斎藤肇 著

31

? ? ? ??一切都在走向尾聲。

? ? ??? 宇城一動不動，仿佛已經(jīng)全盤承認(rèn)了罪狀。從表情上看，他并不打算說些什么。

? ? ??? 學(xué)長則是不緊不慢地關(guān)注著氛圍的走向。

? ? ??? 深呼出一口氣。

? ? ??? 既像是調(diào)整呼吸為接下來闡述詭計做好準(zhǔn)備，又像是在躊躇不前的樣子。

? ? ? ??想來也對，對學(xué)長而言，這也是無比重要的時刻吧。名偵探的戲份到了收尾階段，如此場面學(xué)長他肯定也是生平頭一次遇見。

? ? ??? 我屏息注視著事態(tài)的發(fā)展，想看看光憑我給出的事實，究竟能否破解那間密室的詭計。

? ????? “一切，都建立在‘Misdirection（錯誤引導(dǎo)）’之上?！?/p>

? ? ? ??學(xué)長終于開口。

? ? ??? “Misdirection（錯誤引導(dǎo)）。推理迷至少也有一次，會在書中了解到這個詞語的含義吧。有時也會被稱為‘Red Herring’，紅鯡魚。當(dāng)然，它是什么含義并不重要。

????????簡單來說，就是把讀者的視線從重要的事物上吸引開，讓他們?nèi)リP(guān)注細枝末節(jié)的一種技巧。

????????在這起案子里，把這種技巧運用得最高明的地方，當(dāng)然是安排了他這么個‘迷偵探*’來破案。

【迷偵探（メイ探偵）：與“名探偵”諧音。金田一耕助有時會用這種說法來自嘲，說自己的介入有時反而讓案情節(jié)外生枝，或者被兇手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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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止這么簡單，這案子可謂是處處都充滿了精妙的錯誤引導(dǎo)。

????????舉個最明顯的例子吧。一開始的那間密室。

????????它巧妙得差點連我也騙了過去。只可惜，這間密室的不自然之處還是逃不過我的眼睛。

????????這么說吧。

????????“那個房間不是密室”就是最大的誤導(dǎo)。既然密道存在，是個人都會認(rèn)為那個房間看似密室，實則不然。你非常高明地利用這點，把試圖解開案件謎題之人的思路誘導(dǎo)至對你有利的方向。

????????這位糊涂偵探就總是在這個問題上鉆牛角尖，不過倒也情有可原。好不容易才以為破解了密室，結(jié)果卻反而引出了另一間密室。這對解謎者來說是多么富有吸引力啊，讓人不禁想要思考下去。

????????但這道謎題最巧妙的一點就在于，你是刻意讓解密者產(chǎn)生這種想法的。

????????所有人都必然會以為兇手穿過了這條密道，恐怕根本不會抱有絲毫的質(zhì)疑。

????????可是我突然想到。

????????假如兇手沒有穿過那條密道呢……

????????沒錯。事實上，兇手就是某個無法使用密道的人。也就是你。

????????因為這小子自己也提到過很多次，他說假如兇手使用了密道，那嫌疑就可以縮小到角館俊之、犬澤孝三、角館美佐緒這三人之中。

????????可是無論如何，兇手都只可能是你。否則這起案子就會發(fā)生本質(zhì)上的改變。

????????于是，我意識到了。我發(fā)現(xiàn)在最初的密室案中，你做出了極其不自然的舉動。

????????這小子是個糊涂蛋，所以他在這個非常關(guān)鍵的問題上幾乎沒有起過疑心。何止如此，就算起了疑心，也會被他忘得一干二凈，他就是有這種驚為天人的特技。

????????……言歸正傳吧，最初的案件里有兩處不自然的地方。其一是兇器居然掉在了走廊上。而其二，沒錯，就是你去取來了斧頭。

????????房門緊閉，怎么也打不開。這種時候普通人的反應(yīng)會是用斧子把門劈開嗎？

????????事實上據(jù)他所說，那個姓明智的人提出了撞開門的主意。

????????刑偵電視劇里也都是這么演的，這是最常見的辦法。

????????然而此時你卻幾乎是不由分說地主張要用斧頭，對明智先生的話充耳不聞。

????????這太奇怪，太不自然了。

????????于是我就在想。

????????你這位兇手不自然的舉動，會不會是密室詭計中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呢？

????????不過只有這么點思考時間，我不太想得通密室的問題。我不明白密室是用什么手法構(gòu)建出來的。

????????好在計劃總是要由人去實施，而人難免會失誤，總會有百密一疏的時候。在這起案子里，你至少漏算了兩件事。

????????案發(fā)前夜下了場雷雨。這是其一?！?/p>

????????學(xué)長突然將目光轉(zhuǎn)向我的臉。

????????“還記得嗎？你說過最初自己在觸碰到密室的門時，感覺那扇門好像是潮濕的。還有其二。你在走到屋外調(diào)查窗邊是否留有腳印時，發(fā)現(xiàn)了一窩螞蟻。接著，當(dāng)看到螞蟻拖動黑色的蝴蝶時，你說出了這樣一句話。你說‘泛白的地面上’。也就是說，那塊地面已經(jīng)開始變干了。我說得沒錯吧？”

????????我在腦海中翻找著。試著回想起烏鴉鳳蝶的翅膀與地面相互映襯的畫面，以及我首次觸碰到那扇門的瞬間所感受到的那血淋淋的預(yù)感。

????????感覺學(xué)長的說法是正確的，于是我深深點了點頭。

????????“很好。

????????那么結(jié)合以上兩點，能得出什么結(jié)論呢？

????????一邊是本應(yīng)該干燥的東西卻成了潮濕的，而另一邊，本應(yīng)該潮濕的東西卻是干燥的。

????????答案只有一個。門上的濕氣是從外面帶進來的。

????????我可不會遺漏掉如此重要的事實。而它只意味著一件事。

????????下雨時，這扇門是放在室外的。

????????當(dāng)然，兇手不可能在行兇結(jié)束后再把門安上去。畢竟門這東西本身就那不是那樣的結(jié)構(gòu)。不過準(zhǔn)確地講，兇手為制造密室而必須安裝的東西并不是門。——而是面向走廊一側(cè)的門的面板。

????????思考推進到這一步，斧頭中的秘密也就豁然通透了吧。

????????密室是如何被構(gòu)建出來的呢？

????????首先，兇手一開始就在這扇門上做了手腳。提前在門內(nèi)側(cè)面的膠合板上打通了一個容得下手臂伸入的窟窿，然后在窟窿上貼了張海報。

????????之后就是行兇。兇手在完成所有行動后，離開房間來到走廊。門此時當(dāng)然還是未上鎖的狀態(tài)。

????????接著，兇手在門的走廊一面上開了個洞。用恐怕是刀子一類不會發(fā)出太大聲響的工具吧。然后從洞口拿手用力一捅，穿過被海報蓋住的窟窿把手臂伸進去，關(guān)上門鎖，拉上門閂。

????????光是這樣當(dāng)然還不夠，走廊一側(cè)還留著個大洞，根本不能算是密室吧。于是，你拿來事先準(zhǔn)備好的與門板質(zhì)地相同的膠合板，把它粘在了破洞的位置上。門把那些位置處理起來多半會有些費事，但也不是不可能。

????????粘貼工作用的是粘合劑，所以不會發(fā)出特別大的動靜。這樣一來，密室就算是暫時完成了。

????????不過事情到這里還沒有結(jié)束，后續(xù)的處理才是最為大膽的。此時斧頭就派上用場了。

????????故意在旁人面前發(fā)現(xiàn)兇器，渲染出密室存在的氛圍，當(dāng)破門而入的必要性出現(xiàn)時，你就揮起斧頭，劈向房門內(nèi)外兩側(cè)都留有窟窿的位置。這便是消滅證據(jù)的手段。

????????你算得還挺準(zhǔn)嘛，誰能想到你會拿斧子劈向原本就存在的窟窿呢？這和案件整體用的是同一條思路。——都是同樣的道理，即‘一度得到解決的事情，理應(yīng)是不會有人再去調(diào)查的’。

????????假如有個頭腦機靈點的人在場，我想這扇門的秘密難免會暴露吧，但‘密道’這個誘餌的存在，使得瞞天過海成為了可能?！?/p>

????????我啞口無言。在這個密室詭計中，那些因過于單純而被我忽略掉的細節(jié)，背后原來都有著精心設(shè)計好的用途。

????????宇城沒有任何一句辯解。

????????“這詭計可真是高明啊。各種要素錯綜復(fù)雜，掩蓋了問題的實質(zhì)所在。我覺得吧，凡是把實質(zhì)暴露在明面上的，那都不能算是優(yōu)秀的詭計。

????????就拿不在場證明詭計來舉例吧。要我說，所謂的不在場證明詭計，要是讓人知道這里有個詭計，那就完蛋了。

????????揮舞著時刻表當(dāng)擋箭牌，揚言自己不是兇手是很簡單的事。可一旦明白其中有鬼，那詭計也就失去了意義。

????????所以從這點上看，你的不在場證明詭計堪稱是相當(dāng)優(yōu)秀了?！?/p>

????????陣內(nèi)學(xué)長的話再次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

????????不在場證明詭計？

????????究竟在哪？慢著，如果宇城才是涉及所有案件的兇手，那么的確會出現(xiàn)一個亟待破解的不在場證明詭計。

????????最后的案件。角館俊之身亡一案的不在場證明。

????????根據(jù)角館先生死亡時的情況來看，宇城身處這封閉空間的外側(cè)。相反，被害人角館先生則是位于封閉空間的內(nèi)側(cè)。而且尸體一旁還留有遺書。

????????他豈不是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嗎？如果宇城想要犯案，他必須在短短十分鐘左右的時間內(nèi)先下到洞底再爬出去。

????????怎么可能。

????????可陣內(nèi)學(xué)長明知如此，卻依然說出了“不在場證明詭計”這個字眼。

????????“有意思。想不到在最后最后的關(guān)鍵時刻，你居然還準(zhǔn)備了這樣的詭計。我最喜歡，也最想夸贊你的就是這點。

????????真是老謀深算啊。

????????要是沒想過把你當(dāng)成兇手，恐怕連我也要徹底中計了。不過你的兇手身份已經(jīng)坐實，因此你的不在場證明里必然有鬼，也一定能夠被解開?！?/p>

????????隨后，學(xué)長朝我的臉上瞧了一眼。

????????“我去洞穴頂上看過了。那里有根圓木，中心留有像是被金屬絲刮擦過的傷痕。

????????那是詭計中用到的道具。

????????另外，我聽說吊著尸體的地方有沙土。那是詭計中使用的另一樣道具。

????????還有繩索，以及用來卷收繩索的絞盤和滑輪。有這些材料，就能破解這個詭計了。

????????其實要是市面上能買到便攜式的升降梯，也就不必這么大費周章了吧。不過你的詭計也毫不遜色，只可惜不能拿去賣個價錢。

????????能洞察到這里邊的手法步驟，我都要懷疑自己的腦瓜子還正不正常了，不過在你這位始作俑者面前還是得甘拜下風(fēng)啊?！?/p>

????????宇城不發(fā)一語，只是逐漸沒有了先前的頹喪。

????????不知為何。

????????詭計被一步步破解、秘密被一點點揭穿，自己兇手身份的敗露卻讓他表露出了欣喜的模樣。

????????而也不知道為什么，學(xué)長分明對這氣氛有所覺察，卻依舊不以為意。這是堅信自己的推理不會出錯所帶來的從容。

????????“詭計是人為制造出升降機。而且不是一臺，是兩臺。

????????你先是慫恿角館先生逃跑?？尚械霓k法有很多，不過我猜你是告訴他，這樣下去會被當(dāng)成嫌疑犯吧。

????????畢竟在你的劇本里，角館先生被安排在了兇手的位置上，而這需要由名偵探來做裁定。

????????趁偵探先生被噩夢纏身的這段時間里，你向角館先生告知了案件的概況和自己的推理，接著這樣對他說道。

????????‘但我是相信你的。我會想辦法解決的，請你先暫時躲起來?！?/p>

????????于是，角館先生下定決心要逃出去。

????????辦法只有一種，爬上洞窟里的那條垂直洞穴。不過要爬出去可不簡單。你當(dāng)然很清楚，而這也在你的計劃之中。你算準(zhǔn)了正常攀爬需要耗費極長的時間，所以計劃才能夠成功。

????????行兇過程大概是這樣的吧。

????????首先，你用滑翔翼飛越山谷。隨后，在趕去聯(lián)系警方和醫(yī)院之前，你先把車開到了洞窟里那條垂直洞穴的出口處，在那里和角館先生會合。

????????你從洞口把繩索放下去。繩索另一端有個絞盤，等角館先生抓住繩子，你就轉(zhuǎn)動它把繩子卷收上來。這是第一臺升降機。

????????如此就比靠一己之力攀爬要省時得多。

????????可是你并沒有把繩索收到盡頭。那之后，你動手殺害了角館先生。角館先生此時正抓著繩索，哪怕被你絞住脖子也無力反抗。

????????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拿上吊用的繩索套住被害人的脖子，再松掉他手里的繩子。用剪的也沒問題。簡易的上吊場面就這么輕松完成了。

????????你可以著手準(zhǔn)備另一臺升降機。

????????首先，將尸體往下放。把那根繩索的另一端拴在自己身上。

????????接著把繩索套進滑輪。而滑輪則是吊掛在洞口橫臥著的那根圓木上。

????????這樣，升降機的準(zhǔn)備工作就完成了。

????????你借助綁在自己身上的繩索往下降。

????????當(dāng)然，你的體重比受害者輕，所以你需要在自己身上增加配重。從現(xiàn)場留下的痕跡來看，你用的應(yīng)該是沙袋吧。

????????巧妙地維持好平衡。

????????要是光靠這根繩子不放心，你還可以另外放下一條繩索，抓著它一點點往下降。

????????我想這用不了多長時間。

????????下到洞底后，你放上早先就準(zhǔn)備好的遺書。就像是被害人親手放上去的一樣，而且位置也有講究，你把它擺在了從頂上丟下來的東西絕對到不了的位置上。

????????我也考慮過，你大可不必這么做，而是事先把遺書放好?？赡菛|西要是讓角館先生發(fā)現(xiàn)，計劃可就要泡湯了。比起冒這種風(fēng)險，你選擇了更為大膽的計劃。

????????完成這些步驟后就卸掉沙子。只要你的身體變輕，繞過滑輪系在另一頭的尸體就會往下沉，起到配重塊的作用，而相對地，你的身體則會向上升起。簡簡單單的一臺升降機。上升過程肯定也花不了多長時間，應(yīng)該比用絞盤往上拉還要快上不少吧。

????????如此，你就擁有了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著實精彩。

????????堪稱藝術(shù)品?！?/p>

????????說完，學(xué)長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他仿佛在給兇手獻上嘉獎。

????????“另外還有幾件事需要說明，也順便一起搞定吧。

????????起初你險些從橋上摔下去。這算是你演的一出小把戲，是為了避免自己遭到懷疑而做的偽裝工作。——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通過這件事模糊了兇手意圖殺害的目標(biāo)。舉例而言，你成功讓某位絕對不能死掉的偵探先生產(chǎn)生了‘搞不好自己也會被殺掉’的錯覺。給他灌輸了一種先入為主的想法，為洞窟里的另一場把戲設(shè)下重要的鋪墊。

????????然后是角館先生與某人發(fā)生爭執(zhí)的場面，那個某人應(yīng)該就是你吧。糊涂蛋先生對這件事沒有作任何表示，不過就算他有所關(guān)注，估計也會覺得那是角館先生演的一出獨角戲。然而要推理出作案動機，這件事還是不容忽視的。你恐怕沒有發(fā)現(xiàn)對話被這小子給聽到了。

????????我覺得吧，你的目的應(yīng)該是提前向角館先生施壓。

????????讓偵探先生負(fù)傷是你不在場證明詭計里的一環(huán)。既然不能殺掉某個人，那就讓他差一點死掉，真是個有趣的點子。另外，這里邊或許還有加快破案進程的意味。

????????至于恐嚇信，應(yīng)該是你事先準(zhǔn)備好的吧。畢竟所有事情都是早有預(yù)謀的。

????????哈，在這事兒上你又漏算了一點。那就是關(guān)于墨帶的問題。這事到不得已的時候總會有辦法解釋的，但我猜，你大概沒算到墨帶上會留下文字剝離后的白色痕跡吧。

????????用最樸素的方式來看待這件事，立刻就能明白關(guān)鍵的墨帶上為什么沒有留下文字。——因為你沒有用過它。由此可見，恐嚇信是你實現(xiàn)預(yù)備好的。換句話說，它壓根兒就不是在這棟宅子里被打印出來的。沒必要去找那些牽強附會的借口，說唯獨在打印恐嚇信的時候換了另一卷墨帶。

????????就這么簡單。

????????那么這起案子里唯一稱得上證據(jù)的東西應(yīng)該還留存在世上。只要去找，肯定是有辦法找到的?！?/p>

????????陣內(nèi)學(xué)長抿嘴一笑。我猜這應(yīng)該是學(xué)長在虛張聲勢。但哪怕是虛張聲勢，看樣子宇城也已經(jīng)無力反駁了。

????????宇城臉上的那抹喜色已然散去，變得毫無表情。

????????“那么最后剩下的是動機。還是由你自己來說吧，如何？我已經(jīng)猜了個大概，但別人的事我不太想隨便多嘴啊。

????????倒是明白‘偽裝謀殺’是個很關(guān)鍵的要素……”

????????我的喉頭咕嘟了一聲。

????????異樣的緊張感瞬間束縛住了我的全身。

????????“行吧。在如此無懈可擊的推理面前，我也只有坦白了。”

????????只見宇城的雙眸中燃起了熊熊火焰。

????????案件終于要迎來終結(jié)。這一次，是真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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