狷狂才子馮夢龍,以“笑世”、“罵世”來“勸世”、“醒世”和“警世”
馮夢龍是明代文學家、戲曲家,他最有名的作品為《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合稱“三言”,三言與凌濛初的《初刻拍案驚奇》、《二刻拍案驚奇》合稱“三言二拍”,是中國白話短篇小說的經典代表。
其實除了“三言”之外,馮夢龍還有很多膾炙人口流傳后世的著作,比如《智囊》、《古今笑》等。

本文就專門說說馮夢龍的笑話書。
馮夢龍一共寫了三本笑話書,分別是《笑府》、《廣笑府》和《古今笑》(又名《古今譚概》、《古今笑史》)。書中內容是從古代正史野史、筆記小說、民間口頭文學中采編而成的,記述的大多是歷代政治人物和升斗小民們的滑稽言論與狂捐行跡。
馮夢龍生活在晚明時期的蘇州。這一時期的明朝的商品經濟已經非常發(fā)達,市民階級興起,蘇州成為江南數(shù)一數(shù)二的繁華大都市,金錢在當時人們生活中越發(fā)重要,嚴重沖擊了“學而優(yōu)則仕”、“士農工商,商人地位最低”等傳統(tǒng)觀念。新舊觀念撞擊,對當時新興市民階級的思想沖擊很大。
明朝朝末年朝政腐敗,官吏貪污暴戾,閹黨欺壓良善,社會亂象橫生,一副滅亡之前的末日狂歡景象,許多清流正直之士對此憤憤不平。


馮夢龍屢試不第,沉淪下層,面對朝政腐敗和社會黑暗痛心疾首卻無能為力。
馮夢龍在生活中是一位極其詼諧幽默的文化人,他和一批情趣相投的下層文化人組織了一個叫“韻社”的團體,他在這個團體中被朋友推為“千古笑宗”。
韻社諸兄弟抑郁無聊,不堪復讀《離騷》,計惟一笑足以自娛。于是爭以笑尚,推社長龍子猶為笑宗焉。子猶固博物者,至稗編叢說,流覽無不遍。凡揮塵而譚,雜以近聞,諸兄弟輒放聲狂笑,粲風起而郁云開,夕鳥驚而寒鱗躍,山花為之遍放,林葉為之振落。日夕相聚,撫掌掀髯。不復知有南面王樂矣。

面對腐敗的朝政和黑暗的社會,正直之士本該長歌當哭,但他們卻怒極反笑,笑世罵世,來“醒世”、“警世”和“勸世”。
在《古今笑》序言中,馮夢龍寫道:“孰知熒光石火,不足當高人一笑也。一笑而富貴假,而驕吝忮求之路絕;一笑而功名假,而貪妒毀譽之路絕;一笑而道德亦假,而標榜倡狂之路絕;推之,一笑而子孫眷屬皆假,而經營顧慮之路絕;一笑而山河大地皆假,而背叛侵凌之路絕。?!?/p>
在《廣笑府·序》中,馮夢龍寫道:“古今來莫非話也,話莫非笑也。兩儀之混沌開辟,列圣之揖讓征誅,見者其誰也?夫亦話之而已耳。后之話今,亦猶今之話昔。話而疑之,可笑也;話而信之,尤可笑也。”
“還有一古今世界一大笑府,我與若皆在其中供話柄。不話不成人,不笑不成話,不笑不話不成世界。”

在這三部笑話書中,上到古代的明君名臣圣哲的假道學和虛偽,下到貪官污吏奸商庸醫(yī)以及貪財好色溜須拍馬之輩,馮夢龍對他們極盡諷刺挖苦和嘲笑,其藝術效果勝過破口大罵!
堯與舜,你讓天子,我笑那湯與武,你奪天子,他道是沒有個旁人兒覷,覷破這意思兒也不過是個十字街頭小經紀。還有什么龍逢、比干、伊和呂,也有什么巢父、許由、夷與齊,只這般唧唧噥噥的,我也那有功夫笑著你。
我笑那李老聘五千言的道德經,我笑那釋迦佛五千卷的文字,干惹得那些道士們去打云鑼,和尚們去打木魚,弄兒窮活計;哪曾有什么青牛的道理,白象的滋味?
怪的是又惹出那達摩老騷胡來,把這些干屎獗的渣,嚼了又嚼,洗了又洗。
又笑那孔子的老頭兒,你絮叨叨說什么道學文章,也平白地把好些兒活人都弄死。
又笑那張道陵、許旌陽,你便白日升天又何濟,只這些未了精精兒到底來也只是一淘冤苦的鬼。
住住?。?/strong>
這篇文字簡直是驚世駭俗,將古代的那些所謂的“明君賢臣圣哲”以及名僧道長統(tǒng)統(tǒng)罵了個遍。

當然,這三本笑話書中最令人發(fā)笑的當屬與市井升斗小民日常生活息息相關的一些笑話。
我摘抄出幾則,供大家欣賞。
《屁頌》
一士死見冥王,王忽撒一屁,士即拱揖進辭云:“伏惟大王,高聳尊臀,洪宣寶屁,依稀絲竹之音,仿佛麝蘭之氣?!蓖醮笙玻n^卒引去別殿,賜以御宴。
至中途,士顧牛頭卒謂曰:“看汝兩角彎彎,好似天邊之月;雙目炯炯,渾如海外之星?!弊湟嘞采?,扯士衣曰:“大王御宴尚早,先在家下吃個酒頭了去。”
王喜,命延壽一年。至期死,復請王,適王退衙,鬼卒報有秀才求見。王問何人,鬼卒曰:“就是那做屁文字的秀才?!?/strong>
這則笑話辛辣的諷刺了那些溜須拍馬的三流無恥文人。對這些毫無讀書人傲骨和獨立人格的阿諛奉承之輩,極盡諷刺挖苦,說他們寫的文章是臭屁。
同時借冥王鬼卒來諷喻人間的官場,大小官員都是一些喜歡聽馬屁而厭惡逆耳忠言的庸人之輩!對那些阿諛奉承拍馬屁的提拔重用,對那些進諫忠言的全部排斥。如此世界,朝政能不黑暗腐敗嗎?
馬屁拍的好,在陽間能升官發(fā)財,到了陰曹地府甚至還能死而復生延壽!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畜生道號》
黨太尉很蠢。
一次,有人來信說:“偶有他往,借駿足一行?!?/strong>
太尉吃驚地說:“我只有兩條腿,若借給他,我如何行走?!?/strong>
下屬告訴他:“信上說的是問你借馬,駿足只是一種尊稱?!?/strong>
太尉笑說:“如今世道不同,原來這種畜生,也有一個道號?!?/strong>
這則笑話諷刺了那些不學無術的草包們,都喜歡給自己弄一個唬人的頭銜,以此招搖過市。

《道學相罵》
兩人相詬于途。
甲曰:“你欺心!”乙曰:“你欺心!”甲曰:“你沒天理!”乙曰:“你沒天理!”
一道學聞之,謂門人曰:“小子聽之,此講學也。”
門人曰:“相罵,何謂講學?”
曰:“說心說理,非講學而何?”
曰:“既講學,何為相罵?”
曰:“你看,如今道學輩那個是和睦的?”
這則笑話是諷刺那些所謂的學問家,明明是斯文掃地的如潑婦般罵街,但卻包裝成了所謂觀點不同學術之爭,實在是可笑至極。
褪去他們所謂的名師教授的外衣,其實不過是大街上的對罵的潑皮無賴和潑婦罷了。那些所謂的學術,不過盡是口水!

《愿腳踢 》
樵夫擔柴,誤觸醫(yī)士。醫(yī)怒,欲揮拳。
樵夫曰:“寧受腳踢,勿動尊手?!?/strong>
旁人訝之。樵者曰:“腳踢未必就死,經了他的手,定然不能活?!?/strong>
古往今來,庸醫(yī)害人無數(shù)。輕則致人殘疾,重則讓人送命。這則笑話諷刺了無德無術的庸醫(yī)害人性命,人人皆怕。
《直走橫行》
新軍到配所, 管軍官多方巧索, 故意令其前呵, 軍從之,官罵曰:“如此是我跟你矣。”
復令后擁,軍從之,又罵曰:“如此是我為你引導矣?!?/strong>
新軍受挫,不知所處,跪而問曰: “當如何行乃是?”官曰: “你若送我些月錢,任你直走橫行?!?/strong>
有錢能使鬼推磨,更何況是在人間橫行?有了錢,為所欲為,直走橫行悉聽尊便;若是沒有錢,你動一動都是錯誤!當金錢成為人們唯一的追求的時候,這個世界就成了唯利是圖的社會。金錢就成了人們活著的唯一的信念。

馮夢龍這三本笑話書中的許多笑話,有的讀起來應該苦笑、無奈的笑,尷尬的笑,甚至笑中帶淚。
雖然是笑話,但實則是對現(xiàn)實的黑暗荒誕、人心灰暗扭曲的強烈憤懣,本來大哭一場,但馮夢龍卻寫成笑話,借笑話來排解心中的無奈和痛苦,借笑話來“笑世”、“罵世”和“勸世”,希望讀到的人能夠“醒世”、“警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