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巍峨的長安城，數(shù)百年間屹立不倒。但長安的門戶，守衛(wèi)嚴(yán)密的朱雀門卻鐫刻著一道劍痕，那是一個青年醉后以長劍所書的詩句“欲上青天攬明月”，轟動整個長安城。當(dāng)治安官狄仁杰欲以破壞長安的罪名逮捕他時，愛才的女帝拒絕了。女帝甚至下令保留朱雀門上飽含劍意的詩痕。數(shù)日之間，這名一人一劍，直入長安的青年“劍仙”之名傳遍長安。他就是李白。

彼時的李白，年少輕狂，拒絕了女帝入朝為官的邀請后，開始試劍天下的旅途。當(dāng)他初次見到滔滔黃河時，心中的劍意迸發(fā)而出，奔流到海不復(fù)回。從那時起，沒有機關(guān)的師承，沒有魔道的秘法，沒有魔種的血脈的李白，僅僅依靠自己和手中的劍，成為帝國強者中的第一人，乃真正的天縱之才。他會給每個敗于己的對手賦詩，因此，詩名和劍名也一同流傳開來。后來，甚至有人視之為榮耀，為得詩篇而求一敗，令人哭笑不得。

就在李白的劍意到達巔峰之后不久，旅途也來到了云中漠地。很少有人知道，生活在長安的李白，出生于云中漠地的海市蜃樓之下。他懷著劍仙榮耀歸來，卻發(fā)現(xiàn)幼年記憶里充滿異域風(fēng)情的繁華城池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被販為奴隸的公主，向他傾訴自己的遭遇：帝國的鐵騎越過長城，踏平了整個云中漠地?；膹U的城池很快被黃沙掩埋。李白想要救出她，少女卻選擇了從屈辱中自我了斷。

鮮血激起了李白的俠義之心。他第二次單劍闖入長安，質(zhì)問女帝討要征平云中漠地的說法。一夜長安風(fēng)云變色，大明宮也在劍仙之劍下黯然無光。有史以來從未曾被外力攻破的長安城，第一次因為一個普通人而動搖。

沒有人知道最后發(fā)生了什么事。李白自長安城中全身而退。他和女帝的密談，被視為禁忌，不見于史官的筆下。

只有李白自己清楚，他的驕傲被挫敗了，在最強的巔峰。從那之后，他開始自我放逐，從寂寞的旅途中尋求新的意義，陪伴他的，除了劍，還多了酒。

人人都以為劍仙就此一蹶不振。但長安的府衙中，狄仁杰查看著關(guān)于李白的行蹤報告，露出難以捉摸的冷笑。

“元芳，你怎么看？”

不等密探回答，他立刻自言自語：“再次出鞘的時候，會更加驚天動地吧。這家伙，太過驕傲，又太過寂寞了?！?/p>

而狄仁杰所預(yù)言的這一天，在數(shù)年之后到來。

這是長安城平常的一天。晨鐘回響在上空，自云中漠地的旅人遠途而來，正抬首打量朱雀門上的劍痕；熱鬧的長樂坊中，五陵少年們因前所未有的美妙琴聲而騷動；感業(yè)寺的銀杏樹依舊枝繁葉茂。唯有狄仁杰手下的密探隱入黑暗，緊張注視著那個白衣瀟灑，酒劍相伴的男子身影。

劍仙李白，三入長安了。

這次長安城又將怎樣被動搖呢？

“大河之劍天上來！”

長安，大宗師墨子親手建造的大陸第一繁華的偉大城市，東方大陸最強帝國強盛實力的象征。盡管如此，它光輝的雄姿背后依舊免不了陰霾與暗影。以雷厲風(fēng)行的姿態(tài)守護長安和平的，不是戰(zhàn)功赫赫的將軍，不是至高無上的帝王，而是人稱強迫癥名偵探的狄仁杰。

狄仁杰生來就在推理方面具有驚人才能，并演變?yōu)檠豪锪魈实谋灸堋Ｋ谌松凶盍实沟臅r刻，為迷惑的少女法師準(zhǔn)確無誤推導(dǎo)出神秘導(dǎo)師的身份和目的。這場精彩的論述對他而言不過是雕蟲小技，卻贏得了一份世界上最重要的信任——日后君臨長安的女帝武則天陛下的信任。

女帝登基后的次日，新的長安守護者狄仁杰走馬上任。他面對的是華麗都市光鮮背后的另一面：盤根錯節(jié)的貪官污吏，敲詐勒索的地痞流氓，活動于地下世界的非法幫派。他們聯(lián)合起來，要看看誰才是長安真正的主宰。

他們的手段也許堪稱高明，卻完全用錯了對象。

不法之徒們很快發(fā)現(xiàn)，這位治安官才是最不計后果，最肆無忌憚的危險人物。除了聰明才智，他有著極為強烈的強迫癥和潔癖傾向：到達現(xiàn)場精確如鐘表，搜查贓物像打掃清潔，審訊犯人如同邏輯課。他將長安城每一塊磚頭都打上了自己的印記，所有污穢都無處可藏。越是復(fù)雜的案件越能取悅他，并且不允許任何權(quán)勢者干擾——他的個人美學(xué)。

罪犯們也組織過反抗，換來的是更盛大的搜捕行動。據(jù)說就連次日女皇陛下看到自己寵愛的親信呈上那一百枚整整齊齊，左右對稱，清晰無比的罪犯手印時，也倒吸一口涼氣。

長安城地下世界的秩序在他的打擊下徹底崩潰。居民們第一次呼吸到了毫無霧霾的清新空氣。當(dāng)然，有人背地里嘲笑他是女皇的101忠犬，可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罪犯們，你們已無路可逃！”

司空震是長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肱骨重臣，女帝常說，他和狄卿一樣，皆是新長安建立不可或缺的扛鼎之人。他為長安平兵變，退外敵，消弭威脅和紛爭，正是在他強大雷霆的保駕護航下，長安才得以成為今天的繁榮盛世。

百姓們都視其為大英雄，但卻無人知其過往，只知道他曾經(jīng)歷過痛苦的失去，而正是那些失去，使他成為了如今堅定守護長安的雷霆之王。

沒有人能真正說出雷霆之王司空震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他不會半分機關(guān)術(shù)，卻執(zhí)掌著長安最高的機關(guān)機構(gòu)虞衡司；他對下屬極為嚴(yán)苛，卻仍被手下的機關(guān)師們死心塌地地追隨；他從不與百姓親近，卻是百姓心目中最崇拜的英雄，街頭巷尾都流傳他的話本傳說。

不過人們至少能說，他是一個冷峻果決，絕不會輕易改變自己想法的人。從踏入長安之初，他便一直在為長安抵御風(fēng)暴，人們視其為守護神，但他其實也只是一個普通人，只是他的未來更加篤定。因為他堅信，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只有力量，才是守護一切最有效的方式。

成長于西北朔城的司空震，從小就目睹邊境生活的嚴(yán)酷，但身為城主之孫，他并未在一開始就切身體會到其中的艱辛，直到一次意外的襲擊，他最好也是唯一的伙伴因保護他而遇難，他才第一次切身體會到世界的殘酷和自己的弱小。從那以后，他便請求祖父用最嚴(yán)厲地方式訓(xùn)練自己，數(shù)年來他一直拼盡全力，終于成為了眾人口中的強大之人。但后來隨軍的第一次出征，他們?nèi)匀粦K敗，若不是那突然出現(xiàn)的雷暴，恐怕他的故事早已結(jié)束。

司空震開始意識到，原來強大與強大之間，也存在著不可逾越的鴻溝。他問祖父，人是否也能擁有那比肩天地的力量，祖父竟意外的給出了肯定的回答，于是司空震孤身離鄉(xiāng)，踏上了充滿危險的歷練之旅。三年來，他歷經(jīng)無數(shù)艱險，終于在九死一生之間尋獲了雷霆之力，那時的他，已是世人所不能仰望的強大。但就算如此，他卻依然守護不了自己的城民。

朔城的覆滅使司空震悲痛地發(fā)現(xiàn)，原來一個人的強大，并不是真正的強大。他不想這樣的悲劇重演，他應(yīng)讓更多人，都擁有直面風(fēng)暴的力量，于是他前往長安，去改變自己的國家，他要為世人鑄造一個真正永遠安全的家園。在這殘酷的世界，風(fēng)暴總是如影隨形，但司空震，卻必將用雷霆將他們一一擊碎。

“在下，姓李名元芳，勤勤懇懇，誠實守法的長安城市民。可在看不見的角落里，卻被可怕的男人脅迫從事包打聽的行當(dāng)。”

“若我的回答不能讓他滿意，到手的報酬……就有好戲看了?！?/p>

“如你所見，我元芳乃魔種后裔，這對大耳朵就是抹不掉的證明。世間對魔種人人喊打，唯有長安城收留了失去父母的我和兄弟姐妹們。它接納來自大陸四面八方的旅人和物產(chǎn)，對魔種混血兒也見慣不驚。長安讓我能安全的養(yǎng)活自己：混過街頭，掃過飯?zhí)?，送過快遞，掏過水溝。活在長安城，感受它的生命力，身為其中一分子，總能讓人擁有無盡的希望。”

“有對大耳朵的好處是，各式各樣的談資會主動飄來：像大陸第一舞姬貂蟬和她的心上人啦，最近又坑了老爹一把的劉禪少爺啦，劍仙和劍圣未來的世紀(jì)大戰(zhàn)啊……啊，世上怎么會存在這么多羞羞噠的秘密！”

“但……總有些秘密，是你不能窺探的。知道的同時，也可能葬送一生?！?/p>

“春夜里明月皎皎。當(dāng)我倒掛在感業(yè)寺的銀杏樹上，腦補明天的菜譜時，那位老人——太古魔導(dǎo)踏入了寺廟?！?/p>

“長輩口中的傳說故事，活生生呈現(xiàn)眼前：老人咆哮著，稱呼對面的高傲女人為不肖弟子和魔種同黨。他賭咒發(fā)誓，縱使毀滅長安，也決不讓長安落入魔種之手?！?/p>

“我渾身顫抖。老人，擁有強大力量的老人，他要奪走我唯一的容身之地，他要奪走長安。”

“憤怒，憤怒讓我忘記強弱。老人壓倒性的力量面前，女人和她的助手處于明顯劣勢。而老人的后背則完全暴露在我眼前。我毫無思考的死命甩出了護身飛刀。”

“飛刀甚至無法觸及老人，但足以引得他回頭來。僅僅一眼，我感受到了喉嚨被猙獰目光所掐住的窒息感?？伤麤]能殺掉我。瞬間的停滯足以決定戰(zhàn)局。女人的咒語完成了，輝煌光芒將老人拖入瞬間的白晝?；蛟S，那不止是女人的力量，或許，被激怒的，還有長安這座城市?！?/p>

“塵埃落定。女人先一步離開，可手持令牌的助手先生卻在銀杏樹下冷酷仰望我的藏身之處。我，看到了不該看的事，會被滅口嗎？”

“忽然，我想起這家伙真的很眼熟。我曾在某個房梁下，偷看到他默默雕刻的身影?！?/p>

“我鼓起勇氣大叫著威脅：‘我記得你，還有你的令牌！如果我掛掉，我的弟妹會把這件八卦傳遍長安城：令牌背后刻著的名字是……”

“被看破情愫的男人反倒微笑起來，讓人不寒而栗：‘你叫什么？’”

“‘元……元芳……’”

“‘知道秘密太多，會付出代價喲。元芳你怎么看？’”

“我付出了代價！他不會讓握有他秘密的我有好日子過?，F(xiàn)在，我得和那個男人一起，為了守護永遠的長安城而戰(zhàn)斗?！?/p>

“不過，我心甘情愿?！?/p>

“秘密的密，探案的探！”

比起猛將的功勛，更多以“帝國弱小人們的守護神”著稱。與健美的肌肉體魄極不相稱的，擁有動不動淚流滿面的熱血男兒情懷，以及神速爆衣變裝的小癖好。在長安，聽到程咬金的名字，連小孩子都會停止哭泣，要求奶奶再講一個他的傳說。

程咬金對弱小者充滿同情。年輕時，讓他迷戀的不是打打殺殺，而是自然和平的生活。在他看來，絕頂?shù)奈渌嚕∶赖募∪?，都?yīng)該是為了挑戰(zhàn)自然而非互相殺戮而生的。

某天，他所居住的村莊到來一位旅行者。無論他如何奔跑，跳躍或是展現(xiàn)與眾不同的力量，旅行者絲毫也不落后。日落時分，他們已經(jīng)成為朋友。

但次日，一伙暴徒闖入村莊，他們是來捕捉傳說中的白虎。火焰與濃煙中，婦女和兒童發(fā)出痛苦呼號。程咬金憤怒了。

“如果世界上存在太陽照不到的陰暗角落，那就讓我的肌肉和汗水來散發(fā)光輝吧！”

暴徒們在巨斧面前落荒而逃?？珊芸煊志硗林貋?，并更加有組織和浩大。

旅行者挺身而出。程咬金第一次見識到比肌肉和武力更強大的力量，那就是智謀。他們一起聯(lián)手打敗暴徒。旅行者離開時，程咬金提出隨同的請求：

“只有武藝不足以保衛(wèi)家鄉(xiāng)。當(dāng)太陽的光輝照耀到每個角落，才會有真正的和平?！?/p>

從那時起過去十五年，程咬金成為戰(zhàn)功赫赫的名將。女帝武則天登基后，不耐煩遵守嚴(yán)格考勤制度的程咬金隱姓埋名開始周游大陸，順便肩負(fù)起巡視的秘密任務(wù)。

他接受當(dāng)年的旅行者，如今的大將軍李靖邀請來到北方時，很快以動物般驚人的直覺感知到安祿山不同尋常的動向。

看來，肌肉和汗水的光輝，又要發(fā)光發(fā)熱了。

“一個字：干！”

關(guān)于長安城，學(xué)者之間流傳著這樣的傳說：子夜時分，無人敲擊的暮鼓回響，叩開那扇神秘之門，那里隱藏著過去的輝光。

這個傳說記載在天書中。天書，承載著智慧和歷史。所有記載中，最令人著迷的是關(guān)世上曾經(jīng)存在的十二種奇跡：是的，奇跡。就像毀于后羿之手的日之塔，以及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東風(fēng)祭壇，它們力量的強大，足以改變整個地區(qū)的面貌。

是否夫子知曉了這些奇跡的秘密，才委托墨子大師重建長安。據(jù)說，這座偉大的城市，被機關(guān)城墻和元氣炮守衛(wèi)的雄城，奠基于一塊從上古便存在的基石之上。它是驅(qū)動長安城所有機關(guān)的力量源泉，堪稱長安的心臟。

那扇“門”就安放在這基石之上，蛛網(wǎng)密布，風(fēng)塵仆仆而又毫不起眼。人們自“門”前來來往往，絲毫沒有察覺“門”之后，一個造物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便注視著長安城的一舉一動。

它沉默聆聽著。有人在安放著魔道的封印，有人在偷渡危險的機關(guān)，有人在計劃詭秘的陰謀……所有都逃不過它的耳目。它永遠冷冷地，冷冷地注視著人類來來去去，觀察著長安城主宰的更替和日起月落。它不為人間的瑣事而動搖，不插手凡人的爭論和陰謀。它永遠記得自己存在的意義，自己的使命，是守護那塊基石，以及建造在這座基石上的城市。也許它不僅是長安的第一個居民，也是長安真正的主人。只要處于長安的城界之內(nèi)，就沒有人可以抵抗它的力量。因為它的力量與長安的心臟緊緊相連。它在，長安就在。

它出現(xiàn)在人類眼前的唯一時刻，是午夜子時。長安從建立之日起，一直實施著嚴(yán)格的宵禁制度。夜晚降臨后，人們只能呆在坊內(nèi)，貫穿長安城的朱雀大街空無一人。等到子時，鼓聲響起，門會打開。它開始巡視它的城市，清掃任何被它判斷為魑魅魍魎的生命體：那些試圖破壞長安的家伙們。它龐大的身軀，貫通到遠古的混沌，足以吞噬任何反抗者，并將他們?nèi)尤胗谰玫暮诎抵小?/p>

沒錯，這才是長安之鬼的真面目。遠遠目睹它身影的人類以訛傳訛，視它為“鬼”。殊不知，在它的眼中，試圖挑戰(zhàn)它，挑戰(zhàn)長安城的家伙，才是跳梁小鬼。

縱使如此，仍有許多人摸索著，試圖找出打倒它的方法。他們深深了解它的可怕，但即使這種恐懼也戰(zhàn)勝不了人性中的欲望。令他們?nèi)绨V如醉瘋狂渴望的，是長安管理人所身處的那扇神秘之門。這“門”通往太多，太多令人垂涎的奧秘：機關(guān)，魔道，永生，時光，以及……根源的智慧。

有多少人為了尋求這份智慧前赴后繼葬身于虛空中？它早已不再記數(shù)。垃圾，就該呆在垃圾桶里。

“傳說中的長安城管，登場！”

長安城內(nèi)至高無上的女帝陛下，永遠不會忘記自己被詛咒的命運與理想國的夢想。

身為天才法師，她在十四歲時嶄露頭角，并被諂媚的地方官貢獻給長安的宮廷。但因為羋月的前車之鑒，她的美貌以及破壞性法力引起了王室的警惕，將她囚禁在寺院中。

彼時天真的少女為不公平的待遇感到憤怒和痛苦。然而寺院中無名的預(yù)言老人接近她，向她揭示了未來的命運與古代魔道的奧秘。武則天很快被前所未有的知識吸引。老人要求她發(fā)誓運用力量和地位對抗魔種。因他預(yù)知自己時日無多，需要扶持一個傀儡來防止魔種卷土重來。

就像老人預(yù)言的那樣，先帝即位后，前往寺院祭祀時對武則天一見鐘情，將她帶入皇宮。走出寺院的武則天展開巧妙而痛快的報復(fù)。她獻計獻策，促使新帝從瘋狂的血族手中守護長安，收攬了如狄仁杰和李靖這樣的能臣名將，儼然成為了崇高與光明的化身。崇尚強者的臣民很快為她所傾倒，當(dāng)先帝駕崩后，她如愿成為帝國的女帝。

她的野心成長到足夠茁壯后，不愿再受腐朽老者的操縱，更不愿作他的傀儡。她偷偷與召喚師簽訂了契約，借來了更多的力量。隨后在那一天，她約請老者重逢。老者一踏入寺院時便遭遇了襲擊。他并不畏懼，他是太古魔導(dǎo)，世間最強的英雄之一。但是在召喚師的幫助下，武則天召喚出有史以來最強烈的光輝，這股力量來自被老者擊敗并深深厭惡的大魔神王，卻更加明亮和純粹。魔神王已死，他的理想依然借助召喚師之手在人間王者中流轉(zhuǎn)。這種理想的執(zhí)念，連生存了漫長時光的老者也無法抵御。他沒有想到，他的預(yù)言竟應(yīng)驗在最得意的弟子身上。

老者被封禁陷入長眠。女帝的力量已登峰造極。她發(fā)現(xiàn)了老者遺留的典籍，得知遠方還有另一個世界。被稱為惡魔之王的撒旦統(tǒng)治著黑暗的手下，并策劃著吞滅東方世界的陰謀。老者終身追求的，就是從惡魔手中預(yù)防滅世末日的來臨。

女帝露出輕蔑的笑容。如果惡魔能夠吞并東土，那么為何自己不能反過來搶先吞滅惡魔的王者？所有的王者都應(yīng)該被她踩到腳下，向她朝拜。無論他們是人是魔。

說到底，這個天下，這個世界，以及所有王者夢想的未來統(tǒng)一的理想國，終究都屬于她——武則天。

“別低頭，皇冠會掉。別流淚，女王會笑。”

含苞的花蕾，轉(zhuǎn)瞬間便綻開，怒放為妖艷的牡丹。小小的女孩好奇的伸出指尖，可在觸碰到它的一剎那，花瓣便片片凋零，化為黑色的霧氣纏繞住女孩，要將她拖往無盡的深淵。女孩尖叫著，努力踢打著，直到……

——猛地自夢中醒來。少女的心仍然急速跳個不停。又是這個可怕的噩夢。從三歲那年起，這反復(fù)出現(xiàn)的夢就殘忍折磨著她?？缮倥傆幸环N預(yù)感：夢里隱藏著秘密，這個秘密與她記憶的一部分緊密相關(guān)?？伤趺匆蚕氩黄饋?。

皇家的嫏嬛書庫，不僅收藏著來自各地的珍貴藏書，還存放著許多名家的字畫卷軸。管理書庫的，是那些因罪廢入掖庭的女婢們。名叫婉兒的少女就是其中一員。

她的祖父本來是前代皇帝的臣子，被派給廢太子作為太傅。但沒想到的是老來卷入廢太子的謀反案，連累家人。男子發(fā)配充軍，女子進入宮廷為奴。入宮時少女年僅四歲。而今許多年過去，親人們相繼離去，只剩孤苦的女孩慢慢長成。即使在書庫里干著繁重的活計，她也每日里練習(xí)書法。這是身為書法名家的祖父傳承給她的唯一紀(jì)念。

圣后的壽辰來臨時，有人推薦了一位絕世的大畫師，為圣后描繪真容。因為圣后事務(wù)繁忙，便命畫師住進宮中的書庫，方便摹繪。于是大畫師一半的時間伴駕寫生，一半的時間就埋首書庫作畫。書庫的女官指派心靈手巧的婉兒協(xié)助畫師。

大畫師是個學(xué)識淵博，幽默有趣的人，走過許多山山水水。他不僅人像畫得惟妙惟肖，但凡見過的風(fēng)景，路遇的趣事，都能輕松兩筆就勾勒出來。令婉兒非常羨慕：她自從四歲那年起，就再也沒有出過宮。從畫師筆下，見識到外面的世界是多么有趣。

“如果沒有見過大千世界，沒有見過人間的喜怒哀樂，筆下描繪的事物就徒有其表。繪畫如此，寫字也是如此。沒錯，說的就是你這筆字。”

面對大畫師的評價，婉兒頗為不服?？纱螽嫀煶两谧晕业乃囆g(shù)世界里，仍然兀自喋喋不休：“你學(xué)得是上官體吧。從前上官大人的字，也可稱一絕。那位大人據(jù)說性情敦厚，所以字也圓潤飽滿，一派盛世氣象。你學(xué)了，又學(xué)不像，看，這里猶猶豫豫的，拖泥帶水，就算我是個畫師，也能看出外厲內(nèi)荏，少了點什么。哇，別……千萬別哭呀。小丫頭少點見識不也正常……不，我不是這個意思……?！?/p>

婉兒猛得站起來，驚得大畫師倒退了兩步，可她卻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多謝師傅指點。婉兒有一事郁結(jié)心中，每每下筆，才會猶豫不決。”

她向大畫師講了自己的噩夢。

大畫師想了想道：“這個夢里，牡丹出現(xiàn)的時候，你自己在做什么？”

婉兒不解。

大畫師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書庫沒有種植牡丹，你卻時常夢見。那么，或許你常常想做一件事，夢到這件事的時候才會出現(xiàn)牡丹。”

婉兒道：“我在臨帖。”

“臨什么貼？”

婉兒苦惱得搖搖頭。她總反復(fù)書寫著一張紙，卻似乎永遠也寫不完，下一個夢里又重新開始。夜有所夢，日有所思。如今即使白天里臨帖寫字，也會想到這件事，所以下筆才會猶豫。

“我也想知道，夢中自己在臨什么貼。也許找到那張貼，就能破解這個噩夢。但這些年，我臨遍了書庫里天下名家，還有祖父所有書貼，仍然得不到答案。”

大畫師思考良久，道：“我是個畫師，隨手便能畫出各種山水人像，這些都來自我的所見所思。也可以說，我畫的乃是自己的‘記憶’。書畫總有些相通的道理。雖然我也猜不透這噩夢是何等含義，但你必須背負(fù)它前行?？傆幸惶?，你會完成這張書貼?！?/p>

大畫師為圣后畫完真容后，便出宮離去?？赏駜翰煌Ｋ妓髦螽嫀煹闹更c，如果自己要臨的書貼，連嫏嬛書庫都沒有，又會在哪里呢？

“如果沒有見過大千世界，沒有見過人間的喜怒哀樂……”連宮里都沒有的話，那么一定隱藏在大千世界之中吧。

不久，圣后收到來自一封來自掖庭宮奴誠懇的上書：“我愿作陛下的耳目，去看，去聽……市井之間，長亭之畔……應(yīng)當(dāng)有圣后想看而未看的風(fēng)景，而我會全部書寫……”這封信觸動了圣后。在秘密的召見后，上官婉兒如愿以償。她可以作為圣后的耳目，以男子的裝扮出入宮廷和長安城，去尋找自己要臨寫的書貼了。

這一年春日，到了長安城牡丹花開的季節(jié)。教坊的舞姬精心準(zhǔn)備了舞蹈，在曲江之畔獻藝，這場盛事吸引了長安城幾乎所有的目光。而才華出眾的婉兒，則奉命為才子們獻上的牡丹詩評閱高下。只有寫出最卓著詩歌的人，才能得到圣后的接見。

就是這一天，她登在高高的樓上，看到了矗立于怒放的牡丹花海種，那讓人恐懼不已的身影。在夢里，那只手上開出妖艷的牡丹，要奪走她的生命，以及她的親人們的生命。

但與噩夢里哭泣的女孩不同，婉兒拽緊了手中的筆。

“祖父啊，在那個人面前，我只是個弱小的女孩。但弱小的女孩不會永遠弱小。她會因書法和筆墨而成長為強大的女性。”

又過了些日子，大理寺新官上任頭一天的狄仁杰狄大人，接到冤案的上訴。上訴者乃是罪臣之后上官婉兒。

少女終于完成了她夢中反復(fù)撰寫的那張紙。從此以后，她再也不會做同樣的噩夢了。這并不是一張書法的帖子，而是她被奪走的記憶，是她理應(yīng)寫下的，為祖父伸冤的訴狀！

“皇帝憤怒我的祖父，沒能阻止太子的不孝。太子詛咒我的祖父，認(rèn)為是他老人家告密，才使得事情失敗。祖父因此獲罪，并冤死獄中?！?/p>

“但事情并非如此。而我，就是這樁陰謀的見證?！?/p>

出生名門的少女云纓，自小聽著李娘子的故事長大，憧憬著長安元勛們的傳奇人生。

為了成為和李娘子一樣了不起的英雄，她孜孜不倦的鉆研掠火槍，成為街坊鄰里眼中“不務(wù)正業(yè)”的名門千金。初出茅廬的她意料之中地捅了許多簍子，最終被父親大人扔進大理寺交給狄大人管束，這反而讓她來到了更廣闊的天地。

她脫下小姐的襦裙，換上練功服，系緊人字甲，火紅的身影旋風(fēng)般穿過長安城的大街小巷。從今天開始，“哪里有麻煩，哪里就有她”。絕不要懷疑她的熱心腸，當(dāng)然也不要小瞧她的破壞力。

達摩是為降伏邪惡而生的。曾經(jīng)有人這樣預(yù)言。

他是王者之子，生在一棵優(yōu)美的菩提樹下，從小由德高望重的大師教導(dǎo)經(jīng)書和拳法，那時他日日刻苦修行，救助身邊不幸的人們，并對自己的使命堅信不疑。

但國破家亡就在轉(zhuǎn)瞬之間。父王被叛徒毒死，黑色風(fēng)暴席卷了大地。人們哀嚎著被殺害。最后，他被逼入絕境。自己的拳頭可以面對最強大的敵人，卻無法對同胞出手。盡管血脈相連的親人們在權(quán)力的誘惑下陷入瘋魔，變得面目可憎。

叛變的頭目，也是他兄弟之一獰笑著扼住孩童的喉嚨，他認(rèn)出那是被寺廟收養(yǎng)的孤兒，還是自己親手將他救出。叛軍要他交出王者金印，多耽誤一刻鐘的時間，就要殺害一個孩童。

達摩憤怒了。他的拳法已不再為自己所控制。半座皇宮被夷為平地。叛軍連同作為人質(zhì)的小孩一同粉身碎骨。

經(jīng)過這場鮮血的浩劫，王國不復(fù)繁華，滿目蒼夷。

更糟糕的是，當(dāng)罪惡被湮滅，幸存而不知真相的人們唾棄他為惡魔之子，辱罵他，驅(qū)趕他。

達摩沒有辯解，他陷入深深的自我懺悔。他永遠記得小孩明亮的雙眼中如何充滿生存的渴望。

這雙眼睛變成了心魔，深深折磨著他。他開始了自我放逐的流浪，沒有方向，沒有目的地，直到身軀絕望倒在路邊，暴曬于烈日中。烏鴉飛來飛去，要將他當(dāng)作腐肉叼食。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朦朦朧朧中，一只手舀給他清涼的泉水。那是個年輕的僧侶，風(fēng)塵仆仆，似乎遠道而來。僧侶向他問路，他絕望的回答：“那個地方已經(jīng)變成地獄，為什么還要前往?！?/p>

僧侶平靜的問：“你似乎被心魔所困擾?！?/p>

達摩說：“是啊，因為這個地獄是我親手造成的?！彼笮χ约荷鷣淼氖姑驹撌墙捣皭?，最終自己反倒變成邪惡。

僧侶卻搖了搖頭：“你并非邪惡，只是太過懦弱。毀滅容易，建造太難。你一直徘徊在這里：不敢回頭，因為不相信自己造就了黑暗；沒有勇氣離去，因為不敢跨出這片黑暗?！?/p>

達摩反問他：“那你呢？明知已降下黑暗，還為何來到這里?！?/p>

僧侶“阿彌陀佛”了一聲：“貧僧自東土大唐而來，要前往西天取經(jīng)之地。大唐，很快也將黑夜降臨。貧僧跋涉千山萬水，或許可以找到重建的方法，帶回一絲光明?！?/p>

達摩握緊了拳頭。

他不相信自己生來為魔。

他本應(yīng)肩挑凡世，拳握初心。

他在黑夜中迷惘，忘記了走不通的路，應(yīng)該用拳頭來打開。

他的本性如此，并不重要。然而見性，方能成佛。

人生是場窮游，偶爾也需要暴走。

道路很遠，腳步更長。

告別僧侶，他毅然邁向相反的方向。已回不去故土，就只能繼續(xù)前進。他要去看看僧侶出發(fā)地方——大唐，內(nèi)心的聲音告訴他，那里有他尋找的東西。

最深的黑夜，往往是光明所在。

“肩挑凡世，拳握初心?！?/p>

上古，金蟬曾為神職一員。他天性慈悲善良，珍視一草一木，和后來那些追求權(quán)力和力量的神職者不同，他一直致力于真理的修行，成為了神職者中最年輕的“修行者”，得到女媧贈予修行者的最高傳承——“三神器”。因見到神族的欲望之苦，同時憐憫魔種的命運之苦，感同苦難的金蟬希望能通過自己的修行，找到可以幫助眾生脫離苦海的終極答案——生命的真諦，他開始將所得化作“神紋”鐫刻于身，身心日日參悟。

后來，金蟬因依舊無法通過一己之力改變魔種命運，他不惜責(zé)罰，自降神格，只身一人離開了高高在上的倒懸天，下到凡塵繼續(xù)自己的修行。他在尋求 “真諦”的過程中與悟空、八戒等人共度苦難，結(jié)下善緣。最終卻為拯救蒼生，在一場神魔之戰(zhàn)中殞身……那，便是他的前世。

數(shù)千年后，金蟬的神識在英雄時代輪回重生，今生，他降生于某個曾顯赫一時的名門世家，這個不同尋常的孩子伴隨著額頭曾屬于神職“修行者”光芒四射的金印降生。然而幼年歷經(jīng)名門巨變，雙親亡故，無依無靠的他流落到河洛邊境的一所破廟之中。因過早感受到人生的無常和坎坷，加之偶爾閃回前世的記憶和頓悟，金蟬小小年紀(jì)便顯露出異于常人的早慧和天賦。

天時難測，更迭的災(zāi)禍讓眾生承受疾苦，雖然竭盡全力去幫扶，仍然沒能挽救所有人的命運。金蟬為眾生之苦深感悲慟，為尋獲眾生脫離苦海之法，他開始求知若渴流連于孤寺中破敗的小閣樓，渴望從書卷中得到啟示卻苦尋無果。后來他又輾轉(zhuǎn)河洛與長安，求索多處藏書之地、閱遍所有上古典籍，卻始終無法參透。

峰回路轉(zhuǎn)，前世模糊的記憶碎片凝結(jié)成夢，指引出希望所向，他克服重重困難毅然踏上西行之途。從繁華盛麗的長安，琳瑯遍地的坊市，再到黃沙漫漫的云中，殘垣斷壁的遺跡……從大明宮外七日苦等被撼動的女帝，到大漠相逢后東西而行的達摩，再到化干戈為玉帛被啟迪的蘭陵王……這一次，他能否順利找到讓世人脫離苦海的“真諦”？

故事1：長安街巷里的二三事

一

這一日，云府家的丫頭滿歲抓鬮，三歲的小懷真，也被父親帶著去云府做客。

滿堂賓客圍攏的現(xiàn)場，小懷真只看見那個小丫頭，毫不留戀地越過錢幣，書籍，發(fā)釵，只在小食前略作停留，最后從眾多事物中，一把抓起一根白得透亮的小木槍，抱在手里笑得合不攏嘴。

周圍賓客感到詫異，但隨即又大聲稱贊，她的父親抬手扶額，尷尬地向諸位賓客拱手。

大家都在陪笑，小云纓卻看到有一個小孩對此無動于衷，正是那個裹在一堆整潔繁復(fù)禮服里的小懷真。他被他的父親拉著手，正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小云纓囂張地瞪了一眼，還揮了揮手中的小木槍。

小懷真被嚇了一跳，小云纓滿意地仰起了頭，并拉了拉父親的手，讓父親將她高高抱起，準(zhǔn)備居高臨下地繼續(xù)與小懷真對峙。一轉(zhuǎn)頭，卻發(fā)現(xiàn)小懷真早已松開了他父親的手，帶著一臉莫名奇妙的表情，轉(zhuǎn)身走了，隨即就撿起地上云纓沒抓的那本書籍翻了起來。小云纓十分生氣，那人居然動自己的東西，趕緊拍了拍父親，想讓他放自己下來。

但他的父親卻和趙懷真的父親一起走向門外，云纓只能氣鼓鼓地瞪著趙懷真，不停地?fù)]舞手中的小木槍，眾賓客見了此情，只更加夸贊云纓真是巾幗不讓須眉也。

二

同為長安官員弟子，二人年歲有差，卻同在一所學(xué)堂求學(xué)，只是自抓鬮那日后，兩人從小就不對付。

這一日學(xué)堂放學(xué)，小懷真路上看到幾只不知從哪里來的大鵝，正將一只半大的小狗堵在墻角。小狗瑟瑟發(fā)抖，用楚楚可憐的眼神看著小懷真，小懷真心中不忍，右手運起淡淡氣體，打算將幾只大鵝趕走。

一個紅衣女孩卻突然在這時闖了出來，她拿著一桿比她還高的木槍，正是也從學(xué)堂回家的云纓。二人是鄰居，上下學(xué)都是一條路，雖然從來都不給對方好臉色看，但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

“你們幾只白……惡霸，作甚……不準(zhǔn)欺負(fù)良狗，有什么，都沖本將軍來！”她用稚嫩的聲音，用力模仿著話本子里英雄行俠仗義的口吻，雖磕磕絆絆，卻也中氣十足，器宇軒昂。

幾只大鵝被這響亮的聲音吸引，紛紛轉(zhuǎn)過頭來?？吹接腥司尤惶翎吽鼈?，不覺全都高昂起頭，張開翅膀，跳起來就向紅衣女孩撲去。

紅衣女孩眼神里出現(xiàn)閃躲，但還是咬了咬牙拿起木槍抵擋。

一共四只大鵝，她打傷了正面兩只，還有兩只從側(cè)面跳來，眼看就要撲倒女孩臉上，趙懷真將積蓄許久的兩道淡藍氣體發(fā)出，幾乎同時擊中了兩只大鵝的腳，大鵝慘叫一聲，跛著腳離開。云纓回頭，只看到大鵝滑稽的身影，沒思考其中原因，只道是被她的氣勢給嚇住了。她高興地將槍一立，對著大鵝放狠話：“這次本將軍就先……饒過你們了，下次，別再犯了！”

狠話放完，她趕緊拍了拍手，蹲下身將那只小狗抱起來安撫：“小狗別怕，有本將軍在，沒人敢欺負(fù)你?！睖厝岬恼Z調(diào)，與方才似乎不是一個人。

小狗漸漸平緩，云纓這才抬起頭來，發(fā)現(xiàn)那個自小就和自己不對付的趙懷真居然還在，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意外地道：“看不出來，你這家伙還挺有俠義之心?！?/p>

還沒待趙懷真回答，她又繼續(xù)道：“不過你一個病秧子，就別學(xué)別人打抱不平了，這種事，還是交給本將軍就好了?！闭f完得意地拍了拍胸脯。

趙懷真看她還沉浸在“云大將軍勇救小狗”的英雄事跡中，沒想下一步該如何，只得出聲提醒道：“四處問問這是誰家的狗吧，一起把它送回去?！?/p>

“哦，對對對，那本將軍就令你和我一起去打探打探吧?！?/p>

兩人抱著小狗，挨家挨戶的敲門詢問，轉(zhuǎn)眼落日西斜，月上柳梢，一家高大的院墻門口，兩人最終還是靠小狗嗅覺找到了它的家，原來竟是大理寺。這是大理寺中不慎走散的探案幼狗，兩人得到大理寺官兵好一頓夸獎，卻轉(zhuǎn)頭，便被聞訊而來的家長一邊一個拎回了家，兩家父母，早已找了兩人半天了。

云纓趁父親沒注意，偷偷沖趙懷真做了個鬼臉，趙懷真無語皺眉。從那以后，兩人劍拔弩張的氣氛漸漸緩解，但互相斗嘴的習(xí)慣，卻仍然一如既往。

三

春去秋來，數(shù)個寒暑過去，轉(zhuǎn)眼兩人已是少年模樣。

這一日長安城外積雪滿地，趙懷真和云纓正頂著紛紛揚揚的雪花，往山上趕去。

“修仙的，治你那病，究竟還得找多少天材地寶啊，這天寒地凍的，真有那勞什子雪蓮嗎？”總是活力四射的紅衣女孩，在這下雪天里，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雪蓮長在高山寒地，附近的人說，這鶴鳴山上就有雪蓮，應(yīng)當(dāng)不會太遠?！彼{衣少年裹著比紅衣女孩要厚得多的大衣，臉早已凍得泛紅，卻不吭一聲，只是眨了眨已沾著冰花的眉毛，望向遠處認(rèn)真地估算。

“那我們就早去早回！”紅衣女孩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轉(zhuǎn)眼就甩開了藍衣少年，踏上遠處的登上小路，“喂，趙懷真，你倒是走快一些?。　彼谶h處扯開嗓子沖著趙懷真大喊。

藍衣少年提氣跟上，轉(zhuǎn)頭卻發(fā)現(xiàn)紅衣少女又蹲在了山腳，觀察一株異花。

“找這布陣的材料，我自己來就好了?！毖劭囱┰较略酱?，不過蹲了一小會，就已落滿紅衣少女滿身，趙懷真忍不住說道。

“哼，你以為本將軍是想陪你來嗎，我這是為了給話本子找素材，不然，我怎么寫《云將軍勇救病秧子》?！?/p>

“別呆著了，快看，這是不是也是你要找的材料的一種！”

兩人拔雪登山，終于登上了山頂，找到了那株長在半山腰的雪蓮。紅衣少女興沖沖就想要去把雪蓮摘回，卻被藍衣少年一把攔住，他運轉(zhuǎn)體內(nèi)陰陽二氣，兩道氣流緩緩流過全身，他的氣色漸漸恢復(fù)紅潤，然后讓紅衣少女放下繩子，自己深入半山峭壁，摘得了那株雪蓮。

下山時，雪越來越小，最后漸漸停了，兩人各背了一些路上找到的花草異石。

遠方長安的燈火，在山腳下次第亮起，冷清的山路里，一直回蕩起紅衣少女開心的聲音。

四

兩儀門開的日子越來越近，趙懷真每日都在玄都觀布陣準(zhǔn)備。

這一日萬國盛會剛剛結(jié)束，云纓護長安有功，得了一堆賞，正樂不可支地帶著一堆獎賞來找趙懷真炫耀，自然也順手賞給了趙懷真幾件小玩意。

趙懷真靜靜地聽她講述那些見聞，偶爾也插幾句話，解釋盛會里來客的身份。他雖并未參與，但身為鴻臚寺少卿家的孩子，對各國來客自然有些認(rèn)識。

這一日兩人相談甚歡，云纓足足講了數(shù)個時辰，才把幾日里的趣事講完。

“喂，修仙的，這次木蘭將軍也來了長安，我聽她說了好多邊境的事，還提到了北荒，明年，我也打算去看看，你要不要一起啊?！弊詈螅评t說起來了這次讓她印象深刻的女子。

“去北荒，你這惹禍的性子，怕是……算了，我就勉為其難陪你走一趟吧?！壁w懷真想起云纓從小崇拜李娘子，成為那樣的大將軍是他自幼的夢想，而自己也夢想有朝一日能看遍天下，走遍天下。

“那就說好了，總有一天，我要成為守護這河洛的大英雄?！痹评t豪氣萬丈地望向北邊的方向。

“嗯，我等著看?！?/p>

人人都有心愛之物。因為無論如何也不想失去，所以會患得患失。無論帝王將相，或者貧民孤兒，都會產(chǎn)生這樣的執(zhí)念。為此，他們會求助于號稱能未卜先知，占卜吉兇的人，替他們解惑，為他們出謀劃策，只求能保住心中牽掛。

且說昔日太宗皇帝為一代明君。亂世初定時，他麾下的名將曾率領(lǐng)鐵騎抵達西域，收編了依長城而抗御魔種的人們，這就是長城守衛(wèi)軍的前身。之后更在遙遠的王者峽谷建立要塞，使中原進入安寧。

太宗有嫡子三人，都十分優(yōu)秀、出色，尤其太子乾，更是被精心培養(yǎng)的繼承人?？纱蟾趴吹礁赣H寵愛二弟，讓他心中產(chǎn)生隱隱的擔(dān)憂。為了保住儲君的地位，不惜求助于世外的方士。高人占卜的結(jié)果對太子乾十分不利。太子乾無法接受，甚至惱羞成怒威脅要處死他?？呻S從的刀斬下去，原地只開出一株牡丹，高人消失得無影無蹤。

最終，失德的太子謀逆暴露?？商趷圩又纳鹾V，僅僅將他流放。為了保住三個愛子的性命，太宗立寬厚仁德的晉王也就是先帝繼位。多少年后，隨這段過往流傳的，除了對先帝的贊頌，還有那牡丹方士的傳說。

時過境遷，如今已是女帝當(dāng)政之時。她下令太史局廣征能人觀測星象，修訂歷法。許多人應(yīng)征而來，可其中最為出類拔萃的，卻是一個擅于種植牡丹花的方士。他的名字叫明世隱。人們紛紛傳說，此人正是那傳奇般的牡丹方士的弟子。這些市井之言甚至傳入女帝的耳中，她懷著好奇召見了明世隱。明世隱呈上了三條卦象，每條卦象都對應(yīng)長城守衛(wèi)軍一場戰(zhàn)事的預(yù)測。而這些預(yù)測，數(shù)日之內(nèi)都一一應(yīng)驗。

女帝心中十分驚訝。她心懷壯志，想要令盛世常駐，這是她從不曾放下的心愿。無論這方士的預(yù)測來自卦象還是謀略，都必將可以成為自己的助力。于是下令給予明世隱重重犒賞，可明世隱拒絕了。他想要的只有長安城的一間小院，能讓自己培育牡丹花，以及與弟子在花下弈棋。

他如愿以償。很快的，牡丹方士的名號，連同精準(zhǔn)絕倫的卜卦與天才棋士的弟子瞬時揚名長安城。

唯獨一個人，對這神秘方士抱有重重疑惑。這便是女帝的心腹，長安治安官狄仁杰。

牡丹花盛開的時節(jié)，狄仁杰造訪了明世隱風(fēng)雅的住所。兩人攤開棋盤，相對手談數(shù)局。平日令罪犯聞風(fēng)喪膽的狄仁杰，卻在棋盤上連連大敗。

明世隱含笑詢問：“大人還想再來一局嗎？”

治安官扔開棋子：“據(jù)說女帝陛下允許，若卦象有變，你可隨時進諫宮中？”

“不錯?！?/p>

“我會看著的?！?/p>

“大人此言，在下實在不解?！?/p>

狄仁杰明亮的雙眸直視方士：“當(dāng)年，女帝陛下決意登基之前，曾經(jīng)召見我?！?/p>

那時候，女帝也有過猶豫，彷徨，與開創(chuàng)盛世的雄心交相沖撞。

她對自己的心腹說：“好好看著我?！?/p>

“看著我，告誡我，警惕我。不要讓我偏離初衷，讓我和我的理想，能一直延續(xù)在正道上?！?/p>

女帝，是真正的強者。她的意志和決心，比任何人所想的都要更堅定。

“你處心積慮所求什么？暫且隱瞞也沒關(guān)系。我會注視著，始終?！?/p>

望著扔下警告揚長而去的治安官身影，方士露出嘲諷的微笑。

“那還真……求之不得?！?/p>

可狄仁杰說得沒錯。有時候他也會回憶起過去，和長眠于長城之下的兄弟的訣別。

就像女帝要以他的占卜去謀求盛世的夙愿，就像狄仁杰執(zhí)著于守護心愛的長安城一樣，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他來到長安，也是為了求回自己心中那不可失去之物。

花如盛世綻放，以人心所培育。

“世間的事，太痛苦了。我該怎樣才能忘卻呢？”

“下棋吧。”

“棋，能代替世間嗎？”

“能。因為縱橫十九道內(nèi)，棲息著宇宙?！?/p>

遍體鱗傷的少年捻起一顆白子，模仿偷偷窺見的父親的樣子將棋子端端正正放在棋盤中央。天地不仁，他卻不愿做芻狗；身而為人，他亦渴求應(yīng)得的幸福，就只能將內(nèi)心封閉于棋盤的世界之內(nèi)。

時光如梭。花開季節(jié)來臨時，少年隨著拯救他性命，也教會他下棋的師父牡丹方士，一同出現(xiàn)在了長安人面前。

彼時，扶桑的使者覲見女帝，拿出珍貴的玉棋子，要同長安城中的國手切磋。使者棋力出乎意料的高明，連敗數(shù)位棋待詔。女帝的笑容漸漸消失，變得嚴(yán)峻起來。

大臣們感受到女帝怒火而畏縮時，牡丹方士舉薦了少年?？粗碜诵⌒〉钠迨郑藗兺兑噪y以置信的眼光。若他們知道，這尚是少年頭回與真正的對手當(dāng)面對弈，恐怕更會大驚失色。

扶桑使者亦輕視的望著端坐于棋盤前的少年，還有那微微顫抖的身軀。呵呵，畢竟還是個沒見過大世面的孩子?？蛇@份輕視很快為雷霆萬鈞而又滔滔不絕的棋勢所震懾。

僅僅一個時辰，扶桑使者便完全被擊垮了。棋盤上沾染了長考后的汗跡，猶如拼殺后傷痕累累的戰(zhàn)場。他這才明白，少年哪里在害怕，分明是欣喜終于有了可一爭勝負(fù)的對手。

因這場對局，少年瞬時揚名長安，成為名流貴胄們的座上賓客。很快，城里傳出謠言，說這個孩子乃英國公的后人。初代英國公，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開國功臣。他率領(lǐng)大軍收編了當(dāng)時盤踞塞外的長城之民，鑄就了今日鎮(zhèn)守邊關(guān)的長城守衛(wèi)軍，本人同樣擅于弈棋，可惜后代因事被貶謫為平民，甚至有秘聞稱這一脈已絕。撲朔迷離的身世傳言，令棋手的聲名更蒙上傳奇色彩。

漩渦中的少年本人，毫不理會人們的議論紛紛，仍全神專注于對局。迄今無人能從他手中求得一勝。

“長安城就像一座巨大的棋盤?！?/p>

“你要好好記住這棋盤的模樣。”

橫十?dāng)?shù)道的長街，劃分全城為上百個坊。方方正正的坊，如同棋盤的格子。而遍布其間宏偉的建筑，便是棋盤上的棋子。這是少年從小被教導(dǎo)的長安的樣子。

幼時的他曾經(jīng)問師父：

“在這里的棋局中勝下去，一直勝下去，就能得到父親認(rèn)可嗎？”

“沒錯?！?/p>

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少年閉目，隨師父的指點落子。瞬時間，長安城某處也隨之化為隔絕之地。

他沉浸于棋局日久，也積攢起雷霆和暴風(fēng)般的力量。若棋和勝利，能抹掉世間的嚴(yán)苛不公，自己是否也能在其中尋得一席容身之處呢？

在一個平常的晚上，他見到師父從夜色中歸來，似是有話要說。少年的等待著師父的指示，師父卻在他面前坐定，看了看桌上的棋局，拿起一顆黑子落下。

“長安城是一座巨大的棋盤?！?/p>

“嗯?！?/p>

“但你真的了解你手下的這個棋盤嗎？”

少年搖搖頭。

“不需要了解。我只需在這棋局中一直勝下去，對嗎？”

一直勝下去，就能擁有留在這個“家”中的資格了吧。

不知從何時起，少年執(zhí)子落子間，心中的渴望已悄然變化。他愈加精進棋藝，將自己封閉于黑白兩色的世界，為了實現(xiàn)師父和伙伴的們的心愿而取得一次次勝利。

“錯?！?/p>

這次師父的回答卻與多年前不同。

“圍棋上棲息著宇宙。但棋盤之外，亦有廣闊天地?！?/p>

“你要從中找到你的棋道?！?/p>

“屬于我的棋道？……那是什么？”

少年不解地抬頭，可師父只是在棋盤上又落了一顆子，不再說話。

直到師父離開，他也不曾得到回答，然而窗外已黑云壓城，風(fēng)雨欲來。他走出困頓自我已久的城市，望向隱隱雷鳴的地方。

以天地為棋盤，執(zhí)子入局，這一次，少年終將自己找到那個答案。

阿離，認(rèn)為自己是個幸運的女孩子。

她從一百位孤兒中被選中，從那天起告別孤寒與饑餓，開始慢慢蛻變，直至破繭成蝶。

女孩子們嘰嘰喳喳討論過年的新衣時，阿離隨著屋檐外飄落的雪變換著舞步。到了長安城的春日，教坊的女孩子們羨慕的看著阿離，光彩奪目的綻放于牡丹花簇?fù)淼耐ピ豪铩?/p>

成長也擁有了小小的秘密，就像很久很久以前的長亭畔，手持相送的折柳，卻無論如何也沒有勇氣上前，只敢偷偷遠眺著仰慕的身影消失于漫長的古道上。

沒錯，即使是成長在教坊中孤苦無依的女孩子，也有單戀的煩惱，也有追求美好未來的權(quán)利。阿離，永遠都是努力積極，想讓生活變得美好的女孩子。也因為是這樣的阿離，所以想為不幸的人們帶來幸福，所以羞怯可愛的舞姬阿離，才會是探尋著長安城秘密的阿離。

宵禁開始，達官貴人們的宴會亦進入最熱鬧的時刻，阿離便開始了任務(wù)。冷酷無情的文書，暗含深意的卷宗，關(guān)系著許許多多平民和孤兒們命運的奏章，都會被按照指示處理。肆意的欺壓者，貪婪的蛀蟲，草菅人命的貴族或者因此暴露罪行，或者被揭曉真面目，或者因不當(dāng)舉措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無辜的人們卻獲得擁有幸福的轉(zhuǎn)機。這是隱藏于暗影中，秘密的正義。

阿離從沒失手過，因為伙伴們協(xié)助著她。大吉大利的日子，指令按時到達；琵琶聲指引著穿梭的方向；待在“棋盤格子”的方寸間，就不會有人察覺到她的存在。唯獨有一次，幾乎以為自己會暴露。那是某位尚書款待下屬們的筵席，懷揣調(diào)換后的文書回到筵席時，頹喪家伙拉住了她的衣袖。

“跳支舞吧，一百兩。”

阿離生氣極了，不僅是登徒子，還是個不懂規(guī)矩的登徒子?？汕嗄暄劾锿纯嗄菢用黠@，他要丟掉這用血汗換來的一百兩，然后干點什么吧。

“一百兩銀子可不配讓我跳舞?！彼室鈹[出高傲的樣子，斜看著土里土氣的青年：“只夠打賭玩兒。如果你猜中我三件事，我就為你跳舞。如果我猜中你三件事，你就得交出銀子，然后作為隨從護送我回家?！?/p>

天明宵禁解除的時候，青年交出一百兩銀子，并且護送阿離回教坊。彼時，阿離已經(jīng)知道了所有的故事：被隱瞞的襲擊，被宣布為叛徒的長官，被無視的求援，以及想要討還的公道。于是首領(lǐng)許可下，名叫“虎”的青年也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阿離，就是這樣體貼、善良又聰穎的女孩子。但虎讓她有點傷感的回憶起心中的小秘密。長亭外的古道，通往遙遠又遙遠的長城和大漠。巍峨，古老的奇跡，誰建造了它？誰守望著它？誰向往著它？誰又終有一天，會從它身邊再沿著古道歸來呢？

終究會重逢吧？那時候，要以更美麗的模樣出現(xiàn)你眼前。阿離暗暗下定決心。

花綻放于長安的春日，溫暖又幸福。

巍峨的長城，古老的奇跡。誰建造了它？誰守望著它？誰在它身畔長眠？誰又因它的庇佑，最終獲得幸福呢？

當(dāng)虎馳騁于自長城返回長安的古道時，腦海中便回蕩著這疑問。汗水與淚水交織在一起，早已分不清。關(guān)隘為火海所包圍，守衛(wèi)軍的吶喊與戰(zhàn)馬的嘶鳴交織。

可最近的衛(wèi)所拒絕了求援。

“開玩笑吧，沒有收到軍令呀。長城這么堅固，必然安然無恙?！?/p>

第二個衛(wèi)所……第三個衛(wèi)所……

青年痛恨自己的笨嘴拙口，卻沒有深究為何他們?nèi)绱瞬恍湃巫约骸?/p>

既然如此……那么不如直入長安……他冒出大膽的念頭。懷中揣著長官匆匆急就的書信，若是直接遞送給兵部尚書……

快一點、再快一點，或許還來得及。背負(fù)著戰(zhàn)友們的生命，以最快的速度趕往長安城求助。

他就這樣笨拙的闖入了長安城。時間不等人，可偉大城市的光輝令青年眼花繚亂。跌跌撞撞，他終于來到兵部大門，可守衛(wèi)拒絕他的進入。

“我有長官的親筆求助呀！鎮(zhèn)守關(guān)隘的蘇烈長官……”

“你死心吧?！?/p>

“魔種，魔種進攻長城……”

“呸，明明是背叛?！?/p>

奏報被當(dāng)面撕成碎片，四散飄舞。

“不知道嗎？私下通敵的正是你所謂的長官呀……陛下已經(jīng)下令……看！”

蓋著朱紅大印的御令，陳說著罪人的罪證……

明月升上天穹，青年頹喪得走在陌生的街道上。腦海里飛舞著御令上的文字，卻全然想不通含義。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忽然看到一些熟悉的身影，并認(rèn)出他們是過去輪替過守衛(wèi)軍的軍人們。今夜，這些軍人因平息魔種之患，阻止長城陷落而受到嘉獎。

為什么……明明自己離開時，都沒有一個衛(wèi)所愿意救援……不愿意相信的答案呼之欲出，令人心痛如絞。越是痛楚，虎反而漸漸冷靜下來。

他走上前去與熟人招呼，就這樣混入宴會，甚至還得到一百兩賞銀。

銀子，已經(jīng)無用。他冷笑著拽著拳頭，隨手拉住路過的舞姬?？赐耆松凶詈笠恢?，然后……

可舞姬高傲的斜視著自己說出打賭的話，青年的憤怒卻自三個問題中消散。

“你從長城來?！?/p>

“你們是無辜的?！?/p>

“你想知道真相?！?/p>

是的，自己想知道真相。

青年瞪著眼，沒有注意到舞姬顫抖的手中，偷偷捏著被調(diào)換的文書。薄薄的紙張上，寫著守衛(wèi)軍除名的私逃者特征與名字。

從離開長城的那一刻，似乎就再也回不去了。

那是三年前的事。長城守衛(wèi)軍中少了混血魔種士兵裴擒虎，長安市井卻多了游俠兒虎。白天，他是商人的保鏢，拳頭硬朗的坊市拳師。夜間，卻與舞姬阿離一道，根據(jù)神秘首領(lǐng)的指示完成任務(wù)：或者懲處貪婪者，或者改換命令為平民爭取糧草，或者……尋找那一道道兵部密令背后的策謀者……

至少，想要知道長城的危機，是否會不再發(fā)生。

至少，想要知道自己和戰(zhàn)友們，以生命托付的長官，是否真的背叛。

至少，想要看到長安的春風(fēng)，帶著已被宣布為守衛(wèi)軍私逃者的自己，再度返回長城……

那樣的話，就是自己渴求的最大幸福吧。

牡丹從宮城腳下開到曲江邊，能與這國色天香爭艷的，乃楊玉環(huán)和她的琵琶。天人姿容，天籟琴音，都是長安的絕藝。與之相對的，這位絕代佳人的來歷完全是謎樣的存在，反而令她增添了無窮魅力。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自她初次倚欄望月，清彈一曲后，五陵少年便競相折腰，甚至使城中最繁華的長樂坊的決斗事件數(shù)量直線上升。

當(dāng)長安春日的游宴達到高潮，三月初三的上祀節(jié)，美人于曲江邊的再度現(xiàn)身引發(fā)了人們更大轟動。琵琶聲如流水，傾訴著心聲：生于北方的佳人，絕世獨立，傾國傾城。她來到長安向世人展示才華，尋求自己的幸福。

西行而來的商人們聆聽著美人的訴說。共鳴的和弦撩撥他們的心弦。讓他們回憶起已不復(fù)存在的大漠城池。奇妙的是，隨著旋律的激蕩，殘垣斷壁逐漸復(fù)原，如海市蜃樓般重現(xiàn)風(fēng)采。

長安的市民們也聆聽著樂曲。奇怪的是，同樣的樂曲，在他們眼前描繪出了不同的景象：晨鐘暮鼓回蕩在長安城，整座城市光輝璀璨，仿若不在人間。

人群中的治安官迷惑了，琵琶的弦音是要迷惑自己嗎？不，心神并沒有動搖的跡象，只是自己真切從樂曲中感受到日夜夢想中最美好的長安盛世的模樣。

樂音飄入離長樂坊附近不遠風(fēng)雅的庭院中，弈星停下弈棋，虎猛地抬起頭，而牡丹方士不為所動，依舊專注的伺弄牡丹。舞姬卻忍不住轉(zhuǎn)起了小小的舞步。

“不管聽多少次，玉環(huán)姐姐的琵琶都如此動人。為何阿離的舞蹈做不到呢？”

“因為琵琶會讓你聽到內(nèi)心渴望的，看到夢寐以求的?！?/p>

“人們喜歡玉環(huán)姐姐的曲子，因為能感受到幸福，對嗎？”少女似懂非懂。

方士沒有回答，而是閉上眼睛靜靜欣賞。眼前浮現(xiàn)出很久很久以前，人們因戰(zhàn)亂流離失所，為從魔種爪下活命四處奔逃，一些孤兒來到荒漠之中。那里，他們發(fā)現(xiàn)了長城，并受到它的庇佑。每個人生來都有活下去的權(quán)利，都渴求著幸福，縱使孤兒們也不例外。

他們就像飄零的孤鳥，渴求著屬于自己的幸福。

那時候，方士也認(rèn)為，自己尋求到了夢寐以求的幸?！?/p>

長樂坊的高樓上，玉環(huán)一曲終了，四周掌聲雷動。因動人的音律沉浸于美好和幸福的人們送上歡呼。

可她精致又美麗的面龐露出困惑。

她感受不到。

什么也感受不到。

“幸福？那是什么感覺？”~楊玉環(h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