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

【文案】

終年大雪紛飛，一朝春暖花開。

【1】梯子

“你有沒有聽說過，真正的非人之物是無血可流的?！?/p>

終年大雪紛飛的山頂，忽然來了個外人，花子卿還是挺高興的，雖然那人終日頂著半張面具，說話不多，且不愛笑，但是他就想這么看著他。

“哪有什么非人之物啊?我只知道你是人，且是個好人?！?/p>

唐離歌第一次聽別人說自己是好人，這評價太高了，他有些受寵若驚。這使他終年大雪紛飛的臉上第一次有了些暖意，他偏開了頭。

唐離歌是花子卿在山腳下?lián)靵淼?，?dāng)時花子卿在河邊撈魚，沒想到從上游漂下來一具‘尸體’——正是唐離歌，見他氣息尚存，本著醫(yī)者仁心，于是就給帶回來了。

眼下二人已經(jīng)同居生活了有半年光景，花子卿卻一直不知唐離歌的身份。

唐離歌總是喜歡大晚上獨(dú)自坐在房頂最高的那片瓦上?；ㄗ忧洳恢浪谙胄┦裁?，但是從花子卿發(fā)現(xiàn)唐離歌的這個小習(xí)慣那天開始，小小的竹籬小院里出現(xiàn)了一架梯子。

【2】面具

“唐大哥，你會講故事嗎？”

花子卿看著唐離歌的側(cè)顏，棱角分明的，讓他更好奇面具之下是個什么模樣的了。

他看見唐離歌抱著壇子灌了一口酒，然后似乎有了些醉意，慢慢的伸出了空出的右手，朝著似已滿圓的月亮試探著遞了過去。

他很哀傷的樣子。

花子卿慢慢的，慢慢的放下了偷偷朝著唐離歌手伸過去的自己的手。

他暗自懊惱起來，自己竟然沒有發(fā)覺他的唐大哥神色有異，這一看就是自己又觸到了對方的傷心事。

他像是被盆栽砸中了腦袋一樣，磕磕絆絆結(jié)巴道:“唐大哥，我說個故事給你聽吧。”

他太想轉(zhuǎn)移話題，但一時又想不出什么故事來，于是二人間詭異的沉默了。

唐離歌看他臉紅撲撲的，不知道為什么想起了自己的小居居。

這樣一看更可愛了。

【3】過往

他的唐大哥似乎并不著急，小酒壇被唐離歌放在了一旁，他微微曲了曲右腿，單手支頭看向

花子卿。

“從前……”

從前，有個村子的人幾乎全得了天花，有個小孩子，他叫卿卿，他起先的幾年童年很快樂，有漂亮又溫柔愛他的阿娘，有疼他的阿爹，有很會養(yǎng)花的阿伯，有會偷偷帶他溜出學(xué)院的阿哥……有好多人的，但是后來都沒有了，只有卿卿一個人活下來了。我本來以為不會死人的，至少不會死太多，但是……花神醫(yī)來的太遲了。我好難過，如果我有好好和花神醫(yī)修習(xí)醫(yī)術(shù)，是不是后果不會這么糟……

他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暴露了什么，這小傻子有時候呆的讓人心疼。

花子卿可能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他哭的有多讓人心疼。

月輝溫和的灑在他的身上，照的他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出小小的，細(xì)碎的影子。

那樣小的一只，想讓人捧在手心里，多疼也不放開。

“卿卿，這個故事一點(diǎn)都不好?！?/p>

他的唐大哥用了很輕的力道，用指腹蹭掉了他臉頰邊的淚。

“卿卿一直在很努力，天花不是卿卿的錯?！?/p>

【4】異變

白天的時候，花子卿總是會上山采藥，偶爾下山義診的時候，他的唐大哥就會戴個斗笠和他一起出門。

然而今天的卿卿很是不好說話。

他很生氣的皺著眉頭，把唐離歌推回了臥室，按在了榻上。

“你乖乖的!”

他說著，手里給他的唐哥哥掖起了被子。

“不行，讓我去?！?/p>

唐離歌說著就要伸手拽被子，花子卿忙伸手去按，頓時，場面十分混亂。

“你的腿，你……你不可以去的。”花子卿沒忍心指出唐離歌腿受傷還沒有好利索的事情，結(jié)巴半天還是堅持著不肯讓步。

“你再受傷怎么辦?”唐離歌眉頭越皺越緊，很不放心讓卿卿一個人去采草藥。

昨天他沒有跟著去，卿卿回來的時候手受傷了，他當(dāng)了這么多年的刺客，當(dāng)然知道這是被什么兵器傷的，小呆子還騙他。

他覺得還是自己跟著比較保險。

再說了……咳，救命之恩……

他……

“我會小心的!”花子卿閉著眼睛大聲發(fā)誓。“不然就讓我種的梔子花永不開花!”

花子卿有多愛惜那花他是知道的。

這個誓言是相當(dāng)重的了，唐離歌一時半會想不到用什么來反駁他。

“早去早回。”閉著眼睛等著唐離歌生氣的花子卿聽到了他的唐大哥這么說。

“那我去啦!”花子卿蹦蹦跳跳的出了門，殊不知在他的不遠(yuǎn)處，他的唐哥哥正緊緊的跟著。

【5】意外

“呦，大伙兒來看看，我瞧見誰來了?！焙鋈簧介g一片聲響嘈雜，花子卿懷里揣著草藥，警惕的看向來人。

“做甚?!”

輸人不輸陣!

花子卿這樣想著，悄悄摸了摸上次從唐離歌那里討來的唐門暗器——孔雀翎。并且瞪大了眼睛，自覺還是很能唬住人的。

唐哥哥說一次可以發(fā)三鏢，我沒什么好怕的！

唐哥哥說……

嗚，我還是有點(diǎn)怕的……

救命……

不對，我要回去的，不能讓唐大哥擔(dān)心!唐大哥還等著我的草藥治腿呢。

花子卿的小腦袋瓜里想了太多，但也就是一剎那間的事。

眼見著那邊五個人已經(jīng)朝著他這邊靠過來了，對方人多勢眾，他也沒有什么對敵經(jīng)驗(yàn)，行醫(yī)多年也是第一次殺人，難免有些手抖，于是第一次出擊就射偏了。

“嘶……”對面的土匪頭頭摸了摸臉上的血口子，齜牙咧嘴的沖過來“他娘的，敢害老子破相，本打算留你一命待我們弟兄們享用完了就放你走的，不過現(xiàn)在，老子改主意了，弟兄們，給我上!”

林子里又嗚哩哇啦的鉆出來十多個人，花子卿頓時更慌了。

孔雀翎嗖嗖嗖的射出去，應(yīng)聲倒了幾個人，花子卿剛想睜開眼睛看看情況，沒料到哪里飛來的一塊石頭噠一聲敲在了他的頸部，隨后他眼前一黑，徹底沒了意識。

【6】心跳

“唔……”

花子卿揉著頸子從榻上爬了起來，他的唐大哥正冷著張臉手里拿著個托盤，花子卿偷偷看了眼，發(fā)現(xiàn)都是他平常給唐離歌抹得那些金瘡藥。

他一下子把目光收了回來。

“手伸出來，我看看肩膀傷勢好的如何了?！?/p>

唐離歌第一次溫言細(xì)語，自覺還是挺會照顧人的。

那天情況緊急，事發(fā)突然，他顧著給對方補(bǔ)鏢，一時沒留神讓花子卿被對方的刀刃劃了一道。

花子卿腦袋低了下去。

唐大哥似乎很生氣，要不要哄一哄?

花子卿放在背后的手指不安分的扣了扣。

“唐大哥，我……”

“不要解釋，”唐離歌將托盤放在了榻上，見花子卿半晌沒有動作，打算直接上手。

他的手伸向了花花的衣帶。

!

花子卿怕怕的往后縮了縮，但是他的唐大哥很固執(zhí)的又把他拉回來了，嘴里冷冰冰道:“給你上藥呢，跑什么?”

【7】梔子花開

“唐大哥，咱們今天晚上一起去看花燈吧，好熱鬧的!”

花子卿眼里閃著小星星。

他知道他的唐大哥沒有去過燈會，因?yàn)槟嵌嗡奶拼蟾鐝奈刺峒暗倪^去。

那是怎樣的壓抑的孩童時光，會不會沒有一點(diǎn)光亮呢？

他希望他的唐大哥能夠答應(yīng)他，能去一次也好啊!這樣算不算給唐大哥填補(bǔ)了孩童時光的空缺?

如果他不答應(yīng)……那我就磨到他答應(yīng)好嘞!

小花花斗志滿滿的想著。

“可以?！碧齐x歌摸了摸小花花的頭。

“我們就去唄……唐……咦?!啊哈哈哈，唐大哥你答應(yīng)啦!”花子卿一下子撲了上去，摟住了唐離歌的脖子。

唐離歌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暗道小傻子。

窗外，一株長勢喜人的梔子花悄悄綻開了兩片花瓣。

一時間，這方不大的空間里，容不下除他們以外的任何人。

【8】插曲

“糖人……賣糖人嘞!二位公子!站在橋上看花燈的二位公子，不來看看嗎？”小橋旁邊有個賣糖人的，花子卿聽他這么喊，心里小小的震驚了一把，呆呆道:“我們?你是在喊我們嗎？”

唐離歌聽到動靜也將目光從花燈上收了回來，復(fù)又在輕輕給了賣糖人的一瞥后落到了花子卿身上。

“不許去。”

這幾乎是命令了。

“好～”花子卿應(yīng)了一聲后轉(zhuǎn)身朝賣糖人的道:“我不買的，我要陪我大哥看花燈，謝謝老板了!”

賣糖人的見這單看來成不了了，只好訕訕一笑，灰溜溜的推著小攤到了20米開外的地方。

又走了幾步地，唐離歌先沉不住氣問道:“你不問問為什么?小卿卿?”

沉迷用手指去夠唐離歌腰間玉佩穗子的花子卿聞聲道:“問什么啊?”

唐離歌捏住了他作怪的手，思索再三，不確定的語氣道:“我不讓你吃糖人?”

“興許唐大哥不喜食甜吧，怎么了嗎?”花子卿歪歪腦袋。

“沒什么?！碧齐x歌想了想，忽然又改了主意，道:“我?guī)闳€地方。”

【9】奇遇

逼仄的空間里滿是腐臭的味道，有老鼠的，有木頭的，有人的……

花子卿剛想驚呼出聲，就被唐大哥點(diǎn)了啞穴。

這是間地下室，唐離歌帶他躲著的地方很是隱蔽，不會被輕易發(fā)現(xiàn)。

“噠……噠……噠……”

是液體從高處滴落的聲音。

離他們躲避的地方?jīng)]有多遠(yuǎn)，似乎就在……

花子卿緩緩的……緩緩的轉(zhuǎn)過了頭。

!

一個紫衣公子被捆在了十字架上，血從他的下巴上滴下來，地上已經(jīng)匯集了一攤紅色。

他被孤零零的掛在那里，不知是死是活。血跡遍布了他的臉，看不清長相。

后邊的墻上還掛著些刑具，看著太過瘆人了，花子卿下意識攥住了唐離歌的衣擺。

【10】好人

唐離歌和他一起將那位公子救了出去，那位公子醒來是三日后的事了。

處理干凈那公子臉上的血跡，花子卿發(fā)現(xiàn)對方長的還怪好看的，并且有那么一些眼熟。

但總想不起來。

他天生忘性大，想不起來他索性就拋到腦后了。

唐離歌在回來的那天晚上將人拐回了自己的房間，他覺得有必要和小花花說道說道今天的事情。

“那個賣糖人的……”

“那個賣糖人的是個壞人!”花子卿氣憤的補(bǔ)道:“他怎么可以這樣欺負(fù)別人!太過分了!簡直可惡!”

那天唐離歌帶著他掃平了那個人販子組織，地上躺了一地的尸體，花子卿幫著唐離歌架著紫衣公子離開的時候發(fā)現(xiàn)那公子身上有許多鞭痕，滿身青紫，衣衫破爛，胸口那道傷似乎還有些潰爛。

這定然不是一兩日造成的。

“花小卿，世上沒有那么多好人，人性是復(fù)雜的，所以不能太過相信任何人，你懂嗎？”

唐離歌語氣有些沖。

“也包括唐大哥嗎？”花子卿抿著嘴，很久之后這樣道。

“……也包括我?！碧齐x歌閉了閉眼。

“才不要!唐大哥是好人!”花子卿沒忍住紅了眼，眼睛紅紅的像小兔子。

【11】面具

那之后的幾天，花子卿沒怎么理他，唐離歌想了很久，第三天晚上，他決定在晚上去卿卿房里找小花花聊一聊。

他抱了兩壇酒，系了繩子用手指勾著，步履沉重的往花子卿房間走去。

敲了半天卻發(fā)現(xiàn)并沒有人，他想了想，估計卿卿是在照顧病患，于是將酒擱在卿卿房門前回去了。

誰料他走后，門吱呀呀的開了，花子卿悄咪咪的抱了酒就準(zhǔn)備回屋，豈料被原路返回的唐離歌捉了個正著。

“不許鬧了，快聽話，”唐離歌在花子卿想掙扎的時候狠狠的摟住了對方?！扒淝洌灰焕砦?。”

“那你不許再說你不是好人！”花子卿趁機(jī)提出要求。

“好?！?/p>

“也不許再瞞著我什么!”

“好。”

“更不許……”

“更不許什么?”唐離歌有點(diǎn)兒好奇他還能提出什么。

“唔……唐大哥，你可以摘下你的面具嗎？”

【12】唐門

“我這面具，輕易摘不得?！碧齐x歌揉揉他的腦袋，道:“你聽說過唐門嗎？”

花子卿想了想，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我?guī)煾刚f過，那是個殺手組織?！?/p>

“我是唐門的人，小卿卿，你怕了嗎？”唐離歌動了動唇，在月光下有那么一些勾人的意思。:“唐門的人，面具只有夫人能摘，知道嗎？”

“我……我能摘嗎？”

不知道為什么，花子卿鬼使神差的問了出來。

“能，”唐離歌將花子卿的手拉到了面具上:“你一直可以。”

【13】終

“臭小子!你忘記當(dāng)年是誰給你施肥澆水的了?連為師的臉你都記不住，養(yǎng)你何用?”

院子里，身體剛剛復(fù)原的病患，啊不，花子卿的師父——花霽蘇氣憤的拍著輪椅追著花子卿滿院子跑。

“嗚……誰知道師父你剃了胡子是這樣的嘛!我就小時候見過一次，嗚……唐大哥救我啊啊啊——”

【14】番外——兒時初遇

“師父……嗚……”

小卿卿獨(dú)自一人坐在河邊的大石頭上，師父剛剛說遇見故人，眨眼就走丟了，他找了半天也沒見到他師父，于是失落的坐在大石頭上發(fā)呆。

“小孩兒?”

小卿卿聞聲抬頭，發(fā)現(xiàn)是一個唐門打扮的小男孩。

小男孩臉上帶著半塊面具，面無表情的望著他。

“你的家人呢？”

“嗚……死了……”

“……”

他似乎被這個回答弄得怔了一下，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安慰，于是道:“我的也都死了?！?/p>

他本意是安慰，沒料到對方哭的更兇了。

“你好可憐嗚嗚嗚，我……對不起，我不該提你的傷心事的啊啊啊，我……嗚……嗝。”他已經(jīng)哭到打嗝了，路過的行人開始對他們這邊指指點(diǎn)點(diǎn)。

“我?guī)阕?，”小唐門拉著小卿卿溢著奶香的小手，道:“帶你去找天策府的軍爺?！?/p>

“嗚……好～”小卿卿被他帶著走了兩步，小唐門忽然轉(zhuǎn)過身來，疑惑道:“你不怕我是壞人?”

小卿卿搖搖腦袋。

這么古道熱腸的人，怎么可能是壞人呢？

他該是全天下最好的好心人才是!

他是好人!

兩人就這樣走了一段路，前面就是天策府的大門了，小唐門停了下來，指著天策府大門道:“進(jìn)去吧，他們會幫你的?！?/p>

小卿卿走了兩步，發(fā)現(xiàn)小唐門沒有跟上來，他幾步跑過來拉著小唐門的衣擺道:“你不跟我一起嗎？”

小唐門搖了搖頭:“任務(wù)在身?！?/p>

“我們還會再見嗎？”

“會的吧?！?/p>

緣乃天定。

小唐門這樣想。

畢竟師父常常這么說。

“等等——”小卿卿朝小唐門手里放了一塊玉佩。

“這個給你?！?/p>

小唐門皺眉道:“不要?！?/p>

小卿卿道:“留個念想吧！我想送給你!可以嗎？”

小唐門沒有看小卿卿的眼神，那里面有許多小星星。

他最終沒有拒絕他，收下玉佩說了一聲“好”，然后消失在了人群里。

這個小唐門，小卿卿記了一輩子。

這朵小花花，小唐門怎么也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