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一下我的一個看法，抑郁癥患者其實并不是完全不能看，也不一定“看了就病得更重”，關鍵是一個“怎么看”的問題。 當然我也不敢說推薦，因為抑郁癥患者也是千差萬別的。 【本文含有劇透】

首先說，一刷的感受和二刷明顯不同。 一刷的情緒被拿捏住了，因為看到中間迫切想知道這個故事落在哪里，加上前90分鐘一些視覺直觀上接受到的信息，其實會生出一種焦躁情緒。但是謎底揭開之前又又有點流淚，就是一邊焦躁一邊掛著眼淚的狀態(tài)。當然結(jié)局我是哭了的，多少是為故事人物、多少是為自己，就不提了。 重點在于二刷，這次我觀影之前著意做好心理建設，理性觀影，分析手法，結(jié)果前90分鐘觀影體驗出乎意料的順暢，這種順暢感甚至超過了后30分鐘。我確實體會到這部分才是《深?！芬獋鬟_的主體部分，接下來主要是對這部分的分析。

1.夢境部分是非常合邏輯的。

我們回想一下，南河前后兩次救參宿，一次在岸邊，一次在深海之眼，這之后的參宿的表現(xiàn)。 第一次：問周圍的魚南河在哪里，但是魚們表現(xiàn)得仿佛南河已犧牲；但參宿仿佛沒看出來它們的潛臺詞一般，徑直爬上螺旋樓梯上去找南河，也確實是找到了。 第二次，來到深海之眼后，參宿只向四周望了一圈，就開始扶著船壁哭泣。 這兩次參宿的表現(xiàn)其實都是人在自己夢中的邏輯（不一定所有的夢都是這個邏輯），“我就是知道前面有什么”，所以上樓梯就一定能找到南河，不用問也知道南河犧牲了。 關于魚的反應，其實正常邏輯來講是錯位的，但是這里一個錯位更突出了夢境的一種感覺。我二刷甚至覺得前面部分太有正常邏輯，應該用剪刀手剪成《無名》《太陽照常升起》那種感覺（你夠了），剛開始寫這段才想起來魚這里其實還是保留了夢境的邏輯的，也算是一個小驚喜。 另外，整個深海號潛艇空間沒有完整展示、“好像忽大忽小”、“不知道到底多大”，也是符合夢的邏輯的，而且應該是導演有意的處理。稍微回想一下自己做過的夢就能理解了。 還有一個比較私人的體驗，海里那些色彩斑斕的水母和魚讓我想起胡亂放電的神經(jīng)元(:3_ヽ)_……

2.為什么參宿不斷地像個熊孩子一樣放跑海精靈、找媽媽、招來喪氣鬼？

觀眾一般都能看出來海精靈和喪氣鬼對應心結(jié)和負面情緒。我這講一點個人體會。 如果你也去過精神科診斷過抑郁癥，應該對抑郁量表不陌生，它里面有一些抑郁的細分維度，如“強迫癥狀”“軀體化”“精神病質(zhì)”等等。片中不斷重復的“找媽媽”“放海精靈”其實只是稍微表現(xiàn)了抑郁癥的“強迫”特性，就是循環(huán)往復一個念頭不停打結(jié)。 而海精靈的致幻性也許可以套在“精神病質(zhì)”上，注意這里我只是“套用”，不代表導演意圖。非常重性的抑郁本身也是一種精神病，或者在兒童腦發(fā)育不完全的階段，就是有可能出現(xiàn)幻覺（幻聽、幻視等）的。所以我覺得故事開頭的“看到媽媽之后跳?！币膊煌耆且环N隱晦的藝術處理，而是一種疾病的兩重表現(xiàn)（幻覺、自傷）。 喪氣鬼也是，只要稍微低落，情緒就開始不斷滑坡崩塌，開心只是暫時的，不開心才是常態(tài)。

3.為什么前半部分我一刷和二刷體驗不同：

一刷時，我雖然稍微看到過一些關于“夢”“瀕死”之類的劇透，也盡力忘掉了，但是開頭那個“一見生財”讓我誤以為這個深?？臻g是類似一個“生死之間”的地方，只有海精靈和喪氣鬼是參宿自帶的，這也是我在一刷時焦躁感的來源：尋求這個空間的出口，或者一個“探索”的結(jié)果。 當然二刷我已經(jīng)知道了這個空間里所有的東西都來自于參宿的內(nèi)心世界，于是“探索”的預期被“認知”所取代，“只能說看不懂，不能說沒看見”，這就造成體驗的完全不同。 這也是給大家提供以后重看時的入口吧。

4.關于參宿的結(jié)局問題：

很多人把田導結(jié)局的“多義性”理解為“導演想做一個雙死的悲劇但是最后改了”，我是不能認同的。甚至導演自己要是提出雙死，我也是要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且不說雙死結(jié)局有一些不好的嫌疑和肯定不能過審、還有南河白白犧牲，一個由現(xiàn)實進入幻想的故事，要找到其現(xiàn)實意義，肯定還要回到現(xiàn)實。而田導也是有社會責任感的人，故事落回到現(xiàn)實是必然的。 首先田導提到原來的主題是“生活或許灰暗但是總有微光時刻”，顯然必須“處在灰暗中”，就是指現(xiàn)實中，這句話的前提是“活著”；后來改成“希望你今后每次笑都是真心的”，有些變化，淡化了“生活是灰暗的”這種悲觀預期，改得更積極了，但是大體方向“活著”是沒有變的。 另外國慶檔移到春節(jié)，結(jié)局大體只是加了那些《再見深?！窌r（表現(xiàn)參宿積極生活）的插畫部分，而《再見深?！贰缎菈m》兩首片尾曲此前應該已經(jīng)完成，從歌詞也能看出，南河死去而參宿活著，這點基本沒有疑問（有的觀眾不接受也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但是表現(xiàn)來說是這樣）。 而《星塵》作為“參宿唱給南河的歌”，其曲調(diào)依然是悲傷的，和貫穿整個故事的曲調(diào)一致，“開始期待漫長的一生”，這個“漫長”還是挺扎眼的，和“期待”一起，暗示了某種與抑郁搏斗的意味。 我覺得田導所謂“多義性”就是落在參宿自己今后的生活上，可能走出抑郁，也可能沒走出來，但是海難結(jié)果一死一生是沒有問題的。 這也是我認為結(jié)局的現(xiàn)實落點：抑郁癥還是得靠自己努力與之搏斗才能走出來，接收到善意可能能有用，也可能用處不大。但“南河的犧牲”絕不是毫無意義，本來抑郁癥患者是“盲目的”，而南河“落入我眼瞳”，于是參宿就像盲人看到了一點微光。這不能算是救贖，而是一種希望。（有時候有了希望，抑郁癥患者也不是完全不會爆發(fā)自身的力量的。） 整個電影，就是一個微光。

5.整個故事中，參宿的人物成長在哪里

： 整個深海世界，包括現(xiàn)實對應的海難，其實籠罩在濃濃的死亡意向中，剛落海時的片頭，與現(xiàn)實反差極大的瑰麗絢爛卻又過分絢爛的海景，黑紅色的飛鳥，給人一種美麗但是不安的感覺。后來我們知道了這里對應的內(nèi)心，結(jié)合參宿的處境，我覺得將“令人不安的海景”解讀為“死亡的包圍”并不算太離譜。（當然后面還有“雪景”，一種加入了屬于南河的理解的死亡意象。） 參宿的人物發(fā)展脈絡，可以總結(jié)為抑郁→跳?！荒虾哟罹取牒湍虾右黄鹱摺粨尵然貋砘氐浆F(xiàn)實，也許依然抑郁，那么經(jīng)歷了這一遭，她成長在哪里？ 我個人偏主觀的理解是：參宿在與她不相稱的年紀里

真正面對和部分理解了死亡

。 她一開始的跳海，不談因為幻覺誤落海，其實我們知道是在抑郁病態(tài)裹挾下的“

被動自殺

”。她這個年紀對死亡這一深刻哲學命題沒有深入思考，因而只能算是“被動的”。 而發(fā)展到故事高潮部分，因為南河和深海號陷入險境，她喊出“我不怕你們”，是她的心中“救南河”的重要性壓住了心結(jié)和抑郁情緒（自我傷害），也可對應南河在海難中說的“堅持”，參宿是聽進去了的——此時她意識到自己再自我傷害就必然傷害到南河。到這里算是人物有所變化。 然后謎底揭開，一塊幕布陰陽兩隔，這時參宿完成了一次早熟的進化——沖破幕布，

主動求死

。這是一次有意識的選擇的結(jié)果，一次下意識的哲學上關于生死的探索。 “生活已如此慘淡，我為何還要活著？” 然后我們看到南河出現(xiàn)，對她搖搖頭，自己一個人離開，留下參宿一個人面對“活著”，

接受活著

。 也許有人會覺得從“主動求死”到“接受活著”之間轉(zhuǎn)變太突兀，我覺得這正是可以深入思考的地方。不僅是抑郁癥患者，更大范圍的人對于“死亡”其實是回避的態(tài)度，參宿因為南河而

主動

接受了死亡，但是南河不帶她走，也就把“為什么活著”的問題強行留給了她，也留給了觀眾（包括抑郁癥患者，也包括普通人）。 這種主動，其實是主觀能動性的表現(xiàn)，而且不是病態(tài)的能動性，它原本是抑郁癥患者所稀缺的，但是參宿現(xiàn)在有了。那么一個硬幣翻一面，由死變生，生的處境加上能動性，其實是有向上的可能的。 不太恰當?shù)匾靡幌卖斞傅拿裕骸罢娴拿褪?，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直視淋漓的鮮血。”南河確是這樣一位“猛士”（雖然他也很害怕）。在我對這個故事的展望里，或許南河的身姿落入?yún)⑺扪壑?，成為了鼓舞她?zhàn)斗的力量。哪怕在外人看來，這戰(zhàn)斗也就如堂吉訶德或者小丑一般……

6.普通人、過來人、患者的觀影入口：

普通人可以將《深?！芬曌饕徊烤穹治鲭娪埃硇耘伞坝^察抑郁癥是怎么回事”，感性派“去感受他們的感受”甚至“幫到他們”； 對于過來人和患者，我其實比較理解小部分反饋是“被冒犯”，因為抑郁癥一般不愿意跟人掏心掏肺，更不愿意置于眾人視線中心；也不愿意回想起自己深陷泥潭的日子。又或者，對這個結(jié)局（尤其是結(jié)尾插畫）不信任、對創(chuàng)作意圖不信任。 但是我個人想說，抑郁癥是需要求救的，需要被理解的，雖然我們的眼里自己十分不堪，我們與生活的搏斗在別人眼里莫名其妙，但是正如看電影就像看到了我們自己一般，我們有“自己的南河”在乎，我們搏斗或戰(zhàn)勝了如此可怖的“喪氣鬼”，我們是自己的英雄。 我相信主創(chuàng)團隊的真誠，他們努力做到了能做的一切，“內(nèi)置攝像頭”一般展現(xiàn)抑郁者的內(nèi)心，我們從中找到共鳴，在“當局者迷”之外由電影帶來“旁觀者清”，更要能動地思索、戰(zhàn)斗、生活。 也許自己對“To be or not to be”的思索是幼稚的，也許我們病了很難正確地思考，但是這也許是一條出泥潭的繩索（我更愿意用“泥潭”來比喻），更是我們不肯向抑郁、向生活低頭的心氣。 拿我喜歡的另一部作品RE:Creators 的梗來說吧，《深?！繁旧砭拖袷侨跽叩尿T士，雖然我們生活在這世界上，就是在自己和世界上刻下傷痕，但希望終有一天我們能感嘆：“世界如此豐富，且如此美麗”…… （海獺結(jié)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