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輪上。

陳墨托著下巴看著窗外，顧唯坐在對面，一句話也不敢說。

不知為何，他有種做賊被抓現(xiàn)行的感覺。

為了避免尷尬，他也只能學著陳墨的樣子看向窗外。這時天邊已經泛紅，夕陽的顏色出現(xiàn)在地平線。摩天輪剛剛升上一半，他看到不遠處的的廣場上有人在舉著什么，還穿著很熟悉的工服。他轉過頭想要跟陳墨分享，卻被她的模樣吸引了。她的長發(fā)自然垂下，額前的發(fā)絲柔順地散開，勾邊眼鏡后是好看的眼眸，此刻她注視著遠處的人群，沉靜而憂傷。顧唯從沒見過這樣的陳墨，印象里她總是那個可靠的，如姐姐一樣的存在，三人組遇到問題，她也總是最有辦法的那一個，她似乎能解決一切問題，又從不會被任何事情所困擾。

這么想著，他心里那點剛剛想要探出頭的小心思，被按回了窩里，焦躁地蹬著腿。

陳墨轉頭看向他，“顧唯，你有什么夢想嗎？”她微微低下頭，右手撐著臉頰，輕輕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擋住了顧唯的視線。沒等他反應過來，她已經自顧自說下去了。

“我一直很喜歡高處呢，所以會帶你來坐摩天輪，抱歉，這應該是我第一次沒有征得你同意就為你做了決定?！标惸犻_眼，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站在高處能看到的、能看明白的，都比平時多很多。我希望有一天，所有人都不被紛雜的地面建筑擋住視線，一眼看到事情背后的真相。比如我看到你那副傻笑的樣子，就知道顧真真對你做了什么?！?/p>

“我……”

“你接下來要說，我其實一直在擔心你。對嗎？”

“我和……”

“我和她什么也沒有做，對嗎？”她嘆了口氣。

“不是……”

“不是我想的那個樣子，對嗎？”陳墨輕車熟路。

顧唯閉上嘴，愁眉苦臉。

陳墨噗嗤一笑，伸出一根手指點在顧唯的腦門上，“逗你的啦，我怎么知道你們做了什么，我又不是神仙，一直待在天上看著你們。”

他松了口氣，剛準備解釋，陳墨又開口了：“所以我確實不知道她是怎么跟你表白的，你能再講一遍嗎？”

那口氣又咽回去了。

“她應該很早就喜歡上你了吧？只是沒有注意到而已。這個年紀都是這樣的，女孩子到了離開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喜歡上對方了，又不敢當面說出來。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拉著你跑走，有這樣的勇氣已經是非常了不起了?！标惸獗庾欤曇衾飵еc懶懶散散的可愛，“她好浪費啊，明明跟你接觸了這么久，卻一點都沒有發(fā)現(xiàn)呢?！?/p>

“什么浪費？”顧唯還沒有反應過來。

“浪費時間啊，一般像你這樣比較帥一點，性格又好的男生，早就該被拿下了。哪還有我出場的機會，小說里不都是這么寫的嗎？”

“這要是個小說，那作者也是個完全沒談過戀愛的呆子，我都能當主角了，還有什么是不可能發(fā)生的？”顧唯撓撓頭。陳墨對他的描述，感覺在講另一個不認識的人。

“你不要那么看不起自己啦?！鞭挂虏莸南銡鈸涿娑鴣?。陳墨坐到顧唯旁邊，握住他的手，四指輕輕繞過手背，每數(shù)一下，就把一個手指頭按下去?！疤綄ふ嫦嗟挠職?，毫不動搖的堅持，昂首闊步的信念和腳踏實地的夢想。這一個月，我看到了你的勇氣和堅持，還有不放棄的信念。所以你是這個。”她把顧唯的手攥起來，只剩大拇指露在外面，貼在他的胸口，“可我還沒有聽過你的夢想是什么，努力總得有個目標吧?！?/p>

“夢想很重要嗎？”

“人沒有夢想和咸魚有什么區(qū)別？”

“我的夢想，其實很難說得清楚，你知道那個笑話么？”顧唯反問。

“記者問放羊娃他的夢想是什么，放羊娃說我想把羊放得肥一點，賣更多的錢，然后買更多的羊，再賺錢娶老婆蓋房子。記者又問那之后呢，你的孩子怎么辦？放羊娃不耐煩地說，繼續(xù)放羊唄！”他咧嘴，扯出一個很像笑的表情。陳墨看著顧唯，她當然聽說過這個記者們之間流傳的著名故事，可這個爛俗的搞笑段子在這間小小的摩天輪轎廂里聽起來卻有審判般的轟鳴，仿佛宣判了顧唯的命運。

“在遇到你們之前我以為世界其實就是這個樣子的，我出生在小鎮(zhèn)上，也會死在小鎮(zhèn)上?？赡芤驗槌龉?，去幾趟江城，和已經長大的你擦肩而過，然后回到老家繼續(xù)工作，娶一個沒什么感情的老婆，生下一個孩子，為他或她操心操勞。老了和老伴待在一起呼吸空氣中的煤灰，在一個平凡的午后離去，一輩子就結束了。”

“但這樣，其實也沒有什么不好的?！鳖櫸ㄐπΓ拔覜]有你這樣的天賦，也沒有她那樣的資本。像我這樣平凡的人，父親早早去世，安靜地把母親送走，也許就是最好的一生?！?/p>

陳墨愣住了，她沒想到這個堪稱沉默寡言的男生竟然在心里藏著這么多話，也許在遇到她之前，每一個難眠的夜和每一張成績單都讓他思考那無可挽回的未來。平日里看似成熟的表現(xiàn)，實際上是一種對抗生活的麻木。她的心忽地被揪緊了，她注視著顧唯，。

“遇到你們，對于我來說真的很幸運。我見到了比之前大得多的世界，遇到了許許多多的人，這一個月來，我的經歷比之前十幾年都要豐富得多。所以我現(xiàn)在的目標，就是繼續(xù)這么走下去，和你一起。我們可以一起實現(xiàn)你的夢想，去把真相帶給更多的人。三個人的力量，總是比一個人要大的?！?/p>

陳墨臉色一沉：“三個人？”

“對啊，還有真……唔?！鳖櫸ㄟ€沒說完，陳墨已經貼了上來，溫熱的唇狠狠地封住了他接下來的話，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

短暫卻熱烈的吻結束后，陳墨用手敲著顧唯的頭：“以后，你不能在這種時候提起她?！?/p>

她輕輕把頭靠在顧唯的肩上，臉上的紅暈還未褪去。踢掉鞋子，整理好裙擺，陳墨抱著膝蓋，依在顧唯的身邊。摩天輪已經升到接近最高點，橘紅的光披在他們身上。

那一刻他忽然感到心里有些什么東西被觸動了。這個認識以來就鎮(zhèn)定自若，在關鍵時刻又能堅持己見的漂亮女孩，用強硬的語氣命令你以后不準再提起誰，聲音不高，卻能聽出來藏在命令背后的軟弱和妥協(xié)。

“其實我沒有你想的那么堅強啦?！标惸哉Z，“但是在外面面對其他人，就要有這種樣子，這樣他們才會覺得你是有底氣的，有準備的。這樣才可能成功套出他們不想說的那些東西來。”

“只是，在這么做的時候，我也不是很有把握呢。”她笑笑，顧唯低頭看著她的笑容?！熬拖裎移鋵嵤呛芟矚g懶懶地在家里躺著不愿意出去的那種人，一有事情來了我就想，要是能有個人來幫我把一些比較雜碎的事情解決就好了，這樣我可以一直躺在沙發(fā)上讀我喜歡的小說，偶爾寫點文章，看窗外日升日落，等著你回來?！?/p>

那真是一個很美好的場景，女孩在窗邊躺在沙發(fā)上，讀著厚厚的書，午后的陽光用了三個小時從她的發(fā)梢爬到臉頰，等著疲倦的男人回家。

“你會遇到很多事情嗎？”顧唯聞著她頭發(fā)的清香，輕輕摟住了她。

“也沒有吧，但大多數(shù)事情是自己給自己找的。看不慣非法排污，看不慣囂張的工作人員，更看不慣被她先下了手，諸如此類?！标惸妙^蹭了蹭他的臉，“說白了，目前我們能享受到的環(huán)境，最終其實還是靠自己爭取來的，離開舒適圈不是目的，而是為了找到一個更大的舒適圈。就像小貓走出窩，是為了去找到另一只小貓和另一個更舒服的窩?！?/p>

“跟我一起去找自己的窩好不好？”她抬起頭看著顧唯的眼睛，“不準拒絕，拒絕就不喜歡你了。”

顧唯沒有說話，只是摟得更緊了一些，夕陽和摩天輪緩緩下沉，為他們的剪影勾上燦爛的金邊。

“真是的，你作為男生，就不能主動一點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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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陳墨摟著顧唯的胳膊走下摩天輪時，天已經幾乎完全黑了。他們相視一笑，湊在一起準備去找吃的。

顧唯的手機響起，他從兜里掏出來，未知來電，接通。

陳墨沒有聽清，也沒來得及聽清，顧唯忽然全身顫抖起來，陳墨用力撐住他的身體，疑惑地看向他，對上他滿懷驚恐的瞳孔。

“陳墨，媽媽出事了?！?/p>

晚上七點，游樂園燈火通明起來，映著不知所措和驚慌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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