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情侣中文字幕电影,在线麻豆精品传媒,在线网站高清黄,久久黄色视频

歡迎光臨散文網(wǎng) 會員登陸 & 注冊

【重復未來同人系列】第二篇:妖怪(上)

2023-04-03 09:38 作者:追捕人的人  | 我要投稿

本文經(jīng)過筆者校對,無任何錯字及錯處,若有不通順之感即為刻意為之

本文篇幅長,且為嚴肅文學,娛樂性極弱,請諸君酌情閱讀

本文為慶祝重返未來獲得版號而發(fā)

東京地方,是潛伏著妖怪的啊。

?????????????????????????????????????????????????? ——白川遙

?


她站在船頭,遠遠望著對面。在這里能看見一點陸地的影子。今天海上有霧,接近港口,霧氣開始出現(xiàn)厚和薄的區(qū)別??諝馔兄尚螤?、如同擅吐煙圈者吐出的形狀分明的白色不斷上升。船身大概在進行看不見的輕微搖晃,欄桿偶爾會撞上霧,攔腰截斷。她在腦中想著船的軌跡,有節(jié)奏的運動,被海浪托起些許,轉而壓下去,重復的起起伏伏。破冰船揚起船頭,向下壓碎厚實的冰面,就是倚仗這種勢頭。

站在船頭不是什么詩人的專利。她旁邊還有另一個人,短發(fā),身形瘦削。這人曾將頭轉過來一兩次,臉色蒼白,與滿頭白發(fā)一樣。這人和其所擁有的蒼白、纖細、脆弱都令她感到驚訝,加上寬大的衣服,單從外表上看居然不辨男女。

霧氣不時從他們中間穿過。成形狀的霧漂浮在并無一物的空中,無從判斷更接近他們中的哪一個。有一瞬間,她注意到一縷絲帶樣的霧被什么推著飛來,前面的尖端撞上了這人的頭發(fā),立刻改變形狀,從兩邊繞過這人的頭而散開。她的驚訝悄然改變,變成了哀傷。對于這人的脆弱,霧氣都能將其擊倒。這人不健康的膚色并不能成為審美的具體內(nèi)容,而是與膚色、衣著一同形成的氛圍,無關乎其本人的氛圍,才能成為審美。

陸地從兩側接近輪船,慢慢靠近又慢慢離開,總是在天邊形成薄薄的一片,讓人懷疑是霧氣造出的幻影。她離開扶著的欄桿。手上沾了潮濕的鐵銹。她能聽到這人的呼吸,是細微的咝咝聲,還有像極了常年以呻吟緩解痛苦的病弱的人才有的呼吸聲。她再次壓下心底翻涌的寂寥?;蛟S是那霧氣讓她不知道輪船現(xiàn)在到底是前進還是后退。她的悲傷不像這周圍的霧,而是天地間更沉重、濃厚的東西,比船下慢慢從黑色變成透明的海水還要讓人透不過氣。她年紀尚小,但哀傷已經(jīng)不再輕盈。身邊這人必定有難言的苦痛,處于疾病和慢慢腐朽的船上環(huán)境的折磨之下,習慣了利用忍耐捱日子。維爾汀衷心希望這人不住在海邊,那無疑會加劇他/她的呼吸道疾病。

重點大概不在這人所患的疾病,而是這人與周圍霧氣完美的契合。霧氣仿佛這人氛圍的延伸。她沒有試著探求這人的面容。就算他/她的身形在濃淡不一的霧中越發(fā)模糊,輪廓甚至扭曲,維爾汀也保持著不動。

另外存在著的好奇將這份空曠的意味推向高處。這人引起維爾汀的悲憫來了,沒有愧疚,因為她沒有拿那種冒犯的視線打量這人。她腦中回轉著另一種不相關的悲傷,那種悲哀和這人周圍形成的一圈沉重的空氣相像。然而這人必不是自愿藏在霧中的,這幅場景也不該被拿來抒情。

“仲村,該回來了?!贝摾镉腥擞萌照Z喊。

“我知道?!彼牭竭@個白色的青年說。聲音和霧氣混合,在維爾汀周圍回響著,在高遠的天空上聽著不會有什么區(qū)別。

“你在外面待太久了,快回來吧?!泵菜七@人母親的人說。

“我知道,這里又沒有太陽?!?/p>

還是不辨男女。這青年從維爾汀身邊離開,伸出手,好像在霧團之間跌跌撞撞,摸索著走回了船艙。甲板下面出現(xiàn)嘈雜聲。維爾汀輕呼出一口氣,把眼前的霧團吹散。霧氣后面的陸地正在靠近,漸漸能看見港口上接客的人和幫工。他們踩著泥濘和坑洼,舉著雙手證明自己的健壯。

維爾汀提著一個不大的皮包下了船,摸了摸耳環(huán),離開亂哄哄的潮濕港口。本地人自動為她讓出一條路,有想上前的扒手也被她巧妙避開。回頭看去,白色如綢帶的青年也下了船,料想他/她也是東京人。

想到有這樣一個脆弱的人住在東京,維爾汀就立刻感到雨點落在身上的寒冷。

她乘上電車,穿過一條條街道?,F(xiàn)在是九月,東京正在飄著漸顯寒意的雨,狹窄街道兩邊的建筑物不過三五層高,感覺烏云密布的天僅僅在那之上幾尺。而遠處的富士山也并沒有戳破低矮的天,想必是天空從那邊由高到低傾斜了過來,最遠處的前端更是伸進海里。富士山之高不在其本身,而是與房頂相照應之下?lián)碛辛藢⑻炜枕敻叩谋臼?。街景一派熱鬧。電車駛過的地方總會有人被嚇到,由軌道上跳開。也偶有孩子們爭相從電車前面跑過,還有的跟在后面,盡力想摸到電車。每當他們玩著這有風險的游戲時,維爾汀便擔心他們被傷到。然而本地的孩子深諳和電車相處的道理,知曉它的規(guī)律。電車已經(jīng)在東京府通行十幾年,日本也與過去不同了。

電車轉個彎,與海岸平行,路過剛成立三年不到的慶應義塾大學。穿過品川,維爾汀在大田下了車。她很快找到了熟悉的路,來到咖啡屋門口。

她是第二次來日本,第二次來東京府,第二次來這家咖啡屋。

?

1923年。

“又一場暴雨?!?/p>

維爾汀,沒有姓氏的維爾汀,小小的、我們的小小司辰站在箱子里、房間外的荒原上,十四行詩為她打著傘。這里也同樣在下雨。她們站在籬笆圍欄里的石頭路上,兩邊的草地已經(jīng)泥濘不堪。

“這場暴雨過去了。基金會發(fā)來消息,時間到了1923年1月,具體日期還需要驗證。這是場使時間前進的暴雨。康斯坦丁女士對您的工作很滿意。她的傳聲信(voice letter)很快就到?!笔男性妶蟾?。

“是她親筆寫的嗎?”

“是的,司辰,是她寫的。”

“謝謝,十四行詩?!本S爾汀把傘往她同窗的方向推了推,“當心你的衣服。我很高興基金會對我們的工作滿意。若指明了是她親自寫信,說明在接下來一個階段內(nèi)我們沒有更加繁重的工作。你比我更需要休息?!?/p>

“我們都經(jīng)歷的相同強度的戰(zhàn)斗,維爾汀……司辰,況且您還要整理前一個時代的資料?!?/p>

“對。大家都可以緩一緩了。我們回去吧。”

康斯坦丁的信到了;幾乎同時,新的命令也到了。他們干得很好,但還需要更好。命令所言,原本因為暴雨而跳過的基金會與日本交涉的重要年份1923年,現(xiàn)在被另一場雨重新帶了回來?;饡枰饺毡救ラ_辟一片區(qū)域,以彌補在暴雨中失去的時間和人手。執(zhí)行這一指令的除了維爾汀還有其他調(diào)查員,每人都有不同的目標。據(jù)拉普拉斯科算中心的計算,下一場暴雨會隔很長時間,所以他們大可以放手去干,或者在休整之后再行打算。維爾汀的目標與眾不同:一個神秘學家個體??紤]到上一場暴雨前司辰對于基金會工作的大力協(xié)助,她此次的目標只有這一個。

“作為基金會的重要人物,司辰的職責應當適度擴大,例如聯(lián)系神秘學家人才這種普通調(diào)查員會做的工作。鑒于離下一場暴雨還有很久,幫助基金會進行日常事務的處理對于司辰來說是職責的一部分。同時,上層管理人員須對司辰有充分的信心,并給予她充足的時間?!笨邓固苟≡谛爬镎f。

科斯堅持要在維爾汀之前先去會會對方。他用榆木和梣木在地上畫了相當大的符譜代替“轉瞬即至”,并在兩天后敲響了箱蓋。

“我見過她了,她在東京府一間茶室里當女仆?!笨扑古拇蛑砩系难暗胤铰云?,環(huán)境不錯,看得見看不見的種種地方都沒有藏刀。您要找的神秘學家,那個叫五色月的,可不能當作少不更事的小姑娘對待。和其他神秘學家一樣,她受到的惡意不比誰少,先是給強征去開拓從阿伊努人手里搶來的地,因為是孤兒、缺衣少食不得不行竊,東窗事發(fā)后又被官府的人用鐵鏈拴住,弄得狼狽不堪??偠灾?,不是個難纏的對象,但請務必提防,她被迫養(yǎng)成了偷竊癖,小心把您身上的什么要緊物件摸走?!?/p>

和平時一樣,科斯并不把阿伊努人說成“蝦夷”。

“您接觸她的行動不會有其他神秘學家參與,您應該知道?!彼终f,“日本在眼下這個時代還相當依賴自己的神秘學家力量。雖說在抗擊黑船時候沒有起到什么作用,不過巫女、陰陽師之流可有相當長的歷史了。他們在本州地方的影響力絲毫不比歐洲的古老神秘學家小?!彼⒅S爾汀的馬甲好一陣?!澳隙ㄖ酪獡Q一套衣服。穿這一身上東京去指定會引起時尚界的大轟動。”

“你沒有打草驚蛇吧?”

科斯舉起雙手。“我用一個符譜遮住了身上所有神秘術波動。我到那家茶室里,看準時間點了一份餐,當時只有她閑著,所以我成功和她搭上了話?!?/p>

維爾汀還在等著接下來的報告,不料科斯就此打住?!澳膊幌肫茐膽夷詈托迈r感吧?要在工作中努力尋求一點快樂,不然誰做得下去?我沒用讀心術,但也了解到不少東西,其中最要緊的您已經(jīng)知道了?!?/p>

十四行詩提出想跟著去,被維爾汀婉拒了。“這一趟不會有什么危險,況且你還有基金會的工作?!?/p>

“……好吧?!笔男性姴坏貌煌讌f(xié),能看得出來她確實累壞了,“大正初年的日本已經(jīng)有很多現(xiàn)代設施,應該不會遇到太大的麻煩。但還是請多加小心。如果有情況請馬上聯(lián)系我?!?/p>

維爾汀點了點頭。“我會拍些照片給你?!彼龑κ男性娬f,“就跟上面說是為了擴充第一手史料?!?/p>

?

從船上看去,東京已經(jīng)是被雪覆蓋了。雪花具有令人吃驚的粘性,附著在大凡能看到的任何物體上,能想象到樹葉背面好像都撲上了雪。房子的輪廓彼此相融,遠處的房頂連成一片,成為高出海面的平原,白得那么徹底,仿佛被雪融化了色彩。港口周圍,高大的建筑物展現(xiàn)出風格融合的景象。辦事處的高樓頂上高高堆起方正的雪,和天空拼在一起,好像樓房是從垂得低低的天空中直伸下來的。

這個年代身處于亞洲的東京府,以其現(xiàn)代化讓維爾汀吃驚。

指南針和地圖幫助不大。維爾汀一開始迷了路,在港口附近一通晃悠,路過無數(shù)騎腳踏車的人。直到手提箱沉得快拿不動了,她才找到前往大田區(qū)的方向。從電車上下來,維爾汀找到了那家茶室,叫做“喫茶去”。位置不算太偏,頭上掛著的招牌已經(jīng)非常西化了。她走進去,迎面便有招待的聲音。她摸了摸耳環(huán),上面的神秘術能將她聽到的日語轉換成英語。

店里的和式風格只剩下一點影子。她做好了計劃,如果是別的人過來,她就要求換那位手上有鐐銬的女孩來。

維爾汀坐在桌前,那個女孩走過來跪坐在桌子旁邊。圓潤的下巴也才勉強超過桌面。她走過來的時候,鐐銬幾乎沒有響動。她胸前掛著一個兔子玩偶,從潦草的針腳上能看出是某個初學者的作品。

“請問您要點什么呢?”

“你戴著鐐銬啊。”

“過去犯了錯,官府給銬上的?!彼龖?,還是低眉順眼的。

聲音很熱情,也懂得和客人對視,只不過對視不久便主動移開目光,連帶著頭也更低了。說話時候,額頭兩側垂下來的頭發(fā)隨著尾音一頓,便像積雪落下的柳枝那樣顫動。維爾汀仔細觀察她低頭時的神情。沒有在思考或是記憶什么東西,是完完全全的空。眼神的終點不在此處,是在很遠的過去和他處,能看出是個長久寒冷荒涼的地方。她還抿著嘴,眼角的細紋已經(jīng)消去,低頭時叫人分不清她是閉著眼還是僅僅垂下眼簾。

維爾汀在她脖子上看到一個紋身。黑色紋樣的櫻花貼在白皙的皮膚上,花朵保持著盛開的樣貌。據(jù)說過去的日本人也常紋身,不過多為武士所做。

維爾汀點了幾樣東西。她站起來,撩撩頭發(fā),衣服上掛著的兔子玩偶被鐵鏈蹭了一下。

“你是神秘學家?!?/p>

五色月的呼吸出現(xiàn)一刻停頓?!袄蠣斒枪偌业娜??”

“我也是神秘學家,從屬于國際上的組織。按照官方規(guī)定,神秘學家應該登記在冊,受到基金會的保護,同時要做一些服務于和平的本職工作?!?/p>

她緊緊掐著雙手?!罢埨蠣斣?,奴家還沒……”

維爾汀讓她放松,不必這樣等級分明。“沒有產(chǎn)生過離開的想法?”

“假如說沒有人來,連念頭也不會出現(xiàn)?!彼谥羞@個“人”明顯意有所指。

維爾汀曾經(jīng)設想,以基金會1923年的有限的影響力,當?shù)氐纳衩貙W家可能會慌亂。國際神秘學家聯(lián)合晚于黑船幾十年渡進日本,到現(xiàn)在勉強為一些人所知。但五色月并未過分慌亂。她一定對這類事情很了解,大概是主動去了解過。

那頭有人叫著??礃幼邮抢现黝櫍械煤苁?。

“你先去吧?!本S爾汀點點頭,“我們可以稍后再談?!?/p>

五色月離開后,維爾汀拿起桌角的一本書,看看封面,是一本童話集。它貌似被遺留在這里。她留意著五色月,把書翻開。第一篇故事發(fā)人深省:兩位英國士兵打扮的紳士在森林打獵迷路,居然意外遇到一家西餐館。饑腸轆轆的兩人急不可耐地趕進去。餐館很奇怪,里面是一條走廊,和寫著要求的門,門后又是另一條走廊和另一扇門,以及另一條要求。等到他們脫掉所有衣服、在身上抹了奶油等等東西后,居然發(fā)現(xiàn)自己才是山貓的食物……

維爾汀對日本妖怪之流有所耳聞。從故事里看,整間餐廳都是山貓變出來的,那這必然可被稱為妖怪。關鍵在于,這篇故事怎么看怎么像有識之士對于大正年間浮華現(xiàn)象的預言和警示,而且相當驚人。

咖啡館那頭有了不和諧的響動。一個男人扯住五色月的鐵鏈,牽連著她的手腕用力拉拽,連肩膀都劇烈地抖動。這女孩臉色發(fā)白,還有笑容,但眼神不在此地。沒有人上前阻攔。

維爾汀煩躁起來。她不能輕率地上前幫忙,在相對落后的地方,當?shù)厝送信匀穗y以理解的成規(guī)。維爾汀用余光掃了掃,無意中瞥見兩米多高的屏風頂上有個黑乎乎的東西。她嚇了一跳,急忙抬頭看去。上面什么也沒有。她繞到屏風后面,同樣空空如也。

離開座位,維爾汀才發(fā)現(xiàn)四下充滿著憤懣的氣息。她向前走去,把手放在鐵鏈上,用英語開了口:“請你放手,先生。你該恥于對一個女孩做這樣粗魯?shù)氖?。?/p>

這個男人想必沒有聽懂。但他懾于維爾汀的英倫長相,瞪著眼,沒有繼續(xù)拉扯。

看起來像老板娘的中年女人奔過來,用手臂橫在五色月和顧客之間??傊?,在老板娘不住的道歉下,男顧客離開了咖啡館。

五色月?lián)嶂滞笊系溺備D。她臉上還有迷離的顏色。

老板娘拉著五色月來到屏風邊上的座位。過了一會,女孩的眼神回到此時此地。

“剛才非常感謝?!崩习迥锍脵C耳語說,“一般的外國人很少干涉本地的事情?!?/p>

老板娘自稱姓九條,大概有四五十歲,盡管冠著這樣一個姓氏,但看上去并不像什么權貴。

“您這里為什么要賣酒水呢?”

“您好像誤會了什么?!彼嵝敝^,“這里本就不是什么正經(jīng)咖啡館或者茶室,沒有太多講究。門頭上還寫著‘喫茶’呢,專程為抹茶來這里的人不也一樣很少。說老實話,現(xiàn)代化的茶室更像是借用了千利休名頭的單純的餐廳罷了?!?/p>

“生意總歸不錯?!本S爾汀說。

“生意是生意。固然不能為了祖上有諸如此類的積業(yè)就忠于本職,那樣只會落得沒飯吃的地步?!崩习迥锇衙砝p在手臂上,“為了家業(yè),到頭來卻丟掉了家業(yè),那當然不好。只是沒臉回去找家里人。我哥要是知道我開了家咖啡屋,準保大發(fā)雷霆。不僅沒保住祖產(chǎn),連帶抹茶也給壞掉了?!?/p>

多少上了點年紀的女人有點聒噪,但聊著聊著還是說到五色月那兒去了。

“剛來的時候不甚明了服務生為何物,連打扮都不會。好在她很有眼力,手腳也麻利。雖然有一副鎖鏈,但毫不影響。老實說,我替她做擔保租下房子完全不后悔。您愿意關心她,我當然很替她感激?!?/p>

“她是直接投奔這里來的嗎?”

“據(jù)說是從樺太逃回來的。當時連衣服都穿不齊,還滿口方言。我們這里客人本就不多。她來之后,回頭客漸漸多起來了,簡直神奇。這孩子果然有巫女的世家背景吧?!?/p>

他們口中的樺太島是比北海道緯度還高的薩哈林島。學校里的教員還說過另一種讀法叫做庫頁島,是中國人的稱呼。

五色月很快恢復過來,繼續(xù)跑前跑后,只是話少了很多。被別人一打罵就呆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人,維爾汀見過不少。

“您有住的地方嗎?”下班的時候,五色月這么問。她換了衣服,主動來到維爾汀的桌邊,態(tài)度不像先前那樣從容,兩只手擰著。

“倒是可以住店,錢也夠?!?/p>

好像被住店的說法刺激到了,她請求維爾汀到她的住處去住一夜。維爾汀久久看著對方,只能看出好意。

她同意的時候,少女眉頭上的哀愁似乎消去了一點。

“你經(jīng)常會傷心嗎?”

“一定得問這個嗎?”她很煩惱的樣子,像是在為自己難以控制情緒而懊悔。

她低著頭時果然是在回憶過去。維爾汀想。在經(jīng)歷了那樣的事情后,她肯定沒法把最初的樣子原樣保留下來。從北海道逃到本州的那段路,讓她變得既堅硬又易碎。她忽然對五色月有了憐憫。這個女孩有太多缺陷之處,好在善于忍耐,雪落在脖子上不會感到冷。低溫是她早在孕中就感受過的。

歷史上,從江戶時代末開始,眾多外國人開始記錄日本的歷史。他們覺得這個時代會很快消散,代之以全新的時代,那么記錄下這個短暫且激烈的過渡期就顯得格外有價值。維爾汀提前拜訪過亨利·代亞。歷史上說,他直到去世前都將以超越民族的同情心關注日本的發(fā)展,并將對他們最終走上歪路遺憾不已。

他們半道上繞了點遠路。郵局里的信息顯示,下一班回倫敦的輪船得等到兩天后。維爾汀再三詢問了站柜臺的,放棄了通過其他手段回去的打算,轉而給基金會拍了一封電報,匯報稱神秘學家五色月狀態(tài)穩(wěn)定,將由她自己決定何時帶回英國。她還注明了打算尊重五色月意見,讓她在較長一段時間內(nèi)留在東京。等她辦完事走出郵局,五色月正面對街道。她的動作沒有變化,眼睛還是望著天,眼底的靈活好像望著空無一物的雪地的小動物。她的領口松動,露出更多紋身。刺青的規(guī)模比維爾汀想的要大。櫻花的枝條從她光滑的側頸延伸至背后,鉆進衣服里,與扎根進泥土中并無二致。

往五色月住處去的路,就是從現(xiàn)代東京回到多少保留著過去風貌的東京去的過程。門頭上掛著各色奇異木牌的店家,有紅色、手持大棒的怪物,還有穿和服的人形。木牌上的人臉顯得很長,五官不成比例的小,服飾倒畫得異常精美。

五色月的住處離東京府內(nèi)的繁華地區(qū)很遠,直走到快沒有人跡的地方,爬上一個陡坡——據(jù)說附近的孩子常在雪后從坡頂滑下去——才發(fā)現(xiàn)幾棟矮房。路邊架著電線,較遠處還停著一輛車。列成一線的房子前后都是森林。靜靜地站在那里,一排排的都是落了雪的松。房子深色的屋檐從蓋著厚厚的雪的屋頂下面露出邊緣,好像從深色的背景中跳了出來。

五色月停在一棟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的房子前。她打開門,脫了鞋進去,跪坐在土間前面。等她再度露出好奇且溫柔的微笑,維爾汀才走進房子。天花板頂上懸著一盞電燈。圓桌、水壺和茶杯等物擺在一角,另一個角落里有簡單的梳妝臺樣的矮桌。房間只有六疊。房屋后面是這幾間屋的共用設施。這個小社區(qū),以及五色月靠關系租來的房子,無不給維爾汀以近代日本縮影的感覺。

“有哪個國家能在工業(yè)化之下保留自己本來的樣貌呢……”

五色月用干布把房間里的榻榻米全部擦了一遍,然后是稍微擰干的布。還用綁了布的木棍伸到矮柜后面清理縫隙。維爾汀想幫忙,被她不帶遲疑的行動逼到角落去了。

“可認得材料?用杉木做的,是好榻榻米!”她點著被爐的火,“我見不得好東西被糟蹋了?!?/p>

“九條小姐也說,你如果跟了人,肯定比現(xiàn)在更勤快?!?/p>

“瞎說!老板娘自己還沒有嫁人呢。”

對于這番搶白的話,維爾汀只能糊涂過去。

“鄰居為人怎樣?”

“他們都是做手藝的。有的屋子后面就晾著傘。你怕是沒有見過日本的傘。織工也有,祖上世代做這行的。自打明治以來,先是外國棉紗,緊跟著國內(nèi)的工廠也開起來,集市上很快就都是又多又便宜的紡品。手工活橫豎做不下去。佐部家的兒子幾年前去了大阪,說要繼續(xù)干紡織來著?!?/p>

維爾汀腦中不由得出現(xiàn)一幅畫面。織工的兒子在工廠里,向其他工人吹噓著祖上的紡織手藝。他們都不時咳嗽,因為細小的棉線頭鉆進肺里了。

外面?zhèn)鱽黻囮嚽俾暋?/p>

“也有會彈三弦琴的,過去還是個琴師。每次去他那里就看見對著杵家彌七的譜子彈啊彈。師傅教過我唱歌謠什么的,只是不是舞伎,實在學不會。”

“試著唱唱嘛,我不懂日本歌,聽不出好壞的?!?/p>

“真的想聽嗎?”她縮起脖子,“不行的,還是唱不來。客人有要求的時候,我都是謝絕的。”

說到工作,五色月眉頭的悲哀立刻顯現(xiàn)出來了。

“你為什么要幫我呢?他只不過是想叫我陪酒。藝伎陪酒是尋常的事?!彼娜^在榻榻米上捶打著。

“你又不是什么藝伎。世上任何事,一旦被強迫就失去意義了?!?/p>

五色月沒有回應,只是一個勁說:“你不該幫我的。順其自然就好了,為什么要干涉呢?”

又是一陣三弦琴的聲音。

“晚上真的會有凄涼的感覺。好像我已經(jīng)八九十歲了?!?/p>

這么一說,維爾汀心里出現(xiàn)一股酸楚。五色月在陪伴她??粗冻鰜淼膬蓷l白皙的臂膊,維爾汀好奇起來。她到底失去了多少才能取得和自己如此多的共同之處呢?

“我不會有女兒的。”她忽然很堅決地說,“孩子的事情上我絕對不會讓步的。如果非結婚不可,就去找那個給我打上鎖鏈的陰陽師,讓他想辦法用神秘術讓我不懷孕。”

維爾汀很奇怪她怎么突然考慮這么遠?!澳欠N事情很難避免的?!?/p>

“不管生男生女,后代的結果都一樣悲慘。那個叫樺太的地方,實在北得不能再北。雖然生在那里,但根本不想回去。同在那里的女性,大多數(shù)是作為未曾謀面的某人的妻子去的,生孩子是注定的事。若不是我年紀小,也肯定會經(jīng)歷相同的事。這樣一來也太恐怖了。啊,我的兒子和女兒在遠離我們家鄉(xiāng)的地方成了夫妻,想想都怕?!?/p>

“可如果天下人都這么想,豈不是再不會有孩子了?”

“如果我生在明治的京都,一準會高高興興結婚生孩子,再興沖沖地把孩子送到小學里去,叮囑她要考好大學進政府里。我自己都還沒有上過小學啊,不過是認得字罷了。”

維爾汀大約能理解她的悲觀?,F(xiàn)在就給將來沒有定數(shù)的日子做計劃未免幼稚,在老人那里則顯得可笑。但歷史確實如此。十幾年后,大概是她結了婚、孩子青年的時候,另一場戰(zhàn)爭即將打響,不管是否被瘋狂的理念洗腦,她的兒子恐怕都會被卷到中國大陸上去,用軍刀斬人;女兒則被遣到中國東北,做從來沒見過的人的妻子。無論如何從事的都是令人不齒的行徑。如果不是提前知曉這個國家在二十世紀末仍在發(fā)展,真會讓人覺得日本要就此完蛋。

“別的地方的土地都不是我們的土地?!边@是她堅決地說的第二句話。

維爾汀的眼睛漸漸睜不開了。

她醒來時,發(fā)現(xiàn)身上蓋著被子。紙窗拉開一條縫,五色月在縫隙里的陽光下讀著小說。她的雙腿并攏放在一邊,支頤著靠在桌邊,不時翻一頁。適應了光線后,維爾汀看清了書名。書脊經(jīng)過長期撫摸,已經(jīng)起了毛。她大概一夜未睡。

維爾汀可能在晚上醒來過。現(xiàn)時殘留在她眼底的青光可能是夜晚睜眼時留下的。只記得迷迷糊糊中紙窗外面透進青色的冷光。到底是不是真的,應該沒法求證了。

“吾輩は貓である(咱家是貓)。名前はまだない(名字啥的還沒有)。”她搖晃著頭輕輕念叨。很好笑似的,她的眉毛彎成昨晚窗外的雪山。

維爾汀能聞到被子上鈴蘭的香氣,身上不管哪里的血管都在一下下搏動。這一晚很放松,除了可能是幻覺的劃過窗外的青色火光,大抵一夜無夢。

五色月手邊放著小銼刀,像是剛修剪完指甲。她的指尖圓圓的,能看出曾經(jīng)做過勞動,但指甲縫里已經(jīng)干凈了。

“如果你想待一會,鄰居們會很客氣的。但請你一定要來。”出發(fā)去上班前,她緊緊抓住維爾汀的手,“或者待在這里等我回來。請千萬不要不辭而別。你作了保證,要帶我走的?!?/p>

維爾汀驚訝于五色月將那句不乏強硬的通知性的話當成了保證。

目送她走下斜坡,維爾汀回到一排公寓前。已經(jīng)有一個男人站在前面,他顯得很局促,對維爾汀鞠了個躬,眼睛還不安地盯著對方。維爾汀花了些功夫才說服對方自己不是來采買地皮的。

男人沒有自我介紹,只說是粘傘的。

“好姑娘啊,從那種地方跑回來,還每天笑呵呵的……”男人摩擦雙手,手上滿是被竹條劃出的傷疤。

“也多虧你們照拂她?!?/p>

“慚愧!曾經(jīng)有人想帶她走,那才是有用的幫助,忘記叫什么了??傊?,她是有機會離開的。”

“離開去哪?”

“去京都嘍。”

那是有人相中她了,維爾汀想。

“是槙村先生?!迸赃呉粋€女人走過來。她戴著一條頭巾,由于常年彎腰,含胸十分明顯。

“那是位不錯的先生吧?”

“何止不錯,據(jù)說還是個實業(yè)家。相當有良心的?!?/p>

有三弦琴的聲音傳來,不曉得是哪一間房里傳出來的。

“你兒子結婚了吧?”

“是結婚了,在大阪住下了。說來慚愧,我實在沒什么能幫他的?!?/p>

維爾汀悄悄離開,回到五色月的房間,想不到什么事好做,只能坐著看帶來的詩集,感到心煩意亂?!八氖畟€冬天將圍攻你的額角”之類的話實在水土不服。

她耐不住煩躁,擱下書走到窗邊。一片寂靜,連風聲都無。日本文化中的美大概就是從這樣空空蕩蕩的地方產(chǎn)生的吧。

單純的安靜并不是空空蕩蕩環(huán)境的唯一特點。對維爾汀來說是過于極端了。

下午,她來到咖啡館。五色月正在幾個客人間往來。等她閑下來后,臉上已經(jīng)有點紅暈了。維爾汀這才知道,五色月習慣于陪酒之事,就是由這些不算壞人的熟客引著的。

“何不帶她去看看那里的茶室呢?”似乎是想給五色月解圍,老板娘對她說,“不要擔心,你的熟客明白著呢?!?/p>

五色月的眼睛閃了閃光,臉上的紅暈加深了幾分。

茶室處在東京西北面的山上。兩個人坐著電車,一直到幾乎沒有路的地方,又走了一大段路。五色月跟偶爾出現(xiàn)的路人打著招呼。她們一路上遇到的,乃是脾氣溫和、不善言辭的人們。

老板娘所說的是“那里的茶室”而非“那家茶室”,想必不僅處所獨特,本身也是不具有很大商業(yè)價值的。其實那是個人的處所。相比起“喫茶”,處所一整年都沒有幾個人光臨。沒有接客的打算,主人也難稱好客,知曉此間存在、專程來拜訪的人少之又少。

五色月很高興充當向導。往山上去時,她開始介紹這庭院的主人,興沖沖地說個不停。她對山路的熟稔程度遠超維爾汀。只是跟上五色月的步伐,就讓維爾汀氣喘吁吁了。

在下車后很久,維爾汀才感到地勢突然隆起。樹林迅速茂密起來,成片的居民區(qū)不見許久了。山勢不算陡峭,森林很密,都是樹干細小的松樹。抬頭看去,分不清那是天上的雪還是樹上的云。林間有一條小路,雪被掃開了,露出下面踩實的土地。山上有一條河,從一個回轉處延伸出來,冰面閃亮,似乎還在流動。

五色月穿著厚實的深色衣服,下套雪褲和長筒膠靴,立在那里神似諸多樹木中的一棵。酒勁尚未完全消去,再加上興奮和寒冷,她的臉頰通紅,紅得透亮。

據(jù)她所說,白川遙過去曾是京都人,丈夫是個富商。本來生活很幸福,但四年前丈夫染上流行的惡疾去世了。因為要在長等山上進行大工程,她被迫離開京都,一個人來了東京,在這山上蓋了庭院。說是被迫,白川遙本人好像并不認同這種說法。

“她原先的京都的茶室,要越過長等山到那頭的琵琶湖邊上去。如果還能去山上,能一路上見到井沿巨大的井。那些豎井是打在山里的?!?/p>

維爾汀對此有了解。日本最長的穿山隧道便是借由這些井建造的。從設計到建筑全部由日本人完成。據(jù)說當時負責設計隧道的人是二十一歲。對日本人來說是對西方一次有力的示威,沒去過京都的人也應當知道。

五色月提到這項大工程時,神色并不很好。也許她是不支持建造的那一批人。

河的來處,山谷里有刷拉刷拉的聲音,像在木盆里晃動著石子一類的東西,細聽之下又是岑寂。

五色月念叨著俳句。維爾汀聽不懂,經(jīng)五色月一通解釋和比劃,才大概明白意思。

“從明日起去摘嫩葉,預定的野地,昨天落了雪,今天也落雪?!蔽迳掠帜盍艘槐?,“是店里的客人教的。曾經(jīng)有位姓澤柳的老先生來店里,教了我這首俳句?!?/p>

“客人都會問起你的鐐銬嗎?”

“畢竟是身上最顯眼的東西。拿澤柳先生說,他更在意的是我沒有讀小學這回事?!?/p>

聽她這么說,戴著枷鎖出入在當?shù)厥窍∷善匠5氖?,所以老板娘收留她不算什么。恰因平常,反而引起意外之感。設若英國街頭出現(xiàn)了戴著鐐銬的人,準會讓人以為是蘇格蘭場逃出來的犯人。然而明明東京人也會厭惡貿(mào)然拉住女孩不放的行為,所以不能夠用觀念差異一言蔽之。維爾汀切實體會到了文化間的不可思議,從前遇上類似的對民族間的差別驚詫莫名的人,維爾汀都報以哂笑?;蛟S正是因為他們察覺了兩地的共性,才會吃驚于微小的差異。

不僅是建筑物,人也一樣。那點小差異才造就了倫敦和東京的不同。

走上一段緩坡,轉個急彎,庭院就立刻映入眼簾。落了雪的林間比夏夜還不缺乏隱藏顏色的能力。庭園正門前的地面兩邊的樹都落了雪,好像開了滿枝的花一樣。從正面看,庭院的深色輪廓中有枝條伸進來,顯得院門只有薄薄的一層,豎立起來的相片似的。

院門沒有鎖。五色月站在門口喊了幾聲,一個穿著和服的女人從里面的某個拐角轉出來。從門口看,她簡直是從墻里走出來的。她就是白川遙。

由白川遙引著,她們進了用矮墻圍起的庭院,由外庭進入屋內(nèi),向右轉到另一間屋中。屋內(nèi)陳設很簡單。兩段枯枝插在墻邊的瓶子里,細看之下才認得是荷花。莖葉全變成灰暗脆弱,容器的做工固然精致,但表面已經(jīng)有了擦不干凈的灰暗和裂痕。

這間大一點的廳有通往外面西庭的路。門合上一半,從這個角度能看到石墻圍起的庭院的一點尾巴。完全走出去,想必可以完整欣賞從這里看不明白的枯山水。院的一角是空地,隔著墻角有一株柿子樹,同樣只能看到彎曲的樹干,樹枝想必都伸到與屋頂平齊了。

看不清外面的景象。陽光明明傾斜著照過來,房間里的陰翳卻能確實使人不辨事物。即使去到庭院里,也沒法越過墻壁看到外邊的森林。不,即便看了也沒什么新鮮的。森林是從不同角度看都不會有新鮮感的地方,特別是存身其中的時候。這樣一來,倒不如院里的一株櫻花和一株柿子樹。即便是萬物凋零的冬天,想起自己曾把那些樹反復撫摸,以至于記住了每一個紋路,它便比其他樹更加值得珍惜。況且凋零并不算得壞事。墻砌得高高的,擋住外面四季不變的松柏,獨享暫時枯萎的櫻和虬曲的柿子樹,確實是幸福的。

“我是打算把墻拆掉的?!卑状ㄟb說。看她的樣子,好像當初砌墻的打算才是錯誤的。

“山里沒有野獸,想必院墻也發(fā)揮不了作用。”

“我不算是多么勤快的人,放著不管的時候也是有的。疏于打理,到夏天石頭上會長滿青苔??萆剿膊辉倏萘恕!卑状ㄟb拉開合上的半扇拉門,整個西庭就完整顯露出來了。外頭的枯山水如她所言,好像自打設置下來就再沒整理過。

遙的動作雖然一板一眼但也很流暢,與她嘴里流出的話語一樣。

五色月跪坐在維爾汀斜后方。維爾汀看到拉門拉開后新鮮灌進房間的陽光停在她的膝邊。她又在出神,眼睛透過地面看著過去。她是不是很早就通過審視自己的過去,意識到了自己的存在,甚至一定程度看到了未來呢?

對維爾汀來說,與白川遙寒暄是件絕難的活動。或者說,單單看著她井然有序地侍弄茶就有足夠的樂趣。于是遙調(diào)和抹茶的動作就在沉默中進行著。許久,大約是兩個鐘頭后,她端上兩個粗糙的厚杯子。喝了茶,那股湯水順著滑向體內(nèi)深處,到肚里便立刻散開。維爾汀突然感覺寒冷起來,渾身都冰冷,連腳趾都凍上了。那杯茶只留了一股短暫的苦味,隨后便憑空消失。明明剛走過很遠的覆雪山路,寒冷卻只在此時將蓄積的勢頭一股腦發(fā)出來。

“我們能聊聊國家的問題嗎?”

遙的神情忽然有些凄涼。她從見面起仿佛戴了能劇面具,將情感封得死死的,現(xiàn)在簡直顯得悲戚起來了。當然不是用力擠壓五官,但總歸像是哭喪著臉。維爾汀想到藝伎表演,她們在跳舞的時候大抵都是這樣一副神色,配合音樂是美過了頭,反而鬼氣起來。但白川遙不是藝伎。她臉上沒有畫粉,也缺少錚錚響著的三味線。這就可以了,維爾汀想。

她不是故意挑起這等話題的。她無端認定白川遙比看上去要更懷有對宏大話題的驚人意見。

“聽五色月說,您是被當?shù)氐拇蠊こ逃绊?,搬來東京的。”

“算是自愿來的。那項工程很了不起,對當?shù)氐睦习傩找泊笥旭砸妗!?/p>

她突然很希望這個女子是普通人。維爾汀固然看不慣暴雨,但她更希望白川遙能隨著暴雨消失,而不是被基金會收作職員,跟隨時代一會這里一會那里的跑。女子與其他時代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她是屬于這個時代的。盛大而無聲的變革式的進程從她身體中間穿過,也帶不走那種特有的安靜。

“您喜歡研究歷史?!卑状ㄟb說。

“因為明治以來,日本懂得該做什么,并且做出了正確的選擇。這段歷史算是很寶貴的經(jīng)驗?!?/p>

“重視教育、文化獨立、活用人才。從歷史里學來的不算多?!?/p>

她的聲音又產(chǎn)生了變化,聲調(diào)微微下降,帶了點無情。她把頭稍微低下去,一瞬間讓氛圍冷下去。

“明治時候的銀座,聳立在四丁目十字路口的鐘塔。鐘表店邊上是人力車店。路上往來奔馳的路面電車。發(fā)生變化的不僅是街景,還有取代了江戶私塾的近代教育制度。那時的學校就已經(jīng)和現(xiàn)在相差無幾了?!彼终f,“東京地方,是潛伏著妖怪的。如果您要思考我們的歷史,就請將妖怪納入考慮?!?/p>

維爾汀感到莫名空虛。閑下來什么也不做的時候也是有的,但她的生活中從未有過這樣的情形。不談歷史,不談翻譯主義及其推行手法。就像明治的日本對西方聞所未聞的技術和制度,維爾汀對這樣徐徐前進的時間感到很不適應。她感覺不到時間,能給她以時間流動之感的只有逐漸蔓延的寒冷。榻榻米是冷的,茶杯的冷的,空氣像結了冰,手腕更是不敢往桌上放。

維爾汀自忖是否患了什么暴雨癥候,不會隨時間流逝而永遠存在的病兆。她無法忍受停滯不變。這里沒有鐘,她自己也沒戴手表,小臂上的輝光管安安靜靜。她的心態(tài)在動與不動之間來回跳躍著。單純從審美上來講,安穩(wěn)的處境并無不妥,反而很具有恍惚的美感。伴著外邊的陽光,屋子里的一切都幽暗不清,連喝下去的茶湯的顏色都險些分不清楚。維爾汀的心里漸漸開始有一種想留下來的強烈欲望。哪怕會死在這里幽玄的夜晚,也是無妨的。每當考慮到靜靜坐著,直至最終成為干枯的空殼,她的靈魂就震顫著想要從皮膚里滲出來。與她慣常所經(jīng)歷的時代更迭不同,茶室里郁積的空氣簡直悲傷得心碎。

這是種危險的氛圍。里面無疑蘊含著具有可怕的自我毀滅的力量,單單從表面是看不出來的。

?

她們最終沒有談太多。天色早就暗下來了。白川遙詢問二人是否要在這里住一晚。五色月表示無妨,明天可以下午再去?!皢瞬琛笨Х葟d沖她來的老主顧都是下了班才來。

“如果樂意,可以去泡庭院里的溫泉,就在寢舍東面。”白川遙說,“我這里有和服,很有些年頭,但還能穿?!?/p>

維爾汀道了聲謝,被五色月拉著去了東邊。五色月堅持讓維爾汀先走。等維爾汀下了水,她才褪下和服般寬松的工作裝,踮著腳走進水里。她在有意遮蔽自己的背后。

“我是在嫉妒嗎?你說,我是不是在嫉妒遙呢?”

維爾汀有點莫名其妙。她想到自己在與白川遙對坐的時候,這少女始終是沉默的。

“你是想獨占我嗎?”她開了個玩笑。

“可沒有這意思。不過你討人喜歡倒是真的。我也算分得清好人和壞人,你是不折不扣的好人?!蔽迳露⒅S爾汀在水中的倒影,“我怕是忘不掉你了?!?/p>

她額前的頭發(fā)撩了上去,時刻露著點悲傷味道的細眉清晰橫陳在她臉上。

溫泉旁邊伸進院墻里的松樹,在松針尖端附著一點亮光。溫泉的水汽升騰上去,融化了雪花,大滴的水珠掉下來后,余下那點便映照著石燈籠的光芒。松樹的半截枝條上全是光點。維爾汀想到路上從山石的縫隙中看到的遠處連綿的小山。如果山上的雪全化掉,留下水滴在松針上,在夜晚映照出漫山遍野閃亮的月光,會不會使人誤以為雪還在那里呢?

“嫉妒和遙有關的東西很難,畢竟她對我很好,相當理解我。我這樣子去不了溫泉旅店,能讓我泡溫泉的只有這里?!彼驯亲勇襁M水下,咕嘟嘟冒氣泡。

維爾汀聽說過日本對于紋身的態(tài)度。選擇將刺青涂滿全身的歷來都是特殊人群,古時候是武士大將,到了現(xiàn)代則是幫派。像五色月這樣的,走在路上絕對會被當成危險分子加以回避。人們看不到她的內(nèi)心,或者不會因為她有漂亮臉蛋就忽視刺青。

“最初是老板娘帶我去紋的。紋到一半,那位姓山根的紋身師發(fā)現(xiàn)它有作為神秘學家介質(zhì)的潛質(zhì),于是鼓足干勁弄得精細了不少。那位山根,他師父過去是為武士紋身的哦。日本的紋身師很多都是這樣傳承下來的?!?/p>

從溫泉里出來,穿上白川遙準備的和服,她們回到客房。因為不是旅店,窗外的后庭只能看到重疊的樹木。隱隱有來自東京的車聲,代替了冬天沒有的蟲鳴,使這里更加孤寂了。維爾汀越發(fā)覺得先前的馬術褲過于緊繃。一想到江戶時候的布料套在自己身上,她就覺得暴雨又來了或是剛剛止歇。

“很了不起吧,明治時候?!?/p>

“確實預想會很不方便來著,結果東京和倫敦的差距如此小?!本S爾汀說實話。

“遙說過,五十年前東京還是個小村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光是想象規(guī)模就讓人害怕的大城市了?!?/p>

“你不打算和我回基金會去嗎?”

“如果你下次還來,我就跟你去。可能就回不來了。你再討人喜歡,也不能明天就跟你走啊?!彼f。

蠟燭燒到剩三分之一的時候,五色月突然來了興致,說是要找東西喝,拉開門跑出去了。走廊上便有了蹬蹬蹬遠去的腳步聲。維爾汀看著熔化的蠟,在蠟燭頭上匯聚成一個鼓鼓囊囊的小湖。蠟燭的樣子讓她想到富士山,或許二者本就是相同的事物。

五色月一陣風似的跑回來,倒了兩杯冷酒。

“我能看出來你很討厭給人陪酒?!本S爾汀說。

“喝吧,你好像很冷。酒固然是好的,而且我不討厭陪你喝酒。喝吧。藝伎陪人喝酒可要收費的,女仆也是同樣道理?!?/p>

維爾汀喝了酒。入口幾乎沒有味道,喝下去才有一點辣味。酒精含量甚至不如葡萄酒。五色月趴在維爾汀腿上。過了一會,一股溫暖傳來,她先前的寒冷奇異地消失了。

“黑色紋身可是櫻花?”

“白櫻花,不過用墨涂出來罷了?!彼行┛棺h地說,臉上發(fā)紅,“英國來的神秘學家也沒有聰明到什么程度?!?/p>

維爾汀有點稀奇。她所注意的是涂抹出櫻花的黑,而五色月說的是花瓣間的白。那部分空白正是由她的肌膚所構成的花瓣邊緣,是能讓陽光穿過變得柔軟的透明地方。

“那個要帶你去京都的男人告訴你的?我記得他是姓槙村的。”

她徹底漲紅了臉,連帶側頸的櫻花也顯得紅了。維爾汀目不轉睛地看著變成粉紅色的花瓣。她想或許老板娘說錯了,也許五色月很在乎這個人。維爾汀去拿酒,喝了一杯轉回來時,五色月突然抵近過來,四肢伏地,一雙有長睫毛的眼睛直直盯著她。她的臉還是很紅,但此時卻顯出反常的勇氣,在人前羞答答的局促樣子全然不見蹤跡。

“那個,說說看,你看他怎么樣?”

維爾汀不敢呼氣。五色月又喚了一聲?!皹暣逑壬X得他怎么樣?”

“當真?”

“當真?!彼康酶?,鼻尖上的絨毛弄得維爾汀很癢。

這下維爾汀可說不上來了,只能張口結舌。她本來對這個槙村毫無所知,謹慎的性格作祟,不想胡說惹惱了對方。五色月凝視了她一會,突然發(fā)怒?!澳阏鎵?,壞蛋,害人精,為什么一定要提起他?我沒見過京都,我沒去過京都啊。你們老拿他開玩笑,總是弄得我這么煩!”

她豎起眉毛,退到一邊去了。

維爾汀缺乏應付普通女孩的本事。十四行詩太成熟,蘇芙比太天真,星銻都快不像女孩了。至于她自己,從小就沒有類似的經(jīng)歷,不曉得這種復雜的情緒是如何產(chǎn)生的。

時間不長,五色月像改變主意似的,膝行到維爾汀旁邊。她像是剛剛哭過,睫毛一束一束粘連著,鼻頭也紅紅的。這副可憐的樣子讓人慌亂又心疼,還忍不住想多看兩眼。

“我相信你,從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不管你要說什么,我都相信你。你身上的氣息很吸引我。不是英國氣,是一種挺難說的情感。你就是很想讓人放松的那種人。我本來不想想起他的,快讓我忘掉他。不要不理我,不要把我晾在一邊。求你了,別讓我這么煩惱。”五色月說,聲音接近哀求了。

“我不了解他多少。單聽別人的描述,他像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不僅京都,在東京也是如此?!本S爾汀說。

這話不能完全使五色月放心,但她也不再鬧騰了。她盯著別處好一陣子,然后轉過去背對維爾汀,松開衣服,露出紋身的全貌。維爾汀隨即倒吸了一口涼氣。櫻花的枝條幾乎覆蓋了半個背部??赡苁莿偛胚^于激動了,她的后背紅紅的,連帶櫻花也開放了。櫻花的樹干不是墨色的刺青,而是鼓起的傷疤。傷疤一共有三條,像是浸了冷水的皮鞭抽的。刺青就沿著這些猙獰的傷痕一路延伸,到了最頂上,開放著的是櫻花。

“是酒喝多了?!蔽迳抡f,對著梳妝臺上的鏡子看著櫻花。

維爾汀覺得,對于一個從小在庫頁島那種粗礪的寒冷中長大的孩子來說,她的皮膚過于細膩了。她瘦得很,能看出肩胛的曲線。如果是成年男子,大概一只手便能蓋住這后背。

維爾汀倒不認定自己的品性比大多數(shù)人好,但她是希望五色月幸福。設若槙村真的能和這個女孩一起上京都去,結果可能更好也未可知。情況終究沒法更好,槙村尋不著了,五色月也只得留在東京府。

很奇怪的,維爾汀有點得意起來。了解了五色月諸多殘缺之后的優(yōu)越感。像是知道了一株只把花飄落給自己看的櫻花。她強迫自己收起這種念頭,移開視線,真正應該注意的是那些傷疤。

她的思維不受控制了,開始四散而去,從鞭子想到凍土,又想到基金會的抗寒冷訓練。十四行詩是其中翹楚。為何基金會的行為就不算暴力,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五色月扯了扯維爾汀的衣角,才讓她回過神來。從透紅的臉上能看出,五色月已經(jīng)醉了。維爾汀看看酒瓶,幾乎見底。

“你喝這么多干什么?!”

她不答,側躺在桌子旁邊,手指敲著桌腿,具有某種不明了的節(jié)奏。

“說過了,跟你喝酒不算陪酒。好像你在旁邊,喝酒也變成樂事了。”像是不想看見刺眼的燈光,她把胳膊交叉擋在臉上,“吶,你都像翻日記一樣把我翻過一遍了,我可還不知道你的事啊……”

維爾汀也固執(zhí)起來,調(diào)了一杯解酒的湯劑。五色月雙手捧著杯子一飲而盡。于是維爾汀開始講起她的過去。關于基金會,關于她的母親和暴雨,還有她的特殊工作。外面的風聲變大,雪片打在窗戶上嚓嚓的響。

“你們跑出門去了?”

維爾汀眼角發(fā)酸,她用力眨了眨眼?!笆桥艹鋈チ恕2挥嫼蠊嘏艹鋈?,所以現(xiàn)在才只有我一個人下場最好?!?/p>

“當真?”她側躺著,悲傷似的微彎的細眉在地板上投下一條毛茸茸的影子。

“當真。逃跑不代表最好的結果,但當時的我們不知道?!?/p>

她不出聲了,嘴里反復念叨著“暴雨”。她沒有表現(xiàn)出對暴雨的恐懼,因為她至今所見識到的世界無非只有三個地方,庫頁島、京都和東京。

“大正的年月,居然也會有過完的一天?!彼鞒鱿喈斕煺婵蓯鄣陌l(fā)言,“大正會是個什么樣的年歲呢?”

維爾汀打算如實相告。“想必后來的人會評價‘是個浪漫的時代’這樣。”

五色月用醉酒的人特有的動作搖了搖頭,伸直雙腿一下子坐起來,結果引動了反胃,憋得臉蛋通紅,好容易才沒有吐出來。維爾汀又給她倒水。

“一點不浪漫,大正時候。直到現(xiàn)在我還看不出浪漫什么的?!彼浅S昧Φ卣f,拳頭捶著榻榻米,“要說浪漫的人倒一點不少,京都啊東京啊,從船上和電車上下來的人都挺浪漫,來咖啡屋的也有不少人浪漫??梢f到時代,不行,橫豎說不通。我遇到的事情橫跨了好多年,到了大正還在繼續(xù)。開辟土地、征兵,總也逃不脫。我當初就是這樣,沒有朋友,沒有媽媽,連跑的念頭都沒有,傻乎乎的在樺太島上過了好多年。上面全是和俄國人打仗留下的子彈和血。這副鎖鏈就是那時候銬上的。等到實在受不住了,又餓又累,才想到可以跑。頭一回沒成功,被官府用鞭子抽了一頓。后來就乖覺了,先是裝老實,然后抓住機會逃跑。這次可是一點不敢停了,死命的跑,跑個不停。遇到海就潛進船上藏匿起來,過了津輕海峽,到了對岸不認識的地方還是跑——后來才曉得那里是陸奧。直跑到再也跑不動了,手腕磨破好幾次,血流了一路。幸虧老板娘好心,跟房東說了很久,總算說服給我一間房。那屋子就是這么來的?!?/p>

“沒人愿意租房子給神秘學家?”

“難說,一地有一地的講究。東京算是全日本最開明的地方了。政府老早就對神秘學家的本事和價值心知肚明,不然怎么會強征?你們英國的神秘學家就好多了吧?!?/p>

“也不算好。這個年代,世上不存在很太平的地方?!?/p>

“這算是你親口跟我介紹你的過去了?!蔽迳路藗€身,抱住維爾汀跪坐著并起來的膝頭,“最近打聽我過去的人更多了。我都不跟他們多說,就一句話:我的過去可說是狼狽不堪?!?/p>

她不知道,自己所經(jīng)歷的,在北方雪地里揮舞鋤頭開墾凍土的情形,幾年后將在隔海的大陸上重現(xiàn)。那一群群被理念脅迫著前進,跨過海,到大陸去的女性所承擔的居然是侵略的任務。固然是軍國主義的任務,苦難卻在其末端的人民身上發(fā)生出來。在不會到來的將來,身在異國的黑土地上的人,遠遠的望著大海那頭。她們原本也像五色月這樣,按照政府所要求的的看待生活。在未來等待著的只有過去,眼前的他人則在過著他們的生活。

那究竟是一種怎樣的處境啊!被殘暴政府的驅趕離開,在陌生的環(huán)境里被陌生的人奪走生活。等到硝煙不再發(fā)出轟鳴、土地不再哭嚎,她們被留在國家所侵犯過的世界,承受當?shù)厝嗣駱闼貏×业臄骋狻U趹?zhàn)后消失了,她們連仇恨都無處安放,愛的念頭更是消失殆盡。誕生的將會是諸多這樣的孩子。相比之下,她沒有母親的不幸是何等的幸運。沒有人給她溫暖和愛,卻也沒有仇恨和暴力。

一個從小沒有被父母愛過的女孩,居然還能給人的內(nèi)心以這樣的溫暖。

五色月拿出一個茶杯蓋在桌上,說要玩藝伎的游戲。維爾汀配合著她打拍子,輪流拍打反扣著的茶杯,說些不曉得意思的詞句。維爾汀剛剛記住詞,她又忽然失去興趣,躺在地上,把鐵鏈在胸口上堆成一堆,兩條腿抬起來晃著。她絕口不提酒的事,只說自己吸了太多蒸汽,腦子被溫泉泡得暈乎乎的,讓維爾汀不要理自己??蛇^了一會,她又哀求起來。那聲音好像受了很嚴重的折磨的人,稍不注意就會有哭腔。她請她的同伴聊點關于歷史的事,說是突然對書上看到的外國有了興趣。維爾汀有點為難,她努力回憶著書上零散的知識,磕磕絆絆說了一會。五色月已經(jīng)縮成一團睡著了。她在接近兩點半的時候受了驚,雙腿突然一蹬,迅速把鐵鏈抱在懷里。大概是在夢里摔跤了。維爾汀拉開門出去,驚訝地發(fā)現(xiàn)此地沒有橡膠熱水袋,只好找來一個像是中國產(chǎn)的銅制扁瓶,倒上熱水塞進她被子里。

維爾汀在接近凌晨的時候換上衣服離開,留下二十日元。五色月還在酣眠。她乘早上第一班電車回去,到得東京也還是凌晨。她向九條夫人詢問這樣把五色月留在那里是否要緊。對方表示無妨,即使不留錢,她也會想法子回來。這只小野兔大體便是這樣的性格,平日里顯得處變不驚,一到能放松的時候就不得了了。這肯定不算是壞事,對于過去經(jīng)歷的苦難變成具體的東西拴在身上的女孩來說,她的心態(tài)算是相當好了。而且在維爾汀面前展現(xiàn)出這樣的一面,說明她真的相信這個英國人。在向老板娘再三保證過不會介意五色月的性格、并且會多多關照她后,維爾汀讓九條夫人去忙早晨店里的工作,自己坐上最早的一趟輪船回到了倫敦。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未完)

【重復未來同人系列】第二篇:妖怪(上)的評論 (共 條)

分享到微博請遵守國家法律
宁津县| 元江| 新乐市| 乌苏市| 崇左市| 潞西市| 铜川市| 黑山县| 肇东市| 宜君县| 长丰县| 安康市| 永平县| 姜堰市| 望奎县| 响水县| 嘉禾县| 梁平县| 北宁市| 息烽县| 池州市| 蒙山县| 隆子县| 苏州市| 沙洋县| 新丰县| 鄂州市| 盐亭县| 安多县| 新闻| 清新县| 广灵县| 兰州市| 绥滨县| 贵南县| 儋州市| 华阴市| 明光市| 平湖市| 武穴市| 璧山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