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來這里之前

來這里之前，湘西在我腦海里是什么樣的？

趕尸的傳說在各處資料里閃爍其詞、崖墓群的圖片模糊不清、酉水兩旁的土司王城只留得斷壁殘垣——對于一個從未踏足之人來說，湘西太需要想象，以至于過于神秘……

從杭州東到長沙南；從長沙南到吉首，再驅(qū)車去最終目的地，算算大約是七八個小時。一路上，翻著一切傳說的資料，看著窗外越來約明顯的喀斯特地貌和越來越多的隧道，聽著前排的大哥和家人激動地談?wù)摷磳⒃邙P凰古城怎么玩。與他們不同的是，我們沒有選擇在鳳凰古城下車，而是又坐了一站。

Part 1：A County Walk 這里的城

保靖縣。

縣城依山依水，酉水是獨特的綠瑩瑩。

首日，我們?nèi)毫笋R路。i prefer to call it a county walk. 之前從沒到過這樣一個縣城，它被群山環(huán)繞，被酉水流過，被馬路在時急時緩的坡度上穿過，被我們不熟知的語言表達(dá)。房子感官上奇高，也許是各自錯落在一個海拔上?？h城亂糟糟的，卻透露著一絲有序。沒有特別密集的紅綠燈，人和車卻是配合極好的；沒有什么限速，坡度極大之處，司機(jī)師傅總能做到把車開成過山車同時有驚無險。老人孩子，還有貓貓狗狗，或坐在小店的門口，或穿梭在鬧哄哄的街邊。

Part 2：這里的人

保靖縣位于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這里半數(shù)以上的人都是土家族。

在這里生活的人是什么樣的？除了我們不熟悉的方言，他們的生活是否如我想象的那樣，帶著歷史，甚至傳說的印記？在county walk的途中我們發(fā)現(xiàn)，在這樣一個充滿煙火氣息的小縣城，一切雖沒有大城市那么發(fā)達(dá)，其他似乎都是小小縣城該有的樣子。不少小伙伴表示很像江西或者其他地方的老家。

沒有人穿著民族服飾，沒有人用很時髦的方式生活，但也沒有人不用現(xiàn)代化的方式生活。

在這里，不一樣的地方也讓我們倍感新奇——在印象中小店里賣煙酒的位置，這里往往都排列上檳榔（大家可以搜搜看為什么湖南一帶檳榔盛行以及檳榔會帶來的問題 如口腔癌）；在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之中，?？吹饺藗冇帽澈t背菜、背貨、甚至背小朋友。我一直期待的濃厚民族風(fēng)情去哪里了呢？

坐在電動車店面前的大叔告訴我們來錯地方了，應(yīng)該去鳳凰古城的，那里才有好玩的東西；在四方城遺址門口，一個正在工作的阿姨告訴我們，遺址被回填種菜了；

我們沒有找到崖墓，也沒有打聽到什么趕尸——這里大多數(shù)人和我們一樣，從父輩或是網(wǎng)絡(luò)聽聞這些離奇的傳說。

我們曾想象到這里繁復(fù)的喪葬習(xí)俗，多次想要在喪葬的店鋪里找到答案。然而沒有人可以接受我們“奇怪”方向的采訪。多虧房東老板，我們采訪到了兩位老人。由于一時半會對這里的方言難以適應(yīng)，我們竟然還很榮幸地邀請到一位阿姨做翻譯（哦老天多么奇幻的采訪畫面）在采訪中我們得知了繁雜的喪葬習(xí)俗在消亡，而老一輩的人們看待死亡，則沒有我先前印象中比較介意的態(tài)度。老人表示“不覺得晦氣”，格外曠達(dá)。（采訪細(xì)節(jié)還沒整理好。。。）

同時我們留意到，走在街上的無外乎兩種人——中老年人或者孩子。年輕人似乎缺位了。老人們看店，孩子們則在里間，一個個無一例外地橫屏玩手機(jī)。父母或者科學(xué)管教的缺位，讓孩子們似乎除了手機(jī)別無娛樂選擇。同時，一位熱情的土家族大姐和我們分享了她的工作經(jīng)歷和孩子們的求學(xué)經(jīng)歷。這里的產(chǎn)業(yè)似乎尋找不到一個發(fā)展的突破口。也許年輕人留不住是一個主要因素。她說她的三個孩子都在外上學(xué)，她和孩子們都希望可以在外發(fā)展，而不是回到一個小縣城。小縣城的生活因此慢慢的，但是真實地折射著湘西地區(qū)人們的真實生活——面臨的一切嚴(yán)峻的問題。

畢竟，我們也許是那五天唯一的游客，這里的真實是我們真正想遇見的湘西。鳳凰古城那隨處可見的苗服、體驗，無非是迎合游客罷了。

在湘西，人們這樣生活。

Part 3：我從沒讀過沈從文，直到我返程

在我們住的民宿對面，有一個正在建的沈從文紀(jì)念館。它用磚瓦做外墻，很像這里隨處抬頭可見的漸變色石灰?guī)r（悔恨我沒拍照）。來這里之前，我并沒有讀過沈從文的書。但在農(nóng)家樂的宣傳展板里，我看到他被列為保靖的驕傲?！氨＞?，是我走向人生的第一站”。

然而在回程的高鐵上，我打開了一篇沈從文《沅陵的人》。我竟發(fā)現(xiàn)我的感受和心路與這篇文字有所共鳴。

“對于趕尸傳說呢，說來實在動人。凡受了點新教育，血里骨里還浸透原人迷信的新紳士，想滿足自己的荒唐幻想，到這個地方來時，總有機(jī)會溫習(xí)一下這種傳說?！?/span>

“關(guān)于趕尸的傳說，這位有道之士可謂集其大成，所以值得找方便去拜訪一次，他的住處在上西關(guān)，一問即可知道。可是一個讀書人也許從那有道之士伏爾泰風(fēng)格的微笑，伏爾泰風(fēng)格的言談，會看出另一種無聲音的調(diào)笑，‘你外來的書呆子，世界上事你知道許多，可是書本上不說，另外還有許多你就不知道了。用《正氣歌》趕走了死尸，你充滿了好奇的關(guān)心，你這個活人，是被什么邪氣歌趕到我這里來？’”?

——沈從文《沅陵的人》?

沈從文用幽默之筆，一遍遍解釋道：趕尸，那不過是一種流傳多年的荒唐傳說罷了。我才發(fā)現(xiàn)，不只是我們，歷史上許許多多來到湘西的人，都會不依不饒地詢問趕尸的傳說。我突然想到，我們通常用這些虛無的魔幻的傳說來代表湘西，可在如今這個年代，倒是成了對它最大的誤解。我們看到湘西當(dāng)?shù)氐漠a(chǎn)業(yè)面臨各種各樣的困境，黃金茶、酒鬼酒、陶瓷，都迫切地想走出去；我們看到的青壯年人口大量外流，“年輕人留不住”的問題在大街小巷凸顯……沈從文說他寫湘西，是為了“多多少少可以幫助他人對于湘西的認(rèn)識”。

而作為一個湘西的訪客，我被這些傳說吸引著來，帶著屬于樸素和紀(jì)實的回憶走。我其實覺得沒有讀過沈從文的文字來湘西是正確的，這樣在我返程后開始閱讀，我的思路就會形成一個自然而然的轉(zhuǎn)變和類比式的頓悟。人們是活在當(dāng)下的，而非活在過去；傳說和神話也需要被流傳，但通過紀(jì)實和客觀的態(tài)度。沈從文說，“湘西的神秘，和民族性的特殊大有關(guān)系。歷史上“楚”人的幻想情緒，必然孕育在這種環(huán)境里，方能滋長成為動人的詩歌。想保存它，同樣需要這種環(huán)境?！?/p>

我希望如此之類的頓悟可以給予我更深的思考。

——2023年7月 一個沒有頭緒 但是在保靖縣大街小巷暴汗行走的人