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列傳三離戰(zhàn)于野(第五章)
刺客列傳三離戰(zhàn)于野
?
第五章 巽澤
這是一座壯麗的府邸,雕梁畫棟,水榭亭臺,入府便是一大片羽瓊花海,微風拂過,萬千花朵如云絮墜地,美得不可方物。
慕容黎微微愣住,曾少年時,和阿煦一起在王府園林嘻戲打鬧,他曾希望,那樣寧靜的生活可以永遠繼續(xù),每天在那所淡淡花海的清香筑中,聞香種花,研棋習藝,然后承襲繼位,阿煦入仕,陪著那抹淡淡的人影,不管潮起潮落,花開花謝。
若不是鈞天分裂,四方征戰(zhàn)殺伐,這天下歸一,那小小的希望又怎會破滅。
這座府邸的建筑風格頗似瑤光王府,連行榻之處都掛滿了他所喜的紅簾帷幔,水榭亭臺邊,古樹桃花鱗次櫛比,慕容黎有些恍惚,仿佛此時身處瑤光王府,這一草一木皆不曾變。
云蔚澤上的瑤光王府,慕容黎心上有些震撼。
巽澤的嘴角,浮起一絲微笑,穿過亭臺樓閣,榭曉春花,不多時行至最高的閣樓,他一手指著海闊天空,道:“阿黎,這是我為你建的府邸,你可喜歡?”
慕容黎放眼眺望,此時的云蔚澤,云霧散去,清澈的湖面映出蔚藍的天空,通透而明亮,盡收眼底,又是一番景象,閣樓上的清風,都帶著湖水的清甜,他緩緩道:“尚可。”
巽澤雙手撐在欄桿上,微風從湖面吹拂而來,長發(fā)微起,拂在一邊臉頰上,宛如仙風道骨之姿,當真妙不可言:“那年,我見你思鄉(xiāng)之情甚重,奈何故國不可歸,后來雖是去了天權也時常想念故國,我便尋了匠人按照瑤光的建筑風格在這給你建了府邸,想著有朝一日你若再次光臨云蔚澤,也有個落腳之處,就算不能回到瑤光,也可緩解思鄉(xiāng)之苦。”
他眼底有一絲狡黠:“王上可會判本郡主一個僭越之罪?”
“郡主有心了?!痹谌绱穗U峻的半山腰修建王府并非易事,巽澤定是花費了很大的人力物力財力,這份心意厚重無比。慕容黎嘴角浮起一絲笑意,“此處四季風光皆是不同,若遠離君王之爭,做個撫琴弄簫的雅人,倒不失為一個好的歸宿。”
“阿黎喜歡便好?!辟銤赊D(zhuǎn)身吩咐下人端來一桌美味佳肴,便引慕容黎就坐,他盛了一碗骨頭湯端到慕容黎面前,道,“阿黎連日奔波,定是吃不好睡不好,今日隨便飽腹,從明日起,我親自為阿黎做藥膳,我研制的藥膳可是對劍傷大有裨益,再有五日,阿黎的傷定可痊愈?!?/p>
慕容黎喝下巽澤端來的骨湯,味道香甜,想來巽澤匆忙之下吩咐下人做的這一頓午食也頗為用心,再看這桌美味珍饈,豈止隨便二字,慕容黎心下有些感動,又不好拂了巽澤之意,只是淡淡道:“玉衡郡定有諸多事務需要郡主處理,郡主莫要為了我這個陰間之人苦居這山野之地。我休息一兩日便可?!?/p>
“那我便陪你做個陰間之人好了?!辟銤傻?,“玉衡誰人不知本郡主修仙問道,終日沉迷煉丹制藥,不問世事,本郡主不理政事一兩年也不會有人詫異。倒是你,你此時離開玉衡還能去哪?瑤光還是天權?那執(zhí)明他肯聽你解釋半句?既是要做戲,這戲便要慢慢演,這場戲若不謝幕,我就不準你離開?!?/p>
慕容黎將碗輕輕放在石桌上,冷靜道:“郡主倒也不完全不問世事?!?/p>
“我只關心你的事罷了?!辟銤煽粗饺堇?,袍袖分拂,重新坐下,復雜的神情中帶著一絲責怪,“若非有我的護心丹,執(zhí)明那一劍就可要了你的命,平白挨一劍也便罷了,竟然還飲了他們端給你的毒藥,若執(zhí)明真有愧疚之心,為何你昏迷的整整七日他都不曾去看過你,你若再不詐死離開,早晚也會被他們毒死,我就只能躺在煉丹房里為你守靈,然后終日混沌度日,可苦了我了?!彼L長嘆了口氣,仿佛他的邋遢迷茫都是慕容黎造成的。
“王上?!蹦饺堇柽b望那湖光風色,淡淡的眸子中有些看不透的深邃,“執(zhí)明待我,一直很好?!?/p>
巽澤不屑,道:“我最不屑這矯情的說法,同為國君,憑什么你要一直稱呼他為王上,他又不比你高一等。他待你好,也只是過去,但凡你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崩塌,他衡量你的天平就會傾斜。說到底,他看中的只是披著仙人之姿的那個阿離,而不是阿黎你,一旦偽裝卸下,變得俗不可耐,他便覺得你與旁人無任何不同,對你自然回不到過去了?!?/p>
他嘴角勾起一絲諷刺,撩了撩額間發(fā)絲,道:“執(zhí)明喜歡的謫仙之姿,我去扮演也未嘗不可?!?/p>
慕容黎余光瞥見巽澤的撩發(fā)之姿,仙人撩發(fā),莫名覺得有些滑稽,倒忘了他對執(zhí)明的各種不敬,緩緩道:“郡主這樣的,王上不喜歡?!?/p>
“我……”巽澤微笑不動,原來冷面國主慕容黎也會故作玩笑,他伸手,長長的筷子夾了一片脊肉到慕容黎碗里,看著慕容黎,“那阿黎可喜歡?”
“執(zhí)明和你?!蹦饺堇枘樕细‖F(xiàn)出少有的笑容,“都是我愿以性命交托之人。”
巽澤很高興,這個答案,他無比滿意。
接下來的幾日,是慕容黎難得的清閑時光,云蔚澤,確實是一個很好的療傷圣地,云舒云卷,煙雨如夢,萬頃湖泊風光旖旎,空氣中透著的都是清甜。
唯一頭疼的就是巽澤,巽澤對慕容黎幾乎寸步不離,從清晨直到日暮,原因很簡單,他是大夫,慕容黎是病人,他要對自己的病人負責。
慕容黎玲瓏之心,巽澤無非是督促自己全身心養(yǎng)傷,莫要操心國事,正好瑤光諸事先前交給了方夜和蕭然,現(xiàn)下瑤光舉國喪,各諸郡勢力隱而不發(fā),慕容黎也就隨了巽澤之意,安心做個病弱公子,任由巽澤折騰。
這期間,庚辰也正式領教到所謂厚顏無恥是沒有底線的。
慕容黎每日的飲食,都是巽澤親自熬煮的藥膳,素日修仙的緣故,巽澤對藥理研究頗為透徹,與日常食用的食材搭配一起做出的飯菜竟沒有了藥材的清苦,無比的清香溫甜,回味無窮。
慕容黎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吃藥竟是種享受。
除了一日三餐,巽澤更多時候都是無所事事,便拉著慕容黎下湖捉魚。
湖面浩渺,映出遠處的青山,沉沉的似萬丈海底,深不見底。慕容黎靜靜的站在湖邊,有些好奇巽澤應當如何進入這深沉數(shù)丈的湖底捉魚。
巽澤取了兩根長長的竹竿當作魚竿搭在湖面上,也不做任何動作,就這樣等著。
慕容黎看著既無魚線又無魚餌的竹竿,微微道:“你這樣是釣不到魚的。”
巽澤:“我并非在釣魚,我只是體驗一場釣魚的樂趣,古有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今有巽澤釣魚識樂趣?!?/p>
慕容黎無語:“……”
巽澤:“這湖光山色甚好,為何不見阿黎素日吹奏的古泠?上次我聞得阿黎的簫聲,一別之后,便再也聽不進去任何絲竹之樂。”
余音繞梁三日不絕,曾憑借一支簫攪弄風云的慕容黎此時內(nèi)心毫無波瀾,只是淡淡道:“留在瑤光未曾帶出?!?/p>
不想過多的談論瑤光執(zhí)明之事,思索片刻,巽澤眸子緩緩挑起:“阿黎,我們?nèi)シ褐郯伞!?/p>
慕容黎看著遠方,并不特別感興趣,但湖水寂寞,也不妨陪著他玩下去。
一艘小船沿著湖面緩緩而行,船行極慢,仿佛是飄蕩在水霧中的一枚落葉。
慕容黎側身而坐,把玩著手中的陶瓷盞,盞中是巽澤特意調(diào)制的古理香茗,淺褐色,他悠然品嘗著這杯味道奇特的香茶,任水霧斜陽灑了滿身。
“味道怎么樣?”巽澤凝視慕容黎。
慕容黎抿了抿唇:“有點奇特,并非往日所飲之味。”
巽澤眼底狡黠,輕笑:“這茶全天下唯阿黎可飲,自然最為特別?!?/p>
慕容黎轉(zhuǎn)動茶盞,悠悠道:“莫非這里面有什么稀奇之物?”
“那是自然?!辟銤缮衩刭赓舛⒅饺堇瑁鞍⒗杩蛇€敢喝?”
慕容黎慢悠悠飲下一口,道:“郡主所賜之物,定然是有益無害。”
“以后你自會知曉,舟行寂寞,我為阿黎舞劍?!辟銤奢p挑眉色,轉(zhuǎn)身拔出景陽劍,一道絢爛奪目的白光直沖天際,映著斜陽余暉,挽出萬千劍花。
四周寂靜無聲,只有劍華簌簌之音,通透,不染塵埃。
仙人舞劍,絕妙空靈。隔著千萬丈紅塵,慕容黎能清晰的感受到當年的驚鴻一瞥,猶在側。
“釣魚那么麻煩,阿黎你看著我為你炸一籮筐魚兒上來。”巽澤手上姿勢不停,踏著船舷突然騰空而起。
他抬手,一道狂龍般的劍氣轟然勃發(fā),向湖面擊去。
清澈的湖水中,發(fā)出了一聲悶響。
劍氣卷起一股龐大的龍卷,扯著湖水,沖天而起,然后轟然震發(fā)。
霎時,水龍中撕扯著無數(shù)蹦跶的魚兒,噗嗤嗤一陣巨響,龍卷炸開,大雨傾盆而下。
無數(shù)跳動的魚兒隨湖水落在小舟中,發(fā)出沉沉的聲音。
慕容黎臉色陰沉,并沒有好到哪里去。
毫無疑問,隨魚兒傾盆而下的湖水也將他澆了個遍,瞬間濕透全身,無數(shù)水珠順著發(fā)絲還簌簌的往下滴。
并非他不想躲避,而是這茫茫湖面又能蔽到哪去。
整個小船中包括打翻的茶盞,一片凌亂。
被劍氣炸出來的魚或許確實有一籮筐,然而,慕容黎并沒有心情吃魚,他一手捂鼻,大大的打了一個噴嚏,狼狽不堪。
巽澤躍下,看著這一片狼藉,再看看慕容黎,強忍不笑,迅速扒了自己外衫給慕容黎披上,連連道歉:“一時手誤,阿黎,恕罪恕罪?!?/p>
慕容黎手緊了緊,臉色頓時變得蒼白,這湖水冰涼刺骨,極冷。
巽澤上前一摸慕容黎額頭,頓感情況不妙,一把摟住慕容黎瘦弱的腰,重重踏上船只,躍起數(shù)丈,足尖順勢點在釣魚的竹竿上沖天而起,轉(zhuǎn)瞬便到了閣樓中。
見急忙沖上閣樓的兩人,庚辰南風迎了上來。
“這,王上……”落水了嗎?南風瞥見慕容黎冷冷的表情,硬生生將后半句話咽了下肚。
庚辰不明所以,只是一臉擔憂:“公子。”
“后山有處天然溫泉,我?guī)О⒗枞厝兴幵◎?qū)寒?!辟銤蓳е饺堇?,腳步未停,“南風,將船中的魚給我全剁了?!?/p>
南風諾諾的應了一聲,不明白他家郡主這是抽的什么風。
庚辰上前一步擋在巽澤面前,道:“不可?!?/p>
巽澤抬起頭,目光變得有些冷漠:“有何不可?”
“若要驅(qū)寒,我陪公子?!备降溃⑽磁膊?。他家王上,歷來是他和方夜服侍更衣,如何能在外人面前更衣沐浴。
瞧庚辰神色,莫非懷疑他對慕容黎有所不軌,但若全然沒有任何想法,說出來連自己都不信。巽澤權衡思量著,若庚辰不讓開,他自然也不能對庚辰怎么樣:“你可懂藥理?若是草藥分量有所偏差,傷了王上誰來擔這個罪責?!?/p>
庚辰:“郡主可以將藥浴配方告訴在下,在下定不負重任?!?/p>
“你……”巽澤有些惱怒。
“庚辰,無妨?!蹦饺堇枰妰扇私┏植幌拢L吁一口氣,“郡主準備好藥浴,也出來便是。”
“是,你是王上,你說了算?!?/p>
如此淺顯易見的算計,連庚辰都能看得出來,慕容黎又怎會看不出,卻不知公子為何還有心情任巽澤折騰,當真是覺得他傾慕公子嗎!
慕容黎和巽澤去了后山溫泉藥浴,庚辰也只是擔心慕容黎傷勢,至于其他的,并不是他能操心的。
翌日,聽聞慕容國主棋藝高超,巽澤便吩咐南風找來一副紅藍配色的棋子硬拉著慕容黎教他下棋。
南風下巴都驚掉一地,在他的認知中,他家郡主,除了煉丹制藥,無任何喜好,曾經(jīng)題一幅字都能打盹睡著的人竟然學起了下棋,當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然而巽澤下棋就無賴多了,他盯著棋盤,總認為慕容黎所教之法復雜得太多,便改了規(guī)則,任意一方落子五顆連在一起便算是贏,慕容黎也隨了他的意。
“阿黎對我,真是一點都不留情?!辟銤擅橹孱w連在一起的紅子,又一次發(fā)出沮喪的抗議,無論下棋規(guī)則如何改變,他總是棋差一招,逢賭必輸。
慕容黎淡淡道:“落子便無悔。”
巽澤手中捏著一紅一藍兩顆棋子,歪著頭思索片刻,嘴角上揚:“我看是這棋子的問題,勝利之火紅色,不若我們換一下?”
他完全不是在征求慕容黎的意見,而是告知慕容黎,并迅速收了棋盤上的棋子放入陶罐中,從慕容黎身旁調(diào)換了兩個陶罐,然后笑嘻嘻的在棋盤上落了一紅子。
慕容黎淡淡的看著巽澤耍賴,棋道輸贏,在于下棋者心境和棋子環(huán)環(huán)相扣,步步為營,與棋子顏色毫無關系。他輕輕將藍子落在棋盤上。
南風庚辰兩位盡忠職守的侍衛(wèi),倚著欄桿負手而立,悠然自得。
偷的浮生半日閑。
很快,一局已定。巽澤不可思議盯著棋盤上的藍子,大叫:“怎么又輸了,我還就不信了,再來?!?/p>
慕容黎不厭其煩的陪著巽澤折騰,巽澤卻在第四次輸了之后生出了一種強烈的挫敗感,拉攏著腦袋,沮喪道:“阿黎是天生的勝者,我這輩子都不可能贏的?!?/p>
慕容黎道:“棋之一道,重在靜心,步步為營,方能取勝?!?/p>
巽澤眼睛一亮,似乎對慕容黎這句話理解透徹,要好好研究細討一番,然而他接下來的舉動卻讓人大跌眼鏡,他直接在棋盤上落了三子,大大咧咧道:“高手對決,都會讓對手三招,阿黎是棋道高手,便讓我三子以示公平。”
這擺明了耍賴。
庚辰南風眼神中帶著深深的鄙視。
慕容黎不動聲色,沉吟著,慢慢的落了一子。
巽澤笑得燦爛無比,人的忍耐限度是需要一點一點試探的,顯然,慕容黎對自己還算有些寵溺,才任由自己胡來。
一紅一藍,兩種顏色,慢慢落滿了棋盤,慕容黎一手支頤,端坐不動,臉上呈現(xiàn)出寂靜而柔媚的光輝,靜靜的看著棋盤,專注而認真。
巽澤傾斜著身子,手中把玩著紅子,靜靜的看著慕容黎,慢慢笑了。
玉人在側,美得令人窒息。
這世間沒有比他更好看的人了。
巽澤笑得有些癡。
“靜心?!蹦饺堇桦S意落了一子,對巽澤這癡傻的笑意有些無奈。
“阿黎怎么看都好看?!辟銤刹⑽词栈啬抗?,余光在棋盤上輕瞄一眼,便將紅子落下,他甚至不關心這枚棋子落在了何處。
“你贏了?!蹦饺堇璧?。
“??!”巽澤不可思議收回目光,瞥見連起來的五顆紅子,一聲怪叫,跳了起來,“我怎么可能贏,阿黎,這局不算,肯定是你放水?!?/p>
他竟然絲毫沒有感受到戰(zhàn)勝慕容黎的成就感。
慕容黎悠然靠著椅子,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巽澤拉攏著腦袋,上前扯著慕容黎衣角,一副可憐兮兮之態(tài):“阿黎不可放水,我們再來一局,最后一局,若我輸了,我答應阿黎任意一個要求,可好?”
慕容黎睜開眼睛,直視棋盤:“郡主,已經(jīng)輸了?!?/p>
棋盤上,藍子完敗。
巽澤似乎意猶未盡,拉著慕容黎軟磨硬泡。
南風痛苦的嘆了口氣,他家郡主,輸棋也不愿,贏棋也不愿,還好慕容國主平易近人……
然而南風才看了一眼慕容黎,就從骨髓里沁出一陣冰冷,而巽澤,目光還在慕容黎身上掃來掃去,這讓南風極為惶恐。
南風迅速上前稟報:“郡主,今日收到地州多份奏報,有不少生面孔混入玉衡境內(nèi),望郡主早日定奪?!?/p>
當巽澤轉(zhuǎn)身對著南風時,完全沒了剛才的失態(tài)之舉,宛若絕頂劍客般從容自若:“讓各州查實了,做一份詳細統(tǒng)計再呈報?!?/p>
“那也需要郡主主持大局?!蹦巷L點頭,跨上一步,連拖帶拽扯著巽澤退下。
一路罵罵咧咧聲音漸漸遠去,庚辰收回心緒,掃了一眼棋盤,對慕容黎道:“這位玉衡郡主棋藝不盡人意,公子何故陪他消遣?”
慕容黎正直了身子,打量著棋盤,緩緩道:“他若有心執(zhí)棋掌天下,或許連我都不是對手,世間萬事,皆不可被表象迷惑?!?/p>
庚辰:“他并非不懂棋藝,他是故意試探公子?”
“人的忍耐限度是要慢慢試探的,至少我對他還算有些寵溺?!蹦饺堇枘槠鹨幻端{子,淡淡微笑,“一個你明知怎樣都對付不了的人,是不是成為朋友要比成為敵人更能讓人安心?”
“公子所言極是?!备近c頭,又皺了皺眉,“只是他對公子似乎別有居心?屬下?lián)鷳n……”
“你對我沒有信心?”慕容黎看著庚辰,五指收攏,將藍色棋子握在手心里,淡然道,“就算他是棋盤上的例外,總有掌控的一日?!?/p>
“屬下是怕……”庚辰欲言又止,這位玉衡郡主總給他一種厚顏無恥之尤,江湖陋習之風的感覺,慕容黎身居朝堂,應對江湖無賴鬼蜮伎倆,恐怕也招架不住。
慕容黎打斷庚辰,道:“可有瑤光來的消息?”
庚辰從懷中取出紙條,恭敬的交到慕容黎手上:“收到三份?!?/p>
慕容黎接過紙條,展開看畢又卷起收入袖中:“少了一份,庚辰,第四封信收到務必立刻給我,不管任何時候。”
庚辰:“是,公子?!?/p>
慕容黎起身,迎著微風,遙望滿湖風光,這云蔚澤風光縱使再美,也有賞盡的一日。
他眉目舒展,心中已有了計策。
庚辰默默的為他披上了外衣。
郡主府掛滿了白幡,被設置成臨時的靈堂。
白幡飄飄,雖是臨時布置出來的,卻充滿了凄愴。
南風在掛好了最后一朵白花后才幽幽的問出了疑問:“郡主,這是在為自己布置靈堂嗎?”
顯然,這是一個容易被暴打的問題,巽澤暴打了南風一頓,披上一件四不像的白衣,他姑且認為是件孝服,然后抓了抓頭發(fā),使它們看起來無比的糟蹋凌亂,才慢慢的召見各縣主。
巽澤糟蹋凌亂的風評在玉衡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就連各縣主沒有緊急事務都只是匆匆呈上奏報,從不參見郡主大人,當然,巽澤更是沒有功夫搭理他們。
大家各司其職,做好分內(nèi)之事便都相安無事。
此刻幾位縣主急于面見巽澤,是因為玉衡境內(nèi)確實出現(xiàn)了一件他們必須上報的事情。
玉衡郡,瑤光附屬之郡。因為慕容國主賓天,各郡局勢動蕩,舉兵自立為王之勢漸盛,恐懼壓得人人自危,或許不久之后,這天下將再次分崩離析,烽火不息,這樣的預測,幾乎成為他們的夢魘。
就在幾日前,玉衡郡出現(xiàn)了一些生面孔,分布在每個縣內(nèi),而且這些人查無源頭,就仿佛憑空出現(xiàn)一般,或者是生平曾被抹去。
這原本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然而出現(xiàn)在玉衡郡就變得特殊了,玉衡是一個很小的郡,經(jīng)濟物產(chǎn)并不豐富,百姓尚且能自給自足卻并不繁榮,除了一些固定的商賈走動,近幾年內(nèi)都沒有任何外鄉(xiāng)人進入玉衡,然而自從慕容國主賓天之后,各縣陸陸續(xù)續(xù)出現(xiàn)一些不明身份的外鄉(xiāng)人,這讓縣主們不得不緊張起來。
倘若這些生面孔是某些郡縣派出打探消息的細作,若盜得布防圖或是重要情報,小小玉衡豈能與之抗衡。
他們的擔憂不無道理,因此他們將這些陌生的外鄉(xiāng)人管控起來,便匆匆忙忙趕來面見巽澤這位郡主大人。
巽澤一身白衣,宛如這世間最為凄楚的顏色,他發(fā)絲凌亂,歪歪扭扭坐在靈堂前,眼神空洞洞的,似乎不因外界的一切掛懷。
幾位縣主將事情前因后果一一稟報,急迫的等著巽澤做出決定。
巽澤在發(fā)呆,無論是誰,來到他身邊,都沒有任何反應。
南風見各縣主竊竊私語,似乎開始有些急躁,小聲提醒巽澤:“郡主,戲演得差不多就行了,可別誤了藥膳時間?!?/p>
阿黎的事才是頭等大事。巽澤狀若悲痛,聲嘶力竭道:“王上賓天,舉國哀悼,本郡主早已下令玉衡全郡上下為王上服喪三個月,不管這些人是從何處而來,既到了本郡內(nèi),就得遵從玉衡的禮法,安排他們到祭祀臺服喪祭天吧?!?/p>
“這,不合規(guī)矩吧?!笨h主們面面相覷,“郡主何時下令玉衡服喪三月?下官沒收到指示啊?!?/p>
巽澤干咳一聲,閉上迷蒙的雙眼,痛苦的長嘆:“那可能是因為本郡主悲傷過度忘了,自從王上賓天,本郡主日日服喪祭祀,廢寢忘食,那便從即日起玉衡全郡上下舉國喪,同悲三月,縣主們?nèi)ヮC布政令,退下吧!”
縣主:“郡主,若這些人是其他郡派來的細作,如此草率安排去服喪祭天,恐引起他郡不滿。”
巽澤慵懶的一手支頤,半睜眼睛道:“縣主的意思是本郡主還要好生款待別郡派來的間人嗎?若是細作,本郡主就算殺了,他郡也妄想前來要人。若不是細作,為王上服喪祭天本就在情理之中,要是不服,大可去向新王上執(zhí)明告發(fā)?!?/p>
他有些意有所指:“說起來,這舉國喪的詔令還是執(zhí)明國主下達的呢。”
“回去安排吧,好好為王上服喪?!?/p>
巽澤聲情并茂,痛苦的垂下頭,不能自己。
幾位縣主看著郡主這難過悲戚認真服喪的樣子,不知道該說什么,對沒有為王上服喪表示深深的自責,他們垂頭喪氣離開郡主府,各回各縣一心為王上服喪。
當郡主府大門重新被重重關上之后,巽澤才慢慢起身,扔掉那慘白色的孝衣,眸子中帶著一種看不透的深邃。
他問南風:“可有查到,這些人是從何處而來?”
南風道:“似乎是從開陽邊境而來,然而我仔細查過一人,曾是天樞兵士,自天樞孟章王去世后就杳無音訊,故而查無源頭?!?/p>
“據(jù)說天樞舊士仲堃儀當時帶走了十萬大軍?!辟銤傻捻樱浩鹨唤z怒色,“蟄伏這么久,終于肯出手了嗎?若真是他的人,那可真是好手段,把腳都伸到了本郡主的地盤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若犯我,本郡主定要他知道何為應悔?!?/p>
南風:“郡主有何打算?”
巽澤目光鎖定他,微微一笑:“那就把這場服喪之禮辦得再隆重些,挑兩個精明一些的給他放回去,把本郡主蓬頭垢面的風聲放得再遠一些?!?/p>
密集陰沉的云霧中敲響了第一聲喪鐘,直擊蒼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