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冷臉低氣壓了兩天，發(fā)現王曉佳真的不像從前,完全無動于衷,老人在年三十當天,突然一改姿態(tài),不喊難受，像往常一樣出房門吃飯了。

　　除夕夜當晚，全家人吃過飯后,王建濤去洗澡，王梅芬和王斯愉一起在前廳整理明天招待客人的果盤,王曉佳留在廚房做衛(wèi)生。

　　有腳步聲在接近。

　　王曉佳扭頭看去,竟然是老人。

　　王曉佳心提了起來,囁嚅道：“奶奶?！?/p>

　　老人皺著眉頭,走近了她,有要朝她伸出手的趨勢。王曉佳渾身的毛孔都豎了起來。她又想做什么？

　　然而意外的,她沒打人。

　　布滿老繭的手抓過了王曉佳的手，另一只手一抬，一個膨著的紅包塞到了王曉佳的手心里?！皠e和小魚說?！?/p>

　　王曉佳有些反應不過來,但還是下意識地推辭：“不用了，奶奶。我這么大了，不用給壓歲錢了?！彼噲D把紅包塞回老人手中。

　　老人抓住她的手，把她的指頭捏住,包著紅包。她看著王曉佳,渾濁的雙眸里居然有王曉佳鮮少見到的慈愛：“收著,別讓前面的聽見了?！彼皬d努了努嘴。

　　王曉佳分不清她現在又是來的哪一出,只愣愣地聽她嘆了口氣，說：“這么多年，怕你嬸不高興，我給你的壓歲錢從來都比小魚少，你記恨著了嗎？”

　　王曉佳搖了搖頭。

　　老人欣慰地笑了笑，手掌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低喃：“沒記恨就好，沒記恨就好……”

　　說著，她轉身離開廚房。昏暖的光線下，她身形佝僂，步履蹣跚，是顯而易見的老態(tài)。

　　王曉佳有一瞬間心軟心酸了，可下一個瞬間，她咬著牙又清醒了過來。

　　騙人！都是騙人的！不要上當。

　　肋骨處被砸出來的傷動作時還在隱隱作疼，從小到大被罰跪罰傷的關節(jié)也總會在陰雨天時不時來犯。如果說她不敢給她一樣多的壓歲錢、不敢多疼愛她是怕嬸嬸不高興，那么，那些只有她們共處的日日夜夜里，她的打罵折辱又是演給誰看的？

　　真心疼愛一個人是什么樣的，她不是沒有體會過的。

　　王曉佳攥著手上的紅包，鼻頭發(fā)堵，滿心苦澀。奶奶這是看她不受控制了，想要換感情牌來穩(wěn)住她了吧？

　　她不想用這么刻薄的想法來揣度人，可現實，大概就是這樣的吧。不管老人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思，都太晚了，她已經不敢有任何松懈了。

　　接下來的幾天，老人對她明顯得和善了不少。王曉佳沒什么反應，王建濤卻是大大松了口氣?？磥硭麐尪嗌偈锹犨M去了。這樣多好，一家人和和樂樂的。

　　正月初六他們離開老家回城，老人送他們出門，破天荒的，對王曉佳多說了一句：“有時間多來點電話。”

　　王曉佳僵硬地點頭。

　　王建濤和王梅芬走在前頭，王斯愉和她隔著兩個人并排走在后頭。

　　王斯愉走著走著忽然嗤笑出聲，王曉佳疑惑地注目，王斯愉表情嘲諷地說：“看來你還是有點用的?！?/p>

　　她說得沒頭沒尾，王曉佳卻聽懂了。

　　是啊。她對奶奶的價值，也就是有用了。辛苦她費心演一出祖孫溫情戲了。王曉佳垂眸，沒有應話。

　　王斯愉掃她一眼，想再說什么，又覺得沒趣，干脆甩開她，快步追上王梅芬，挎住她的手和她一起說笑去了。

　　正月初八，專業(yè)分流的分班結果出來了，簡鹿和最早發(fā)現的，在舍群里@大家，并附上了她的分流結果，會計一班。

　　尹繁露很快回復說：“會計四班?！?/p>

　　簡鹿和“啊”了一聲，再次@蔣蕓和王曉佳。

　　王曉佳心提了起來，一邊祈禱著和蔣蕓同班一邊點開鏈接。她手機卡，網也卡，好不容易才進到系統(tǒng)里，看到了：“會計三班?！?/p>

　　蔣蕓幾乎是跟在她后面秒發(fā)的：“同上?！?/p>

　　王曉佳睜大了眼睛，唇角瞬間要咧到耳后了。

　　尹繁露發(fā)了個：“哇，送入洞房.jpg。”

　　簡鹿和在群里刷屏[土撥鼠尖叫]：“啊啊啊啊啊，為什么要這樣對我！你們都在一起，就我要一個人去上課了！”

　　蔣蕓說風涼話：“人總要學會自己長大?！?/p>

　　簡鹿和狂哭不止：“10e，你沒有心。”

　　“你有異性沒人性。”

　　“啊，不是，有同性沒人性。嗚嗚嗚嗚。你就是不想要電燈泡了是不是！”

　　王曉佳止不住笑，不放心地上滑聊天記錄，又看了好幾遍蔣蕓發(fā)的那一句“同上”。不是眼花，確確實實是蔣蕓發(fā)的，也確確實實是緊跟在自己那一句后面發(fā)的。蔣蕓真的即將和她再做兩年半的同班同學。

　　王曉佳趴到小兔子玩偶身上，開心地蹭了好幾下，再抬頭就看見彈窗里有蔣蕓的消息。

　　蔣蕓向她確認：“后天下午回來對嗎？”

　　王曉佳立刻回：“對?！?/p>

　　蔣蕓說：“我去接你?！?/p>

　　王曉佳覺得耽誤蔣蕓時間：“不用啦，我和熙竹一起坐公交一起過去就好了?！?/p>

　　蔣蕓直接忽略那句推辭，“具體車次發(fā)給我?！?/p>

　　王曉佳心暖，眼波漾了一下，順從心意，不和她客氣了。她把車次信息截圖發(fā)給蔣蕓。

　　蔣蕓說：“好，我在出站口等你?！?/p>

　　王曉佳應了句“好”，看到窗口頂端提示簡鹿和在舍群里發(fā)的消息，忍著羞和蔣蕓膩歪：“我不要學著自己長大嗎？”

　　蔣蕓回得很快：“你不用?！?/p>

　　王曉佳追問：“為什么？”

　　蔣蕓說：“你是難纏的品種。要纏著我才可以長大?！?/p>

　　意料之外的答案，王曉佳笑了起來，無言以對。她想著找一個合適的表情包回蔣蕓，發(fā)現蔣蕓的“正在輸入”還在動。

　　她把表情窗口收起來，等了好幾秒，蔣蕓的“正在輸入”終于停了下來。

　　她的消息發(fā)了過來，很短的三個字：

　　“我也是?！?/p>

　　王曉佳盯著屏幕，甜意在心底徹底泛開。

　　*

　　兩天后，申城動車站的進站口前，王曉佳和陳熙竹會合。一個寒假沒見，陳熙竹一見著王曉佳就繞著她轉了兩圈，打趣她：“感覺不一樣了。”

　　王曉佳大概知道她又要說什么羞人的話逗她了，故意問：“是不是胖了？過年就容易發(fā)胖?！?/p>

　　陳熙竹秀眉一挑，手捂著自己的臉，語氣不善道：“我懷疑你在含沙射影?！?/p>

　　王曉佳輕笑，一臉無辜：“沒有，我沒有?！?/p>

　　陳熙竹懷疑地睨她，繃不住也笑了起來。

　　王曉佳拉著她行李箱的把手，轉移話題：“走啦，我們快進去吧，一會兒檢票了?！?/p>

　　陳熙竹跟上她的腳步，還是沒放過她，調侃了好幾句。

　　路上，陳熙竹和她分享寒假生活，除了開學不久后就要和隔壁學校打的辯論賽，她提到的最多的就是尹繁露。

　　尹繁露家鄉(xiāng)會下雪，雪景還挺美，她讓尹繁露在雪地里幫她寫“陳熙竹，桃花朵朵”，結果尹繁露在雪地里寫“陳熙竹，癡心妄想”，氣死她了；尹繁露挑新年衣服，給她發(fā)照片問她意見，她認認真真地給她挑選，結果尹繁露根本不聽她的，最后選的完全都跟她選的不一樣，也不知道她什么眼光；尹繁露情人節(jié)為了活動掛件，要她陪她做游戲里的情人節(jié)任務，說是事后必有重酬。她以為是開玩笑的，沒想到情人節(jié)還真收到了她寄過來的一大箱零食，說是報酬。

　　說著，她還從書包里抓了幾塊巧克力分給王曉佳：“好像是外國的，還挺好吃的?！?/p>

　　王曉佳拆著巧克力外包裝，總覺得好像哪里不太對?？伤搓愇踔裾f得一臉坦蕩，又覺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時間在閑聊中飛速地滑過，傍晚時分，她們抵達申城。

　　隨著人流往出站口走，遠遠的，她們就在檢票口外看見了蔣蕓。

　　人群中，蔣蕓穿著一身輕薄修身的白色大衣，面容清冷卻不失妍麗，宛如一朵雪中盛放的玫瑰。只隨意站著，便讓周圍往來的人群都成為了暗色的背景板。

　　王曉佳的笑悄然地爬上臉頰。

　　陳熙竹半是打趣王曉佳，半是感嘆，由衷道：“說真的，你女朋友真的很漂亮。”

　　王曉佳與有榮焉，難得不謙虛地收下了，腳下步子加快。

　　陳熙竹說：“我自己坐公交回去吧，不當你們的電燈泡。”

　　王曉佳腳步放緩，回頭抓住她的手臂，好笑道：“說的什么話，快走啦?！?/p>

　　陳熙竹只好裝作無奈地跟上她的腳步，由著她抓著自己往外走。

　　閘機口檢票，距離已經很近了，王曉佳朝著蔣蕓笑，蔣蕓勾了勾唇，也綻放出一抹淡笑。隨即，她的視線下移。

　　王曉佳沒有發(fā)現，但要檢票，她自然地松開了抓著陳熙竹手臂的手。

　　蔣蕓移開視線。

　　一過閘機口，王曉佳就連蹦帶跳跑到了蔣蕓面前，“蔣蕓……”聲音軟糯得她自己都不好意思。

　　蔣蕓眼神發(fā)柔，抬手把手中的熱奶茶遞給她：“冷不冷？”

　　王曉佳接過熱奶茶暖手，笑道：“下車后有一點。你等很久了嗎？”

　　蔣蕓說：“沒有，剛剛到。”

　　陳熙竹也出來了，蔣蕓落落大方地說，“新年好，拜個晚年?！表槺惆涯滩柽f給她，“熱熱身子?！?/p>

　　陳熙竹接過奶茶，驚疑地看了她好幾眼，“新年好，謝謝。”

　　蔣蕓不記仇了？

　　蔣蕓一手拖過王曉佳的行李箱，一手牽起王曉佳的手，問陳熙竹：“你宿舍是不是距離體院那個大門比較近？”

　　陳熙竹點頭：“嗯?！鳖D了頓，她反應道：“沒事，不用了，你直接開到東大門就好了?！?/p>

　　東大門距離工商管理學院的宿舍樓近，距離法學院宿舍樓有挺長的一段距離。

　　蔣蕓堅持：“沒關系?！?/p>

　　她果然把陳熙竹送回了體育學院的那個大門。陳熙竹下車后，蔣蕓啟動車子，繼續(xù)向前開。王曉佳本以為她是要到前面的路口調個頭回東大門的，沒想到，車子一路向前，一點都沒有要掉頭的樣子。好像是去蔣蕓家的路。

　　王曉佳試探性地問：“是要順路回家拿東西嗎？”

　　蔣蕓看她一眼，淡笑答：”嗯，要先做件事?！?/p>

　　王曉佳信以為真。

　　不過幾分鐘，車子平穩(wěn)地駛入了小區(qū)地下車庫。車子停好，蔣蕓解安全帶，王曉佳跟著解開安全帶，自然地要推門下車。

　　結果一拉一推……門沒推開。

　　車門還鎖著？

　　王曉佳困惑地扭頭。

　　蔣蕓正看著她，眼底三分狡黠七分柔情。

　　“蔣蕓？”

　　蔣蕓單手支在座椅上，側傾了身子，鼻尖抵著她的耳朵，吐氣如蘭：“你瘦了?！边@是一個肯定句。

　　“宿舍不方便?！?/p>

　　“我要先懲罰一下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