瀝化妝，一邊化一邊夸：“你這皮膚底子真好，我都不需要遮瑕?！?/p>

? ? 姜竹瀝十分感激：“謝謝你?！?/p>

? ? “就是眼眶有點(diǎn)兒青?！毙」媚锿锵?，“好好休息呀，漂亮姐姐?！?/p>

? ? 姜竹瀝被逗笑。

? ? 旁邊一個男生聽見她的聲音，身形微頓，探頭過來：“你是甜藥？”

? ? 姜竹瀝抬眼，見是個年輕男生，高高大大，棕栗色的頭發(fā)蓬松地朝后梳，扎出一個很小的揪，穿著寬松隨意，像故事里的吟游詩人。

? ? 她點(diǎn)點(diǎn)頭：“是我?！?/p>

? ? 男生隨意地“喔”了一聲，沒再說什么。

? ? 今天拍外景，主題帶點(diǎn)兒田園風(fēng)，造型師給了姜竹瀝一條格子背帶裙，長發(fā)梳成兩條寬松的麻花辮，露出白皙的額頭。

? ? 等她在湖邊鋪好的場景里坐下，才知道剛剛那位吟游詩人，也是今天的平面模特之一。

? ? 他坐在她的對面，膝蓋上放一個藤條編織的食盒，把里面精致的食物一樣一樣拿出來，動作溫柔得像是在與戀人野餐。

? ? 攝影讓他們隨意交談，姜竹瀝不知道該說什么，于是吟游詩人先開口了。

? ? 他身后半江瑟瑟，碧水青天。男生滿眼笑意，親切地靠過來，低聲問：“你一晚上，多少錢啊？”

? ? 姜竹瀝低著頭，愣了一下。這感覺像是踩毛毛蟲一腳卻被它的尸體粘了滿鞋，她甩也甩不掉，全身都難受起來。

? ? 相機(jī)鏡頭底下，她沒辦法給他一耳光，只能發(fā)出虛弱地抗議：“我不是……”

? ? 吟游詩人沒有說話，發(fā)出意味不明的低笑。

? ? 姜竹瀝更難受了。

? ? 她還想說什么，人群外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

? ? 攝影回過頭，有些意外：“樸導(dǎo)？”

? ? 年輕高大的男人，漫不經(jīng)心地捧著一束綠油油的生機(jī)勃勃的芹菜，邁動長腿走過來。

? ? 他不是在墨爾本參加電影節(jié)嗎，怎么現(xiàn)在就回來了？

? ? 姜竹瀝也感到意外，但她更多的是驚喜。

? ? 她想問的問題，下一秒，由攝影師問出了口：“您怎么在這兒？”

? ? 樸志晟抿著唇，沒說話。

? ? “不用管我，你們拍你們的——”他大大方方拖著椅子坐下來，目光兜轉(zhuǎn)一圈，意味不明地停在那位吟游詩人身上，“我看我的?！?/p>

? ? 他把玩著懷里的芹菜，手上力道沒有輕重，啪嘰掐斷了兩根，指尖留下青白色的汁液。

? ? 半晌，他不咸不淡地說：“來等未婚妻，回去包餃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