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蓼兒洼畔。宋江飲下欽賜御酒，忽覺腹中不快，心想必是奸人害我，大限已至，便忙差人喚李逵前來。鐵牛久不見宋江，早已掛念至極。二人相聚，少不得擺酒寒暄。

兩杯薄酒下肚，宋江不自覺掩面哭泣起來。李逵見狀，停箸問道：“公明哥哥，何故難過？”

“想我梁山，原有一百單八員好漢，忠義堂前喝酒吃肉，好不快活。自征方臘以來，損兵折將。雖封官賜賞，但殘余兄弟星散四方，終不得見?！?/p>

李逵聞言，也止不住嚎啕大哭。“想當(dāng)年，我與張順等兄弟鬧江洲、劫法場(chǎng)，白龍廟聚義?，F(xiàn)而今張順慘死涌金門，而我等亦受那鳥朝廷排擠。不如殺了趙皇帝……”

“鐵牛切莫沖動(dòng)。你還記得我惹禍的那首詩么？”

“我是個(gè)粗人，怎記得這些？”

“他年若遂凌云志，敢笑黃巢不丈夫！”話至體己處，宋江揮手，示意家仆小廝一并退去?！捌鋵?shí)這本也是我酒后之語，一抒心中抱負(fù)罷了。”

“某愿細(xì)聽?！崩铄优e杯，應(yīng)和道。

“我知你是個(gè)孝子。其實(shí)早在鄆城，我便也有孝義黑三郎之稱。于父之言，無不聽從。但卻一意孤行，做了有背宋家之事?！?/p>

想起一生為孝，又不免勾起李逵之淚。宋江并不顧這些，只自管自講著。

“我父宋太公，原勸我安安心心做個(gè)小吏。莫與那些江湖好漢扯上瓜葛。我與你一樣，哪耐得住這些。晁蓋哥哥劫了生辰綱，我走漏消息，保他們平安。惹得我父親好生責(zé)罵?！?/p>

“幸而后來我接他上了梁山，彼此誤會(huì)盡消。但我之所愿，與當(dāng)世終難相合。替天行道，究竟何謂‘道’哉？”

“哥哥，想必是喝糊涂了?！?/p>

“想我之一生未嘗不是糊涂。武松、智深兄弟曾斥我做了朝廷的走狗。他們豈不知，我亦曾欲為國(guó)除奸，解民于倒懸。即如彼時(shí)之黃巢?！?/p>

“本以我等皆為義舉，可世人卻以梁山賊寇待我。故而拋己見，盼招安，為朝廷驅(qū)使。當(dāng)日，你手撕御詔，我也并不怪你?！?/p>

“哥哥，此事休再提起。”

“我曾暗自思忖，雖一味招安，寒了眾兄弟之心。但仍可以此譏笑黃巢。今日視之，黃巢非笑煞我等?！?/p>

杯盞間，宋江見李逵酒盡，又即刻添酒?！拌F牛，兄長(zhǎng)有一言，請(qǐng)勿怪我。此酒乃朝廷所贈(zèng)，已摻有劇毒。料我不日將死，汝亦然。”

李逵默然，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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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shù)日后，蓼兒洼畔。吳用、花榮聞宋江、李逵死訊，即日趕至墳前。

花榮跪地慟哭不止，惟吳用作沉思狀?；s疑而問道：“學(xué)究，何故如此？”

吳用撫須道：“公明，終為世之成見所累！當(dāng)三國(guó)之時(shí)，瑯琊諸葛氏有三子，長(zhǎng)子諸葛瑾從吳，次子諸葛亮從蜀，三子諸葛誕從魏。世人莫以是非論之，惟人各有志耳。公明一生，迷于志，失于世。若一以貫之，必不如此?！?/p>

花榮默然，與吳用相攜，懸于樹上，自縊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