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Yumi and the Nightmare Painter
由美與夢魘畫家
by:Brandon Sanderson(布蘭登·桑德森)
第一部分
第二章
由美一直覺得晨星的出現(xiàn)是會鼓舞人心的。是好運的預(yù)兆。象征著原初之靈敞開懷抱歡迎她。
今天的晨星顯得格外明亮——在西邊的地平線上閃爍著柔和的藍(lán)光,就像從東方升起的太陽。這是強大的象征,如果你相信這種事情的話。(有個古老的笑話說,一個人丟失的物品往往會在他最后看到的位置。相反,預(yù)兆卻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人們找尋時最初的地點。)
由美確實相信征兆。她只能選擇相信;預(yù)兆一直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件。出生時,一顆流星劃破天際——昭示著她已經(jīng)被神靈選中。她被從父母身邊帶走,被扶養(yǎng)長大,以完成一項神圣而重要的使命。
她在車子里溫暖的地板上坐下,侍從彩英和煥智進(jìn)來了。他們以儀式之禮鞠躬,然后用邁鵬筷和勺子給她喂食——一份米飯,還有被放在地上煮的燉菜。由美坐在那里吞咽著飯菜,從沒有這么試過這么狼狽地吃飯。這是一種儀式,而她是這方面的專家。
但是今天她還是忍不住心煩意亂。距離她十九歲生日那天已經(jīng)過去十九天了。
抉擇之日。行動之日。
也許——是尋求自己所想之日?
還有一百天就到鳶尾市的盛大節(jié)日了,這里是繁盛之都,女王之座。一年一度的盛事匯集了全國最偉大的藝術(shù)、戲劇與影像。她從來都沒去過。也許……這一次……
等侍者喂完飯,她站起身。他們?yōu)樗_門,然后跳下了私人馬車。由美深吸一口氣,也跟著跳下來,走到陽光之下,穿上了木屐。
兩名侍者隨即躍起,舉起巨大的扇子,遮擋了她的視線。自然,村里的人們都聚集在一起來看她。天選之人。御靈之姬。能馭使原初之靈的女孩。(這不算最精辟的頭銜,但在他們的語言中更有效果。)
這片土地——鳶尾之國——可以說是與畫家居住的地方最迥然而異的所在了。沒有任何發(fā)光的線——冷或暖——縱橫天際。沒有公寓樓。沒有人行道。噢,但他們有日光。一顆極有存在感的橘紅色太陽,那是烤粘土的顏色。比你那里的太陽更大,更近,它身上有顏色各異的顯著斑點——就像正在沸騰的早餐粥,在天空中攪動,起伏。
這一輪緋紅的日頭給大地繪上了……好吧,極其平常的顏色。大腦就是這么工作的。一旦在那里待了幾個小時,你就不會注意到光線變紅了。但是如果你剛到那里,那看起來就會非常醒目。就像一幕血腥屠殺后的場景,每個人卻都麻木到不為所動。
由美躲在扇子后面,踩著木屐穿過村莊,來到當(dāng)?shù)氐睦淙?。剛到泉邊,侍者們就幫她脫掉了睡衣——御靈姬不會自己穿衣服或者脫衣服——引導(dǎo)她走進(jìn)微涼的水中,在水流的沖擊下她有點瑟瑟發(fā)抖。很快,彩英和煥智拿著一個裝有水晶肥皂的浮盤走了過來。他們用第一塊給她擦了一次,然后她沖洗干凈。第二塊擦了一次,她又洗凈了。第三塊擦了兩次。第四塊擦了三次。第五塊擦了五次。第六塊擦了八次。第七塊擦了十三次。
你可能覺得這太極端了。如果是這樣的話,可能是你沒聽說過宗教這回事?
幸運的是,由美獨特的奉獻(xiàn)精神確實有一些實際的用途。從最廣泛的定義上講后來的肥皂也只不過是這個用途而已——你可以稱之為香膏,帶有特定的保濕成分。(我覺得用它來抹腳效果特別好,盡管等我到了鳶尾版本的地獄之后可能需要用它來涂抹全身,因為我用他們的儀式用品來緩解拇囊炎來著。)
由美的最后一次沖洗還包括潛入水中數(shù)到一百四十四。水面下,她的黑發(fā)在周圍飄動,隨著她的動作扭來扭去,好似活物一般。這強制性的清洗環(huán)節(jié)讓她的頭發(fā)變得異常干凈——這很重要,因為她的宗教責(zé)任感要求她不能剪發(fā),所以她的頭發(fā)一直留到了腰部。
雖然這不是儀式要求,但由美喜歡透過波光粼粼的水面向上凝視,看看能否找到太陽?;鹋c水。液與光。
她在剛好數(shù)到一百四十四的時刻沖出水面,大口喘氣。這環(huán)節(jié)本該更容易一些的。她本該平靜地上浮,煥然如同重獲新生。相反,今天她被迫打破了禮儀性的做法,咳嗽了一下。
(是的,她認(rèn)為咳嗽都是“破壞禮儀”,就不用再去問她對那些真正重要的事務(wù)是如何看待的了,比如在儀式上遲到。)
儀式性的沐浴結(jié)束后,該輪到儀式性的穿衣了,這一環(huán)節(jié)也是由她的侍者完成的。傳統(tǒng)的胸圍飾帶,接著是系在胸前的大個白色裹胸。寬松的內(nèi)衣和裹腿。然后是鳶服,兩層厚厚的彩布,還帶有寬大的喇叭裙。鮮艷的洋紅色,是一周中的那一天專屬的儀式性服裝。
她再次穿上木屐,不知為何,穿著它們行走變得自然而流暢。(我自認(rèn)為是個相當(dāng)靈巧的人,但鳶尾木屐——他們叫哥圖克——感覺就像是綁在我腳上的磚頭。它們倒不是很難平衡——畢竟只有六英寸高——卻讓大多數(shù)的外鄉(xiāng)人感受到了恍如醉漢的優(yōu)雅姿態(tài)。)
完成這些之后,她終于準(zhǔn)備好……參加下一場儀式。這次,她需要在村里的神社祈禱,以尋求神靈的祝福。所以她再次讓侍者們用扇子擋住她的全部視線,然后移步出去,繞道村里的花園。
在這里,鮮艷的藍(lán)色花朵——是用來接雨的杯型——漂浮在熱氣之上。它們在離地大概兩英尺的空中盤旋。在鳶尾,很少有植物敢接觸地面,以免石頭散發(fā)的熱量讓它們枯萎。每朵花大約有兩英寸寬,寬大的葉片可以借助熱氣流懸浮——就像有細(xì)小懸垂根莖的百合花,可以吸收空氣中的水分。由美的經(jīng)過讓它們旋轉(zhuǎn)起來,互相碰撞。
神社是一座小型建筑,木制的,兩邊的大部分都是開放的,但有一個帶格子的圓頂。值得注意的是,神社也優(yōu)雅地漂浮在離地幾英尺的空中——這次是借一只懸浮于其下的升靈之功,升靈化作了兩座雕像的形狀,每座雕像都有怪異的外觀,它們互相對視。一個隱約是蹲在地上的男性模樣;另一個則好像是攀附在建筑物底端的女性模樣。雖然化做實體后分為了兩部分,但它們依然從屬于同一只靈。
由美在花叢中走過,柔和的暖風(fēng)讓她的裙擺蕩漾起來。厚重的布料倒是沒有升到令人尷尬的高度——僅僅是讓她的服飾更舒展成喇叭的形狀。她到達(dá)神社之后,再次脫下了木屐,踏上了涼爽的木頭。它幾乎不怎么搖晃,被神靈的力量牢牢固定住。
她跪了下來,然后開始了十三重儀式禱告的第一重。現(xiàn)在,如果你覺得我對她準(zhǔn)備工作的描述有點冗長,那是故意的。這也許能幫助你理解——以最微不足道的方式——由美的生活。因為就她的職責(zé)而言,這并不是個特別的日子。只是個代表而已。儀式性的進(jìn)食。儀式性的沐浴。儀式性的穿衣。儀式性的祈禱。還有更多。由美是天選之人,生來如此,被賦予了能影響神靈的能力。這在她的族群中算是莫大的榮譽。關(guān)于這一點,他們從未讓她忘記過。
禱告和隨后的冥想大約花了一個小時。等她結(jié)束后,抬頭看向太陽,神社木制天蓬的縫隙中透過的光與影交錯,那些線條裝飾著她。她感覺……很幸運。是的,她確信那是正確的情感。她何其有幸,榮膺此職,是非常幸運的少數(shù)人之一。
神靈們提供的世界是美好的。明艷的橘紅色陽光穿透黃色、緋色、紫色的燦爛云朵照耀著大地。一片凌空盤旋的花田,隨著小蜥蜴在其間跳動而顫抖著。底下的石頭,溫暖而有活力,是生命、熱量與成長的來源。
她是這里的一部分。很重要的部分。
這里當(dāng)然很美好。
這里當(dāng)然就是她所希冀的一切。
她當(dāng)然不應(yīng)該奢求更多。即使……即使今天很幸運。即使……也許,就這一次,她可以提出要求?
她想著,這節(jié)日,我可以去參觀,穿著普通人的衣服。當(dāng)一天普通人。
沙沙的布料聲與木鞋踩踏石頭聲讓由美轉(zhuǎn)過了身。只有一個人敢在冥想時段接近她;麗云,一名高大的女人,穿著莊重的黑色鳶服,戴著白色的蝴蝶結(jié)。麗云是她的契偶馬伴——這個詞的意思是某種介于護(hù)衛(wèi)者與監(jiān)護(hù)人之間的身份。為簡便起見我們就用“監(jiān)護(hù)人”代指了。
麗云在離神社幾步遠(yuǎn)的地方停了下來,雙手背在身后。表面上看,她是在等待著由美的歡愉,是這個能役使原初之靈(相信我,這個詞你會越來越喜歡的)的女孩的仆人。然而麗云連站立的姿勢中都有著某種頤指氣使的味道。
也許是那雙時髦的鞋子:她腳趾下面的是厚厚的木頭,但是有光滑的后跟。也許是她的發(fā)型:后面剪得較短,前面留長——從兩側(cè)看去就像是一把刀的形狀。這不是一個可以任你浪費時間的女人,哪怕是她沒有在等你的時候,也是如此。
由美迅速起身。“到時間了嗎,監(jiān)護(hù)人尊上?”她的話語中帶著無限的尊敬。
由美和畫家的語言是同根同源的,他們兩種語言都帶有某種情感,但我發(fā)現(xiàn)用你的語言卻很難表述。他們可以組合句子,或者給單詞增加某種修飾語,以表達(dá)贊揚或者嘲弄。有趣的是,他們的語言中沒有詛咒或謾罵。他們只是簡單地把一個單詞改為其最低形式。我會盡我所能地表達(dá)出這種細(xì)微的差別,在句子中的特定位置加入“高高地”或者“低低地”這樣的副詞。
“時機還未完全成熟,天選之人,”麗云說?!拔覀円却羝南麓伪l(fā)?!?/p>
當(dāng)然了。到那時空氣就會是清新的;如果它在附近,最好還是等等。但這意味著他們有時間了。這是為數(shù)不多的寶貴時刻,沒有預(yù)定的工作或者儀式。
“監(jiān)護(hù)人尊上,”由美鼓起勇氣說(高高地)?!罢咽局?jié)。就要來了?!?/p>
“是的,還有一百天?!?/p>
“而且這次是13年一次的,”由美說?!霸踔`會異?;钴S。我想,我們那天……不會向他們請愿,對嗎?”
“我想不會的,天選之人,”麗云說著,查看了一下她放在口袋里——以小書的形式——的小日歷。她翻了幾頁。
“我們會……在鳶尾城附近?我們一直在這個區(qū)域旅行?!?/p>
“然后呢?”
“然后……我……”由美咬了咬嘴唇。
“啊……”麗云說。“你想在節(jié)日那天禱告,感恩神靈賜予你如此之高的地位?!?/p>
說出來吧,她內(nèi)心低語著。就說不要。這不是你想要的。告訴她。
麗云啪地一聲合上了書,看著由美?!爱?dāng)然,”她說,“這就是你想要的。你肯定不會主動做一些會讓你身份蒙羞的事情吧。以暗示你對自己現(xiàn)在的職位感到后悔。不會吧,天選之人?”
“永遠(yuǎn)不會,”由美小聲道。
“你很榮幸,在那一年出生的所有孩子中,”麗云說,“被賦予這項使命,這份力量。成為當(dāng)今尚在的十四人之一。”
“我知道?!?/p>
“你很特別?!?/p>
她寧愿自己不那么特別——但她每次想到這一點就感覺內(nèi)疚。
“我明白,”由美說著,在心中默默祈禱?!拔覀儾灰却羝?。請把我?guī)У脚e行儀式的地方吧。我想盡快履行我的職責(zé),開始召喚神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