４

看來這位名叫茵蒂克絲的少女，有一生起氣來就會想咬人的壞習慣。

「痛痛痛……別在我身上亂咬啦！你是夏天集訓時的蚊子嗎？」

「……」

她沒有回答。

身上只包著一塊毛毯的茵蒂克絲，正端坐在地板上，用一大堆安全別針，努力地（白費工夫）將變成一塊塊布料的修道服弄回原本的模樣。

一股糟糕又可怕的氣氛支配整個房間。

當然，并不是替身殺手馬上要攻進房間里來。

「……呃，公主殿下？打擾您一下，這里有一套區(qū)區(qū)在下的襯衫跟褲子……」

「……」少女用像蛇一樣的眼神來回答他。

「……呃……公主？」

上條當麻一邊想著這女孩的表情還真多，一邊繼續(xù)想辦法跟她說話。

「……干嗎啦？」

「剛剛都是我不好啦！」

上條沒有得到少女的回話，只得到一個飛過來的鬧鐘。就在上條驚叫的同時，巨大的枕頭也飛過來了。接著，更可怕的是連游戲機跟小型收音機都飛了過來。

「為什么發(fā)生了這么丟臉的事情，你還可以若無其事地跟我講話！」

「呃……這個……那個……其實小的現(xiàn)在也很緊張，這該怎么形容呢……這就是青春吧??？」

「你還在開玩笑……嗚嗚嗚嗚嗚嗚嗚……！」

「是！是！……對不起！我錯了！我道歉！那是我租來的錄影帶，不是手帕！拜托你不要咬！」

上條當麻夸張地用五體投地的方式來跟少女道歉。

事實上，這輩子第一次看到光溜溜女生的上條，現(xiàn)在緊張得心臟好像快被捏扁似的。

幸好我臉上看不出來。上條心想。

但其實只是他自己這么認為而已。如果他去照鏡子，會發(fā)現(xiàn)其實一切都寫在他臉上了。

「修好了……」

帶著哭泣的鼻音，茵蒂克絲經(jīng)過地獄般的家庭手工時間，終于把純白的修道服弄回原本的形狀。接著把修道服攤開來一看……

……嗯，一件閃耀著幾十根安全別針的修道服。

「…………………………………」

「呃……您真的要穿？」

「…………………………………」

「您真的要穿這個像『鐵處女』的玩意？」

（IronMaiden，為十九世紀時的歐洲刑具，外觀呈棺材造型，但打開后內(nèi)側(cè)則布滿鐵釘。）

「…………………………………」

「在日語里這叫『別針』……」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我錯了！對不起！」上條立刻再度五體投地，磕頭如搗蒜。而茵蒂克絲則是露出一種被欺負的小孩特有的眼神，用力咬著電視的電線，而且快要咬斷了。真是沒教養(yǎng)的小貓咪。

「我要穿！再怎么說我也是修女！」

茵蒂克絲發(fā)出謎般的怒吼，像毛毛蟲一樣在毛毯里磨蹭著開始穿了起來。唯一從毛毯里面露出來的臉孔，紅得跟炸彈一樣。

「……啊，你換衣服的模樣讓我聯(lián)想到學校的游泳課——」

「……干嗎一直看啦，你應該轉(zhuǎn)過頭去才對吧？」

「看一下又不會死，反正剛剛那樣都看過了，換個衣服又沒什么?！?/p>

「……」

茵蒂克絲的動作停了片刻，但是她發(fā)現(xiàn)上條完全沒察覺自己又說錯話了，所以只好繼續(xù)換衣服的動作?；蛟S是她正專心地在毛毯里面穿衣服吧，連頭上的帽子已經(jīng)掉在地板上也沒發(fā)現(xiàn)。

不知道該說什么話。但是不說話，場面又很尷尬，就像跟陌生人一起搭電梯的那種感覺。

開始想要逃避現(xiàn)實的上條，腦袋里面終于閃過了一件事：暑假補課！

「哇啊！糟糕！我要去補課了！」上條看著手機上的時間，一邊說：

「啊……呃……我現(xiàn)在得去學校了，你有什么打算？如果想留在這里，我就給你鑰匙。」

「把這女生趕出去」這個選項，已經(jīng)從上條的腦海中消失了。

既然茵蒂克絲的修道服「移動教會」對「幻想殺手」有反應，這已經(jīng)證明她的衣服的確有「異能之力」。這樣看來，她所說的那些話也不見得都是在說夢話了。

比如她說她被魔法師追趕，從大樓的屋頂?shù)粝聛怼?/p>

比如她說她接下來也得繼續(xù)逃命。

難道在這個連超能力都可以被理論化的科學之都，真的有一群像是剛從童話故事書中走出來的魔法師，正在胡作非為。

……就算不考慮這些現(xiàn)實面，光是看到茵蒂克絲這么沮喪，上條也想讓她在這里冷靜一下。

「……不用了，我要離開?！?/p>

但是，茵蒂克絲卻帶著沮喪的表情，緩緩地站了起來。她就像幽靈般無力地飄過上條的身邊，似乎連頭上的帽子已經(jīng)掉在地上也沒察覺。上條想幫她撿，又怕自己右手的能力讓帽子也解體。

「啊……呃……那個……」

「嗯？你別想太多啦！」茵蒂克絲回頭說：

「我不是因為生氣才要離開，只是如果我一直待在這里，那些人可能會追來。你也不希望自己的房間被炸掉吧？」

聽到茵蒂克絲輕輕松松地說出這么可怕的話，上條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

茵蒂克絲慢慢地走向玄關，出了大門，上條慌忙地追了上去。心里想著至少該給她一點幫助，但是錢包掏出來，發(fā)現(xiàn)里面只有三百二十圓。即使如此，上條還是想把茵蒂克絲留住，于是又匆忙地奔出了大門口，結(jié)果是腳趾以音速直擊門框。

「啊……唔啊！唔喔喔！」

茵蒂克絲回頭看了一眼抱著腳哀嚎的上條。因為實在太痛了，上條跳來跳去，結(jié)果手機從上條的口袋滑了出來。上條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手機摔在堅硬的地板上，液晶螢幕發(fā)出碎裂的聲響。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我真是不幸……」

「這要說是不幸，也許只是笨手笨腳吧……？」茵蒂克絲微微笑了。

「不過既然你的『幻想殺手』是真的，那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吧？」

「……什么意思？」

「嗯，這些魔法世界的事，說出來或許你也不會想信?！挂鸬倏私z呵呵笑道：

「神明的庇佑、命運的紅線……這些東西如果真的存在，也會被你的右手消滅掉吧。」

茵蒂克絲把扎滿安全別針的修道服在上條面前晃了晃，說道：

「就像『移動教會』原本擁有的神力，也是來自于神的庇佑呢?！?/p>

「哼……什么幸運不幸運的，應該都是機率與統(tǒng)計的問題吧？怎么可能真的……」

話還沒說完，手指觸摸到門把的上條突然感覺到一股靜電。上條嚇了一跳，反射性地全身抖了一下，結(jié)果因為肌肉做了不習慣的動作，右后小腿抽筋了。

「——嗚嗚嗚嗚……」上條悶哼了將近六百秒。

「……呃……修女小姐……」

「什么事？」

「……請你解釋一下吧……」

「這道理很簡單啊」茵蒂克絲以理所當然的口吻說道：

「如果你右手的能力是真的，那只要你的右手存在一天，『幸運』的力量就會不斷被你的右手給消滅。」

「……您的意思是說……」

「只要你的『右手』接觸到空氣，你就會一直不幸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真是太不幸啦啊啊啊啊啊?。　?/p>

上條雖然不相信魔法，但是對于「不幸」這件事情卻特別有感慨。因為上條的日常生活，倒霉到讓他覺得是不是有一股大宇宙的敵意在跟他作對。

而如此不幸的上條當麻的眼前，正站著一位純白的修女，閃耀著如同圣母般的微笑。

每個人都會告訴你，那是想拉你信教的眼神。

「如果要說不幸的話，你帶著這種能力出世就已經(jīng)是不幸啰！」

面對著微笑的修女，上條不禁流下了眼淚……咦……等等，現(xiàn)在的重點好像不是這件事？

「不對！我現(xiàn)在不是要談這個！你……離開這里以后有地方去嗎？雖然我不知道來龍去脈，不過那些魔法師很可能還在附近晃來晃去吧？你要不要躲在我家比較安全？」

「我待在這里，會把『敵人』引來的。」

「你怎么能這么肯定？只要不做些引人注意的舉動，乖乖躲在房間里，應該不會被發(fā)現(xiàn)吧？」

「事情沒那么簡單。」茵蒂克絲抓起自己衣服的領口說道：

「這件衣服，『移動教會』，它是靠魔力來維持機能的。教會雖然管那個叫『神力』，但是其實跟『魔力』是相同性質(zhì)的力量。也就是說，敵人可以靠偵測『移動教會』的魔力來找出我的位置?！?/p>

「既然如此，那你干嗎一直穿著這件跟發(fā)訊機沒兩樣的衣服？」

「因為它的防御能力可是宗教級的……假如沒有被你的右手消滅的話?！?/p>

「……」

「假如沒有被你的右手消滅的話？……」

「對不起啦，拜托別含著眼淚看我……話說回來，既然『移動教會』已經(jīng)被我的右手給毀了，那它應該也失去『發(fā)訊機』的機能吧？」

「即使如此，他們還是會獲得『移動教會被毀』這個情報。剛剛我說過，『移動教會』的防御能力是宗教級的，換句話說就跟一座『移動要塞』一樣……如果我是『敵人』，雖然不知道『要塞』為何會失去機能，但一定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吧？」

「等一下！那我更沒理由讓你離開了！雖然我到現(xiàn)在還是不相信有魔法這種東西，但是既然真的有『敵人』在追你，我怎么能讓你到外面去冒險？」

茵蒂克絲愣了一下。

光看她這個表情，真的，真的，看起來就像是個普通的少女。

「……那你要陪我前往地獄嗎？」

茵蒂克絲露出淡淡的笑容。

那是一種多么艱辛無助的微笑，讓上條在一瞬間為之語塞。

在茵蒂克絲這句溫柔的話背后，隱藏著這樣的涵義：

別再陷進來了。

「別擔心，我也不是沒有同伴。只要逃進教會里，教會的人會保護我的?！?/p>

「……喔？那……那個教會在哪里？」

「倫敦?！?/p>

「也太遠了吧？你想逃到何年何月??！」

「嗯？啊，別擔心啦！日本應該也有幾個分部吧?！?/p>

插滿安全別針的修道服微微晃動著，看起來像是被欺負得很慘的小媳婦。茵蒂克絲回答道。

「教會啊……對了，這座城市里好像也有個教會?！?/p>

一般人聽到教會，都會聯(lián)想到那種巨大的結(jié)婚會場，但是其實日本的教會都非常小。原本在日本，廣義的基督教文化本來就扎根不深，再加上國內(nèi)多地震，「具有歷史意義的建筑物」很難保存下來。上條在搭電車的時候偶然從車窗外看到的教會，只不過是個組合屋，屋頂豎起一個十字架而已……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是暴發(fā)戶式的教會建筑，似乎也有點偏離正道。

「嗯……可是并不是所有的教會都行……我所隸屬的是英國式的教派……」

「？？？」

「呃……廣義的基督教其實分成很多教派的?！挂鸬倏私z苦笑著解釋：

「首先可以分為天主教跟新教兩大派別。而我所屬的天主教教派，又可以細分為以梵蒂岡為中心的羅馬正教、以俄羅斯為根據(jù)地的俄羅斯成教、以圣喬治大圣堂為核心的英國清教等分支?！? （注：本文中的「俄羅斯成教」，也是作者虛構(gòu)的教派）

「……如果搞錯了跑到別派的教會里面，會怎樣？」

「會吃閉門羹?！挂鸬倏私z繼續(xù)苦笑：

「俄羅斯成教跟英國清教都只在『本國之內(nèi)』盛行，所以在日本，英國清教的教會非常稀少?！?/p>

「…………」

上條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說不定，茵蒂克絲在餓到不支倒地之前，早已經(jīng)拜訪過非常多的「教會」了。只是每次都吃閉門羹，逼得她繼續(xù)逃命。那種感覺一定不好受。

「別擔心，只要找到英國式的教會，就是我贏了?！?/p>

「…………」

一瞬間，上條想著自己右手的「能力」。

「喂！……如果遇到什么困難，可以再來找我沒關系?！?/p>

結(jié)果還是只能選擇跟她說這句話。

即使，自己是個連神都可以殺死的男人。

「嗯，肚子餓了的話，我會再來的?！?/p>

茵蒂克絲露出了向日葵般的燦爛笑容。那完美的笑容，讓上條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旁邊一架清掃用機器人靠了過來，繞過茵蒂克絲，繼續(xù)往前駛?cè)ァ?/p>

「呀啊啊！」

完美的笑容在一瞬間消失，茵蒂克絲整個人向后倒，簡直像是腳抽筋似地全身抖了一下。咚的一聲，后腦勺狠狠地撞上了墻壁。

「————！有個奇怪的東西若無其事地冒了出來……??？」

茵蒂克絲含著眼淚尖叫，甚至連用手撫摸后腦勺都忘記了。

「你自己才是最奇怪的東西嘞！那玩意只是清潔用的機器人啦！」

上條嘆了一口氣。

清潔用機器人的大小跟形狀就像個大鐵桶，底部裝有小小的滾輪。就像大型清潔機一般，靠著底部的圓形抹布的轉(zhuǎn)動來清潔地板。為了避開行人與障礙物，上面裝有攝影機，穿迷你裙的女生都恨死了這玩意。

「……原來如此，日本不虧是科技大國，已經(jīng)進入連使魔都機械化的時代了?！?/p>

莫名奇妙開始佩服起日本的茵蒂克絲，還真讓人覺得有點發(fā)毛。

「這里是學園都市，街上到處都可以看到這些玩意啦！」

「學園都市？」

「是啊，東京西區(qū)開發(fā)較緩慢的區(qū)域一次全部收購，建立起這座『城市』。這個『學校之城』包含了數(shù)十間大學與數(shù)百間國小、國中及高中?！?/p>

上條嘆了一口氣繼續(xù)說道：

「城市里的居民有八成都是學生，看起來像公寓的建筑物其實都是學生宿舍?！?/p>

這座「學園都市」不只教導學生念書，暗地里還進行著超能力與肉體的開發(fā)。

「……所以街上的景色會有點不一樣。廚余自動處理機、到達實用等級的風力發(fā)電機、還有剛剛的清掃機器人……這些大學研發(fā)出來的實驗型產(chǎn)品滿街都是。這里的科技文明等級大概比外面還先進個二十年吧?！?/p>

「嗯……」茵蒂克絲看著清掃用機器人，說道：

「這么說，這座城市里的建筑物，都是歸『學園都市』管轄啰？」

「是啊……所以如果你想要找英國教會，勸你還是到城市外面去碰碰運氣吧。在這個城市里面的教會，大概都是些神學或榮格心理學的教育機構(gòu)吧?！?/p>

茵蒂克絲「喔」的一聲點了點頭，這才想到要用手撫摸剛剛撞上墻壁的后腦勺。

「……咦？啊……咦？我……我的帽子不見了！」

「你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嗎？剛剛就掉了啦！」

「咦？」

上條的意思是「剛剛你在毛毯里換衣服的時候就掉了」，但是茵蒂克絲卻似乎聽成「剛剛你被清掃機器人嚇到跌倒的時候就掉了」。于是茵蒂克絲在走廊地板上東摸西找，但是卻又沒看到帽子，頭上因此冒出非常多的問號。

「??！對了！一定是那個電動使魔！」

完全朝錯誤方向思考的茵蒂克絲，朝正要消失在走廊轉(zhuǎn)角的清掃機器人狂奔而去。

「……呃……現(xiàn)在這是啥鬼狀況？」

上條看著自己房間的房門，茵蒂克絲的帽子還在里面呢。接著又看了一下走廊，茵蒂克絲已經(jīng)不見人影。還真是沒情調(diào)的離別方式。

這讓他有種毫無根據(jù)的預感：即使世界毀滅，這家伙大概也會莫名奇妙就存活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