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琳/珈樂/貝拉】送別

一聲槍響,驚動了枯樹上棲息著的鳥,小小的黑色身影撲棱棱地飛上了天。天空又是陰的,也不是因為要下雨,但它就總是這么沒道理地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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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肅卻簡單的儀式結束了,乃琳望著灰色的天空,深深地換了一口氣,刻意不去低頭看那具尸體,而是轉身離去,她的工作完成了,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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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摘掉手上剛剛持槍的白手套,緊緊卷起,把它們扔在地上,就像外科醫(yī)生做完手術,也要把染血的塑膠手套丟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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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的兜里還有一盒火柴,不過她并不抽煙,劃亮一顆火柴,是為了將那副白手套點燃。橙色的火光一點點吞噬白色纖維,不細看,會覺得地上是一柄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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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一名法警,偶爾就要有一次這樣的執(zhí)勤,來郊外當一次劊子手。每一次,她都會給自己準備一副手套,讓白色的織布阻擋雙手沾染槍和血,這能讓她的心里好受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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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等黑鳥飛遠、白手套徹底化為灰燼,另一邊又響起了姑娘的哭聲,是新來的同事,第一次執(zhí)勤,受不了了。乃琳靠近到她身邊,語氣平靜又堅決,安慰道:“哭什么?你是在執(zhí)行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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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聲沒有減弱,乃琳背靠在墻上,想了想,聲音又軟下來?!跋胂朕k法,找找人,調到別的地方也行?!背榧埐裂蹨I鼻涕的空擋,比乃琳小幾歲的姑娘連連點頭,‘嗯’了一聲。乃琳拍拍她的肩頭,說出了語重心長的四個字:“沒什么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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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么的,不是槍斃犯人沒什么的,而是逃走沒什么的。按理說乃琳應該鼓勵新同事要放寬心,身為法律的執(zhí)行者要心無旁騖地結束犯人的性命;相反,她勸人趁早改行,承受不住才是正常的,討厭這份工作是人之常情,一點也不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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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怎么說,畢竟是眼睜睜看著人死了,甚至還要動手,要說心里沒有芥蒂是不可能的,能不干就趁早別干了,有的人因為執(zhí)勤還得吃降壓藥,何必呢。乃琳算是對這份職業(yè)有些天賦,性格似乎比一般人更耐受一點,就這么做到現(xiàn)在,也送走好些人了,沒出什么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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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因為,她本就生性淡漠,對他人總是疏離。乃琳可以安慰別人,但她從不需要別人安慰。人際關系被她拎地清清楚楚,和人相處無非是要盡心盡力地扮演不同的角色,而她自己,那個獨處的、清白的自己,從不曾叫人看見過。所以,劊子手也不過是她的眾多身份之一,一旦摘下手套燒成灰燼,便把一切糾纏撇得一干二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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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乃琳擺脫了沉悶如死水的氣氛,坐上回家的公交,后排靠窗,面無表情地盯著沿途街景掠過。她只盼著盡快回家,卸下身上的警服。不料在樓道,鄰居家的大嬸抓住了乃琳警服的袖子,她一副神經(jīng)兮兮的模樣,湊到乃琳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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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只好耐著性子,聽她低聲抱怨。這棟樓一層有三戶,乃琳和大嬸中間原本空著的那家租出去了,這事兒乃琳倒是知道,那扇門前最近新多出來一張光鮮亮麗的地毯,但她沒怎么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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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進來的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就她自己一個人。她白天從不露面,偏偏是大晚上才穿著高跟鞋出門,等再聽見她回來就是深夜了,那晚還帶著男人上樓。看著挺好一個姑娘,應該是上大學的年紀,你說這是干什么的呢。老人睡覺淺,高跟鞋的聲音就算了,深更半夜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叫人睡不著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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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嬸的意思是,這么個人住在這里,影響多不好,這種不合理法的事情,身著警服的乃琳應該管一管。乃琳聽完,沒在明面上答應,應付著點了點頭,表示自己了解了,隨后和大嬸各自進了自己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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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不及待地把警服脫下,掛在門后的衣架上,乃琳輕輕地嗤笑一聲,有夜生活和性生活,就一定是賣的嗎,不也有可能真的只是大學生,又或者...兩者都是,誰知道呢。乃琳不以為意,她不屑于管這種閑事,首先法警負責的都是后半部分的工作,前半部分是民警的活兒,可小姐就算被民警抓個正著,拘留幾天,頂多再罰點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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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好像穿著警服的人四處走走,就能天下太平了似的,不都是咬著牙硬撐嗎,與常人無異。脫下警服,乃琳開過槍的手也得拿起菜刀馬勺,給自己做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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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做完吃完,夕陽早已西下。天一黑下來,人瞬間就感覺到寂靜而寒冷了,直白而猛烈的孤獨,對一般人是份苦惱,但對乃琳卻是一劑情調,清苦的茶對會品的人來說自有甘醇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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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拉上窗簾,打開獨屬于自己的燈光,再打開高級音響,聲音像濃霧充斥房間,將她籠罩遮蓋,完全與世界隔絕,乃琳總算舒適自在,癱坐在椅子上,把書端在面前。乃琳有一個高高的架子,擺滿了書和光碟,她什么都讀,什么都聽,在自己的世界照顧好每一個感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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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漆漆的槍口,上下?lián)]動的黑翼,倒在地上的本該無聲無息的黑影突然發(fā)話:乃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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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猛然從噩夢中驚醒,一切都不復存在,只剩無邊無際的黑夜。乃琳吮吸著凝滯的空氣,不停地用理智安撫自己,殺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自己也不會去殺她認識的人。瞪著天花板,聽著鐘表的滴答聲心煩意亂。 索性不睡了,起身,從架子上隨便抽了張電影的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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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著被子坐在沙發(fā)上,她把聲音開的很小,不想被別人聽見。于是,她就聽見了樓下汽車輪胎摩擦著地面,引擎熄火,隨即兩種腳步上了樓,一雙皮鞋,一雙高跟鞋。乃琳無可奈何地聽著,她的新鄰居來到門前,鑰匙插進鎖扣,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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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下意識地按下遙控器上的暫停鍵,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她又回過神來,自己這些細微的聲音,是不可能會被正在嬉笑的那對男女聽見的。隔音還不至于那么差,乃琳都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然后皮鞋又下樓,門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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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是去買用品的吧,乃琳猜測著,可停在樓下的車卻開走了。汽車駛遠,乃琳方才清醒,自己在偷聽別人,于情于理都很不好,打算繼續(xù)看自己的電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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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電影沒放多久,她的聲音再次闖入乃琳的耳朵,熾熱焦灼的,此起彼伏的,愉悅極了。溫熱和嘈雜不停透過厚厚的墻壁傳遞進來,乃琳搞不懂了,她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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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她的聲音越發(fā)忘我,愈演愈烈,乃琳思慮再三,還是敲了幾下墻提醒她。那頭的聲音立刻小了許多,但沒停下,而是變得隱忍矜持,窸窸窣窣。乃琳無心再看電影,脊背靠著墻徐徐滑下,耳朵終是沒忍住再貼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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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她發(fā)出饜足的呻吟,便一曲終了。重歸寂靜,神識從隔壁返回,乃琳發(fā)覺她正側著腰癱坐在地上,化成一條擱淺的人魚,雙腿緊緊地并在一起,濕冷地打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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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這電影注定是看不下去了,回到沙發(fā)上,腦子里回響著剛才聽到的聲音,乃琳抿著唇也做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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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事之后睡著了,卻已然臨近天亮,乃琳醒來時格外疲憊。收拾好自己,重新披上警服,出門吃早餐上班,碰巧撞見隔壁的女孩和她前后腳出門,在樓道里打了個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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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沒化妝,短發(fā)簡單地束起,這才看出來,兩人應該年齡相仿,二十后半了。她主動跟乃琳打招呼,聲音略微有點沙啞,嘴角始終掛著嫣然的微笑?!霸绨。沂切掳醽淼?,叫珈樂,怎么稱呼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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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回答自己的名字,珈樂點點頭,又畢恭畢敬地叫了一聲乃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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珈樂自來熟,徑自與乃琳并排著下樓,她看了一眼手表,又搭話:“這么早就要去上班?太辛苦了,吃早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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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淡然地笑笑,自知神情不是容光煥發(fā),還是正經(jīng)地回答:“這要去外頭吃。也不早了,去法院還得倒班車,不過下班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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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的功夫已經(jīng)到了樓下,可是走到更寬廣的世界,彼此的距離卻沒有自然拉開??匆娝_上踩著拖鞋,假裝漫不經(jīng)心,但步伐卻始終粘著自己,乃琳好像明白了點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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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呢?”乃琳把快斷氣的對話救了回來,珈樂明顯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目光轉過來,羞澀地開口:“我餓醒了,出來吃點東西,再回去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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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們順理成章地一起走到早餐鋪,坐在同一張桌上,又點了同樣的豆?jié){油條。等待的一小會兒功夫,互視著對方一樣因睡眠不足而顯得憔悴的臉,乃琳的倦意猛然襲上來,化作一個哈欠。乃琳狼狽地擦掉哈欠帶出來的眼淚,珈樂的眼睛里頓時掛上了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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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的事...不好意思,打擾你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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珈樂的話讓乃琳朦朧的意識蘇醒,果然是昨晚的事。乃琳本覺得,心照不宣地坐在一起吃早餐就足夠了,她非要當面提起,自己都沒什么防備,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只是客氣地笑著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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尷尬的沉默間,兩個人的臉都染上紅暈,興許比昨晚摸自己時還要紅。好在豆?jié){油條盛好了,喊她們的聲音打破了僵硬的狀態(tài)。珈樂迅速起身,轉頭撇下一句:“這頓我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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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也沒為了這幾塊錢的事兒爭執(zhí),就看著珈樂把兩個人的早餐端回來。幾口熱豆?jié){下肚,乃琳冷靜下來,繼續(xù)說昨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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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是還好,不過你還是得注意著點,你隔壁住著的大嬸,晚上什么動靜她都聽著呢。老人嘛,昨天還找我抱怨來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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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在調解鄰里之間的矛盾,真像個民警,乃琳無奈地笑笑。珈樂掰碎油條泡到碗里,一邊聽著,也覺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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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昨晚喝的有點多,才讓同事送我回家。前幾次也是?!辩鞓诽匾鈴娬{,有點懊悔?!耙院蟛荒茉僮屗偷介T口了,到樓下,不對,到小區(qū)口就好,免得再叫人誤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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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話聊到這個份上,也就沒什么不能說開的了,乃琳問個清楚,以后也方便向大嬸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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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歌的,在夜總會。”珈樂答道,話里的情緒也透露出些許無奈,被輕視和嫌棄估計也早已是家常便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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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今天沒被安排什么要緊事,乃琳勉強熬到下班,回到家時實在頂不住了,倒頭便睡,反正是周末,也不在意作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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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眼已經(jīng)天黑,看眼表都快要到十點了。乃琳睡得很難受,掙扎半天才靠著床頭坐起,渾身又熱又干,喝了點涼水,胃里又覺得酸脹。她吃不下飯,也不想看東西,打算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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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就有個公園,實在閑的無事,乃琳一般就去那里。公園環(huán)境不錯,植物挺多,唯一的壞處就是被征用做秧歌和廣場舞的場地,所以那時不太僻靜。但此時,圓月孤單地懸掛在夜空,公園也露出了它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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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陽光觸及不到的陰影之中,公園還鮮為人知地承擔著另一種身份。橫跨人工湖的小橋,如同棋盤上的楚河漢界,劃分出男人和女人的領地。乃琳向右拐去,潛入到她們當中,找了一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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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間的廣場上,有人帶著燈和音響,開朗的人邀請舞伴跳著交際舞,燈不是很亮,音樂也不是很響,但舞跳的格外認真。周圍則是內向的人,和熟人三兩成群地聊天,或者像乃琳那樣單獨坐著,等別人來搭訕。另外就是約會的情侶,在旁人的羨艷中親熱,夜色為公園的各處角落遮上了一層朦朧的紗,愛欲無需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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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園在皎潔的月色下,像夜里沉默不語的女子,各種神秘的難言之隱匯聚,最終呈現(xiàn)出簡單的欲望。這里是少數(shù)人群的集會,乃琳并不認為自己是她們中的一員,但她失眠時并不介意在這里待上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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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誤打誤撞發(fā)現(xiàn)此處,卻發(fā)現(xiàn)除了家里,這是第二個能讓她放松的地方。她不會因為充滿煞氣的工作被敬而遠之,在這里大家都不必有什么身份,又都有著同一個身份,于是便高度包容。除了偶爾有一個人來搭訕,乃琳需要婉轉地回絕,其余時間她都毫不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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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本就體寒,又餓著,逐漸消受不住冷冽的夜風了,裹緊外套瑟縮著回家,正好昨天還有部電影沒看,看完差不多就該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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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進樓道里就聞到了酒味,倒在樓梯上的人,正是珈樂。她又喝多了,就像今早說的,她沒讓同事送她上樓,但顯然自己沒能走回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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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連著叫了幾聲才把珈樂喚醒,她這般性子都不禁替這人擔憂,要是乃琳今晚沒出門,她難道要在樓道里躺一夜嗎?她從小區(qū)口一路爛醉如泥地走到這,萬一遇到壞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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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碰我,你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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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上前想攙扶她時,被珈樂用雙手胡亂地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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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乃琳,你鄰居,還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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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她才剛認識一天,乃琳很怕對方這時不認得自己。但好在聽到自己的名字后,珈樂的雙手落了下來,抬起頭端詳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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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對,你是乃警官?!辩鞓钒V癡地笑著。“我就是...摔倒了?!闭f著就要起身,但腳下吃痛,又跌坐到樓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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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腳崴了?先別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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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jīng)能想象到珈樂搖搖晃晃地上樓,一腳踩空摔倒的樣子。乃琳思量著怎么解決,她看上去應該很輕,奈何乃琳同樣也很輕,所以沒法將她一口氣抱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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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好先敞開自己的房門,然后返回珈樂身邊,先替她把鞋子脫下,檢查了一下腳踝,沒有大礙。借著樓梯扶手和乃琳的肩,珈樂勉強一只腳站起,另一只腳不敢用力。乃琳扛著她、幾乎是背著她,一級一級地挪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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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完樓梯,邁進門檻,乃琳已經(jīng)筋疲力竭,剛想稍微喘口氣,肩上的珈樂傳來要吐的聲音,連忙將她抱起,用盡渾身解數(shù)把她丟到馬桶前。吐完之后的珈樂并沒有清醒到哪去,摟肩抱住乃琳說起渾濁不清的醉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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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邁著三條腿狼狽地到床前,把珈樂按下去躺著,酸痛的雙臂再也擠不出一丁點力氣。她趴在珈樂身上,滿是酒氣的呼吸打在自己臉上,對著那雙迷離的眼睛,不知道把自己當成了誰,乃琳硬擠出一句話:“吃泡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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珈樂搖頭,乃琳趕緊爬開,煮面的功夫,她已經(jīng)睡著了。乃琳在茶幾上吃碗面,都不知道已經(jīng)幾點了,躺在沙發(fā)上,也很快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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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眼已經(jīng)中午,珈樂沒走,也醒了,但還躺在床上,呆呆的不知在尋思什么。乃琳起身,倒了兩杯水,走進屋里。珈樂見到乃琳,知道自己是在乃琳家,松了口氣,昨晚的事情也回憶出個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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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煩你了?!辩鞓纷饋?,臉色發(fā)白,估計是有點宿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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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淡然地笑著搖頭,把杯子遞到珈樂手里,示意她趁熱快喝。珈樂握著杯子,等乃琳先喝了一口,才舉杯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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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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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晚上去公園散了個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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珈樂看上去有點疑惑,乃琳為什么大晚上去那里,但沒問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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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幾個炒菜送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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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明白,珈樂是又要請客了?!靶??!碑吘箍寸鞓返臉幼右膊环奖愠鲩T,而自己也不太愿意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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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上來的菜是珈樂點的,倒也符合乃琳的口味,安靜地吃完飯,珈樂要回自己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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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穿上高跟鞋,拎起提包,珈樂出門前回首,和乃琳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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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你,乃警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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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不喜歡被這么叫,又沒穿著警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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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乃琳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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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也就是周日,乃琳聽見有人敲門。除去外賣或郵遞員,還鮮有人會敲乃琳的房門。站在門口的是珈樂,一見到乃琳,臉上立馬就綻放出明媚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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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說現(xiàn)在是春天,但在枝北市卻感受不到,這三個月被寒冬酷夏吞并瓜分了,于是乃琳很少用明媚去形容什么東西,但珈樂的笑容配得上這個形容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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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應該剛理完發(fā)又洗完澡,金毛尋回犬那樣柔順的短發(fā)垂至后脖頸,打理成時髦的發(fā)型。純白的寬袖T恤,配上藍牛仔褲和帆布鞋,如果讓她身處在藍天白云之下,穿梭在教學樓之間,一定比大學生更像一名大學生。想到昨晚醉倒的珈樂,頓時產生出猛烈的割裂感,這哪里還像是同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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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注意到她背著雙手,一看就是藏著什么東西,還沒等問,珈樂就先把問題拋出來:“你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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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忙,乃琳周末過得如往常一般懶散,頭發(fā)盤著,在沙發(fā)上來回橫七豎八地躺著,聽聽音樂看看書,也就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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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珈樂進屋,她才鄭重地把禮物從背后拿出來,是盛著一束花的花瓶,直接替乃琳擺到餐桌上。珈樂應該是很不喜歡欠別人人情的性格,第二天就等不及了要道歉或道謝,而且心里還很怕生,先要特意找個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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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金香?”乃琳的語氣里帶著疑問,她不討厭這個禮物,也知道她是為了答謝昨晚,只是完全參悟不出來珈樂給她送花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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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聽乃琳一下子就講出花的名字,珈樂欣喜不已,接著自顧自地解釋?!翱茨慵依餂]有花,送給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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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擺弄著那幾朵花,珈樂連忙說那是假的?!爸?,這樣挺好,我不太會養(yǎng)花。”珈樂聽完噗嗤一笑,她也是經(jīng)驗之選。珈樂之前的一個朋友,無論什么花都能養(yǎng)死,連仙人球都是,所以后來就習慣買假花送人,也留得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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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完了,乃琳想去給音響換一張碟,珈樂才注意到乃琳那些驚人的收藏,她之前沒細看,還以為那是書架。看著那臺音響和滿滿當當?shù)膶]?,珈樂雙眼幾乎要放光,那眼神和趴在玩具櫥窗前的小孩子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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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能把她趕出去嗎?乃琳大方地教她怎么用,又讓她想聽什么自己挑,珈樂的手指最后停在了流行音樂那一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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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首MP3里的常見曲目播放出來,珈樂守在音響跟前,兩手扶著桌面,腰板挺得筆直,好像是在彈鋼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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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清楚,我上班用的純屬是低音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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珈樂喃喃自語,乃琳顧著看書,就沒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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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論乃琳和珈樂之間的關系,其實說是飯搭子最準確。也許珈樂是怕寂寞的人,之后一有機會就問乃琳要不要一塊去吃飯,乃琳也沒什么所謂,那就去吃唄。反正也能吃到一塊去,跟著珈樂,倒是省得想不出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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珈樂有時也會蹭乃琳的音響,帶著自己新買的碟,跟著哼唱一些KTV金曲,應該是在提升自己的業(yè)務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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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起的時候自然會聊天,成年人最容易脫口而出的總是工作上的事。珈樂說,自己在晚上遇上了什么樣的客人,都讓自己唱了什么歌,還有夜總會里形形色色的八卦。乃琳就說,自己在法院處理了什么樣的官司,什么樣的人犯了什么樣的事,被定了什么罪判了什么刑,還有法庭上家屬形形色色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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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這話題總是帶來沉悶的氣氛,如同頭頂上永遠灰蒙蒙的天。她們后來都注意著,盡量不聊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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珈樂突然問乃琳,談過戀愛沒有,乃琳搖了搖頭。珈樂先是驚訝,而后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也不奇怪,她從來也沒見過乃琳有什么社交,吃飯都要靠自己拉著才出來。珈樂只好說自己,帶著一副過來人的驕傲,坦白她高中的時候談過一個,就是能把仙人球給養(yǎng)死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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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夾起饸饹面,嫌燙吹了兩口,珈樂的前男友剛要借著白霧形成一個飄渺的輪廓,就被她吹散了。難得珈樂心血來潮,想把塵封的往事翻出來,可看乃琳興致淡然,覺得有些自討沒趣,就不太想說了。
“然后呢?”沒想到乃琳停下手中的筷子,掛著的面條滑落了幾根,一臉正經(jīng)地催促她講下去。
本來這件事情也不是非說不可,那股翻舊賬的沖動感受到了冷落,立即躲得無影無蹤。珈樂又有點不太好意思說了,少女時期幼稚的感情,經(jīng)過幾年醞釀更加不堪回首。“你想聽嗎?”
“想聽啊,怎么不想聽,你說吧。”乃琳就像是要用珈樂的聲音下飯,把鹵蛋夾起來,等著和珈樂的青春往事一起享用。原來乃琳是聽得認真,錯怪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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珈樂只好收拾一下心情,繼續(xù)說下去。面館里不少人,吵吵嚷嚷的,珈樂恍惚間回到了當初的那個食堂,那個人就總是坐在她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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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黑的頭發(fā),眼角有顆淚痣,細瘦,挺帥的。就是有點矮,還有點憨,珈樂這么形容他。乃琳在頭腦里拼湊,想象出了一個白凈乖巧的小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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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的時候,他從外地轉到珈樂班上,新座位挨著她,也是投緣,倆人就成了好朋友。一直到高中,不在一個班了,關系非但沒有淡化,卻在心里惦記著對方,她才知道對他有特殊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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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遲鈍,珈樂暗自較勁一個月,情人節(jié)咬牙送出去一塊巧克力,本來沒抱有多大希望,但那個人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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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中生的世界里,處對象是相當值得驕傲的事情,許多情侶不僅愛在同學面前炫耀,連教導主任憤恨的目光也要品嘗。但他們不是那樣的,都非常害怕被人知道,好在原本就是形影不離的死黨,外人壓根就看不出區(qū)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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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個人沒告訴過別人的話,乃琳就是第三個知道這段戀情的人。只有放假的時候,一起去很遠的地方,他們才敢手牽手,嘴對嘴。一開始總是珈樂索吻,后來他越來越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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悸動的回憶噴涌而出,珈樂越說越起勁。最美好的要屬在某個暑假,那一次他們一塊跟家里撒謊,說要去對方家里玩,實際是坐大巴去河壩看天鵝,天黑都還舍不得回家,又開始看夜空中的星星,最后渾身都是蚊子叮的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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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交往以前就很少吵架,交往以后就連一次都沒有吵過,珈樂把他們設想的特別長久,以為會是一輩子,沒想到高考就把他們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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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考的還行,珈樂就差多了,實在是沒什么辦法再去同一個地方。他當時能去南江的一個師范大學,但他不肯走,是珈樂勸他去的。珈樂哄那個人說,放心去吧,自己會去找他。
好說歹說把他送走,珈樂自己卻沒有什么出路,一般來說,就是打工和結婚,這輩子一眼望得到頭。珈樂以前遇事從不往心里去,那段日子整宿整宿得睡不著覺,把從前沒操過的心都補上了。
珈樂最后想清楚,答案就是,她不能給他幸福,只會拖累他,所以珈樂到現(xiàn)在也沒出過省。
他當時真的很受傷,珈樂也一樣,但她狠心裝死,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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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回來找你?”乃琳不太理解,珈樂的結尾過于倉促了,許多地方不合邏輯。“說分就分了?”
“不想耽誤人家?!笔碌饺缃?,珈樂能夠釋然一笑?!罢剳賽劬褪沁@樣的,又不像離婚要去登記。”
饸饹面已經(jīng)坨了,珈樂用筷子攪散粘連成塊的面條,草草吃完。她喝了一口冷掉的面湯,砸吧一下嘴,似乎也是在回味這段往事,最后“咚”地放下碗,還要給這個故事補充一個啟示。
“不要早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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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對著二十老幾的乃琳說,好像有些不太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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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幾天,忽然刮起了沙塵暴,今年鬧得嚴重,單位都不得不放假,珈樂又來找乃琳串門。
窗戶被砂礫敲得劈啪作響,外面漫天黃沙,屋里昏昏沉沉,氣氛倒顯得安謐。拉上窗簾,她們一塊坐在沙發(fā)上,像是窩在避難所里。電視里放著電影,是漢語配音的外國黑白電影,主角是逃跑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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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松的愛情戲劇,一面看,一面還能有心思聊天。前些天她們說完了過去,現(xiàn)在話題自然就變成將來。
“你家里是不是也催你找對象?”珈樂嘴上詢問,心里其實已經(jīng)有了答案,乃琳這個歲數(shù),估計怎么也得被催了三四年。
枝北這片兒地界很保守,不成家生子是種罪過,對著大齡青年(特別是女青年)苦口婆心念叨幾句,儼然傳承作為一種傳統(tǒng)習俗。而珈樂家里則更甚,屬于火急火燎地付諸行動的那種。
混完大專,在家待了不到半年,她就被嫌棄怎么還不嫁出去。珈樂別的不懂,通過耳濡目染,也深知婚姻就是墳墓的道理。然而家里尤其熱衷于給她挖坑,相了幾次親,珈樂驚恐地發(fā)覺土已經(jīng)快要埋到腰間。
半截入土的她不甘心,自己樣貌出眾,又會唱歌,怎么就非得跟一個不愛的人,去過一眼就望得到頭的日子?于是便跟家里說開了鬧掰了,家里哭天愴地的,說以后不認她這個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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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如何?在夜總會唱歌兼陪酒,別說過的怎么樣,是不是在揮霍年華,算不算在作踐自己,起碼是暫時逃避了被埋沒的命運。
乃琳的目光都沒從電視上挪開,語氣聽起來相當不以為然?!按吡?,這不是很正常嘛?!?br/>
“那你打算找嗎?”珈樂一直很好奇,乃琳學歷高,工作體面穩(wěn)定,形象氣質也好,想找什么樣的沒有?偏偏一個人悶著,朋友都見不著,死乞白賴的自己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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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興趣?!蹦肆绽涞卣f,像是在摒棄煙酒那樣的不良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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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能沒興趣的?”珈樂哭笑不得,懷疑眼前的家伙是不是哪個菩薩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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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說乃琳是不解風情的人,她對言情的小說或電影也感興趣,只是虛構的故事沒辦法和現(xiàn)實相提并論。相比珈樂,乃琳不僅沒有情投意合,連一次心動都不曾有過,至于來自他人的愛慕,乃琳只想以謝絕者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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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靜靜地看著電視屏幕,里面的公主邂逅了英俊的男主角,愛情本身是美好的,但乃琳好像對此免疫?!拔揖褪菍δ腥藳]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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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許外面猛然的一陣風卷起了樹枝砸在窗戶上,發(fā)出一聲悶響,打斷了乃琳的發(f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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珈樂被嚇得不輕,倒吸了一口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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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個人也挺好?!蹦肆章柭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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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塵暴結束后,忽然就熱了起來,沒有任何春暖花開的過渡,就提前步入夏天。
天空稍微亮堂了一些,但仍然未擺脫那股陰沉的味道。灰藍的底,偶爾有幾朵烏云,卻始終沒有下雨。又不怎么刮風,悶熱得像個蒸籠。乃琳收起警服外套,換成警服半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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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往常一樣下班回家,遇到對門的大嬸,這段時間為了涼快,她總帶著墊子坐在樓道里摘菜,見到乃琳依然笑臉相迎。打過招呼,大嬸又跟她打聽起珈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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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姑娘,”大嬸瞅了一眼珈樂的房門。“我看你倆走的還挺近乎?”大嬸的眼神中藏著別樣的審視,警察和小姐做朋友,天底下不可能有的事,所以一定是有什么蹊蹺。她多半不會覺得質疑自己是不是錯怪了正經(jīng)人,而是會狐疑警察也不無辜。不知道在她的心里,故事已經(jīng)淪落成了什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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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嬸當時還指望乃琳能讓珈樂搬走,神像拜完不靈,乃琳這身制服就好像假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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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就平時一塊吃個飯。我們倆還是同歲呢?!蹦肆諒娜莸幕卮穑睦餆o奈極了,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該維護一下自己跟珈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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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不是找她了解情況嗎,她就是喝多了,朋友叫開出租的送她到家門口,醉了嘛,所以她在夜里...有點吵。”乃琳巧妙地撒謊,一丁點會被懷疑的細節(jié)都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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酗酒的人比比皆是,半夜耍酒瘋,打孩子打老婆的也多了,警察又能怎么辦,一個個全抓起來?這倒是,大嬸也不好說什么了。借著這股勁,乃琳繼續(xù)半真半假地說下去,借此機會把嫌疑徹底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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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跟她說完注意不要擾民,后來應該好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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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好多了,早就不吵了。”大嬸連連點頭,她的孫子出屋要錢買雪糕,將小孩打發(fā)走,大嬸的聲音忽然低了許多?!澳撬遣皇亲瞿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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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刻意表現(xiàn)得很困惑而后又恍然的樣子。“噢,她呀,你還真誤會了,她是歌手,文藝工作者。真要是干犯法的事,我還能看著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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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把自己的身份搬出來,大嬸看起來總算像是被說服了。“難怪上班晚一點,那這兩天她沒回來,是干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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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乃琳還真被問住了,剛回去上班這兩天積了些事請,她忙著處理,沒顧得上尋思珈樂怎么沒了動靜。“我也不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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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回到家里,風扇左搖右晃地揚起她的頭發(fā),思緒也跟紛亂,她思來想去,實在想不出珈樂還能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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輸完珈樂的號碼,乃琳又刪掉了,只是兩天而已,這個電話還沒必要打,只是發(fā)了一個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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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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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去整整一天,珈樂仍然毫無音訊,擔心的種子再也壓抑不住,撞破土壤一般探出乃琳的胸膛。此時已經(jīng)遠遠超過能夠立案的四十八小時,乃琳走下公交車,沒有回家,而是原地等待下一輛。
如果電話聯(lián)系不上,她想尋找珈樂,只剩下一條線索:夜總會。珈樂前天去那里上班了,然后再也沒回家。
乃琳做的職業(yè),讓她擁有恐怖的敏銳,珈樂要么是在夜總會里出事,要么就是在來去的路上出事。
公交車向著鬧市區(qū)駛去,乃琳的手心冷汗直冒。盡管心底深知在目的地等待她的是什么,乃琳的腳步仍然義無反顧地邁得很快。
前臺小妹見到穿著警服的人進來,已經(jīng)會嫻熟地立刻去喊經(jīng)理。
“警察同志,還有什么事情?”話里盡是疲倦和不耐煩。
經(jīng)理看不見,在柜臺外,乃琳的緊攥著拳,雙腿在打顫,她還得咬緊牙關才能抑制住慌亂,強作鎮(zhèn)定。
“關于珈樂...”乃琳一開口,聽見自己的聲線有些顫抖,急忙穩(wěn)住?!斑€有什么信息能夠補充的嗎?”
經(jīng)理搖了搖頭,長嘆了一口氣?!拔覀円膊幌脒@種事發(fā)生的,挺多客人都喜歡珈樂的,唉,太可惜了,怎么偏偏是她攤上這種事...”
說了些關于她的瑣事,懷念逝者的語氣...
“行,感謝你們的配合?!?br/>
乃琳聽不清經(jīng)理都說了些什么,在淚水奪眶而出的前一刻,匆匆轉身離開。眼淚滑過乃琳的面龐落在地上,砸出的點滴痕跡,融入滿地斑駁的雨滴當中。外面不知何時下起淅淅瀝瀝的雨,好像剛才就已經(jīng)開始了,該死的陰沉的天,今天終于舍得了。
下雨了,夏天來了,珈樂死了。
乃琳忘記了坐車,就這么一路失魂落魄地走回家里,倒在沙發(fā)里,任由濕淋淋的警服貼在身上。
天亮后,乃琳起身,原封不動地去上班,狀態(tài)比前一天執(zhí)行過死刑還差。
兇殺案算是大事,警察很快就封鎖了現(xiàn)場,兇手被當場抓捕。記者們沒能得到詳細信息,報紙只是粗略地刊登了這件事,受害人和嫌疑人的信息都沒有提及,最常見的流言是丈夫捉奸。
夜總會沒有停業(yè)整頓,這個人和這個案件被選擇性的遺忘,少了一些客流,不影響想玩樂的人繼續(xù)歌舞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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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世上唯有乃琳為了珈樂的死而莫名其妙地痛得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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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靠那身警服咬牙撐著,回到家就渾渾噩噩地熬著時間,直到房東來收房子,她才如夢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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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發(fā)現(xiàn),珈樂來自己家里無數(shù)次了,自己去珈樂家里還是頭一回。乃琳幫著房東整理遺物,珈樂留下的東西不多,來時就拽著一個行李箱,拋去應該扔掉的東西,半滿的行李箱輕的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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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帶走它,理由是要轉交給家屬,合情合理。但事實上聯(lián)系家屬并不在她的職責范圍內,好在這個行李箱充當了橋梁,面對房東她是警察,面對家屬她是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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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為珈樂處理后事的是她哥哥,自從珈樂的戶口從旗縣老家搬出去,兄妹倆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過交集了。他也來枝北市區(qū)里謀生,結婚買房生子,警察來電話的時候,他媳婦都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小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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珈樂說過的,家里不認她了,只是遺體火化不得不讓親人簽字。于是便一切從簡,送走珈樂的只有他們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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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說乃琳早就應該對死亡脫敏了,可見珈樂最后一面時,死亡的沉重卻如同沙塵暴般席卷而來,壓得乃琳蹲下埋頭哭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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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肅卻簡單的儀式結束了,已經(jīng)冷卻的生命被送進爐內,燃燒過后,化為潔凈的灰燼,一切糾纏撇得一干二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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珈樂的哥哥等待乃琳哭完,將骨灰盒放到她身前。“你留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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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的眼淚還沒擦干,困惑地抬頭?!拔遥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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珈樂進不了祖墳,估計她自己也不想回去。她哥哥也不打算通知親戚開席,父母歲數(shù)大了身體不好,知道這事只能是生氣難過。這些年一直都當做家里沒有過這個人,以后也這么著吧。他帶走這東西沒什么用,而且,不如讓最在乎她的人保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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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北的人,辦事講究坦蕩,男子點了一根煙,吞吐間,一切人情世故都好商量,一切繁復事務都能辦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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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她...愛人吧?!弊约合矚g女的,這輩子都不會嫁人,這是珈樂后來親口說的。珈樂的朋友同事都沒人影,偏偏來了這么個鄰居,還能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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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懵了,不住地搖頭,但是甩不掉臉上的黑眼圈和淚痕。忽然,乃琳反過悶來,王珈樂的那些過去,隱秘的戀愛,草率的分手,決絕的家庭,一切不合理都合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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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明顯啊,家附近的公園里有那么喜歡女人的女人,珈樂是其中之一有什么稀奇的?自己早就應該發(fā)現(xiàn)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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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乃琳知道解釋不清了,只好先收下骨灰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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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永不枯萎的假郁金香還在桌上開著,音響里的磁帶還是珈樂愛聽的,各處都是珈樂的殘影。知道了珈樂有可能愛自己,乃琳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對珈樂的感覺,是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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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還沒完,由于是兇殺案,很快就開庭了,身為法警的乃琳自然也在場,只是這次她沒法像以前一樣冷眼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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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告人是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看起來文縐縐的,絲毫不像是會去夜總會的樣子,更別提酒后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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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法官一一匯報自己的姓名,年齡,職業(yè),竟然分外體面,是個中學的校領導。這可真是太諷刺了,現(xiàn)在乃琳知道這案子為什么要弄得這么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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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首先說自己喝醉了酒,那天發(fā)生什么都記不清,但這只是無效的掙扎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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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人隨即被傳喚入場了,一個正值青春的少女,這倒是令乃琳有些吃驚。十七周歲,在夜總會工作,內容主要是唱歌,還有陪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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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發(fā)當天,她被證人帶到包廂,唱了幾首歌之后,被告有些醉了,要對她圖謀不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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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庭有些騷亂,被告急忙否認,法官敲了幾下法槌,證言繼續(xù)。少女揚起脖子,展示上面的痕跡,不光是吻痕,還有咬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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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被害人,也就是珈樂,破門而入,阻止了被告人對未成年少女施行性侵。被告人暴怒,用酒瓶對著珈樂的頭部砸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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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到這里,證人的情緒有些失控,哭了出來,作為在場的目擊證人,這件事的陰影應該會伴隨她一生吧。趁著這會兒的雜亂,乃琳才敢嘆出憋了很久的一股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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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控方替女孩轉述后續(xù)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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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瓶應聲碎裂,珈樂的額頭留下一行血,被告辱罵她,并推搡她出去。然而珈樂沒有退縮,在爭執(zhí)中,破碎的酒瓶碰到珈樂的脖子,劃破了頸動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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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證人失聲尖叫,包廂內終于有其他人趕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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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續(xù)的結果就是,珈樂失血過多,搶救無效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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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輪到乃琳出示證物,她端著的鐵盤上放著染血的襯衫和那個酒瓶。襯衫是被告當日所穿,上面的血跡是珈樂的,酒瓶上也有被告的指紋,甚至夜總會的包廂里還有監(jiān)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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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告承認了罪行。乃琳返回自己的位置,冷笑著等待最后的判決,心想這個人將由她來槍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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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期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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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聽席上的珈樂她哥沖乃琳點點頭,心滿意足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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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的結果是無期徒刑,乃琳還凝固在座位上,目送被告被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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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有些委屈,更多的是不知所措,有關珈樂的事情全部結束了,乃琳發(fā)覺到自己是這么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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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前,乃警官在走廊上被人叫住了,是做證人的女孩要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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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乃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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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怎么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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珈樂斷氣前留下了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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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你是個好人,要多出去走走,交點朋友?!迸褪鐾?,又問:“你認識拉姐嗎?還有一句話是給她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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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好像知道拉姐是誰了,收拾珈樂遺物的時候,她的抽屜里有個文件袋,裝著銀行卡戶口本之類的,主要是還有一張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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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珈樂和另一個女生,穿著校服的合影,兩張青澀的笑臉,背面寫著畢業(yè)快樂,永不分離。應該是拉姐的那個人梳著齊劉海的馬尾,手里拿著一束花,應該是假的。珈樂那時還是長頭發(fā),懷里抱著一只毛絨玩偶,一只小狼,和她床上的是同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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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黑的頭發(fā),眼角有顆淚痣,細瘦,挺帥的。她現(xiàn)在應該在南江當教師吧,然而茫茫人海無處可尋,乃琳無法聯(lián)系,也不應該貿然聯(liá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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珈樂的那些東西,乃琳就收納起來,不過那只毛絨小狼被她放在了自己的床上。乃琳的獨居日子仍要過下去,她試圖回到認識珈樂以前的狀態(tài),讓自己重新適應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度過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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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執(zhí)行槍決,乃琳的心情比以往更加郁悶,她最近不得已在吃降壓藥,好像有些副作用,總覺得背后有人盯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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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當天夜里夢到了珈樂,她成了被押送到刑場的人。乃琳和珈樂一起坐在奔赴刑場的車上,珈樂因為害怕抖得厲害,乃琳從兜里拿出一塊糖哄她,夢里的乃琳自己也吃了一顆,她也同樣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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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地方,子彈上膛,本該跪下的珈樂突然開始哭鬧。她轉過頭,對著乃琳發(fā)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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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殺了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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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歡過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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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會想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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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按回去,乃琳閉上雙眼,向前開槍,珈樂倒在血泊里,明明子彈打在了她的后腦勺,她還是掙扎著,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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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你是個好人,要多出去走走,交點朋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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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從噩夢里驚醒,心跳久久不能平復,打算聽從珈樂留下的建議,出門走走。披頭散發(fā)的她穿著睡裙踩著拖鞋出門,忘了放下懷里的毛絨小狼,看起來一定活像一個精神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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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反正這個點也沒人能看見。乃琳開門,聲控燈亮起,樓道里赫然多出另一個女人,大夏天戴著口罩抱膝坐著。她們彼此都嚇了對方一跳,看起來都像一個精神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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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想無視她下樓,靠近時卻聽見她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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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認識珈樂吧?那個小狼還是我送給她的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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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低頭看她,那張臉上,眼角下赫然有一顆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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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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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乃琳如何認識珈樂,又如何認識貝拉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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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拉從南江回來,是因為她拿到了正式編制,能養(yǎng)活自己和另一個人,趁著暑假,她打算再回枝北一趟,找珈樂問問,她愿不愿意跟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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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找回珈樂的老家,才知道她和父母斷絕了關系。她又問遍了高中同學,好在有人同時認識珈樂和她哥,貝拉找到了她哥,得知了珈樂的死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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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她不再像當初那樣清純美好,也許她已經(jīng)嫁做人婦,即使貝拉做足了最壞的打算,怎么也沒想到會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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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她哥口中,線索又來到了乃琳這里,珈樂生前的伴侶。貝拉在法院門口蹲守,按照外貌找準了乃琳,跟蹤她已經(jīng)好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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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拉很想問問乃琳,珈樂后來過的怎么樣,可她幾次跟到門前,卻始終沒有勇氣敲響那道門。她現(xiàn)在還有什么立場再打擾她和她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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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乃琳聽完,邀請她進屋,她不需要憐憫和同情,卻十分需要一個人,一個認識珈樂的人,一個記得珈樂的人,能夠聽她傾訴,與她一同悼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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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夜晚直到天亮,乃琳把她與珈樂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講了一遍,把遺物通通取出,又抽出珈樂和貝拉的那張合影,物歸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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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珈樂留給我的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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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拉姐,不要想我,再愛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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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拉紅著眼睛,盡量在嘴角擠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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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乃琳,關于珈樂的骨灰,我有一個想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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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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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前總是念叨想去看海,我想帶她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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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點點頭,抱起珈樂的骨灰盒,遞交到貝拉的手里?!昂?,那就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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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來嗎?給她送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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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拉釋然地輕笑一聲,那副笑容透露著讓人不得不信任的堅強和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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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輕輕點頭,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來,柔情似水的眼睛看著窗外的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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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