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龍頭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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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的悲憤無法用語言形容。

展昭肅然抬頭，凝視那個正在極力向后退想躲進(jìn)侍衛(wèi)中的趙毓。就是因?yàn)樗?，因?yàn)樗莻€尊崇的地位，所以不愿意在殺傷性命不愿意再為開封府樹敵，他原想給雙方留份顏面留一個回旋的余地?？墒?，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念之仁，卻是這樣的結(jié)果。

為什么？為什么，他們這幫人將生命輕賤如微塵？

“妄殺朝廷重臣，趙毓……”展昭身隨話動，不顧自己傷勢，向趙毓奔去。

趙毓現(xiàn)在是真的怕了，展昭那身紅袍在他眼中無異是追命的閻羅。展昭向他飛撲過來的氣勢與方才那種廝殺是絕對不同，現(xiàn)在這個人渾身上下帶著蕭斂的肅殺之氣。

從來不知道一種名叫恐懼的感覺，從心底爬上沿著汗津津的脊背沖出口外，“不，不，你不能殺我。我是……”

展昭充耳不聞，猛虎下山般的沖入人群，下手分寸重了許多，一時碰上的無不身上掛彩手足損傷。余下的全都向后退去，把藏在人后的小趙王爺趙毓露了出來。

騎在馬上，看著展昭默默的向自己走來，趙毓身體抖成篩糠。雙手掌心汗?jié)?，捏著韁繩扯著嗓子喊道：“停下，停下，我讓你停下！”

寂靜的夜里，除了風(fēng)聲，只剩下他這近似于慘厲的呼喊。

展昭沒有停下，也沒有出聲，一步步逼向趙毓，在他身后是一串染著血跡的腳印。

趙毓勒馬向后退了一步，隨即打馬揚(yáng)鞭，像是突然醒悟到打不過還可以跑的道理。

正當(dāng)展昭要提氣追擊，趙毓座下駿馬揚(yáng)蹄之際，猛的一道黑影撲了過來，擋在馬頭之處，隨即一道雪亮的刀光閃過，趙毓那驚恐的喊聲截然而止。沒有了頭顱的軀體，碰的一聲栽下馬來，跟著，那顆人頭也拋進(jìn)展昭懷里。

冰冷的聲音伴著飄忽而去的身影，在這寒冷刺骨的冬季凌晨響起，“為民除害不需這樣優(yōu)柔寡斷！”

趙毓死了，如此突如其來的死亡，皆出眾人意料。

就連趙毓臉上也是一副驚詫莫名不能置信的表情。

他的軀體被駿馬拉扯的飛奔出十幾米后，才被眾人攔截下來。

眾人皆是一副大難臨頭青白面孔，甚至有人忍不住的問上了展昭，“展大人，您說，這怎么辦？”

展昭沒有出聲的站立著，看著懷里的人頭，疑慮充斥在因失血而有些眩暈的頭腦中，直到一聲咋喝驚動了清晨早起的鴉群，“臭貓，你沒有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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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拯來到陳州，就是這樣一個僵局。

趙毓死了，采石場上奴工在白玉堂的帶領(lǐng)下將趙俢和龐邑困在軟紅樓。

陳州縣令包勉的死訊則像是個導(dǎo)火索，點(diǎn)燃了滿城已經(jīng)隱怒許久的人們。連綿旱災(zāi)，持續(xù)盤剝，以及對死亡畏懼和對朝廷的不滿，種種負(fù)面情緒和仇恨，終因包勉的死亡，找到了宣泄口。

包勉做官名聲不錯。在趙毓他們喪心病狂的剝削下，人們還能夠忍耐的原因，很大一部分就在于包勉那清水能吏的名聲。

百姓是那樣善良無害，但得有一份生機(jī)，也不愿妄動造反。于是，陳州這個連任兩屆的縣令包勉就成了大家心里的那個救星?？墒乾F(xiàn)在，這個陳州歷史上最為清明的縣令官員，竟然被那幾個混蛋王爺害死了。生機(jī)沒有了救星隕落了，于是，人們心里的憤怒決堤了。

展昭像個消防隊員一樣，四處救火。他帶著陳州縣衙的衙役們，分發(fā)給流離失所的難民們衣食，還要忍受著這些憤怒人群的責(zé)難。面對那些單純憨厚的面孔，面對著他們要將趙修龐邑就地處決的要求，他一直耐心的解釋，甚至做到了罵不還口打不還手的境地。他明白自己的責(zé)任，那就是在包拯到來之前，他不能夠給任何人一可趁之機(jī)。不管是那個黑夜殺死趙毓的人，還是趙氏父子趁機(jī)脫罪，以及現(xiàn)在這些可憐流民的一些喪失冷靜卻在情理之中的要求。

陳州不能亂！這就是他勉勵自己繼續(xù)堅持不能倒下的理由。

白玉堂沒有離開，除了安撫之外，他不說多余的話。在歐陽玲瓏想要阻攔展昭讓他休養(yǎng)之時，白玉堂才淡淡制止道：“丫頭，你不懂！”

是的，歐陽玲瓏沒有察覺，在這些流民平靜之下掩藏的暗波涌動。一點(diǎn)點(diǎn)正走向爆發(fā)的臨界點(diǎn)。

白玉堂是明白這其中利害關(guān)系。當(dāng)流離失所的難民變成一些官員奏折上不服地方的暴民之時，那么所有的不公和盤剝就都有了借口，也許還會有更多的磨難等著他們！

而作為這個城最高官位品級的展昭，更是責(zé)無旁貸。不能夠讓這城里受盡折磨的難民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失去伸冤吶喊的資格，變成他們脫罪的借口。

因此，當(dāng)流民齊聚在軟紅樓外，群情激昂的要求嚴(yán)懲罪魁禍?zhǔn)字畷r，展昭和白玉堂只是心照不宣的交換了一個眼神。

最不愿看到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

“諸位，”展昭站在門頭，制止了洶涌澎湃的人群，“諸位請聽展某一言！”

人們靜默，他們等著這位為他們搭棚布粥分發(fā)寒衣的紅衣武官要說些什么。

“展某能理解諸位的心情。陳州大旱，民生艱難。諸位都吃了不少苦?？墒菄袊矣屑乙?guī)，國之律法不能不遵。不管這軟紅樓內(nèi)的人有多么罪大惡極，還請鄉(xiāng)親父老暫且忍耐。等開封府包大人來了一定會秉公處理！”

“少在這里欺哄我們！”人群里不知誰喊了一嗓子，“你們官官相護(hù)，哪里有什么公平？”

展昭揚(yáng)眉，但見人頭簇簇，看不清那人面目。遂正色道：“此言差矣！開封府尹包拯包大人鐵面無私素有青天美譽(yù)，諸位不信我難道還不信包大人？”

那人也繼續(xù)針鋒相對，“包大人再鐵面無私，還能斬龍子龍孫不成？兄弟們，聽我的。不要跟此人糾纏，我們殺了進(jìn)去，有仇報仇有冤報冤。就算開封府包拯到此，也不能說我們做的不對！”

“諸位，不要沖動，請……”

那人根本不等展昭再說，馬上接口：“大人，你這等推三阻四，包庇禍?zhǔn)?，莫不是收了什么好?莫不是也與他們一樣，輕賤我等草民的性命！”

這番話極具鼓動，還未平息的情緒登時又沸騰起來。這時，不知哪里擲來一塊土石，正正打在展昭肩頭，在那血般紅衣之上留下一團(tuán)污跡。圍在四周的衙役們頓時壓制不住，大聲的呵斥起來。人群紛紛向前簇動，衙役拼命攔截，終有一處潰散，緊接著人們爭相擠了過來，不知誰先擠倒誰，方才那個聲音突地大喊：“打死人了！”

頓時怒罵滔天，后面看不到前面事情的人們更加拼力的奔涌過來，當(dāng)下衙役們圍得的防線，已經(jīng)潰不成軍。突變就在這彈指之間，展昭還未想出應(yīng)對之策，人群已經(jīng)向他逼壓過來。

白玉堂見事不好，領(lǐng)著采石場上的奴工翻出墻外，拉開手中的家伙，大喊：“快快停下！”可是眾人哪里聽他，依然不停的簇?fù)磉^來。

怎么辦？饒是白玉堂狡計百出的人也不由汗?jié)褚卤场Ｃ媲暗倪@些人臉上還帶饑餓過后的蠟黃，身上是僅僅敝體的麻片。他們滿腹的辛酸和憤怒，他們歷經(jīng)磨難，百死一生。怎能對他們下手？可是，如不控制，這后果難以預(yù)料。

怎么辦？展昭也滿額頭的汗珠，難得的恐慌，讓他的腦子亂成一團(tuán)。不明真相的人群像怒濤一樣向他席卷過來?？墒?，他不能夠退，不能退！這一退，高興的不是這些良善的人們；這一退，就會讓隱在幕后的那些人稱心如意了！可是，怎么去制止？

洪流般的不可抵擋的人群逐漸逼近展昭，而后面的的人們更是難以忍耐前面人們的那拖沓的速度，更是一個個推著前面人的肩背，催他們快一點(diǎn)。

先前那被擠倒的人，還未站穩(wěn)，現(xiàn)在被后面的人一推，于是，又重新倒下。

于是，后邊百以千計的腳爭相踩了下來。就算有人想停步已是無法控制了。

只是伴著這次的跌倒，還有一個女童尖銳的哭聲。

第一次的倒下，就是因?yàn)檫@個跟著母親的九歲女童。她的娘親剛剛掙扎站好，剛剛把她摟在懷里的時候，她們又一次被推倒了！

孩子的腿重重的摔在地上，經(jīng)久不下雨的地面堅如鐵石，于是，在這滅頂之災(zāi)到來之前，她尖銳的哭號起來。

但是下一秒，她感到有一雙溫暖的手，扶住她疼痛的腿，緊接著眼前一亮，復(fù)有一暗，隨即，她被人緊緊抱在胸前，那人弓起肩背，為她支撐起一小塊窄窄的空間。

她的小腦袋緊緊貼在那個人的胸膛前，她知道這個人不是自己的娘親。他的一雙手比娘親有力，他身上有著淡淡草藥的香氣。她能感到從那人身上傳來一波波的震動，她還能聽得到在他們的頭頂上，斷續(xù)傳來一聲聲痛極的哀號。

“展昭！”看著那一瞬間跌倒遽爾疊成人山的場面，白玉堂急紅了眼睛。這個笨蛋，難道就不會用功力把那些該死的人群打散嗎？這樣不管不顧的撲過去，當(dāng)自己是鐵鑄銅澆的不成。

這個人稱心狠手辣睚眥必報的錦毛鼠，狠狠地一跺腳，也撲了過去。一邊不斷地扶起跌倒的人，一邊又把那不停擠壓過來的人流向一旁疏散。

手下的人，隨著越來越在下面而越來越凄慘，無不骨斷筋折，口鼻出血。

“展昭，展昭！”他的呼喊很急切，尾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這只笨貓，就是認(rèn)識來了嚇唬自己心臟的。

一旁愣住的衙役們這時也清醒過來，紛紛上前幫忙。隨后的人群也都明白前面發(fā)生了什么，于是停住步子。一時，方圓大的場面紛紛擾擾，倒也忘記了開始的初衷，都積極的救助傷員。

直到看到壓在下面那片紅色的袍角，白玉堂再也耐不住焦慮的心情，急急翻開上面那幾具人體，一舉手推開了去。隨后，才小心的扶起展昭。

被展昭捂在胸口的女童，這下又放聲大哭起來。

聽到哭聲，略有昏沉的展昭稍稍清醒，看著扶著自己一臉暴怒的白玉堂，不由扯動嘴角，微微露出一絲微笑，“多謝！”

“多謝個屁！”白玉堂扶著展昭那綿軟的身體，不由從齒縫里往外擠出一句。卻見展昭的臉色慢慢轉(zhuǎn)為青白，一雙眼睛神采盡失，渙散的攏不住焦距，不由大急，“展昭，你不能睡。這局勢還沒有安定呢！”

非是白玉堂狠心，而是展昭的情況太過危急。他身上有著霹靂丹的炸傷，不曾安養(yǎng)過。還一直殫精竭慮的四處奔走。此時一旦昏暈過去，放松之下也許救醒不過來。他知道展昭這種人，把責(zé)任看的比什么都重。在這個危急時分，也只能狠心用這個理由，讓這個已是筋疲力盡的人不能放任自己就此撒手。

果然，展昭稍有振作，勉力掙扎的立起。只覺渾身上下無不疼痛難忍，心頭煩悶欲嘔，一股鐵銹的腥味盤旋在喉頭，久久不去。

那位母親此時抱著女童，撲倒在展昭腳下，顫抖大聲道：“謝謝，謝謝大人！”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母親在那一瞬間被展昭甩了出來，女童又被展昭護(hù)在身下，除了膝蓋上因?yàn)榈苟械挠偾嘀猓紫鹊沟哪缸觾蓚€，奇跡般的毫發(fā)未傷。

母親此時此刻放心的大膽的也可以說是快慰的抽泣起來。內(nèi)心之中也稍有愧疚，如果不是在那一刻太過驚魂，放松了摟著孩子的手的話，那么也許這位紅衣大人也用不著以身體為盾牌保護(hù)自己的孩兒。

事情的真相，風(fēng)卷般的速度，席卷了全場。

大家一片寂靜，看著展昭搖搖欲墜的身影，心里皆是喜憂參半。

靜寂之中，遠(yuǎn)處一騎快馬，瞬間來到跟前，向著展昭伏地而拜，“報，開封府尹龍圖閣大學(xué)士包拯包大人已到……”不等說完，一聲嘹亮的開道銅鑼，迫不及待的震耳欲聾的響起。

這個鑼聲，久久的響在在場的所有人心間。

陳州以后的銅鑼至此暗啞，無論多么多多么大的鑼鼓陣，也從來沒有比此時這個單調(diào)的唯一的銅鑼響過。

那從心尖上劃去的聲響，如此驚心動魄，讓人從靈魂深處不自主的顫抖，讓人不由自主的膝蓋發(fā)軟。

開封府的儀仗隊顏色鮮艷的出現(xiàn)在大家的面前，一口口鍘刀陸續(xù)亮相——狗頭虎頭，最后是張牙舞爪面目猙獰的龍頭鍘，代天巡狩的黃表之下是那位傳說中鐵面無私的包拯。

不知是誰先發(fā)出一聲痛哭還是呻吟，面對著那位傳說中黑面無私的長者，他們心目中公平清廉的神明，彎下了他們的膝蓋，跪倒在塵埃。

紅衣展昭、素衣白玉堂，屹立在一群伏倒的人群中，那樣鮮明注目。

“展護(hù)衛(wèi)！”包拯望著由白玉堂扶持著展昭，看著后者臉上露出如釋重負(fù)的笑容，喉頭一陣沙啞。

“大人，屬下沒有盡到職責(zé)。還請大人責(zé)罰！”展昭眼中也是酸澀難耐，如同見到久違的親人，滿腹的話，變成這么一句沖出口外。隨即，他合上雙目那樣放松的任由自己墮入黑暗。

在人群之后的歐陽玲瓏睜著紅腫的眼睛，看著展昭暈昏過去，卻是沒有了勇氣上前。這樣萬眾矚目的一個人，是她永遠(yuǎn)得以仰望和欽慕的。這一刻，她真實(shí)的意識到自己和展昭的距離。

這個僵局沒有困擾包拯很久。

我說過，包拯屬于腦動的快手動的更快的那種人。

他根本沒有給太師龐籍和平山王趙爵試圖挽回的時間。就在這二位請下的救命圣旨還在半路之時，陳州城內(nèi)三聲炮響，趙爵王爺唯一僅存的親兒子趙修便在龍頭鍘下命喪黃泉。臨刑前，這位無惡不作的小王爺還在大肆的喊叫，“我是皇親國戚，包黑子，你不能鍘我！”

龐邑倒是很安靜，看看對自己所謂的宣判書，又環(huán)視一周旁邊眾衙役，苦苦一笑，他知道自己的爹是趕不及相救了。大堂上鮮血淋漓的場面，倒也沒刺激他，反而看看要鍘自己的，剛剛鍘完趙修的龍頭鍘，上面的血跡已經(jīng)被一方雪白棉絹檫拭干凈，“包大人，你用龍頭鍘鍘我，倒是抬舉我了！”

“侯爺言重！”包拯不慌不忙的說道，“侯爺乃圣上親封的安樂侯，侯爺?shù)母赣H為本朝國舅一品大員，侯爺?shù)慕憬隳藶楫?dāng)朝貴妃一國之母。所以，臣不算破格。臣斗膽，請侯爺上鍘！”

于是又是三聲炮響。

踏著人頭落入銅盆，一頭撞進(jìn)來的是龐籍和平山王夫婦。

三人皆是兩眼發(fā)直看著這個場面，一時不能言語。

倒是女人的神經(jīng)韌性較足，平山王妃一把攬住停尸在一旁的趙修，含悲忍怒道：“包大人，為官父母心。小兒再算是犯下殺身之禍，難道就不能夠讓我們母子在見上一面？如此讓我們母子陰陽兩隔，包大人，你于心何忍？”

“王妃此言差矣！”包拯直起他的腰，伸展開他的手臂，指向縣衙之外密密跪倒的人們，“王妃請看這里的人，他們也有父母也有兒女，他們也都失去了自己的親人。他們死去的親人，不要說見一面，就連親人的尸骸埋骨何處都不曾知曉，王妃見此場景，難道還不動惻隱之心么？難道還能夠容忍害他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禍?zhǔn)族羞b法外？”

縣衙之外跪倒的人群，看著在他們頭頂之上站立的那四個人，三人面色如土，一人挺直似松，那位包大人是那樣理直氣壯的說道：“容公為全，全天乃道。包拯不才，更知民之國本。逆天行事，其遺自咎。包拯不敢因私忘公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