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想要購買一張用于新聞內(nèi)文的圖片，視覺中國給出的最低報價是 150 元；而如果想要馬拉多納在你的游戲中露臉，那可能就需要為此支付 2000 萬元的肖像費了。自上而下、從大到小，花錢買版權早已是商業(yè)市場的一項鐵則。

　　但不一定所有東西都有明確的約束。由于槍擊案頻發(fā)，持槍合法性在美國民眾間一直存在爭議，這導致很多游戲公司都不愿談及那些 1:1 復刻現(xiàn)實的虛擬槍支從何而來，或是他們?yōu)榇烁冻隽耸裁创鷥r。

　　2005 年的夏天，美國陸軍引入巴雷特 M82 狙擊步槍進行測試，并在小幅修改后將其命名為 M107 正式采用。因為可以穿透 2000 米外的混凝土墻，這種原本被用來打獵的兵器，很快在真正的戰(zhàn)場上名聲大噪。當有人想要一睹這把武器的風采時，巴雷特公司的發(fā)言人說到 —— 不妨去《使命召喚》里找找看。

　　站在軍火商的角度，他們能從中撈到什么好處？實際的情況和我們想的可能不太一樣。

授權費并不是大頭

　　游戲公司和軍火商進行接洽，最早可以追溯到上世紀 90 年代。Rare 當時完成了一項創(chuàng)舉，基于 N64 平臺，圍繞 3D 化的真實槍支打造了一款 FPS 游戲：《黃金眼 007》。游戲中的大部分武器都能在現(xiàn)實里找到對應原型，例如由比利時軍火商 FN 推出的 P90，以及耐操好用、土匪頭子最愛的 AK47。

　　3D 游戲的開發(fā)在當時幾乎沒有范例，但沒想到的是，引擎、編碼等技術沒能難倒這批才華橫溢的開發(fā)者。反倒是到了項目的收尾階段，一個又一個的授權問題接踵而至，迫使作品又得回爐重造。剛被電影公司米高梅下發(fā)備忘錄，通知不能使用除《黃金眼 007》之外的邦德形象，立馬又有軍火商找上門來，告知槍支的名稱不應該和現(xiàn)實一致。

　　那時主創(chuàng)團隊成員之一的馬丁·霍利斯（Martin Hollis）可以說極其郁悶，明明小說和電影中出現(xiàn)真實武器都不需要經(jīng)過許可，為什么游戲就得遭此不公平的待遇？但迫于壓力，他們也只能修改槍支的名稱，可能是為了宣泄情緒，制作組還用上了設計師自己的名字。

　　不難發(fā)現(xiàn)，至少在美國，往游戲里加“真槍實彈”很早就得給錢了。

　　拉爾夫·沃恩（Ralph Vaughn）曾在巴雷特公司的公關部門待過六年，和很多人談過槍械授權，其中包括安全公司、組織野外生存（漆彈、水彈）游戲的團隊，當然還有電子游戲的開發(fā)商。

　　他們在收費上其實比較隨意，甚至會根據(jù)開發(fā)團隊的名氣來定。按照沃恩的說法，便宜的只要幾千美元，貴的也不過上萬美元，而整個游戲系列以往的銷量、以及武器在作品中的曝光度對此也有影響。那些沒法一口氣結賬的公司，還可以采取支付收入 5%~10% 的方式，總之一切都“有得談”。

　　銷售仿真槍的 Cybegun 通常也會作為“中介”來處理這些問題。在他們眼中，無外乎就是“一次性收費+分成收費”兩種形式，而且獨立游戲和 3A 游戲的標準也截然不同。

　　當然除了錢之外，確實存在一些其它的條條款款。比如巴雷特會規(guī)定，用他們槍的游戲角色必須是“好人”，得在大眾面前展示積極的形象。而且光是“好人”恐怕還不夠，勢必要跟美國軍隊站在同一陣線。另外為了確保開發(fā)者做出來的虛擬槍支在功能上和現(xiàn)實一致，以及 3D 模型足夠準確，他們還要求游戲公司真去買一把槍。

　　動視暴雪應該就*****的槍，此外在《使命召喚》的世界中你還能看到柯爾特和雷明頓等槍械品牌。而作為營銷合作內(nèi)容的一部分，EA 在 2012 年發(fā)布《榮譽勛章：戰(zhàn)士》時也購買了麥克米蘭國際集團（McMillan Group International）等公司的武器授權。

　　獲得軍火商的許可，對于塑造軍事、戰(zhàn)爭題材的游戲自然很有幫助?？紤]到對應受眾的愛好，戰(zhàn)術裝備和槍支越是貼近真實，游戲本身肯定越有代入感，不少游戲公司也會將此作為宣傳的賣點。

　　但就上述資費標準來看，幾千美元可以說非?？酥?，比起馬拉多納的一張臉可差遠了?！堵吠干纭泛汀都~約時報》曾經(jīng)找過一些律師咨詢相關問題，得到的答案是大多數(shù)槍支制造商在授權時只索取很少的費用，甚至不需要費用。這讓人感到有點意外，也促使我挖掘更深層的原因。

當合作產(chǎn)生裂痕

　　文化評論雜志《大西洋》認為，盡管一直沒有拿到明面上說，但幾十年來游戲公司和軍火商私下達成了長期互惠的授權協(xié)議。

　　不過，有兩件事使得這種關系產(chǎn)生了裂痕。

　　首先是 2011 年的“布朗訴娛樂商家協(xié)會”案，當時加州的一項法律規(guī)定，所有零售商不得向未成年人出售暴力游戲，同時還要求生產(chǎn)商在包裝上張貼比 ESRB 更醒目的警示標志，違者可處最高 1000 美元罰款。

　　但美國最高法院最后駁回了這項法律，認為它違背了“第一修正案”，即允許人們在觀點、觀念、題材和內(nèi)容上進行不同表達。這直接明確了游戲作為一種藝術的新地位，與電影、電視和書籍享有同樣的法律特權。而這項特權還有一個隱含的作用，那就是“藝術描繪”可以免去很多授權。

　　試想一下，如果你在寫小說時用到了 iPhone、可口可樂這些字眼，還要找對應商家獲得許可那整個事情就很扯淡了。

　　一年之后，一根導火索直接促使游戲公司意圖和軍火商劃清界限。

　　2012 年，美國康涅狄格州紐頓市的桑迪胡克小學發(fā)生槍擊案，行兇者亞當·蘭扎手持格洛克手槍和 Bushmaster 來福槍進入校園，最終導致 28 人喪生。這不僅把槍械推到了風口浪尖，游戲產(chǎn)業(yè)也不可避免的成了千夫所指的對象。旗下有著知名 FPS 系列的 EA 和動視，接連被請去和美國副總統(tǒng)拜登喝茶。

　　正如前文所說，《榮譽勛章：戰(zhàn)士》那時擺明了和軍火商有合作。因為他們建了一個網(wǎng)站，直接超鏈到麥克米蘭的狙擊步槍和馬蓋普工業(yè)的高容量彈匣，用來宣傳對方的產(chǎn)品。

　　為了切斷這層關系，EA 在媒體和公眾人士的質(zhì)問下刪除了鏈接，并表示只是在搞一個為退伍軍人籌款的慈善項目，也不存在給軍火商授權費這回事 —— 但雞賊的是，他們可沒說要在游戲里停止使用現(xiàn)實品牌的武器。

　　EA 品牌總裁弗蘭克·基沃在 2013 年面向路透社的采訪中說到：“我們在講一個故事而且秉承一個觀點，一本書是不會因為提到「柯爾特」（知名左輪手槍品牌）這個詞而花錢的。”換而言之，他們主張自己有“第一修正案”規(guī)定的使用武器商標的權利，而不需要謀求任何人的許可。

　　也正是從 2013 年開始，越來越多的游戲公司不再與軍火商簽署授權協(xié)議。比如 Rebellion Developments（代表作《狙擊精英》）和 Take-Two 就明確表示，自己的游戲沒有武器授權。

　　這話從軍火商方面也能得到驗證，雷明頓和馬林美國槍械制造商的控股公司自由集團（Freedom Group）聲稱：“游戲和娛樂行業(yè)經(jīng)常在未經(jīng)允許的情況下使用我們的產(chǎn)品?！笨傊麄儧]收到錢，也沒給錢讓動視在《使命召喚》里打廣告。

　　但即便如此，根據(jù)《紐約時報》采訪的法律從業(yè)者來看，軍火商也極少因為授權的事起訴游戲公司。更夸張的是，貝爾直升機公司曾經(jīng)在公開場合提到 EA 在《戰(zhàn)地》中對其直升機的描繪超出了范圍，構成商標侵權。沒想到 EA 倒打一瓢，率先反起訴。

　　此外 EA 堅持使用 F35 戰(zhàn)斗機原型牽扯的官司也最終勝訴，因為現(xiàn)實里確實找不到和游戲“一模一樣”的 F35，游戲里是“F35A+F35B+F35C”的結合體……

　　對于大型游戲開發(fā)商而言，武器授權的資金可能微不足道，卻能保證作品的體驗上一個臺階。而對于謀求暴利的軍火商來說，一點授權費的作用其實不太明顯。他們之所以不像迪士尼那樣因版權對游戲公司窮追猛打，除了官司不太好打的因素外，歸根究底還是更看重宣傳上的利益。

讓武器成為可口可樂

　　可能不少 80、90 后的孩子，曾經(jīng)在學校門口買過一種“香煙口香糖”，包裝盒上印著萬寶路、555 等品牌的商標。這種產(chǎn)品的創(chuàng)意，應該源自 1915 年美國維多利亞糖果公司發(fā)明的一種食品：香煙糖。

　　記者西蒙·帕金（Simon Parkin）在分析軍火商縱容游戲公司的無授權現(xiàn)象時，將他們的意圖和這種糖聯(lián)系了起來。因為孩子們會模仿大人抽煙時的動作，而香煙公司可以借助糖果做廣告，為其培養(yǎng)煙民。

　　至少從巴雷特公司的角度來看，自己的武器在游戲中出現(xiàn)，一方面顯然能提高知名度，另一方面也能勾起年輕人日后購買槍支的欲望：“游戲?qū)⑽覀兊钠放普宫F(xiàn)給了年輕人，他們都是未來的潛在客戶?！?br/>

　　來自法國的 Cybergun 公司同樣提到，盡管他們?nèi)匀粫卮賱右暠┭┤〉檬跈?，但首要任務還是保證自己的武器在全世界范圍內(nèi)更出名。與此同時，洛杉磯瑞生國際律師事務所的合伙人羅克珊·克里斯特也認為，對于槍支制造商來說，電子游戲就如同免費的市場營銷工具，像是電影中“有人喝可口可樂”一樣。

　　宣傳效果可以說是顯著的。要是沒有《反恐精英》《使命召喚》和《戰(zhàn)地》等游戲，我大概根本認不出巴雷特和布朗寧的武器模型，也對柯爾特、格洛克跟貝雷塔等品牌一竅不通。比如在《使命召喚》里，柯爾特 M1911 手槍在裝彈上膛時就是槍身側(cè)對著屏幕，牌子和細節(jié)一覽無余。

　　更是有人認為，以色列軍事工業(yè)（IMI）的突擊步槍 TAR-21 之所以在《使命召喚：現(xiàn)代戰(zhàn)爭2》中頻繁出現(xiàn)，是因為當時以色列和眾多國家展開了關于 TAR-21 的出口談判，肯定存在不為人知的交易。

　　放到明面來講，一些軍火商確實和游戲公司展開了不僅限于授權的合作，馬蓋普工業(yè)曾經(jīng)和 EA 在 404 視頻網(wǎng)上合力制作了一部短片。就連專門從事電影、電視植入廣告業(yè)務的 Hollywood Branded 總裁，看到上述這些案例后都不禁感嘆：“這將有助于樹立品牌的形象。”

　　在伊利諾斯州，一位名叫艾丁的青年成為了被轉(zhuǎn)化的對象。他正是因游戲愛上槍支，13 歲時便因家人支持有了六把仿真槍，也決定等到自己年齡夠大了時再去買把真槍。

　　不過，我認為這與個人喜好有極強的聯(lián)系，而游戲僅僅是其中一個影響元素。如果有人本身很討厭槍支，那也未必會對射擊游戲感興趣。艾丁的故事不能以偏概全，只能說現(xiàn)實里有這樣的案例。

　　一個有意思的插曲是，在游戲公司和軍火商的交織下，促成了一種非常奇特的業(yè)務：販賣虛擬槍支。

　　2008 年時，德國地面部隊士兵克里斯·塞勒創(chuàng)立了一家名為 Rmory 的工作室，專門為游戲設計虛擬槍械。旗下客戶包括大名鼎鼎的《星際公民》，以及致敬《幽浮》系列的《Xenonauts》（異種航員）。

　　事情的起因是塞勒將一些帶槍械造型的概念藝術圖傳到論壇，沒想到有開發(fā)者找上門來請他出謀獻策，于是順水推舟。

　　塞勒曾在德國軍隊接受各種槍械訓練，他傾向于從現(xiàn)實世界中獲得靈感，自己的經(jīng)歷也給工作室?guī)砹艘恍﹥?yōu)勢。比如盡管只是制作虛擬槍支，但 Rmory 仍然著力于提供具有現(xiàn)實感覺的武器裝備，而且不會破壞游戲的沉浸感：

　　“我們會研究諸如彈藥容量、動畫效果、射擊模式等細節(jié)……如果客戶想知道槍支的具體使用情況或在哪里使用何種口徑，我們也會提供幫助?！?br/>

　　不可否認的是，游戲給軍火商帶來了利益。從游戲具有一定的 3D 表現(xiàn)力開始，為了更真實的感官體驗，兩者就通過傳統(tǒng)的品牌授權聯(lián)系起來。盡管出于輿論和法律的憂慮，游戲公司自 2012 年的槍擊案后斬斷了這根紅線，但他們旗下的作品，仍然給軍火商帶來了巨大的聲援和曝光度。

　　這自然引發(fā)了一些對立的言論。美國步槍協(xié)會的一則官方聲明寫到：“媒體正在掩蓋一個骯臟的真相，那就是游戲產(chǎn)業(yè)在向人們宣揚暴力，《子彈風暴》《GTA》和《真人快打》都是典型。”

　　但他們的表態(tài)不具備說服力，為其提供財政支持的正是前文提到的諸多軍火商。某種意義上，一件文化物品和一種自衛(wèi)工具即使有著再多的利益糾葛，帶來的社會問題也不該混為一談。正如在兩個領域都有建樹的塞勒所言：

　　“槍不是問題，游戲也不是問題。瘋子才是問題所在，不幸的是，瘋子總是存在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