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已經(jīng)黑了，零碎的星點掛在高空眨著眼，芽衣沒有想到，一直到深夜，琪亞娜都沒有醒來，反倒是布洛妮婭在休伯利安上被找到了。

　　再之后，姬子實在不想在休伯利安上過夜，就將芽衣和布洛妮婭帶到了她的住所。

　　“圣芙蕾雅學園，目前天命極東支部的指揮部所在，也是你們接下來學習的場所。”姬子簡單介紹了一下她們所在的小島，因著是深夜，這座小島已經(jīng)陷入休眠狀態(tài)，她們一路行來鮮少有見到燈光。

　　芽衣本想著留在琪亞娜身邊守候，卻被姬子拉了過來，說琪亞娜會轉(zhuǎn)到島上的醫(yī)院，今夜不方便有人陪同，不如先好好休息一晚。布洛妮婭的要求倒是很簡單，芽衣去哪里就去哪里。

　　“這里是我的住所，離學園很近，房間很多?！奔ё游⑽⒊烈?，“以后你們都住在這里吧，方便一些。”

　　“方便？”芽衣若有所指。

　　“你們晚于這批學員入學，現(xiàn)在臨時去找宿舍當然不如在這里方便?！奔ё有α诵?，“當然，你想的也不算錯，你確實足夠危險，你應該明白的，很多時候人的選擇本就不多?！?/p>

　　芽衣沉默低頭。

　　布洛妮婭的目光一直放在芽衣身上，見此情景，她靠近了一點芽衣，然而姬子的目光立即掃了過來。布洛妮婭立即意識到，姬子口中的危險并不止于雷電芽衣，還包括自己，甚至，現(xiàn)在還昏迷著的琪亞娜，也可能算在內(nèi)。

　　芽衣側(cè)過頭，看了一眼布洛妮婭：“布洛妮婭要是想走，可以隨時離開。長空市一路行來，我和琪亞娜都受了你不少照顧……只是可惜，無論是主觀還是客觀，我都沒有辦法和你走，抱歉了?！?/p>

　　“不，芽衣小姐，你誤會布洛妮婭了，布洛妮婭答應的事不會反悔。”布洛妮婭搖搖頭，然后伸手碰了碰芽衣的手。一路上，芽衣的手一直呈緊握狀態(tài)，布洛妮婭用力將芽衣的手掰開，只見掌心隱有血痕。

　　“芽衣……”布洛妮婭停頓了一下，換了個稱呼，她原本沒有感情的語調(diào)中甚至多了一抹柔和，“……芽衣姐姐，這不是你的錯……你在意的人不會認同你這樣近乎自殘的方式的。”

　　律者的身體自愈能力很強，能讓血痕一直留到現(xiàn)在，只能說芽衣在持續(xù)性地用疼痛來壓抑自己。

　　這不是什么好事，芽衣當然很清楚，正好她也是個很會聽取意見的人，這是做慣了的事情，她并不覺得為難。

　　芽衣盯住自己的手掌，而后重重地吸了一口氣，等她吐出這口氣，她的表情變得輕松了一些：“你說的對。”芽衣抽回手，像是對布洛妮婭、對姬子、對自己，對并不在此處的那人承諾。

　　“放心吧，這種事不會有第二次?！?/p>

　　姬子在旁圍觀了事情的發(fā)展，她瞥了眼芽衣，只覺得這個少女身上的顏色太過于沉重了，希望后續(xù)的學園時光能沖淡一些吧。她聳了聳肩，打開大門，燈光應聲而亮，將門口的芽衣籠罩在內(nèi)。

　　“快進來吧，十二點多了，再不睡就天亮了。房間你們隨便挑，我先去睡了。”說完，姬子也不看另外兩人的反應，打著哈欠回了房間。

　　明亮的燈光令長時間處于黑暗中的眼睛有些不適應，芽衣稍稍閉眼緩了緩，等她再一次睜眼，布洛妮婭已經(jīng)進了屋。布洛妮婭的動作很是干脆，沒有絲毫在別人家的生澀感，除了姬子剛進去的房間，她把其他房間都打開看了一眼。

　　“……姬子少校的審美不愧是軍人，這個房子和宿舍一樣，里面有獨立的衛(wèi)生間。”布洛妮婭總結(jié)道，她抬頭望著芽衣，“芽衣姐姐你要哪間，我住你隔壁?！?/p>

　　芽衣只是將目光掃過布洛妮婭的眼睛，她低聲嘆了一口氣：“真的，我沒事了?！?/p>

　　布洛妮婭一動不動地看著芽衣，芽衣只好隨便選了個房間，“這間吧。”

　　“芽衣姐姐，晚安?！辈悸迥輯I點頭，然后轉(zhuǎn)身進了隔壁的房間。

　　芽衣垂下眼，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律者的自愈能力果然很強，血痕已經(jīng)淡了很多，再過上半小時，恐怕連痕跡都看不出來了。

　　“該睡覺了，雷電芽衣?！毖恳螺p聲對自己說。

　　然后她開門進了房間，在柜子里找到了干凈的被褥和洗漱用品，她稍有些疑惑，但精神的疲憊讓她無力思考這些，她機械地洗漱完，身體也只是擦了擦。

　　而后她就躺在了床上，她本以為她會像之前的幾個月那樣，在床上因為思念和無力而失眠。但或許是因為今天的變故實在太多，讓她的心力憔悴，也或許是單純的身體律者化的調(diào)整，這一次她一上床就睡著了。

　　夜很深，夢也深邃。

　　芽衣很安靜地看著自己的夢境，或者說，這不是夢境。這是臨死者的哀嚎。

　　甚至連哀嚎都不是。

　　她沒有這份回憶，所以她猜測這是另一個她的記憶。她認得這個將死之人，是她的同班同學，在千羽學園中，這人沒有對她釋放惡意。

　　但這個人死了。

　　在崩壞選中她的時候，另外一個她主導了這具身體，高濃度的崩壞能以她為圓心向四周輻射而出，在那一瞬間，有人化身為死士，更多的人在崩壞中痛苦死去，僅僅一人撐到了這具身體睜開眼。

　　芽衣冷靜地看著回憶中的“自己”朝著那人伸出手，然后在手觸碰到那人的肌膚之前，洶涌而至的崩壞能已經(jīng)將那人侵蝕，然后化成了死士。此人最后的話語化作嘶吼，然后“自己”厭棄地抬了抬手指，將死士消散為空無。

　　“看到了嗎，這本是你的結(jié)局。”冷淡而高傲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芽衣知道這個聲音屬于誰。芽衣偏過頭去，只見另一個她懸浮于空中，雷電的光翼附于她的身后，細小的雷電在她發(fā)間、指尖流竄。

　　正是以雷電為名的女王。

　　“你是指在崩壞中消散，還是在寂靜中瘋狂？”芽衣低頭看向回憶，“自己”厭棄地看著四周的怪物，嫌棄地擦去了身上的血跡，然而血跡是沒有辦法擦干凈的，因為“自己”的身上也都是血。

　　“你說呢？”雷電女王嘴角勾了勾，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來，“我是因你的恨意而生，但你的恨意太過于脆弱，僅僅是崩壞的降臨，他們便都煙消云散了。要么變成怪物，要么便是死亡……我的誕生倒像是一場笑話，一出生便要面臨無趣而骯臟的世界。”

　　芽衣看向另一個自己，不明白這段話的意思。

　　“我看了你之前的所有記憶，膽小鬼。”雷電女王露出感興趣的表情。芽衣的臉色則變得陰郁起來，她知道自己的記憶在雷電女王面前無所遁形，但這并不代表被點出來之后她還能有好臉色。

　　對于另一個自己，她無所遁形，自然也無需掩蓋。

　　“哈，就是這個表情。于我而言，你的反應比毀滅世界要有意思多了?！崩纂娕醺┫律?，抬手欲挑起芽衣的下巴。

　　芽衣皺了皺眉，偏頭躲開了：“你到底想說什么？”

　　“琪亞娜……”雷電女王并不介意，她笑了笑，似有嘲諷，“你應該能想到的，琪亞娜不會是普通人，你能守著她到什么時候？你終究還是需要面對那個抉擇?！?/p>

　　“去吧，在你真正面對這個抉擇之前，你盡你的可能去飛翔、去跳躍吧。”雷電女王端坐于憑空出現(xiàn)的王座之上，她肅然，凌厲的眉眼中透露出王者的仁慈，“然后你就該抉擇你的前路了?！?/p>

　　芽衣怔了怔，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沒有明白。

　　不屬于她的回憶瞬間消散，另一個她也一樣無影無蹤，留給她的是黑暗，但這不是純粹的黑暗，四周已然泛起朦朧亮色，這是黎明的前夕，她見到了她的父親手執(zhí)竹劍。

　　那是她追逐力量的起始。

　　天亮了。

　　芽衣睜開眼，天確實亮了。

　　布洛妮婭在外面敲擊房門：“芽衣姐姐，你起來了嗎？你的衣服放在門外了?！?/p>

　　“嗯？”芽衣先是有些困惑，隨即立即反應了過來，昨天的衣服確實不能穿了，“好的，我等下就來拿?！彼掖蚁词艘环缓箝_門去取新衣服。

　　等她換完衣服出來，布洛妮婭已經(jīng)在餐桌前就餐了。

　　“這是？”芽衣掃了一眼早餐的種類，就知道這應該是外面買的，“是姬子少校？”

　　布洛妮婭點點頭：“很早的時候，姬子少校出門了一趟，帶回了新衣服還有早飯。她留了紙條，讓我們不要出門，她說她會帶琪亞娜過來。另外……”布洛妮婭頓了頓，從餐桌的邊上推過來一張卡片。

　　是一張權限證明。

　　“姬子少校說，可以用這張證明到指定的地點，在指定的醫(yī)生處，在你的心臟中植入小型炸彈。不過她希望你能再等上幾天，他們還在計算崩壞能濃度的臨界點，以平衡高濃度崩壞能環(huán)境下的作戰(zhàn)需求?！?/p>

　　“好的。”芽衣接過卡片收好，然后坐下來用餐。

　　兩人無言地將早餐分食，而后將垃圾分開放置，芽衣將餐具洗干凈，坐在沙發(fā)上等了一會兒。因為不知道琪亞娜什么時候能到，她等得很是焦慮，只好招呼布洛妮婭一起整理這個房子。

　　房子很大，但也很空曠，兩人很快就將表面的衛(wèi)生清潔了。

　　剩下的，芽衣本想等姬子回來只好問一聲再說，沒想到布洛妮婭一點都不忌諱地拉開一個大柜子——

　　與此同時，門外響起了腳步聲。

　　芽衣幾乎是立即將心提了起來，她扭頭看向門口。

　　門開了，芽衣眼中見到的只有琪亞娜，她幾乎是用她全部的力量，奔向門口的光。

　　她將琪亞娜擁入懷中：“琪亞娜，太好了……”芽衣的聲音有些哽咽，她甚至都記不起來她因著長久教育而從骨子里生出的矜持。

　　此刻，她只是芽衣。

　　琪亞娜此刻似乎也明白芽衣的放肆，她并不像之前那樣跳脫，也不曾開口，只是伸手撫摸芽衣的長發(fā)。

　　姬子倚著門框，看著相擁的二人，她不忍直視地移開目光，然后看見被柜子里的東西壓到的布洛妮婭。她嘴角一抽，連忙過去拯救她將來的學生。

　　于此，她們將迎來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